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完了早饭来接二狗子的马车也到了,二狗子在一旁收拾书袋就听见大狗子和小莺儿在饭桌上商量一会儿要去抓麻雀,一张小脸委屈得厉害,却还是一点没含糊地上马车走了。
饭后小莺儿和大狗子果然收拾了簸箕绳子要去捉麻雀。一场大雪过后麻雀们找不到吃的,这时候扫片空地出来,撒一把谷子,上头再拿簸箕一罩,拿根小树枝撑着,树枝上再连好绳子。等麻雀来了一拉绳子,一捉一个准。
两个孩子没走远,就拉着阿恒在院门外设置陷阱。我则继续收拾房子,把东西重新收纳摆放,又把之前囤下来的药材一一归类,收拾进橱子里。
忙了没一会儿,从院子外头突然传出一声狗叫,叫声急促,像是遇上了什么事。
我从房里出来,叫的是将军,正围着什么东西狂吠,剩下的三个人也都围了过去。我把手头的东西放下,也凑近过去。
“怎么了?”我在阿恒肩上拍了拍。
阿恒侧了侧身,“你自己看吧。”
一头鹿。
准确说是一头受伤的鹿,躺在地上试图挣扎着站起来,刚起到一半却又再次跌倒在地。最为明显的是它脖子上有一道血口子,像是被什么撕裂的,鲜血顺着血口子汩汩流出,就这一会儿功夫已经洇染了大片雪地。
我皱了皱眉:“将军咬的?”
阿恒摇了摇头,“过来的时候就这样了。”
“这应该是山上的鹿,但照理说山上的动物是不会轻易下山的,人对他们而言是种危险的存在,自古以来的狩猎关系,恐惧是刻在骨子里的,那它跑到村子里来是想干什么?”
那头鹿已经在地上奄奄一息了,一双眼睛看着我,那眼神里竟像是带着哀求。我犹豫片刻,蹲下身查看了下它的伤势,像是被什么猛兽所咬,截断了命脉,已经没救了。
正要起身,小莺儿却在背后突然道:“玉哥儿,你看它的肚子,好大啊。”
方才它一直趴在地上,我竟一时不察,这才注意到它那肚子确实大的出奇了点。我再绕到它身后看了看,羊水已经破了,这只鹿快生了。
只是以它现在的状态,估计是没有力气再生产了。
“它想向我们求救,让我们帮它接生?”阿恒震惊道,“那它可找错人了,我们一帮大老爷们,哪个懂这个。”
小莺儿不服气地嘟嘴:“我不是大老爷们!”
阿恒:“那你会吗?”
小莺儿不说话了。
我又观察了一阵子,站起来打拂了一下身上的雪:“它不是要我们帮它接生,它是让我们救它的孩子。”
三脸茫然。
“大狗子去烧热水,小莺儿去帮我把剪刀拿来,”等两个孩子都走了,我回头冲着阿恒道:“给它个解脱吧。”
阿恒愣了一会儿之后总算明白了我的意思。
阿恒走到那头鹿身前蹲下,从怀里掏出随身携带的匕首,临动手之前又回头看了看我,“你要不要回避一下。”
“我没事,”我静静看着,“你动手吧。”
阿恒不再犹豫,手起刀落,结束那头鹿的性命。
自始至终那头鹿都没有挣扎,也不知道是没有力气了还是知道自己大限已至,就那么静静看着阿恒,直到最后闭上了眼睛。
我跟阿恒合力把鹿抬回了院子里,从小莺儿手里接过剪刀,就地把那头鹿开膛破肚了。
一只小鹿从血水里扒了出来,瘦瘦小小的,不会站,也不会睁眼,哆哆嗦嗦抖得厉害。
这个小家伙初到这世间的第一面就是以这么惨烈的方式。
我从阿恒手里接过热毛巾把小鹿身上的血水擦干净了,随后把它转移到了柴房之前给将军准备的稻草堆上。将军竟也一声不响一路跟着,乖乖把自己的地方让了出来。
“它好小啊,”小莺儿轻声道,怕是吵醒了小鹿,上手轻轻摸了摸小鹿的后背,“真好看。”
这头鹿随了它的母亲,一身雪白的梅花斑点,这会儿擦干净了,皮毛在灶膛的烘烤下渐渐蓬松,像缎子一般。
两个孩子留在柴房里照看小鹿,我则跟阿恒来到院子里,合力把那头母鹿处理了。
这头鹿皮毛油亮,看着还算壮硕,若不是遭遇了猛兽袭击,说不定这会儿已经母子平安生产完了。皮毛剥下来拿水洗净了晾在后院,内脏掏出来主要赏给了将军,两条鹿腿一条剁了准备今晚炖了,另一条我送给了村尾放羊的老头,跟他换了一个月的羊奶。剩下的肉分成小块拿草绳拴起来都挂在了后院里,如今天气冷了不怕坏,等自然风干变成了腊肉,这头鹿够我们吃一整个冬天了。
这可能就是这头鹿来投奔我们的原因吧,它以自己作为酬劳,求我们救下了它的孩子。
到傍晚的时候小莺儿告诉我小鹿已经能站起来了,我喂它喝了一点羊奶,又在柴房清出一片空地来放了个炭盆。
一大锅鹿肉小火慢炖了一下午,香料入味,筋肉离骨,二狗子一回来就嚷嚷着好香。鹿肉鲜嫩,入口回甘,还有养血益气的功效,托那头鹿的福,我们一家人得以大快朵颐一顿。
三个小家伙在饭桌上商量给那头小鹿起名字,大狗子想叫它小花,小莺儿觉得小花太土,觉得它背上的图案像云,所以要叫它祥云。
轮到二狗子,二狗子想了想,“‘呦呦鹿鸣,食野之苹’,要不就叫它呦呦吧。”
这个名字总得得到了众人的一致同意,那头小鹿便暂定名为呦呦。
“先说好,我只会养它一个冬天,等明年开春就把它送回山里去。”
几个孩子都是一惊,抬起头来愣愣地看着我,其中以小莺儿反应最为激烈,直接质问我:“为什么?!”
