“继后那意思……是生怕表哥明日就被立为太子,到时候她和她儿子多年谋划都落了空呀!”回程的马车上,杨茵茵毫不避讳地提起方才宫里的事。
萧珏瞥了她一眼,没有搭茬。他自然也听出来了,只是单纯不想同这父女说话罢了。
杨茵茵见状躲进了父亲怀里,阴阳怪气地嗔怪道:“父王您瞧表哥这副模样,定是昨日没能抱得美人就来找女儿撒气了!”
“杨茵茵!你有完没完?!”萧珏扭头顶了一句,杨家父女确实同他是合作关系,但少女每每用掐着嗓子用这种口气说话就让他觉得无比恶心。可说完话他就猛地反应过来哪里不对劲,“你怎么……昨日的刺客是你们放进来的?!”
杨家父女并未答,只是见杨茵茵掩唇咯咯轻笑几声,萧珏哪还有不明白之意,登时一股火直往天灵盖上冲。
待马车终于停在了王府门口,萧珏也顾不得什么旁人非议,直接丢下‘新婚妻子’和‘岳丈’气呼呼地往自己院子里冲。尹星杰这一路反倒成了哑巴,平日伶牙俐齿的,今日却半个字都没有,说什么做什么,倒好似真的老老实实做个侍卫一般。
只是甫一进院子,却听得一陌生男人的声音传来,期间还夹杂着闻人瑜的低笑声,听起来二人相谈甚欢,萧珏登时更是怒不可遏,拔腿就往院里冲。
“哈哈哈!是嘛?晚辈也是久不见前辈,竟时时挂念着。”
“晚辈前辈的,听着生分。若廖少侠不介意便唤我的名便是,江湖人原不该将那么多规矩,平白拘束了些……”
“如此,那便唤瑜……”
“不许叫!”
平地一声吼打断了院中说笑的两人,定睛一看,一陌生男子挨在闻人瑜身边坐下,听到萧珏的这声怒吼,院内谈笑的二人才同时回过头。
这一瞧,倒发现是个熟人。
那男子看着年纪不大,身形比一年前见时更挺拔了些,脸上的稚嫩也褪去了不少。一身青袍、背负双刀,不正是四方门的少门主廖云书。
“季…萧兄!许久不见!”
廖云书起身同萧珏打了招呼,萧珏不由皱眉,却不单单是为着这人方才同闻人瑜过从亲密,而是廖云书对他的言行态度前后相去甚远。印象中自武平城救人那一遭前后,这位四方门的少门主一直对自己横眉冷目,今日却好似许久不见的亲友似的,着实古怪。
“廖云书?倒确实是许久不见了。”萧珏走过来毫不客气地将闻人瑜拉到自己身边,他这一档,正好将廖云书与闻人瑜隔开来。此时面对廖云书,也远没有从前那番客气,“你来本王的府上作甚?”
听萧珏拿王爷的身份来压,廖云书先是愣了一下,随后面不改色地抱拳说明来意。
“在下是听了些消息,特来萧…王爷府上寻个人。顺便……来探望朱前辈。”廖云书表明来意,他是个聪明人,见萧珏方才将闻人瑜护在身后的动作便知道对方心中在忌惮什么,便言明自己是来寻人,并非是同闻人瑜有什么牵扯。
“寻人?什么人?”
“……天机阁主,尹枭。”
正悠悠哒哒遛到主院门口的尹星杰顿住了脚步,廖云书话音方落便察觉到了身后的脚步声,他冲萧珏略一点头,便猛地抽刀回身向门口的男人袭去。
“尹枭,纳命来!”
第九十章 自作孽不可活
萧珏自觉闪到一边。
走到庭中石桌旁坐下,自然而然接过闻人瑜递来的清茶灌了一口,而后才问道:“这是怎么了?一见面就喊打喊杀的?”
闻人瑜耸了耸肩表示他并不清楚。
廖云书这人萧珏确实许久没见了,上次见还是武平城救人一道同行。不过这年轻小子对自己的态度忽冷忽热,再兼之闻人瑜表现出来的亲近让萧珏并不是很待见廖云书这人。
“你们方才聊什么了?他来京城专门找你吗?”
一听这话,竟不是酿了多久的醋罐子翻了。闻人瑜轻拍了下萧珏额头,微嗔道:“玉郎,你这又是吃的哪门子醋?廖少侠说他是来京城找人的,你方才不也听到了,只是顺便来瞧瞧我罢了。”
言下之意就是廖云书并不是专程来见自己的。
“找尹枭专门找到我府里来?”萧珏摸了摸额头,其实那下打得并不疼,他却先委屈上了,不服气地顶了一句,一扭头就见闻人瑜侧头定定看着自己,“琼之这般看我作甚?”
闻人瑜想了想道:“嗯……我想在,你和廖少侠是不是打头次见面起就不对付?”
