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您方才在府外见到琼之时神色似有异样,但依我看,总归不会是因为琼之,那……”余下的话,萧珏没说下去,只盯着景王的眼睛瞧。
“唉……”男人叹了口气,朝闻人瑜伸手,“先生可否将胸前这块玉借我细观一番。”
“自然。”
闻人瑜摘下那玉递过去,景王接过时竟是双手捧着拿过来,那玉因为萧珏找人重新雕琢了一番是而样子同从前有些不同。可景王却看得异常细致,将那玉翻转了数次确认,而后竟从先前伺候在侧的侍从手中要了一把匕首,当着众人的面将那外表的金饰撬开来,挖出了其中玉石。
再三确认之后,景王忽然一把抓住萧珏的胳膊,神色焦急追问道:“子珺从何处得来的这玉?卖玉的又是何人?可否详细说予我听。”
萧珏将当日从一个孩童手中买走那块玉的前后都说予景王听,再听到那对母子皆由萧珏手下送去丹州安顿之后,面上神色从惊喜再到安心,竟连变了几番。
“看来那对母子同景王叔有旧?只是这玉品相看着实在寻常,若不是我当日一时兴起,只怕要落到哪处腌臜地方去了。”
景王叹了口气,并没有立刻答复,而是举起那块玉石向地上一摔。
在场众人,包括萧珏和闻人瑜在内,皆是一惊。
景王弯身扫开其余碎屑,自那劣玉碎壳之内捡出一块稀罕的墨玉,放在桌上。那墨玉品质绝佳,一眼瞧便是皇亲贵胄才配享有的物件,原先那翠玉中的古怪黑纹,竟是这其中所藏墨玉露出的些许边角,只是不知这稀罕东西是如何做的。
景王又将那墨玉翻转了一面,上刻有一‘岚’字。
“依子珺所言,那孩子该是有十岁的模样。想必是母子俩日子过得艰辛,那孩子看着年纪小些了。”景王将玉拿起,交到了妻子手中,后才解释道,“楚王兄曾有一心爱之人,当年事发突然,他只来得及派人将那身怀有孕的爱妾护送出京,后来落得那般田地,只怕也是遭了废太子的算计。今日能知晓她母子二人还活着的消息,楚王兄在天之灵也可安息了。”
“……”萧珏当日是赌气,存了心思要折辱闻人瑜一二,这才突发心思花一百两买下了那小孩的玉,原就是随口让苏拂照看一番,竟没想到有这般奇遇,竟误打误撞救了楚王的遗腹子。
“我谋算皇位,也不全然为自己。亦有为楚王兄雪恨的缘由在,现下那小侄儿既在子珺手中,我便是投鼠忌器。你我合作,彼此也都能安心。只是望事了后,子珺能将那孩儿送回宫中抚养长大,他是楚王兄的孩儿,来日我希望他能继承其父遗志。”
“景王叔放心,既是堂兄弟,我自然不会苛待这个同宗堂弟。”
景王最后斟了一杯酒,景王妃在旁原是让他不要再多喝的,可他却坚持要与萧珏再饮一杯。
“十日后,正是良辰吉日,子珺这两日可收拾些物件同闻人先生去上林苑散散心。”
萧珏举杯回道:“那便祝景王叔心想事成了。”
第九十四章 终章
萧珏出京的这一日,京中下起了绵绵细雨,不过这丝毫不耽误他的好心情。
桓王府这一趟算不上声势浩大,不过细算下来也有百来十口子。大多都是劲装武卫,身披蓑衣骑在高头大马上,跟随着前头的马车缓缓而行。只是那气势不像是去上林苑游玩行猎,反倒像是出兵行军似的。
要说整列人马最奢靡的就输萧珏坐的那辆马车,不仅是双马牵驮,那车驾也是仅限皇族尊贵。不过萧珏本来就是御封的亲王,又是京中上下都看好的未来太子,甚至是皇帝,即便是奢侈一些也没什么。
不过皇帝病重之时,萧珏的出京却让原本有意投靠他的权贵心里发慌。且不说此时以赏春的名义出去是否有不敬皇帝之嫌,即便是为着早日定下储君大位,眼下也绝不能离京。
除非……萧珏是无心皇位,又或是对皇位志在必得,竟是连争都懒得争了。押宝在他身上的人更希望是后者,而继后和麓王怕得也是后者。
这日侍疾回来,听到下面人回禀说桓王已带了百来人出京前往上林苑,张皇后便立刻将儿子麓王传召到了宫中。
对于京中谣言,母子俩的看法却有一丝丝不同,麓王坚持认为萧珏是在挑衅,向自己示威,但继后却有更多的顾虑。
“听说桓王此次出京只带了白来侍卫随从,他新娶的王妃并没有带上,连前阵子同他亲近的景王也没一起?”