“这里不适合它,”我波澜不惊地把饭咽下去,抬头道:“它是头鹿,不是牛羊马,它来自山上,那里有它的同类,最后它也得回到山上繁衍后代。”
小莺儿急得快哭了,“可是……可是万一它找不到它的同伴怎么办?它的同伴欺负它怎么办?它被别的野兽吃了怎么办?”
“将来它会如何那都是它的命,这些不是我们该管的,”我把几只空碗摞到一齐,“都吃饱了吗?吃饱了回房睡吧。”
看着几个小家伙蔫蔫的走了我才轻轻叹了口气,问阿恒:“我刚是不是说的太直白了?”
“你没错,”阿恒把我的空碗接过去,“起了名字就会有牵挂,早给他们通通气,好过最后一记重击。”
“我知道我没错,”我冲人笑了笑,“行了你去忙吧,我再去看看呦呦。”
“刀子嘴豆腐心,”阿恒笑骂了一句,抱着碗出去了。
当天夜里入睡前我就觉得有些热,正巧阿恒也是如此,不停地掀开被子往里放凉气,还一脸纳闷地抱怨:“今年冬天是不是不够冷啊?还是过得太快了?我怎么觉得已经到春天了呢?”
我虽然也热,倒不至于像阿恒这样,平心静气躺着道:“不是天气的问题,是你鹿肉吃多了,那玩意大补,温肾壮阳,你别动了,越动越热,静下来就好了?”
阿恒一愣:“温什么壮什么?”
我顿觉失言,赶紧闭上眼睛装睡。
“我说今天晚上怎么感觉怪怪的,”阿恒突然挑唇一笑,直接掀了被子来到我被窝里,甫一进来就上手去摸,片刻后笑了,“我就说,咱俩都吃了鹿肉,热的不该是我一个人。”
我赶紧把人推开了些,解释道:“都是鹿肉作怪,你清醒一点,这不是真的想要。”
阿恒抬手向下,将已经举势待发的某个物件儿一把握在手里,“还在口是心非。”
我猛吸了一口气,心里却跟着往上提了提。
只是不等进一步动作,我脸上却砸下一滴温热的东西,我抬手擦了擦,“你留口水了?”
“没啊,”阿恒也抬手在脸上擦了擦,不等人反应,又有水滴到我脸上,我俩对视了几个弹指,明白了。
“你流鼻血了。”
“好像是。”
“那还愣着干嘛?”
阿恒抿着唇又僵持了片刻,最后一脸郁闷的起身离去:“以后再也不吃这玩意儿了!”
第76章 平生一片心
阿恒因为鼻血折腾到半夜,最后也不知道是怎么止住的,又是什么时候回来的……他还没回来之前我就已经睡熟了。
第二天一整个早上阿恒都没给我好脸色,连带着一整天都没怎么搭理我。我当真是哭笑不得,昨晚我没撑住先睡了是有点不厚道,可又不是我让他吃那么多鹿肉的,他吃多了流鼻血这能怪到我头上吗?
又过了两天正赶上柳铺集,我把那张皮子收拾出来打算带到集上卖掉,又找了一点夏天囤下的甘草、茯苓,小半筐栗子,一起带到集上碰碰运气。
换做以前大狗子和小莺儿一定是要跟着的,但如今家里有了小鹿呦呦,他们俩几乎寸步不移地守着。有次小莺儿还试图把呦呦偷偷拐到自己房里,被我发现严厉制止了。
最后是阿恒陪我去赶集,留下两个小家伙看家,但开出的条件是得给他们从集上带米糕回来。
我刚想着如此穷奢极欲的行为不能有,结果阿恒一点没犹豫的就给我应下了。
惯坏了孩子就赖他!
