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苏拂不知晓,其实自闻人瑜进门开始他说的第一句话便已经露了马脚,只是无伤大雅的小事,闻人瑜懒得戳破这对主仆罢了。
左右瞧了瞧乱搭的衣服和来不及摆放好的鞋袜,闻人瑜轻笑一声行至床榻边坐下。
此时萧珏正闭着眼装睡,忽然感觉一只手伸到被中,慢慢顺着小腿摸到了大腿根儿处。许是初春时日在外奔波了几日,那手还带着一股寒气,但不知为何,萧珏只觉得一股无名火窜上全身,烧得他口舌干燥。
眼瞧着这睡就要装不下去了,闻人瑜手指掐住皮肉一拧。
“嗷!疼疼疼!嘶~”萧珏打了个激灵窜起来,手掌搓揉了两下大腿的皮肉,一扭头却见闻人瑜嘴角含笑坐在床边,“琼之…我是……”
“不装睡了?”闻人瑜手伸了回来,替萧珏按揉那块被掐疼的地方,他只用了三指隔着衣裤轻揉了两下,劲力恰当,疼是压下去了,可火却彻底浇不灭了。而这边闻人瑜正说着,“苏拂素来是个稳重的,又是我手里调教好送到你身边的,你们俩说没说谎我一眼就能看出来。说吧…这又是闹哪一出?”
“琼之!”萧珏一把将闻人瑜的手抓了出来,“再摸下去,今日景王的宴请就只能耽搁掉了。”
“该说不说,你们年轻人就是身体好,这火说来就来。”
闻人瑜这话说得老气横秋,萧珏原想驳了他的,可闻人瑜侧过头眯着眼轻笑时,眼角的痕迹在提醒他面前这个人已经经历了太多风霜,身心早已是千疮百孔、疲惫不堪了。
他放弃了饶舌那两句,而是自背后将人搂在怀里,庆幸自己走了这么些弯路却终是没将人错过。
“好了,时辰差不多了。我帮你换衣……”说罢便起身将萧珏方才甩到一边去的皂靴和袜子通通捡了回来。
眼见闻人瑜单膝跪在床榻边帮自己穿鞋,方才压下的那股邪火又反噬回来,甚至烧得比方才更烈,萧珏连忙道:“鞋袜我自己来就……”
“你把穿好的衣服脱了,不就是等我给我换上?这会儿怎么倒先害羞上了……”闻人瑜一抬头,见萧珏脸颊通红,扭着头不看他。
萧珏只恨方才脱得只剩一件箭袖的中衣,即便一手搭在腿上也无法用袍袖遮掩住。这会儿哪还有方才撒娇卖乖的心思,只得一手遮掩着一手去推人,口中道:“琼之先出去,我自己来便是!”
闻人瑜见状起身,“你这倒是精神…也罢,玉郎也是顶天立地的男子汉了,该是自己能料理好。我刚回来,也去换身衣服,顺道在外面等等你。”
原本的美好愿望落空,萧珏只能无奈地叹了口气,自从闻人瑜恢复记忆又同他情意相通,往往便没了从前那些礼教约束,这虽是他从前盼望已久的,可真的面对心爱之人,纵然自己年轻体健,也架不住这连番的撩拨,便暗下心思,来日定要一展雄风,教闻人瑜彻夜不得安眠才好找回些颜面。
萧珏并非那些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纨绔权贵,从前闻人瑜就不曾惯过他娇生惯养的毛病,便是自行打理也是会的。
约莫小半个时辰,衣冠齐整的萧珏拉开了房门,除了脸颊还有些淡淡的晕红,其余确是如常的。
苏拂来报,说苏招已着人备好车马,又点好了一对随从护卫,就等在侧门。
“侧门?”
