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会真死了吧?还是下了阴曹地府?不然怎么会有人叫的这么惨?
我稍稍睁了睁眼,映入眼帘的先是一小节好看的后勃颈,然后是满地打滚的范二以及正在他身上撕咬的一只……大白狗?
最后才后知后觉发现我如今正被一个人抱在怀里,还死死抓住人家半截衣领不撒手。
再晚一会儿这人就该被我勒死了。
我撤出去一些才看清,来人是阿恒。
“你没事吧?”阿恒上上下下把我打量了一遍,“伤哪儿了?”
我把人松开才轻轻摇了摇头,这会儿哪儿都疼,全身都火辣辣的,反倒不知道哪里是最疼的了。
我抬头看了看范二他们,这只大白狗也不知道哪里来的,一身雪白的皮毛,眼露凶光,站起来足有半人高,威风的紧。这会儿正死咬着范二不松口,咬的角度还很是刁钻,任范二拳打脚踢就是够不着他。范二那一帮弟兄们这会儿都在范二和大白狗身边围着,想上手又不敢,只能看着。
“将军。”阿恒唤了一声。
那只大白狗这才停下了动作,一双眼睛倨傲地扫了众人一眼,之后昂首挺胸地从众人让开的小道回到了阿恒身边。
阿恒在大白狗脖子上摸了摸,大白狗乖乖在阿恒身边坐了下来。
阿恒冷着眸子把前面一帮人看了一遍,问我:“他们是什么人?”
我抿了抿嘴上的血,缓缓道:“仇人。”
我都能感觉到阿恒身上的气度又冷了几分。
“你先坐,”阿恒安顿好我之后站了起来,我看不清他脸上是什么表情,但应该挺吓人的,院子里几个大汉除了还在地上没爬起来的范二,其他人都往后退了几步。
阿恒偏了偏头,“将军,去堵门。”
大白狗爬起来绕过几个人,慢悠悠跑到柴门中间又坐了下来。紧接着只见阿恒松了松筋骨,迎上前去,一拳打到了第一个人的面门上。
院子里又是一阵鸡飞狗跳,当然跳的都是范二那一帮人。阿恒抿着唇一言不发,但拳拳到肉、脚脚带风,转挑着这些人的要害下手,不一会儿院子里就没有能站着的了。
“行了,”我出口道,我怀疑我再没有动作阿恒就要把这些人活生生打死了。
我这院子挺小的,这么多口人估计不好埋。
阿恒这才收了手,临走又在一个人折了的腿上狠狠踢了一脚,“还不滚。”
大白狗慢吞吞把柴门让出一条道来,几个人掺着扶着屁滚尿流地跑了。
“小爷的人也敢动,”阿恒打拂了打拂身上并不存在的尘土,背着光来到我跟前,没等我动作便弯下腰去一把把我捞了起来。
“我……能……走……”三个字湮灭在阿恒的臂膀之间,我刚要挣扎,只听阿恒轻声道:“你腿断了,别逞强。”
我顿时不敢动了。
方才一腔热血顾不上疼,这会儿热血冷下去了痛觉才一点一点回归,我登时就觉得自己那条腿都快疼没了。
旧伤未愈又添新伤,我这条腿不会是要废了吧?
来到房门前阿恒没有手还能开门,只能一脚把门踹开,刚跨进去只听一声怒吼,一根烧火棍冲着膝盖就砸了下去。
我能明显感觉到阿恒腿上踉跄了一下,以及嘴里酝酿着的一声问候别人祖宗的话,但都生生忍了下来,最后化成了咬牙切齿的一声低吼:“小兔崽子你看清楚人再动手!”
房间里瞬间安静了下来。
小莺儿不哭了,大狗子也不吼了,静了几个弹指之后响起了一声轻轻的笑声。
阿恒低头看我:“你还有脸笑。”
我憋了一天的情绪忽然就忍不住了,埋在阿恒怀里笑的都快掉下去了,“还好让你抱着了……这要是进来的是我,这一棍子就得趴下了。”
阿恒愣了愣,终于也忍不住笑了起来,一边自己笑的一发不可收拾一边又埋怨我,“别笑了,再笑把你摔了!”
好不容易回到床上我俩才止住了笑,我急忙去查看我的腿,血肉模糊的是不岔,但把带血的裤子撸上去才发现只有一道小口子,两三天也就愈合了。
我顿时劫后余生地长舒了口气,在凑在床边查看我伤势的三个孩子头上都摸了摸,“我没事,休息两天就好了。”
三个孩子这才放心下来,接下来全都围在了阿恒身旁,接二连三问道:
“阿恒哥哥,你怎么来了?”
“阿恒哥哥,你是来看我们的吗?”