由于这几次跟卖蜂蜜的老头闹得不太愉快,我也没再去借他那点地方,随便找了块地方把摊子支开,这点东西也不值得吆喝,反正一眼就能看出好坏来,就静等着有人过来问价。
之前阿恒那个小厮说的不假,确实有了朝廷要征兵的消息,甚至从县衙里派下人来到柳铺集宣传,集上随处可见衙差的身影。
这些人我不敢招惹,阿恒倒是没什么避讳,随手拉着个衙差上前攀谈,想必是要问一些具体事宜。
我正百无聊赖地嗑瓜子之际,却突然来了个问价的,“你这块皮子多少钱?”
我抬头看过去,不由蹙了蹙眉,来人也是一身衙差装扮,身量比不过阿恒那么高,但长得壮实,浓眉大眼一张脸,人看着倒是挺精神。
我不欲与这些人有过多牵涉,随口报了个价格,那人却饶有兴趣地蹲下来仔细拿着我那块皮子打量起来。
“皮子是块好皮子,但你这价格要的有点离谱吧?”那人笑起来,脸上竟还带着个梨涡,“我想拿来做件大氅,你叫个实在价,看着合适我就要了。”
我要是不降价这人看着大有要纠缠下去的意思,我评估了一下这张鹿皮的价值,报了个差不多的价格,那人爽朗一笑,“这就对了嘛,你这张皮子我要了。”
我给他拿截草绳把皮子捆好了递过去,钱货两讫后就不打算再搭理了。只是这人却还是没有要走的意思,继续跟我唠叨:“你是哪里人吗?家里有几口人?几个男丁?知道如今朝廷要征兵了吗?”
我无意与他纠缠,可一言不发又怕被他怀疑了去,只好低着头道:“我是柳铺人,家里还有两个弟弟一个妹妹,都不足十岁。”
“你竟然是柳铺人?”那人语气里竟然颇为惊喜。
我皱了皱眉:“这集上卖东西的大都是柳铺人吧。”
“我也是柳铺人!”那人兴奋道,“我跟着婆婆一直在这里长大到十一二岁,后来才去了县里当衙差。你住哪儿啊?我怎么以前从没见过你?”
我心里一颤,小心措辞给了个大概的范围,“在牛角山下。”
牛角山绵延几十里,仅凭一句牛角山下他应该找不到我。
那人转而蹲下来看了看我筐里的栗子,“那你这些栗子是从牛角山上捡的吗?我小时候也跟着婆婆上山捡过栗子,那个滋味到如今我都记得,又香又甜,我从那以后就再也没吃过那么好吃的栗子了。”
我赶紧倒了小半筐栗子给那人送过去,“都是自己捡的,官爷别嫌弃。”
赶紧拿着走吧。
那人却又推辞起来,“这怎么好意思,要不我给你银子吧。”
“不值几个钱的,”我急忙摆手,“官爷吃好就行。”
“不不不,我怎么能白拿你东西呢,”那人还欲掏钱,把钱袋子掏出来之后才发现刚买了那块皮子他如今里头就剩几个铜板了,又不好意思地看了看我,“要不等下次我再给你。”
我心里默默叹了口气,爱咋地咋地吧,反正下次我是不会来了。
“我真的会给你的,”那人着了急,有些黝黑的脸上竟然能看出红来,想了想竟然解下腰间的佩刀要给我,“这个你先收下,等我下次给你银子了你再还我。”
“不用,不用了,”这我哪里敢收,几番推拒之后那刀竟然出了鞘,我一时不察推到刀刃上,掌心立时划了一道血口子。
“你们干嘛呢?”
一道声音从前头传来,我一抬头正与一道目光对上,心里顿时松了一口气,冲人笑了笑,“阿恒。”
阿恒想知道的估计已经跟那个衙差打听好了,回来的时候一手提着一块荷叶包着的江米糕,另一只手上挑着两根冰糖葫芦。看见我几步上前来,一言不发的把东西交到我手上,又拉起我那只有伤口的手看了起来。
片刻之后,阿恒拉起我那只手凑到嘴边。
“阿恒……”我赶紧抽手,奈何阿恒拽的紧,不由分说的帮我把伤口处的血吸干净了。
慌乱之下我只好去看那个衙差,刚好那个衙差也在目不转睛盯着我们,半晌才开口:“这位是?”
阿恒见伤口处不出血了才松了手,偏头啐了几口血唾沫,冷声道:“这么大人了也不注意点,保不齐他那刀上砍过什么脏东西呢,也不怕染上什么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