“……没有,我只是觉得这人忒自来熟了些。”
“呵。”闻人瑜掩唇轻笑一声,探究的眼神让萧珏有些心虚,连忙给自己再倒了一杯茶。只是不同于往日还端着些富贵公子的仪态,似乎是为了躲避闻人瑜的追问,接连两杯都是一口牛饮下的。
“咳…所以廖云书到底是来找什么人?”
“四方城这么多年占山为王,虽说山高水远,朝廷总不至于任其做大。廖少侠家中二哥被扣在为质,据他所言,是来京中见他兄长,至于此话真假……”闻人瑜轻笑一声,没再说下去,只抬了下头示意萧珏看那二人。
萧珏一转头,正见廖云书舞动双刀直奔尹星杰的下三路砍去,青年的刀法比之一年前时要更凌厉更快,且招招都逼得尹星杰急退数步才没有挂彩,只是怪道那没皮没脸的混账竟全然没有还手的意思。
见廖云书一刀险些阉了,萧珏抚掌笑道:“啧!真可惜,琼之你说尹枭这是做了什么惹得廖云书这般直奔下三路?”
“我只知你现在幸灾乐祸。”
“尹枭这混账前前后后诓我不少次,首鼠两端又奸猾得很,我只是奇了有人能治他。”萧珏并不否认他在幸灾乐祸,毕竟廖云书的双刀又没看到自己身上,只是他不自觉扭头看了眼闻人瑜。
只这一眼,闻人瑜就好似将他心思全看穿了一般,半开玩笑说了句,“廖少侠这功夫还不到家,奈何尹兄不得。若是换了我,绝不会像廖少侠这般费时费力。”
“琼之,你当我没说。”武功一道萧珏还是有自觉的,对上禁军高手他尚且还有十成把握,若对手换了闻人瑜,那他可真是连跑的机会都没有了。
“好。”闻人瑜食指轻点了点石桌面,随后扬声道,“尹兄,玩够了先让廖少侠冷静一番,不然你这怕是要躲到天荒地老去。”
尹星杰原是心中有愧才不肯出手抵抗,但拖得久了也是给旁人看了笑话去。闻人瑜这番开口,他宽袖一抖,那把铁扇自他袖中滑出,一下往廖云书手腕上打去。
熟料对方早已熟了他的套路,另一把刀猛地横扫过来,逼尹星杰立扇格挡。
两柄兵器相碰,廖云书借机跳开几步,重整姿势意欲再次向尹星杰发起攻击。只是双刀刚起势,忽闻得身后有暗器破空之声,随即旋身出刀挑开。
入目是一只瓷白小盏,那杯盏掷过来的力道并不重,是而横刀一挑便将这‘暗器’拍飞了,可再想回身去挡尹星杰却是来不及了。
手臂的大穴被点中,那股麻劲立刻窜了半身,再被尹星杰捉了手腕反折到背后自是躲不掉了。
男人抬脚踹在廖云书握着刀柄下一寸的位置,将另一柄刀一并踢飞了出去。
这下子,廖云书双手失了兵器,而论手上功夫,他远不是尹星杰的对手,再不忿只得束手就擒。
“小少爷,安分些。”廖云书哪会如他所愿,后撤一步正踩在尹星杰脚上,“嘶!你还真狠啊……”
“混账!放开我!”
尹星杰并未放手,而是抬头看向闻人瑜说道:“还要多谢方才闻人兄出手,不然我还真制不了这小少爷。”
他说的是刚刚分散廖云书心神的那枚‘暗器’,尹星杰向来擅长祸水东引,明明是他自己惹来的祸事,却偏偏要把旁人一并扯进来。
闻人瑜未搭理他,反而一侧身同萧珏搭话道:“我现在同你想的一样了。”
“?”萧珏愣了一下,随即也反应过来闻人瑜指的是什么,跟着坏笑了下,“都同琼之说了,尹枭奸猾得很,得有个人治治。”
“朱前辈,为何?”
“唉……”闻人瑜叹了口气道,“我瞧着廖少侠冷静了不少,尹兄先将人放开罢。还有……‘朱怀璧’早已死了,我原名闻人瑜,廖少侠还是莫用先前的称呼了,或者称我琼之也可。”
萧珏偏头凑过来同他咬耳朵,道:“你们方才聊了许久竟没说这事?”
“还没寒暄两句,你们便回了。”
眼见闻人瑜同萧珏这般亲昵的举动,廖云书一时有些愣住了,“朱……闻人前辈,你、你们……”
尹星杰将人放开,想了想坐到了萧珏旁边,然后拍了拍仅剩的那个位置,“不是早就就有的事嘛!小少爷来坐。还有尹某如今也叫回从前的名儿了。尹、星、杰,小少爷日后可别叫错了!”