麓王向来不将那内宅女子放在眼中,至于景王他更是不放在眼中了。听母后这般问,只随口答道:“萧庆灿那身子骨风一吹就倒,听说他俩私下见面第二日人就又病倒了,他倒是像巴结着去,只怕也是没命去。杨家父女本就同他不一条心,若不是那小女子自请让我的人混在送亲的人里,我们险些要被萧珏那小子诓骗许久,只当他真得了绥南王的支持”
“萧珏此次没有带杨氏出京,岂不正说明他已察觉那日刺客是杨氏同我们一道合谋,那京中便没有可威胁他的人质了。”
“母后多心了,萧珏这小子先前装得乖顺,如今人娶进门,自以为得了父皇青眼胜券在握,便出京潇洒,倒是给了我机会。”
张皇后闻言心头一惊,忙追问道:“你想做什么?!”
“母后莫急。”麓王一副气定神闲的模样,安抚因他方才那话而提心吊胆的母亲,“如今父皇病重,身为儿子自然是要日日在身边侍疾。萧珏明知父皇病重却一意孤行,贪图自己享乐擅自出京,这沿途若遇上什么山匪流寇,也便是他遭了报应。”
这话显然已是起了杀心。
但张皇后可没忘萧珏身边的闻人瑜,连忙道:“你莫不是忘了他那日大婚,你派去的人无一活口!更不要说他此次出京,随行护卫百十来人,近身又有那么一个高手,寻常流寇盗匪如何奈何得了他们?!万一这些收钱办事的嘴巴不言,教萧珏察觉返京,你和废太子便是一个下场!我儿啊~你没忘了萧庆祯是如何‘自尽’的吧?”
旁人不知,他们这些宗室皇亲自然是知道废太子死得并不体面,说是自尽,也是那时的体面说法,怕惊着圣驾。
实则废太子萧庆祯死状惨烈,双目圆睁死不瞑目,浑身更是没有一点好皮肉,显然死前被细细折磨了一番。下手的不是他们自己,便只能是那个看起来人畜无害的萧珏。
“母后勿忧!儿子自有分寸,上林苑驻军统领陈翀是受儿子恩惠多年,早已暗中投诚。我已命人快马传信许诺他锦绣前程,又命豢养的私兵悄悄跟在后头。届时只要他们行到五道岭便前后夹击埋伏。陈翀手下有一支精锐弓兵,极善骑射,何况那地方地势险峻,便是他身边的高人再厉害,也是双拳难敌四手。”
麓王脸上难掩喜色,他脑中已经在幻想萧珏被万箭穿心,掉落万丈悬崖尸骨无存的画面,嘴角不自觉扬起。
“萧珏也是蠢!这时候竟敢小瞧我,那这皇位我自然就笑纳了!”
“眼下高兴还为时过早,不等到那边确凿消息绝不能放松!近些日子,本宫会让你外公舅舅他们在京中多多制造对桓王不利的留言。另外除了桓王,你还需盯住景王。他虽然多年不曾冒尖显露,但此次他亲近桓王之事仍是蹊跷,务必提防他同桓王是里应外合,故意让你放松警惕!”
“母后既说了,儿臣派人盯着些就是。萧庆灿那烂泥扶不上墙的玩意,素来不受父皇喜爱,这些年即便交给他差事也都是些鸡毛蒜皮的小事,如若不然,萧庆祯那厮能让他活到今日?!”麓王满口答应了,但实则心里压根没把景王那病秧子放在眼中,他如今满心只期待着萧珏的死讯早些传来。
可他不知,他派出去的快马早教萧珏的人拦了个正着。
马车里,萧珏看着那信上的许诺便觉得想笑,随手就递给了闻人瑜看,在旁嘲笑着麓王的天真。
“他们倒当真是一丘之貉!萧庆祯当年为了太子之位也是这样许诺旁人好处,害死我父母亲人,如今换成我挡了他的太子路,他也学一样的手段要杀我,只是瞧他那愚笨模样,估摸着也学不成萧庆祯栽赃的本事!”
闻人瑜将那信纸叠了重新放回信封中,交给了身旁的苏拂。
“叫苏招带两个人以麓王侍卫的名义去送信,令单派十人在五里之内隐着接应。照这信中口吻,当不是什么熟络的武将,不可能将麓王身边的人都认齐,不过若有不妥,嘱咐苏招等人立刻撤离。”闻人瑜很清楚萧珏身边人武功如何,苏招就算他们之中武艺厉害的,但肉体凡胎终归敌不过那如雨的箭矢,他还是多嘱咐了句,“若那将领并无怀疑,便让苏招按原本谋划行事,鼓动那将领出兵。”
苏拂自领命而去,马车内便只剩下萧珏同闻人瑜二人。
“琼之不必为这等人多费心!本就是离京游山玩水,待解决了这一遭事便是天高云阔随我们去了。得先想好咱们先去何处?”
