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寡妇接着问:“那成还是没成?”
思及昨晚,我面上一热,“成,成了……”
“我那药好使吧?”孙寡妇又恢复了本色,靠着杏树笑的花枝乱颤,“那可真是好东西,我自己都没舍得用两回,你们用了多少?”
昨晚那滋味太过销魂,如今一想起来我都觉得骨头缝里跟着发软,更何况如今我身上还带着那股子诡异的冷香,知道瞒也瞒不住,只好认了,“我们……用完了。”
孙寡妇的眼神突然变得意味深长起来,眯着眼把我上上下下审视了几遍,看得我遍体生寒。
末了,孙寡妇笑了,“那是他不行啊,还是你这体质也忒好了,今天竟然还能爬起来呢?”
“燕姐姐……”我实在招架不住了,只好告饶,“你再多摘几个李子拿着,留着路上吃。”
“李子就不要了,你这李子太酸了。”
“你倒是捡熟的摘啊……”
“不过我倒是真有点事要拜托你。”
我一愣,“燕姐姐你讲。”
“这里我是不会再回来了,”孙寡妇从怀里掏了一串黄铜钥匙出来,交到我手上,“我院子里那些花,有工夫你就帮我去看看,没空就算了,就由着它们一岁一枯荣吧。”
我双手把钥匙接过来,忽然觉得沉甸甸,果然只听孙寡妇继续道:“你们住的这地方终究不是个长久打算,再过不了几年就得塌了。我那院子虽小,到底是个正儿八经住人的地方,你们要是看得上,就搬过去住吧。”
我忽然间喉头一哽,“燕姐姐,你……”
孙寡妇接着道:“就冲你这一声‘燕姐姐’,这宅子我就愿意留给你,地契都在我床板子底下压着,不留给你也是让那帮糟老娘们霍霍了,你住着还能帮我浇浇花。再者说,小莺儿如今也不小了,你总不能让她日后从这破庙里出嫁吧?”
我轻轻抿唇,这破庙里别的都好说,只是小莺儿越来越大,确实不太合适了。
“看你脸皮薄,我刚都没好意思问你,你跟那小子昨晚在哪儿搞的啊?”孙寡妇掩口做了个惊讶的神情,“总不能是当着三个孩子的面……”
“没,我们没……”我急忙道,脸上一时间火辣辣的烧得厉害,小声道:“我们……在外面。”
“那不就是了,”孙寡妇“嗐”了一声,“现在天暖和,你们能在外头,等寒冬腊月呢?你们也在外头?那终究不是个办法,万一被什么走夜路的瞅见了,是吓你们呢,还是吓人家呢?”
我被孙寡妇说得抬不起头来,“行了燕姐姐,我住,我住还不成嘛。”
“别忘了给我浇花啊,”孙寡妇临走又摘了我两个李子,不过看成色还是没熟好……
“虽然年轻,但也要懂得克制啊,”孙寡妇边笑边走,咬了一口李子,又啐了,“这李子忒酸!”
作者有话说:
孙寡妇:所以到底是阿恒不行,还是玉哥儿体质忒好了?
阿恒:他体质好!
玉哥儿:阿恒不行!
阿恒:今晚野湖见!
玉哥儿:我体质好……
第51章 患均不患寡
目送着孙寡妇的身影消失在暮色渐起的巷陌里,我收了神低头看了看手上沉甸甸的黄铜钥匙。孙寡妇那院子我只去过一次,只记得里头牡丹芍药杂种,红花绿叶,绚烂异常。
而之前的孙寡妇也像那些牡丹芍药,争妍斗艳,明丽不可方物。如今却总算卸下了一身重彩,安安分分做了白瓷缸里的一株芙蓉。
我说不好到底是牡丹芍药好,还是芙蓉更胜一筹,只是忽然觉得,孙寡妇一走,整个柳铺好像都失了一层颜色。
我始终记得,当年我带着大狗子流落街头时,是孙寡妇施舍给了我半个馍馍。一饭之恩,无以为报,我能做的也只有替她守住那一间宅子、满院子的花,哪天她独在异乡想起来了,至少还算有个念想。
收了目光转过身来,就见阿恒正站在院子里眯着眼打量我,也不知道看了多久了。
我心里一惊,上次从孙寡妇那里出来被阿恒撞见时的场景还历历在目,直接把我拉进窑子里吓了一个透心凉。阿恒似乎一直对孙寡妇持敌视态度,这次被当场撞破,指不定这位小祖宗还得作什么妖。
而且孙寡妇的宅子我还没想好到底要不要住进去,打算是等有了主意再把这件事告诉他们。把钥匙往袖子里一藏,我迎着阿恒的目光进了院,强作镇定地冲人道:“你的鱼汤做好了?在这儿站着干嘛呢?”