苏拂垂首答道:“是公子的吩咐,公子方才去厢房看过廖少侠后,已先一步去马车中等王爷您了。”
“嗯。我赴宴的这几个时辰,看好府上。”如今大仇虽已报,但朝堂之事尚未平息,更何况麓王如今拿他当眼中钉肉中刺,还有一个不知深浅的景王在旁虎视眈眈,此时放松为时尚早,“另外,上下也提前打点一番,等京中的事一了,我们便离京。”
“……是。”
待上了车,闻人瑜确实在,只是他换了身从前的装束。
萧珏一脚踏在脚凳上,见到车中头枕着手臂小憩的红衣人,一时竟愣在了原处。无论何时,闻人瑜这身耀眼的红都让他眼前一亮。
在此之前,萧珏从不觉一个男子衬这颜色。可纵然闻人瑜青春不在,容貌也称不上半分男生女相的妩媚,他却觉得世间没有人比闻人瑜更适合这夺目的艳红。
直到身后侍卫唤了一身,他才回过神上了马车。有了刚才那番动静,闻人瑜也醒了,只是仍单手支着头懒懒靠坐着。
他一身银红箭袖的修身劲装,颈间还挂着一枚熟悉的玉坠子。
“怎么把这俗物翻出来了?”萧珏当时也不知是什么心思,从街边孩童手中花几百两银子买了块残次的玉石,打了坠子送给闻人瑜。自从武林风波平息,闻人瑜失忆之后,这坠子早不知道丢到他府中哪个角落去了,“摘了吧,我当日眼拙买了这破石头,改日给你去京中的玉石铺子换个品质上佳的白玉去。”
说着伸手要摘,却被闻人瑜拍开了。
“无妨,左右都是身外物。原先我也有一颗,后来……也不知道掉到哪里去了。”闻人瑜眼眸微垂,即便清醒豁达如他,再提及当年事也不是全然没有触动,“许是当年坠崖落水时…冲到水里去了。”
“瑶…珏…瑜…瑾……你们兄妹的名字倒都是美玉之意。”
“嗯,我娘喜爱,我爹便这般取了名。说起来,我二哥同你的名倒是一样。”
萧珏起身坐到了闻人瑜身边,凑近道:“琼之若叫我一声哥哥,我也不介意……”
“臭小子,说什么呢!”闻人瑜抬手作势要打,萧珏又飞快一扭身坐回了原来的位置,“我二哥可是个人人称颂的君子,哪里像你小子三句没个正形!”
见闻人瑜面上没有愠色,他才瞧瞧放下心来,“等来日事情一了,琼之可以把从前的事都说给我听吗?”
“……好。”
马车走了没多久便站下了,同为亲王府邸,景王府同桓王府离得并不算远,原也不是什么意料之外的事,只是萧珏同闻人瑜尚未下车,便听得外面一人声传来。
“本王在此恭候贤侄许久了!”
第九十三章 玉中迷
“劳王叔亲迎,侄儿来晚了。”
“不晚不晚!”景王带人迎上来,却在看到随后下车的闻人瑜时愣了一下,他并非是不识得闻人瑜的,早在那日宫宴之上便见过的人。
可景王那一瞬的错愕震惊却做不得假,萧珏故作不知唤了一句:“景王叔?可是身子哪里不妥?”
“哦,不妨事。”
景王很快恢复一贯淡然的神色,略略让开身位邀萧珏先进去。
萧珏并没有提步,而是伸手在景王肩背上派了一下,手上稍稍用力将人向前推了下,一边客气说道:“侄儿怎好走在景王叔前头,今日您是主,侄儿是客,自当客随主便。”
景王身侧的侍从在萧珏伸手时身形动了一下,却被闻人瑜侧步卡了一下。
仅仅这一瞬之机,就足够萧珏试探景王深浅了。先前他还道景王身体羸弱,但方才那一下的触感他却能确信萧庆灿至少没有外间传言说得那般病弱。
景王面色不改,反手扣在萧珏上臂轻拍了两下,客气回了一句道:“你我亲叔侄之间,哪里有那么多虚礼。再者当年大皇兄对我们兄弟几人都照顾有加,我这做叔叔的,怎么都得照顾下亲侄儿。”
言语之间又将永穆太子提了一遭,声音不高不低,恰好够周遭人都听得到。
待想说的都说完了,才客气一通真正将萧珏迎进去,但随行进去的只有闻人瑜一人,余下侍卫则有条不紊四散开来,至于先前那名被闻人瑜卡住身位的侍从也在一行人进府后,迅速绕过闻人瑜回到了景王身边搀扶着。
说是宴饮,却无宾客无歌舞戏班助兴,只在景王自己的院子里摆了还算风雅的一席。
“我想着既是家宴,便没有请旁的宾客,咱们叔侄也好说些家长里短的事。这菜色虽比不上侄儿府里的,却也是我府上顶好的厨子烧出来的菜,还望侄儿别嫌弃我府上寒酸。”景王将人领进了院子,萧珏不是头回进景王府,先前三月春闱时他便上门拜访过,只是如今换了种眼光再看,却总觉得景王这宅子属实是过分寒酸了些。
且不仅仅是景王自己,连今日因家宴这个由头被叫来的景王妃也是一身素色的衫裙,身上也没有太多钗环首饰。
“景王叔这日子过得着实辛苦。”
“府上一大家子都要过活,我那些俸禄也就勉强够温饱,本也不奢求什么。若是日后贤侄能……”景王冲萧珏一笑,他话说一半,至于后面未说的那些则以一笑替代,“说了这么久,贤侄快快入席!原先给你夫妇二人下帖子,侄媳妇可是身子不妥?”