“还是谨慎些,终归那刀剑无眼,咱们人少势寡,不可轻视。”
萧珏歪头靠在闻人瑜肩上,笑着说道:“琼之不是特意把廖云书那小子带上了?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叫人给廖桀送去了书信。算算日子,四方城的人应该早就跟着一同来了,收到那封信可不火急火燎带人来救,只是廖云书若是知道琼之你这般诓他上了贼船,怕是要伤心好一阵子了!”
这番话说得当真是酸,说完还要抬头瞅瞅闻人瑜的脸色,见他只是微微一笑才又放心靠了回去,双手把玩着闻人瑜的手指,一边闲聊起前阵子的事,“说起来尹枭倒是滚得利索,先前廖云书见他那副咬牙切齿的模样,这些日子竟没有再追?是不是琼之你又做了什么?”
“廖少侠到底是年纪尚轻,总还要些日子才能想清楚自己的感情。我只是劝他出来一道游玩,兴许心思能敞亮些罢了。”
萧珏闻言打趣了一句,“老狐狸!真是吃人不吐骨头的妖精!”
“呵。我是妖精,你是什么?”
“爷自然是得道高人,专收你这种妖精!”说着便一把搂住闻人瑜的胳膊,这次萧珏在被拍额头劝退之前抓住了对方的手,顺势一个旋身坐在了闻人瑜腿上,随后便整个人压了上去。情到浓时,叼着闻人瑜的耳垂小声呢喃道,“外面都是人,琼之可得小点声叫。”
他唯有面对闻人瑜时像个急色鬼似的,也或许是多年苦恋终得偿一般如何都要不够。
旁人都说小别三日胜新婚,他却是半分兴致不减,若不是前阵子正事烦扰,只恨不得关起门来日日同人做那档子事。如今大仇得报,哪里还有什么忧虑,便是在马车上也那么多顾忌,整日缠着人求欢,闻人瑜又是素来惯着随着,这一连三五日竟没见闻人瑜下几趟车。
偶尔下车解手,也多是萧珏缠着一道。
只是苦了随行的侍卫,每每那车里传来了些许动静,他们便只得驾马或前或后让开些,驾车的那两个避无可避,只能努力装作什么都听不到,到后面连车夫都轮换了几波,一日里见都约莫有四五张不同的面孔。
胡闹了三五日,车队已缓缓近了麓王筹谋的五道岭。
萧珏也就没再闹闻人瑜了,毕竟他们之中唯有闻人瑜武功最高,他虽爱胡闹,却并非不知轻重。
五道岭山路险峻,行道又窄又险,萧珏命人刻意伪造出无法通行而转道的痕迹,借机换了条道走。他们依旧如常行进,全然不似察觉异常,换的那条道虽然宽敞却也不是官道,人迹罕至,为的就是给麓王私兵一个错觉,教他们觉得这里动手同样不碍事。
“传令下去,叫所有人内里都换了软甲胄去,以防上林驻军暗箭。敌暗我明,务必谨慎行进!”
萧珏借着车马休整的功夫下了马车,他们早有准备,但敌暗我明,终归还是要提防些。待回了马车,见闻人瑜正将烈酒浇在刀刃之上,他低着头细细擦拭着那柄长刀,察觉到萧珏进来才收刀入鞘,抬头问道:“一切都嘱咐好了?”
“嗯,近卫都会换上软甲胄,若有暗箭,当可抵挡一些。可惜赤婴不在手中……”萧珏神色凝重了些,可说不担心是假的,外面的侍卫不似他们在马车之中尚有一层遮挡,那软甲能护得住心肺胸腹,可却护不住头颈,若是不甚中箭,仍是要命的,“苏招没有发烟火来,想来是上林驻军那边并无猜疑,只是不知廖桀的人是否能及时到。”
“玉郎,一切有我。”闻人瑜拉住萧珏的手,将人搂在怀里宽慰,“届时你只需稳住心神,将自己顾好,这擒贼先擒王的事便交给我来做。再则廖云书那边,我们并非事先支会,待会儿我去叫他一道坐着。那也是个聪明孩子,只是同我少年时一样,有些莽撞性子,你待会可得把人稳住了,我虽然利用了廖桀,可若是他的爱子真出了事,只怕日后也是要结仇的。”
“不行!我不能自己安稳,放你去冒险!我同你一道,让廖云书在马车里待着就是!”
“玉郎,并肩作战和莽撞行事可不一样。你要做的,是稳住人心,一举歼敌,可不是没头没脑卖命。”闻人瑜转过身,双手萧珏的脸,两人额头轻碰在一处,“我信你能消我背后之忧,你也要信我,能解你忧患。咱们彼此信任,联手对外,也是并肩作战,并不是谁看着谁犯险。再者,那些虾兵蟹将,你觉得会是我的敌手?”
萧珏轻摇了摇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