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什么呢?这么出神?”
直到闻人瑜伸出手在眼前晃了晃,萧珏才突然回过神来,连忙别开头轻咳两声问了句说到哪里了。
“不是你问的吗?廖少侠入京的目的?”闻人瑜轻笑一声坐在了床边。
萧珏绝不会说他方方看人看得出神,压根一个字都没有听进去。见眼下不好答了,干脆扑过去将还没来得及脱去鞋袜的闻人瑜环住腰往床上拖,一面耍无赖似的说道:“琼之似乎对廖云书格外高看?”
二人说开之后,萧珏在闻人瑜面前愈发像年少时的模样,恨不得十二个时辰时时都占着他,凭是谁的醋都要吃上一回。
“先松开,让我脱了鞋袜再说。”闻人瑜拍了拍环在自己腰间的手,他并不是不能挣开,只是不愿用那些强硬法子罢了。
萧珏心不甘情不愿松了手,向里挪了挪,给闻人瑜让了位置躺上来。
“说真的,我知你是良善之人,只是素日并不见你对谁那般客气,廖云书……只是因为他是四方城主的儿子吗?”
闻人瑜却愣了下,随后不答反问道:“我良善?我这双手……沾了太多无辜之人的鲜血,搅乱了整个江湖武林,害得无数人身败名裂、妻离子散,怕是……”
“那些人都该死,不是吗?”萧珏闻言立刻反驳,他握住闻人瑜的手,不许对方在想这些乱七八糟的,“若不报仇,难道要指望着这些恶人自己良心大发,他们又能偿还什么?!人死不能复生,既做了恶就该知会有报应!萧庆祯是,那些害了你父母亲人的江湖人亦是!”
“……我知道。从前这二十多年我也是这么想,才能支撑着活下去。但以暴制暴,终归我也算不上什么正义之士。良善二字,听来讽刺罢了。”
萧珏却不管,整个人压在闻人瑜身上,两人四目相对,萧珏心跳得飞快。
“琼之还没有答复我,为何对廖云书那般好。你若不说实话,今夜我就不让你安睡!正好赔我一个洞房良夜!”萧珏那日洞房被杨家父女搅和了,这会儿醋劲儿上来,索性赖在刃身上胡搅蛮缠一番。
“嗤!你洞房夜该去找绥南王去说,我可没灌你酒。”
提起杨羡宇,萧珏脸色就难看一番,他脸贴在闻人瑜胸膛上,不忿道:“等大局一定,我定要让杨羡宇付出些代价!不对!琼之你又故意扯旁的,快说!”
“也没什么,只是在廖少侠身上看到自己从前的影子,是而有些念旧了。”闻人瑜视线看向一旁的烛火,他素来是不在外人面前展露自己弱处的。
可萧珏听了这话却不见喜悦,他直起身,骑坐在闻人瑜身上,正色问道:“你曾同我说过,我们更像。初时,你对我和珑儿那么好,是不是也是……唔!”
“不,你是不同的。”闻人瑜用手捂住萧珏的嘴,摇了摇头,“我不否认最初待你们兄妹好是因为和自己相似的经历。纵然从前势比人强,不得已委身于旁人,但我闻人瑜还不至于为了所谓同情怜爱献出自己。玉郎,其中深意你可明白?”
“我明白。我之情同样不搀旁杂。”萧珏神色凝重,他缓缓伸出手解开闻人瑜的衣带,露出那具他无论看多少次仍觉心痛的身体,随后整个拥上去,凑在闻人瑜颈侧压抑着心中的恨意道,“我只恨不能亲手将那些畜生挫骨扬灰!”
“玉郎,游淮川早就被我挫骨扬灰了。”闻人瑜的手轻抚着萧珏后脑以示安慰,“洞房夜,你还没补呢…”
萧珏将人紧紧搂住,痛心之余,心下暗暗起了报复杨羡宇的念头。
待得云雨初歇,他将人拥在怀里,手指自肩头摩挲过那一道道旧伤,换来闻人瑜一句‘别闹’的轻斥。
“琼之,你最开始说廖云书来京如何?”
“嗯?你那会儿没在听?”闻人瑜闭着眼懒懒回了一句,“我是猜他多半是为了追尹兄而来。廖云书是四方门下任门主,廖桀本就无意让他掺和这朝堂事,入京探望为质的二哥?除非廖桀不想让这个宝贝儿子安全回去。”
萧珏对闻人瑜说的话十分信任,直接顺着他的话轻嗤了一句,“他倒是任意妄为。你说尹枭做了什么让他这么记恨?这二人似乎打照面起就不对付……”
“……多半是一腔真心错付,追讨情债来的。”
“不会吧?”萧珏脑中不由傅弦尹、廖二人缠绵相拥的场面,再联想到姓尹的那混账无赖模样,顿时生出一股恶寒来,“姓廖的得眼光多差才能让尹枭那混账模样忽悠了去?岂不是太蠢了些?”