萧珏未动,反而回过身朝闻人瑜伸手。
“琼之。”
当闻人瑜走上前,二人双手交握,景王夫妇脸色变了几重,萧珏神色淡然,甚至冲景王一笑道:“景王叔可明白侄儿的诚意?吃顿家宴本没什么,不过侄儿心思直,不喜欢同心思弯弯绕的人说话,接下来如何……全凭景王叔决定。”
“……”
自萧珏入京,这位景王叔一直默默无闻。无论是初时废太子和麓王气焰正盛,还是如今萧珏崛起,萧庆灿但凡出现在人前都是一副低眉顺眼的平淡模样。今日倒是见着他来回变了几次脸色,只是等了许久也不见人下决定,萧珏等得有些烦了,转身便走。
“贤侄且慢!”
萧珏侧身正色道:“小侄以为这筹码送到景王叔手里,已经足够表明我的诚意了。不想景王叔这般谨慎……如今害我父王的罪魁祸首已然伏诛,旁的同我皆没有意义了。”
景王妃这时自桌席旁绕过来走到景王身侧,一手挽住丈夫的胳膊,对仅见过寥寥几面的侄儿说道:“王爷自然明白子珺的心意,只是这情情爱爱经历得少,一时有些回不过来神。既是一家人做宴,子珺同这位…先生快些入座,咱们慢慢说。”
“还是婶婶懂侄儿的心思,景王叔呢?”
萧珏已有摊牌之意,又将这把柄送到了面前。被妻子暗中掐了下手臂,景王回过神应道:“自然,咱们一家人,坐下说才是。”
即便面对的不是桓王妃,景王妃也如常同萧珏和闻人瑜交谈,她适应之快倒是有些出人意料,不过细想想,能陪着景王韬光养晦这么多年的女子又岂是那种嫌贫爱富的愚笨之人。
“景王叔近来这把火烧得倒是旺,侄儿替您承受了麓王的怒火,接下来要如何,叔叔可否给侄儿交个底?”萧珏厌倦了这些尔虞我诈的心思,他只想尽快了结,远离这地方,索性同景王说开,摆明了自己的态度,“至于绥南王那边,景王叔也可放心,他只想自己在淮南四州大权独揽,过他的逍遥日子,只要不是萧庆祯和我做皇帝,他都可。”
“贤侄这岳丈……倒是稀奇。”景王也算知晓一些绥南王为人,却不想这人如此离经叛道,可这皇后同国丈如此惹人眼馋的高位,是个人都会贪心,“不说绥南王,你那新娶的王妃对唾手可得的皇后之位也全然没有心思?”
提起那父女俩,萧珏可是气不打一处来,闻言冷哼一声,讥讽道:“杨羡宇溺宠长大的独女,任性跋扈,更何况一个新婚夜把刺客带进洞房的女人,她配当一国之母?我以为景王叔在中间牵线搭桥,该是清楚那对父女的为人了。”
“呵。”被点破秘密的景王低头笑了一声,再抬头时已俨然换了副神情,“这事是我这当叔叔的做得不妥,在此自罚一杯,望贤侄海涵。”
萧珏懒得费那么多口舌,直截了当说道:“不说这些晦气的了。方才景王叔在府外那般作为,此刻应是已传到麓王的耳朵里,只怕眼下那头正暴跳如雷,侄儿替您趟了这淌浑水,总该知道往后您的打算。”
“眼下父皇身子日渐不妥,今日之后,麓王府恐怕更会视你为心头大患。我瞧子珺身边江湖能人异士不少,想来寻常兵士必然奈何你不得。”
萧珏手指轻拂过杯盏,抬眼看景王道:“有什么需要侄儿代劳的,景王叔不妨直说。”
“如今初春,上林苑正是散心的好去处。子珺身边有闻人先生在,想必六皇弟不敢在京中直接动手,可若是出了京师就不一定了。”说着,景王亲自提了酒壶给萧珏斟满一杯酒,“这一杯算是劳烦子珺做这鱼饵,将六皇弟手下听令的私兵及禁军都掉出去一些,余下京中之事皇叔自会替你料理干净。”
萧珏未接那杯酒,也并未应景王。
“诛杀禁军,这罪名可不小。”
“这个子珺放心,届时无论是谁对你不利,都是攀附逆王的附逆之徒,死不足惜。”一向谦逊病弱的人突然换了副阴沉面孔说话,言语之间也全然没有将旁人性命放在眼中,萧珏倒是越发厌恶这人人算计的权谋之地了。
见萧珏脸色阴郁,景王又道:“此事一了,子珺依旧是我朝尊贵无比的亲王。实话说,我这身子骨也不是个长久的,如若当年不是为了皇兄争一口气,也不至于这么多年韬光养晦,日子艰难。子珺身边有闻人先生这般江湖高人,皇叔我不会自寻死路去诓骗你。若子珺还有何不平之处,若我能做到的,定会为你做到。”
萧珏这才拿过景王斟的那杯酒饮下,算是应下了。
“侄儿并不贪恋权势富贵,往后也只想过逍遥快活的日子。只是有一事确实好奇,还望景王叔解惑。”
得了承诺,景王面上自然露出两分喜色,闻言便道:“子珺但说无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