“阿恒哥哥,你还走吗?”
……到底谁才是亲哥来的?
阿恒被问得接不上话,心生一计,指了指院子,“我来遛狗。”
“狗?哪有狗?”几个孩子一股脑冲出门去。
阿恒开了窗子道:“它叫将军,自小被我从北疆捡回来的,可以摸他的头、他的背,但不要摸脖子。”
小莺儿一只手已经在脖子上了,又顺手挠了挠,“摸了会怎么样?”
大白狗将军突然张开了血盆大口,獠牙毕露,伸出血红的舌头,然后……轻轻在小莺儿脸上舔了一口。
“……它会舔你。”阿恒将将开口。
我隔着窗子看过去,只见方才还威风凛凛的将军这会儿正被三个孩子团团围住摸头摸尾巴摸肚子,竟然一点儿脾气都没有,甚至还吐着舌头眯着眼,一脸享受的样子。
这狗真随它主子。
又看了一会儿阿恒才收回视线,一回头正迎上我审视的目光:“当真是遛狗?”
阿恒磕巴了一下:“是……是啊。”
“遛狗能遛到这里来?”
“行吧,”阿恒总算在我的目光中败下阵来,“将军是我故意领过来的……想吓吓你。”
我俩又对视了有一会儿,我还是没忍住笑了起来,“所以这狗原来是来咬我的。”
“没想咬你,就是吓吓你,”阿恒小声嘟囔,“谁让你那天那么凶的。”
“我凶有人比我更凶呢,”我笑道,“伞都不要了呢。”
“那……那还不是让你气的。”
作者有话说:
是时候来一场甜甜的恋爱了吧
第16章 蓬门为君开
窗外几个孩子逗了会儿狗,又商量着一起把院子里弄乱的家伙事儿都收拾妥当了。这会儿日头已经没有那么毒了,被浮云轻轻一盖,方才那些激烈的、惨痛的,都化作了云淡风轻。
“我那几株茄子苗只怕是不行了,根都给带出来了,”我惋惜道,“不过外头那三棵树倒是没怎么受影响,都坐好了果子了,这会儿要是折了,可亏大了。”
阿恒没接茬,反倒回过头来一言不发地看着我,目光里带着几分审视又有几分意味深长,我心虚地摸了摸脸,不会是方才打斗时脸上粘了什么东西吧?
“你……”我刚要开口,阿恒却突然回过身去把窗户关上了。
没了那点亮光,房间里顷刻暗了下去,我尚还没适应过来,阿恒已经来到我床前,垂着目光居高临下看着我。
我心里没由来地发起毛来。
“你要说什么?”阿恒问我。
“我……”我动了动喉头,仰头看着他,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光线昏暗,只觉得那双眸子越加深沉,里面盛着滔天的情绪,却又好像什么都没有,一时间竟忘了原本自己要说什么了。
“你不说,那我就先说了,”阿恒等了等,没等到我的回复,便兀自开了口,“咱们就来论一论我姓景这件事到底怎么碍着你了。”
我微微一哂,心道这个话题果然是躲不过去了。
“在你眼里景家什么样子的?”阿恒问我。
我轻轻偏开了些目光,往床内侧翻了个身几分不耐烦地道,“我现在脑袋疼,不想说这些。”
阿恒却突然一把拉住了我往后退的腕子,带着几分怒气把我又拉了回来,一条胳膊横亘在我胸前将我牢牢压住,整个人都倾身下来,呼吸交抵,不过咫尺之间。
那双眼睛深极了,又亮极了,倒成了这屋里唯一一抹亮色。当这双眼睛眨也不眨地盯着你时,就好像心底里头那些隐晦的东西都无法遁形了。
直到我皱着眉头轻轻抽了口气,阿恒适才眨了眨眼。
“疼……”我低声埋怨,把腕子抽了回来,又把人推出去些许,“我说还不行,对我一个刚刚负伤的人就动用这种大刑,景小爷也太不仁道了吧?”
阿恒这才回过神来,手忙脚乱地直起身来,又想起什么似的伸手扒了扒我身前衣料,“我是不是压到你伤口上了?你身上哪儿还有伤?要不要紧?”
我一边被他挠着一边后退,直到摸到身后叠好的被子,一把拽过来盖在身上,“你别碰我啊……我怕痒……”
阿恒愣了愣,这才收了手。
我把自己裹得严严实实的,就剩个脑袋露在外面,看着他道:“我先问你,你到底想干什么?”