“哼!谁稀得!”廖云书冷哼了一声,却依言坐到了离闻人瑜更近的位置,扭头打量着闻人瑜和萧珏二人。
从前他只道这两人举止亲密是为着师徒情分,后来又听尹星杰从中挑拨,只以为是萧珏包藏祸心,可如今瞧闻人瑜的模样,对萧珏的亲近分明没有半分抗拒。他并不信闻人瑜会被诓骗,如此看来便只能是尹星杰当日诓他的。
廖云书虽然稳重老成,却是藏不住话的,思索一番便直接问道:“尹枭先前同我说那阵子江湖传言是真,我也是亲耳听到萧兄对闻人前辈没有半分尊敬之意,口口声声直呼其名,甚至以前辈的真实身份为代价换取自己的便利,这些难道都是假的?”
萧珏听完猛地一激灵,随即扭头瞪了一眼尹星杰。
“何时的事?”
尹星杰摸了摸下巴上并没有的胡须,眼神飘忽答了句‘忘了’。
时至今日,萧珏怎么可能再信这厮,便扭头问廖云书:“何时的事?”
廖云书如实答道:“约莫是侠者会前后,我是碰巧在外听到的。尹阁主当时早知我在附近偷听却没有戳破,还同我说了不少萧兄叛师的事。”
“……原来如此。我说你那阵子前后见我时态度大相径庭。尹、枭,你还真是唯恐天下不乱啊!”
“王爷,草民名唤尹星杰。”尹星杰不慌不忙,甚至还半挑衅地跟了一句,“动手还是免了,以您的武功……颓废了这些时日恐怕还不如小少爷。”
若换了从前,萧珏少不得要被尹星杰怼两句,可今时今日他却有了底气。不仅没有生气,反而扭头冲着尹星杰笑。
“谁说我要亲自同你打的?我可还有琼之给我撑腰呢!”
尹星杰闻言愣了下,随后笑道:“王爷可知道这世上有个词叫吃软饭?”
“这辈子有可信可依赖之人是件幸事,我看有人是吃不到葡萄反说葡萄酸啊!”萧珏说完还一扭头看向安静品茶的闻人瑜,“琼之,你说对吗?”
“先说正事,说完了再打。”
这便是没否认了,萧珏冲尹星杰一抬下巴,脸上笑得更得意了。
“呵!说起来,尹某倒确实不曾与闻人兄练过。这下倒该感谢王爷今日给尹某这个机会。”
尹星杰自然武功了得,但萧珏对闻人瑜有着十成十的信任,自不理会尹星杰这等话,嘴上也不肯放过,“待会别被打哭了!”
闻人瑜自不管他二人斗嘴,扭头同廖云书解释道:“先前的事三言两语不好说明,原也是我存了死志…才诓玉郎恨我,只怕是耽误了他的大事。不过玉郎为人正直,心思单纯,虽偶尔有些倔脾气,却并非恶人。廖少侠若是对玉郎有些误解,此刻说开也好。”
“原来如此……我后来也听说了闻人家的事,前辈你……”廖云书欲言又止,耿家、宁家连同沈琦等人倒台,江湖势力被上下清洗一番之时,他已回了四方城。还是后来听父亲同二叔闲聊才知晓些许事的。之时心中同情归同情,到底觉得将人家多年前的灭门惨案拿出来说实在不妥,又觉得以闻人瑜的为人,说可怜二字未免折辱他了,一时便犹豫着不知该如何劝慰。
闻人瑜知青年心中所想,只是笑着摇摇头道:“都是过去之事,不提也罢。倒是廖少侠对尹兄喊打喊杀又是何故?他如今在玉郎麾下做事,若是做了对不起你的事,我一并帮你讨了人情回来。”
廖云书摇头拒绝了,直言自己的仇怨要自己来报,再则也是个中缘由大庭广众之下实难启齿,总不能搁这儿嚷嚷说他堂堂一个男儿,竟被这混账几句真真假假的甜言蜜语诓了身心去?!
“是廖某识人不明,枉信错了人。”
“也罢。若你心里难受,也可随时来找我说。玉郎从前犯倔的时候,也是同我说的。”
被亲近之人揭了老底,还是拿来宽慰原本他就看不顺眼的廖云书时,萧珏心里翻江倒海,那醋罐子早不知道翻了几坛子,眼瞅着那股子倔劲儿又要起来。
闻人瑜忙将人安抚了才起身,绕过萧珏提溜了一把尹星杰的衣裳。
“尹兄,请吧。”
第九十一章 景王之邀
“琼之,你说廖云书这一躺到底是为了什么?”
入夜寝时,萧珏才重提了廖云书入京一事。
彼时,闻人瑜只着一身中衣站在屋内更换灯中烛火。大抵是因着方才沐浴过,衣带系得并不是很紧,只松松垮垮挂在身上。他低着头细细挑弄烛心,一面笑着同萧珏说话。可这一幕让早早上了床榻的萧珏看得有些发呆,只觉口中发干,不自觉吞咽了一口,连闻人瑜说了什么都没有听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