阿恒瞟瞟我身后,“她跟你说什么了?”
“没什么,就……”我看看脚下孙寡妇咬了一口的那个李子,灵机一动,“就过来讨个李子尝尝。”
“我看见她还往你手里塞东西了。”阿恒眯着眼瞄我的袖管子,“她给你什么了?”
我心里一紧,把袖子里的钥匙攥紧了。
只听阿恒神秘兮兮凑过来道:“是不是昨晚那种小瓷瓶?”
“……”
我他娘的真是高估了阿恒那点能耐,这家伙现在就是一门心思都拴在裤腰带里,甭指望他嘴里再能翻出什么花来。
“是不是啊?”阿恒去扯我袖子。
“不是!”我拉回袖子迎头走。
“怎么能不是呢?”阿恒紧跟上来,“那你有没有问问她那东西哪来的,我可以自己去买啊!”
“消停会儿吧你!”我径自回到房里往凳子上一坐,没成想一不小心压到了患处,登时脸色一白。只能又站起来假模假样踱了两步,对上阿恒一张笑嘻嘻的脸气就不打一处来,吩咐道:“去给我烧点热水,我要洗澡。”
“得嘞,客官稍等,”阿恒把手往后一背,做了个甩汗巾的动作,“小的这就去准备。”
看着人离去的背影我还是没忍住笑骂了一句:“狗腿子。”
孙寡妇家的钥匙被我藏在了平日存放药材的柜子角落里,等什么时候拿定了主意便再取出来。
看着满柜子的瓶瓶罐罐,我不自觉地就想起昨晚那个小瓷瓶来。其作用大抵就是生津起痒,最多再加些愈创的作用。如果是这样,那我自己就能配,就是那股子香味到底是什么香我一时间还拿不好。不过香味也就是起个助兴的作用,就算调不出同一个味道来也无伤大雅。
回过神来的时候,我已经拿着几个瓶瓶罐罐挨个嗅了一遍了……
手头一颤,脸上一热,我怎么也学着阿恒瞎捉摸起这些事来了。
吃饭的时候我不好再当着几个孩子的面表现出什么异常来,认命地往凳子上一坐,心里头默默骂了声娘。好在二狗子炖的鱼汤不错,汤汁乳白,鱼肉鲜滑,总算告慰了一下我饿了一天的五脏庙。
二狗子即便不读书了,日后当个厨子也能养家糊口了。
不曾想,二狗子也正惦记着这茬呢,边吃边冲我道:“玉哥儿,你明天起教我读书吧。”
“嗯?”我从狼吞虎咽里抬了抬头,“不是一直在读书吗?”
“那些我都学会了,你再教我深一点的,”二狗子低着头默默夹菜,就是不往嘴里送,“不是还有一个月就要雅集了吗?我到时候拿什么应付柳爷爷啊?”
我不禁失笑:“你真打算去参加那个雅集?到时候一些当地的士绅也会去,万一有人认出你来,可就下不来台了。”
二狗子咬着筷子认真想了想,冲我点了点头,“我要去,我还要好好表现,让柳爷爷教我读书。”
我心里头欣慰有之,担忧也有之,“那你要学的可就多了,不是像上次那样装装样子就能糊弄过去的。”
“所以我要从明天……不,从今晚上起就好好找补,玉哥儿你能教我吗?”
我还没回答呢,只见一副筷子被拍在桌上,小莺儿抬头看着二狗子,小嘴伸的老长,明显不高兴了。
“可是咱们不是说好了明天一起去粘知了的吗?”
二狗子也停了筷子,看着小莺儿歉意道:“我明天不能跟你去粘知了了,你让大狗子和你去吧。”
“可你都答应我了,你怎么能说话不算话呢?”
二狗子皱了皱眉,“可我没时间了,我要读书啊。”
小莺儿“噌”地站了起来,“你就是看着人家家里好,嫌弃咱们家了,不想跟我们在一起了呗。”
“我没有……”二狗子手足无措地跟着站起来,“我不是这样想的,我从来就没想过要跟你们分开。”
“小莺儿,”我严肃地看了小莺儿一眼,“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
“就是你让二狗子去的,”小莺儿猛地推了我一把,我这凳子是个瘸腿儿的,没坐稳一屁股摔到地上,尾椎着地,疼出一后背冷汗来。
“玉哥儿!”阿恒扔了筷子过来扶我。
我缓了缓才由阿恒扶着站起来,再看小莺儿早已经泪流满面了,冲着我吼了一声“你就是偏爱二狗子,就是想让这个家散了”,拔腿冲进了夜色里。
我追了两步,实在疼得厉害,只好冲着阿恒道:“快去,把她追回来。”
等阿恒也走了,我回头看着这一桌子的杯盘狼藉,还是有点想不明白好好的一顿饭怎么就吃成这样了?