“你啊……你厌憎尹兄多次诓骗于你,自是对他多有微词。岂知他在江湖上也是有雅丐之名,丹青剑法皆是江湖一绝。也就是他素日用扇,让人一时猜不透他的底细来。”纵然尹星杰多次明里暗里对闻人瑜起过杀心,他评点起这人来却没有半分偏私,“况且尹兄虽年近四旬,人却生得相貌堂堂,既从前是官宦子弟,论谈吐见识也是丝毫不差,廖少侠那般慕强的少年郎岂能招架住旁人刻意亲近……”
“你是说……”
“他这天机阁主又不是大罗金仙,总归是有自己的消息路子。瞅廖少侠见到他那个神色,多半就是如此了。”闻人瑜身上疲累得很,架不住萧珏在刻意撩拨,所幸出手将人制住,有些迷糊地嘟囔了一句,“我也是老头子了,少折腾些。明日还要留神去对付绥南王……”
“嗯,睡吧。不闹你了……”
许是安心下来,又许是真的折腾得有些疲累了,闻人瑜这一夜睡得极是安稳,连晨起萧珏起身去早朝都能吵醒他。
其实大婚头三日,萧珏原是不必去早朝的,只是如今朝中形势多变,为确保能置萧庆祯于死地,除了大婚第二日,其余日子早朝是一次也没落下。左右杨羡宇人如今就赖在桓亲王府里,原本三日回门也一并省了。
拜杨羡宇所赐,萧珏如今是被推上了风口浪尖。废储在众臣眼中不过是适当时候的一纸诏书罢了,而后续谁为储君才是百官心之所忧。
毕竟老皇帝人已是风烛残年,如今接连经历大喜大悲之事,这来日的新储君几乎等同于未来帝王,自是朝中举足轻重的大事。若是从前,必然是麓王没跑了,可眼下萧珏已取代他王叔成为了储君的不二人选。正妃之位虽由绥南王之女坐了,但若是萧珏为帝,那情形就大不相同。
麓王早年为同太子抗衡,所娶之女大多出自名门,而继后的娘家张家势力也不容小觑,即便再有新臣投诚,也不过是锦上添花,捞不到什么滔天富贵权势。可若是萧珏为帝,他背后虽有季南珩和绥南王,但终归是回朝不久的皇孙,在朝中并无过多人脉,再加上他后院清静,除了有一个在京城都出了名的悍妒正妃,其他位置可都空着呢,皇帝又多番偏宠,怎能不让人动心。
麓王早已将萧珏当成了眼中钉肉中刺,从前他初回朝时,这位王叔还会亲昵地唤他的表字,言语之中也多番拉拢之意。可如今见萧珏不声不响抢了自己的风头,甚至有可能夺了他的皇位,自是半分好脸色都不给了。也许是老皇帝身体日渐孱弱,麓王连里子面子都不顾了,摆明了一副逼群臣站队的架势。
这个裉节上,景王的亲近就显得耐人寻味了。
“贤侄,前阵子春闱之事多亏有贤侄辅助一二,我这当叔叔的心中感激。如今事情已了,想请贤侄一杯薄酒,聊表谢意。”
“恭敬不如从命,只是今日挂心府中人,只得改日。”萧珏早知景王有心煽动麓王同他相抗,虽不知这人目的,但终归这顿酒宴不是单纯为感激而来,萧珏没拒,只是推说时日不恰,正逢他大婚方过,含糊说这话倒也不奇怪。
景王自是笑笑应道:“贤侄新婚燕尔,自当如此,那改日我再给贤侄送帖子来。”
萧珏回去同闻人瑜说了景王相邀之事,尹星杰也在旁听着,闻言插了一嘴:“这位景王爷……倒是个妙人!”
“琼之,你怎么看?”萧珏没有理会那厮,自提了壶热茶给闻人瑜倒上。
“这煽风点火的本事……”闻人瑜忽得抬头看向尹星杰,“倒是与尹兄的作风很像。”
“闻人兄说笑了,尹某一向光明磊落。”
萧珏在旁冷笑一声道:“你若是磊落,这世上还有磊落之人?怕是昨日的打还没挨够!”
尹星杰笑而不语。
萧珏正待发作,却听得身旁闻人瑜说道:“如今麓王同咱们高下难判,谁也说不好哪家能胜。这位景王爷之前从不掺和太子同麓王的党项之争,如今却跳出来向玉郎示好,只怕拱火是假,谋位是真……”
“景王也想要这皇位?可他母家势力微薄,又身染沉疴,除非皇祖父无人可选,不然应当不会选他才是……”
“染病体弱是真,身染沉疴却未必。论这真真假假,还是江湖人更熟一些。”闻人瑜自己就曾扮过一段时日势弱,这景王的虚实,他瞧上几次还是心里有数的。
萧珏倒不疑闻人瑜所说,只是仍有些不解。
“可即便如此,他又有何自信能做那黄雀?”
