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不成想,他的小夫郎是个顶有谱的人,是个大宝贝。
院子的水井没打好,林白梧要洗东西还得往峪途河边去,其他倒不打紧,只是阿爹缠腿的布换的勤,洗的也就勤。
盆子太大,渊啸怕他受着累,想帮他搬,林白梧笑起来,两手抱着盆子颠了颠:“不沉,还没过水,我搬得动。”
井匠在院子里,阿爹还没起身,家里不好没人,渊啸瞧着他的小身影,朗声道:“一会儿,我去接你。”
林白梧刚想说“不用”,他不过是做着最寻常的家事,村子里的娘子们都在做,实在不用渊啸特意跑这一趟。
却听渊啸又补了一句:“接梧宝儿,开心。”
林白梧垂下眼轻轻笑起来:“好,那我等你来接。”
走在乡间的泥土路上,林白梧整个人都暖洋洋的,自从有了渊啸,他干什么都有底气。
正有艳阳高照,冲着路面的大门口,有妇人正在摘菜。
前几日下过几场春雨,山林间的野菜蓬勃生长,嫩刺菜、牛毛广、婆婆丁……嫩绿嫩黄的,许多妇人背着竹筐子上山挖野菜,采回家做着吃。
林家正在打井,就没顾上这事儿,林白梧瞧着人家筺子里绿油油的野菜直羡慕,想着等事情不多了,去问问冯婶子,要不要一道儿上山去。
他想采些婆婆丁回来,洗干净到太阳下晾晒透,好给阿爹泡水喝。
林白梧到峪途河边的时候,已经有不少妇人在洗衣裳了。
那群妇人估摸着因为上回的事儿,没再上赶子叫他。
两拨人隔开两丈来远的距离,互不相扰。
可即便如此,妇人们瞧见他,也凑在一起嘀嘀咕咕——
“林家热闹啊,都打上井了,估摸着过几天就不来这儿洗衣裳了。”
妇人揉了把皂角,用力搓了两下衣裳:“咱整个村子,就没一家打通过井的,上回村东头牛家,也是不信邪,非要挖井,打下去三丈来深,一滴水没见着,后来咋样了,不肯给井匠工钱,闹到村长那儿才解决。”
“那说不定林家就挖通了,他家要是能挖通,我家也想试试,倒也省了往河边跑的辛苦。”
“哦哟哟”妇人放了手上衣裳,提着眼睛轻蔑的看人,“还你也想试试,打井少说得这个钱,你家有?人家是攀上高枝了,比不得。”
正说着,打远处过来个小哥儿,挺自然的走到妇人们边上,将盆子放下了。
妇人们撅着屁股,给他挪出个空儿位:“你咋出来洗衣裳了,你家不都是王婆子来嘛?”
秦锦没吭声,一股脑将盆里衣裳全倒出来,河边水流急,差点卷进去。
边上妇人帮他捞回来,放他盆里,好事儿的问:“王婆子给你气受了?”
秦锦没答话,可那眼泪珠子却成串的往下掉,他抹一把,抽抽噎噎的搓衣裳。
秦锦嫁到周家也三个月了,周家男人们老实忠厚,不曾薄待他分毫,周云山虽不咋爱说话,对他也是客客气气的。
可就是这客客气气,倒成了秦锦心里头一根刺。
周云山时常上山打猎,一出门儿就是大半个月,两人本来就没啥机会说话,终于盼到他回家了,他也是闷不吭声的坐在院子里发呆,从来当瞧不见他。
刚认识那会儿还好,秦锦当是两人不相熟,生分。可成了亲,洞房都入了,周云山还是对他不闻不问,疏离的像是陌路。
他回家哭过,可他阿娘只说周小子是十里八村的好儿郎,长相俊郎、有本事,能嫁过去,不知道多少人家羡慕,叫他多找机会同他处处感情。
秦锦找了,周云山爱往院子里坐,他就搬着小马扎坐他边上,挑着好听话同他讲;周云山要洗漱,他就帮忙打水,将人伺候的舒坦;就连一块儿吃饭,他也可着他碗里夹肉。
可这些通通没用,周云山就像那寺庙里的老石头疙瘩,入了定了。
秦锦不信邪,想着他待他好些、再好些,总有一日能将他心捂热乎。
可一切希望都在林白梧成亲那日破灭了,他瞧见周云山坐在院子的马扎上,手里攥着块缎面帕子。
他着恼,气问周云山心里是不是还惦记着别人,又逼问周云山这帕子打哪来的,可是林家那个小妖精给的?!
他要抢,没抢过,周云山看也不看他,当着他面,将帕子叠叠好,小心放进衣裳里,站起身往屋里去了。
可就那一瞬,秦锦也瞧见了,那帕子上绣的是成双鸳鸯,在成片的荷花池子里戏水。
鸳鸯……得啥关系能送鸳鸯啊!