“你出来点,别憋坏了,我不碰你了还不行,”阿恒挨着我坐下,低着头道:“我就是想跟你把话说清楚,你这脾气时好时坏的,这次要不是正赶上这些糟心窝子的事,指不定我能不能在这儿坐着呢。”
我笑了笑:“本来都说好了两不相欠的,这次你又救我一次,我也不好把你拒之门外不是。”
“这次不会,下次就会了是不是?”阿恒轻哼一声,“我就说你这厮是属白眼狼的,对你好转头就忘,记仇倒是挺清楚,我到底是哪儿惹你了,那么大雨都不让我进门。”
我失笑:“这都哪儿跟哪儿啊……”
阿恒指了指我,“别岔开话题,赶紧说,在你眼里景家到底是什么样的?”
我收了笑意,遥想了想,“国之柱石,天潢贵胄,不是我们小老百姓惹得起的。”
阿恒看了看我道:“敢情你是仇富啊,我爹他收你家租了?”
我白了他一眼,“你还听不听了。”
阿恒做了个噤声的手势,示意我接着说。
我道:“你父亲景行止是护国大将军、平远侯,镇守陇西,令关外夷族闻风丧胆。你姑姑是当朝皇后,性秉温庄,把持六宫,与当今圣上帝后一心,甚至被人们私下里称为‘二圣’。你大哥景萧子承父业,是陇西最年轻的少年将军,二哥景策十六岁应试便摘取探花衔,如今是六部里最年轻的侍郎,这些不都是人们耳熟能详的吗?”
阿恒突然笑了笑,笑容里带着几分酸涩无奈,“那你可曾听说过我?”
“……”我一时哑言。
“景家人各个人中龙凤,大概就出了我一个废物吧。”
“你还小……”我抿了抿唇,顿时就觉得这话不怎么有说服力,景萧景策哪一个不是少年成名,而景朔……别说世人没听过,连我这对一个景字敏感至极的人都从来不曾耳闻过。
阿恒苦笑了下,“我母亲是商贾出身,第一次跟着外公出来见世面,便对大战归来威风飒飒的父亲一见倾心。后来据说有场恶战,父亲被围困敌腹,朝廷的粮草供应不及,是母亲举全家之力自筹粮草涉足千里给父亲送去,才令那场生死对决最终眷顾了父亲。后来父亲感其恩德,收为妾氏,母亲这才如愿以偿入了景家的大门。”
我心下几分黯然,景家是高门大户,能过门的自然都是名门闺秀。而士农工商,四民里商居最末,阿恒母亲一个商贾之女,即便是拼尽全力进了景家,往后的日子只怕也不会好过。
阿恒点到即止,知道我理解了他的意思便不再详述个中辛酸,接着道:“所以我从小就不受他们待见,反正景家上上下下出了什么事都是我的错,大哥二哥是光耀门楣的琉璃瓦,我就是那扶不上墙的烂泥,他们巴不得我找个角落自生自灭,免得坏了他们景家的名声。”
“你……很好……”我也不知道该如何安慰,更无从想象他一个从小被不待见到大的孩子,怎么还能生出这么一副毫不设防、豁达洒脱的性子。
“那是跟你们比……”阿恒话一出口就意识到自己说错话了,又手忙脚乱地一通解释:“我不是说你们不好……我是说……你们没见过我本来的样子……我本来的样子也没什么不好的……总之就是……”
“总之就是我们没有把你当做一个景家人对待,觉得你在普通人里已经算是很好了。”我替阿恒把话说完了。
阿恒长舒了一口气:“……对。”
我看着他:“所以你告诉我这些到底是要干什么?”
“我就是想告诉你,你如果不待见姓景的,可以不把我当成景家人,反正我也不稀罕这个姓,”阿恒偏开头不再看我,却还是微微上扬着下巴一副倨傲的模样,“我之所以会出现在这里其实是被赶出来的,他们容不下我,刚好我娘在这里有一处小别院,就把我安排到这里来了。”
“为什么被赶出来?”
阿恒反问我:“你今天为什么跟那些人打架?”
我把事情原委简单跟阿恒说了说,阿恒听罢点点头:“我跟你差不多,我把我们家西席先生打了。”
我一时无语,“……还是差挺多的吧。”
好歹我也读过几年书,尊师重道的思想还是有的,哪怕范秀才再怎么心术邪僻、行为不端,到底也没对他下手。后来动起手来,也是因为范二他们先动手在先。
“我家那个西席先生他不安好心,不教我人间正道、先贤典故,净教一些附炎趋势、伏低做小的思想,一听就是那老……我爹让他说的。我越听越气,后来就踹了桌子,抢了他那把天天拿在手里指划我的戒尺对着他屁股狠狠来了两下。结果那老东西跑到我爹那里告状,一哭二闹三上吊,我就想不明白了,凭什么只兴他打我,我就不能打他啊?我爹一怒之下打了我一顿,就把我赶出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