二狗子默默把地上的筷子捡起来,擦干净桌子,盘子碗都摞起来,抱着默默往外走。
刚出了房门,我就看见他抬起胳膊往眼睛上按了按。
这下房间里只剩我和大狗子面面相觑了。
我在他对面坐下来,轻叹了口气,“说吧,这是这么回事?”
大狗子低着头,紧抿着嘴没出声。
“小莺儿还小,没有这个见识,今晚她说的那些话是你教她的。”
大狗子抬头看了我一眼,那眼神里竟然带着几分恶狠狠的气势,“你就是偏心他,想让他一个人去过好日子,不是吗?”
我张了张嘴,一时间竟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良久之后我才轻声道:“我不知道我是哪里做的不好让你生出了这种想法来。你们仨都是我一手拉扯大的,有一勺菜汤我都是分成三份你们一人一口。小莺儿刚来的时候头上生了瘌痢,整宿整宿地哭,她一哭你俩就跟着哭,只有我抱着才不哭了。我抱完这个抱那个,心里都是掐着点的,生怕哪一个抱得多了对另外两个不公平。我知道我能力有限,给不了你们什么,只能秉着“不患寡而患不均”的原则待你们,好在你们都出息,也都平平安安长这么大了。”
我缓了口气,看着耷拉着头的大狗子接着道:“之所以后来对待你们有了差别,主要还是看你们的造化。你喜欢跟着阿恒舞刀弄剑,但是对着书本就打瞌睡,所以我让阿恒在教习你们功夫的时候多留意你一下,你性子犟,我怕你将来被人欺负了去。二狗子有读书的天分我们都看得出来,所以有机会让他拜更好的老师,学更多的东西,我自然要去争取。小莺儿现在习文习武我还没看出来,我现在能做的,也就是让她无忧无虑长大,将来她要是有了自己的想法,我自然也会不遗余力地为她争取。”
大狗子抽了抽鼻子,“我没想让小莺儿把事情闹成这样的。”
我在人头上摸了摸,“我知道。”
大狗子哽咽着继续道:“我就是想咱们一家人,永远在一起。”
第52章 盈盈三千丝
大狗子坐我对面垂着头,心里在想什么我不知道,但肩膀一抽一抽的,应该是哭了。
我一言不发坐着,对着外面漆黑一片的夜幕出神。
不可否认,事情发现到今天这一步,我有责任。
我自认为我对他们三个是平等对待的,我心里有一杆秤,对谁好对谁坏心里头门儿清。
可他们仨看不到。
他们只能看到表象的,我对二狗子好,让二狗子跟着阿恒去拜访柳老,单独给二狗子开小灶教他读书……
可他们看不见我拉着阿恒彻夜长谈,费尽心思弄明白那些武功路数和招式,再和阿恒商量出怎么能快速提升的办法,让大狗子能学到更多东西。
看不到我想方设法给他们解释什么叫男女有别,在巴掌大的地方硬是给小莺儿圈出了一块地方来,只求将来遇到了能托付终身的人,也能挺直了腰杆说一声咱们是清白人家。
看不到我那小私库里平均分成了三份的积蓄,一枚铜钱都恨不能掰成三瓣,给他们每个人匀一匀。
我心里其实也很委屈。
这个家来的有多不容易每个人心里都清楚,我又怎么可能轻易盼着它散呢?
二狗子洗完了碗,院子里一时间也静了下来,可人一直没进来,不知道躲到哪里悄悄舔伤口去了。
二狗子是他们三个里心里最细腻的,我知道我这会儿该去劝劝他,可是心累加上身累,我一时间只觉得自己背上像压了一座大山,连根手指头都动不了分毫。
哪怕让我在悬崖峭壁上爬一整天,我都不至于累成这样。
不知道过了多久,房间里的烛火跳动了一下,院门吱呀一声响,是阿恒带着小莺儿回来了。
小丫头让阿恒抱着,头埋在阿恒肩上,也不知道是还在气头上,还是没脸面对我,一直低着头不肯直视我。
直到阿恒在她背上拍了拍,小丫头这才松开手从阿恒身上滑了下来。
我张了张口,才发现由于长时间不说话,嗓子已经哑了,清了清嗓子才抬头问:“看见二狗子了吗?”
“在门口坐着呢。”阿恒道,“他说想吹吹风,一会儿就进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