他一想起来,就忍不住哭,眼泪落在盆子里,“啪啪”的响。
他心里可恨,恨周云山心里没他,更恨林白梧都成亲了,还惦记着周云山,还使心机的给他送帕子!
他抹一把眼泪,将衣裳扔进盆子里,一抬眼的功夫,正看见不远的河岸边,林白梧正在洗衣裳,他脑子一蒙,血气直冲脑顶,“腾”一下站了起来。
*
作者有话要说:
第44章
林白梧洗好衣裳, 正要起身走,忽然一个身影挡在了他身前。
他抬起眼,就见秦锦手叉着腰,眼神着火的瞪着他。
林白梧一愣, 垂下眼睫想了想, 自己和他……该是没啥仇怨的, 却不明白他为啥这样看人。
他试探问:“你过来, 是找我吗?”
秦锦哧哧冷笑起来:“我都站你面前了, 你竟然还问是不是找的你?”
林白梧皱起眉毛,他看不出他的来意,轻声道:“是咋了呢?”
秦锦瞧他一脸无辜样, 心里更是厌恶, 想着定是他用惯了这种可怜表情, 才骗的汉子们心软,觉得他天好地好。
可他不是汉子,才不会着了他的道,他提起一边唇角, 森冷道:“你给云山哥送过帕子?”
帕子……
林白梧皱起眉头想了想,他只在周云山成亲前,并着妆奁、送过一条缎面的帕子, 祈愿周云山和秦锦幸福和美、百年好合的。
他道:“藕荷色的吗?上头绣了双鸳鸯。”
果然……就是这小贱蹄子。
秦锦肉眼可见的起了怒意, 他双目通红,两拳头攥得死紧:“林白梧!我就知道是你这个小贱人!”
林白梧下意识往后退了两步, 却不料秦锦不分青红皂白、发了疯似的朝他扑打过来。
林白梧一惊, 根本来不及反应, 就被秦锦一把抓乱头发, 扯住了发尾。
林白梧不是个会打架的人, 他慌乱喊道:“你干啥抓人头发啊!快放手!”
秦锦不仅抓了他头发,还上手薅住他衣领子,就要往下扒。
这可不是闹着玩的,一个嫁了人的夫郎,若被当众扯下衣裳,得被人唾骂死,闹大了,爷们儿也得跟着丢脸,怕是要休了他。
林白梧死命拽住领子口不松手,急得想哭:“秦锦!你究竟是为啥啊!”
秦锦咬着牙:“为啥!你私下送他帕子!你说是为啥!你是不是心里头还惦记着周云山!是不是想脚踏两只船!”
这一句话,引得围观妇人们齐齐低呼,全都瞪圆眼睛、抻着颈子往这边瞧,有的嫌距离太远,端起盆子溜近些。
林白梧气的呼吸不畅,他啥时候惦记周云山了!他从没有!还有他现下过的舒心,渊啸又对他那般好,他咋可能想别个汉子!
若是因为这子虚乌有的事儿叫渊啸同他起了嫌隙,他要咋办?!
林白梧急的将秦锦一把推开,秦锦一个不稳,险些摔着,他站站稳,又要扑过去。
林白梧捂着衣领子往后退,可秦锦却不依不饶,失心疯了似的将怨气全撒在他身上,又打又骂。
林白梧心里慌、脚下软,实在想落荒而逃,可周遭人这么多,他若真走了,也就坐实了他与周云山有来往的事儿,不仅是他,渊啸、阿爹,都要被村人指指点点。
不行,绝对不行!
林白梧逼着自己不要慌,他咬紧牙关、站住双足,朝着迎面而来的秦锦猛然扑了过去。
就听“咣”的一声大响,秦锦被撞翻在地,两小哥儿厮打在一起。
妇人们眼瞧着情况不对,忙跑过去将两人拉扯开。
“哎哟咋打架了,有啥不能好好说啊!”
“林家小哥儿,你以前可不是这样的,咋成了亲这么凶了!”
“你也是糊涂,都成亲了,咋好和人纠缠不清,这要给渊汉子知道了,非要休了你!”
林白梧红起眼,瞪向秦锦,一字一字的吼道:“秦锦,我没有惦记周云山!你看到的帕子,是我送你俩成亲的贺礼!”
秦锦一顿,僵住脸、不可置信的看向他:“你说是送我俩的就是送我俩的?!怎不是你俩私相授受,你怕被人拆穿,胡说的!”
林白梧气得浑身发抖:“那帕子是和妆奁一道送的!帕子的图纹里,还绣了你俩的名字!”
“你若不信,大可以叫周云山带了帕子来,我们当面对峙!”