闻人瑜摇了摇头道:“那我就不知了,江湖人可不比权贵皇族,个个玲珑七窍心,也就是你让我养得心眼实诚,才这般好说话。”
“哼!若真如此,他倒是不怕把自己先累死!”萧珏冷哼一声,对于景王的心思不屑一顾。
轻轻吹散杯盏面上浮沫,闻人瑜轻泯了一口,“眼下……就看这景王府的请帖会在何时到了……”
嘉元十四年初春,太子萧庆祯被废,贬谪为庶人并永囚宗正寺不得出。
老皇帝到底是没忍心白发人送黑发人,留了自己儿子一命,只是太子贬谪一月未到,人便已于宗正寺触柱自尽。
消息传到宫里,皇帝登时就病了一场,早朝一连免了十来日。
这一病也将萧珏和麓王之间的斗争彻底推到了台面上,宫中甚至开始有萧珏并非永穆太子之子的传言,至于这流言源头来自哪里,众人心知肚明。
而在这个裉节上,景王的请帖来得那么不合时宜……
第九十二章 片刻安心
景王之邀定在了四月末的一日。
此时距离皇帝免朝已约莫有二十日之久,前朝后宫人心不稳,都在等着那一纸册封的诏令。但对于萧珏来说,他已没有旁的心思了,萧庆祯及当年涉嫌戕害他父王的一众狂徒皆已伏诛,大仇得报自是心里松快了。
“琼之还没回来吗?”
苏拂正伺候萧珏更衣准备赴宴,闻言答道:“还没,不过算算日子也该回了。头几日便叫属下等先帮您打点妥当。”
“呵!尹枭那烦人鬼终于滚了,琼之送他还去那么久,当真是给他面子了!”
苏拂也不接话,他很清楚萧珏对于尹星杰的怨愤,无奈拗不过闻人瑜一定要去送,左右那位已经离京多日,闹些别扭也是寻常。
只是在帮萧珏打理完衣裳后才退到一边禀报道:“王爷,近日陆陆续续有不少朝臣登门送帖子,属下依您的吩咐一概回绝了。”
“嗯,都推了。景王叔这把火要架在我脚下,可我怕烫,不愿意踩这一脚。”萧珏坐在一边随口道,“对了,廖云书还在府上住着?这些日子我忙着萧庆祯的事,都没有注意到这小子。”
“廖少侠还在厢房住着,王爷忙于正事时他曾外出过几趟,多半是见京中为质的廖家庶次子。”苏拂垂首答了。
“嗤!他倒是胆子大,那种地方也敢闯。”
“京中质子所居处所虽有禁军把守,但那里面多是酒囊饭袋,廖少侠武艺不差,想必躲过他们的耳目并不难。”说话的功夫正有近卫端来两三碟糕饼,苏拂说着话,手上的动作却没有断过,将那糕饼接过放在萧珏手侧的桌上说道,“景王府的膳食未必干净,主子还是先垫垫。”
萧珏自碟中捻起一块甜饼,却并不急于放入口中,而是手指轻捻着糕饼酥脆的面皮,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样。
“可是这些糕饼不和王爷的胃口?要不要属下吩咐厨房再换些个来……”
萧珏摆了摆手,百无聊赖说道:“不必,我只是提不起那个劲头儿罢了。你去……”
话未说完,外面便有侍卫来禀报,说闻人瑜回府了。
“王爷您这是??”苏拂一扭头,顿时愣住了。
只见萧珏拔下冠上玉簪,随便捯饬了几下就将刚束好的长发都披散下来,又一把扯掉了腰带,三两下将刚穿好的衣裳全脱了下来往屏风上随便一丢。一个健步窜回床榻上,鞋袜一踢,动作娴熟地扯了被子躺回了床上,甚至还有空挥挥手示意苏拂先出去。
只是苏拂还没来记得退出去,就正撞上闻人瑜进来,脚下绊了一下正摔在身后人身上。
“无事吧?”闻人瑜伸手接了一把,见萧珏还在床上躺着便随口问了一句,“玉郎还没起身?”
苏拂一时语塞,他还没从方才萧珏脱衣服的震惊中缓过来,磕磕巴巴回道:“额……王爷昨夜喝多了酒,头、头疼来着,所以才……”
“是嘛……”
闻人瑜的眼神一如既往的犀利,好似能将人看穿一番,苏拂低着头只称是,隔了许久才听得头上人声传来。
“先出去吧,玉郎这里有我,午时的宴别吃了,你先去让苏招把车马备好,再清点些人手随同。”
“是,属下这就去办。”得了吩咐,苏拂自然是不会在这里停留,他深知说多错多的道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