秦锦登时愣住,他张着嘴说不出半句话,只有峪途河的流水,湍湍而过。
林白梧抹了把脸:“你不分青红皂白就怀疑我俩有私,将家事到处宣扬,还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叫我下不来台,究竟藏的什么心思!”
“流言蜚语是杀人的软刀,秦锦,我究竟是何处对不住你!”
林白梧费力的站起身,伸手拍了拍衣边,走回原处将盆子抱起来就要走。
身后是如何的糟乱,他不在乎,他只想着一会儿渊啸要来接他,他不能叫他瞧见自己这么狼狈的模样。
林白梧才迈开步子,却不想身后秦锦追了上来,一阵大力袭来,随着“砰”的一声响,林白梧狠狠摔进了河里。
峪途河边,水不算深,却惊的林白梧许久都缓不过来。
他慢慢转过头,就见秦锦怨毒的站在岸边,恨恨的瞧着他,像只虚张声势的斗鸡。
一瞬间,林白梧只觉的他可怜,他捋了捋水湿的头发,拎起盆子往家走去。
春末夏初,山风还没有那么暖,吹在身上冰冰凉凉的。
林白梧不敢脱了衣裳,只垂着手在衣边处拧了拧。
忽然,一道急促脚步声自远方疾奔了来,林白梧下意识抬起头,就见渊啸高大的身影出现在眼前。
渊啸急慌慌的摸他水湿的手臂:“咋回事!”
林白梧小声道:“踩空,摔河里了。”
渊啸蹲在他身前,伸着两指将他偏开的小脸摆正:“真的?”
林白梧不敢看他,抿着唇不说话。
渊啸担心,伸手一寸一寸的摸他手臂、大腿,边摸边轻声问:“疼不?这里呢?疼不?”
他的表情那样认真,大手又那样轻柔、那样温暖。
林白梧有种正被眼前人全心全意、毫无保留爱着的感觉,明目张胆、热烈赤诚。
一个受了委屈的人,不怕身体上的疼痛、不怕别人的冷嘲热讽,就怕有人关心。
林白梧忽然就绷不住了,他哽咽起来,眼泪顺着脸颊往下滚。
渊啸忙捧着他的小脸哄:“咋了宝儿?你别哭。”
林白梧皱起脸,双臂环在渊啸颈项,埋头进他肩窝,“呜呜”哭了起来。
起初他哭的克制而小声,可渊啸的怀抱那样温暖,拍他后背的手又那样温柔,他便再无所顾忌,放肆的嚎啕起来。
许久后,他才自渊啸颈间抬起头,红肿着眼睛、断断续续的将事情前因后果说清。
渊啸一听,整个人都要炸开了,他的小雌,那样柔软的一个人儿,凭什么被人欺负!
他一把抱起林白梧,拎起洗衣盆子,迈开长腿,朝向村西疾行去。
村西周家,王氏正在院子里收拾牛毛广,这种野菜好生长,雨水一过,沟谷里都是。
王氏正打算剁碎了、配上猪肉包饺子,就见秦锦自外头走了进来。
经过上次的争执,周家气氛僵持,可到底是抬头不见低头见,王氏不好闹得难看,见秦锦回来了,也顺嘴问上两句。
秦锦没答话,拎盆子到后院,将里头衣裳一件一件拿出来挂绳子上。
院子里可安静,只有王氏切菜的声音,有频率的一下又一下。
忽然,门口一声巨响,吓了街坊邻里一跳,也吓得王氏险些丢了刀。
她擦了把手,踩着碎步出去瞧,就见渊啸抱着林白梧站在门口,凶神恶煞的。
王氏心里没来由的一唐突:“这不是梧哥儿和你那相公么,是……有事儿?”
林白梧两条细瘦的手臂环住渊啸的粗颈上,埋着头不敢看人。
渊啸一双眼又深又沉:“叫周云山,滚出来!”
王氏一惊:“这是咋了嘛,云山出去剁肉了,得一会儿才回。可是有啥误会么?进来说、进来说。”
渊啸不动,就小山似的杵在大门口,吓得周遭邻居全进了家门,实在想看热闹,也只敢伸个脑袋出来瞧。
王氏见劝不动,朝院子里喊:“锦哥儿、锦哥儿快别忙了!去给云山喊回来!”
秦锦听见门口动静,知道是自己闯了祸,他不敢出去,躲在犄角旮旯里,半天不动地。
王氏慌的直拍腿,她进屋披了件衣裳,正要出门寻人,却见周云山自远处回来了。
王氏急喊道:“你可回来了!林家哥儿找来了!”
周云山听见喊,心口没来由的一紧,待瞧见那壮得小山似的男人后,心情又落了回去。
见到周云山人,渊啸终于肯进门。
王氏害怕渊啸,这汉子实在太壮了,那粗手臂、肩膀……还有听村里人说,提亲那日,他一个叫熊熊的兄弟一拳打坏一棵老树,该是怎样的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