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空”所在的街区是老区,和CBD隔着一条护城河,河上横亘着翻新的旧城墙,只许行人过,不许车辆通行。 林溪都不知自己跑了多久,他气喘吁吁的撑着膝盖,汗水滴落到了地上。 他来到了醉酒那晚住过的小区。 一位住户带着女儿下楼,小姑娘趴在妈妈的肩头,歪着脑袋好奇的打量这个哥哥。 林溪喘匀了气,想到,自己应该开车或者打车,那远比跑来要快得多。 他忘了。 他太笨了。 妇人走开,楼栋大门未锁,敞着由林溪进。 到这里,他步子才慢下来。 没坐电梯,一步一步的走到了顶层。 顶层只有这样一套大平层,配备智能管家,大门口还放了暂坐的穿鞋凳。 林溪扶着凳子,慢慢的坐了下来。 血热了,又凉下来。 那一粒纽扣始终被握在掌心里。 纽扣中心,刻着三道象征河川的曲线,这是专人手工定制所做的标志。 林溪只知道一个人有在用。 对醉酒后的一切他都没有记忆,但他那时总有种感觉,觉得自己身处在十分安全的境地,不用害怕,不用忧虑,可以沉眠。 那天他睡了一个好觉,而这对他来说是很稀罕的。 他畏惧黑暗,那是来自儿时被关押在地窖里的阴影,长达数月的时间里,他在伸手不见拇指的地方生活,头顶的小门、凶恶的看守者是光明的唯一来源。 这是恶人用来驯化孩子们的狠毒伎俩,并且取得了一定的成功。 在对幸存孩童长达数年的心理治疗中,一位国际心理专家提出了“守护者”这个名词,他认为,可以继续模拟黑暗场景,让一位和被害人关系亲近的亲友陪同,取代固有印象,成为孩子的守护者。 那位专家来过他们在雪山的小院,和哥哥长谈了一整日。 后来他的床边添了一张椅子,一盏灯。 脚步声响,一双球鞋落在电梯门外。 “什么事啊急着叫我来,小爷刚开球赛呢,你这要造反——” 林溪仰起脸,谢意平的话语戛然而止。 他被吓了一大跳。 林溪的脸色太难看了,整张脸几乎是雪白的,嘴唇也没有颜色,那是他从没有在林溪脸上见过的神情。 不敢再讲球赛的事,他小心翼翼的走到林溪跟前,半蹲下身,“那个,你、你怎么啦?” 林溪不吭声,看着他,用目光描慕分辨他的五官。 谢意平都被看紧张了,林溪才终于启唇,声音轻而低:“麻烦你了,我丢了东西,我想进去看看。” “…………就丢了个东西?” 谢意平一颗心提起来,又掉下去,“好家伙,什么重要的东西啊这幅表情,吓死我了。” “嗯,很重要。” 谢意平真当他丢了什么宝贝,忙转过身去,输密码打开了门。 “去去去,找找看看。” 黑白灰三色的装修,大面积使用玻璃和金属,使得房子看起来非常现代化。 并没有生活气息,就如谢意平所说,这像是某个富人众多房产中的一套,并未受到主人的特别青睐。 林溪穿过客餐厅、影音室、游戏室、书房、主次卧…… 全部都像样板间。 他于卧房的露台驻足,靠南摆放着一张椅子,靠在阅读灯旁,一本书籍被放在正中央。 林溪拿起书,是本拉美文学著作,阅读者看到某一面,折了一个角。 除此之外,就没有别的了。 林溪慢慢坐下来,蜷缩在那张椅子上。 谢意平这才跟进来,看他背影,奇怪的问:“找着了吗,怎么坐下来,是什么东西你和我说说,我问一下家政和物业,看有没有人捡到收起来了。” 林溪过了很久才回头,视线精准落在他脸上。 某种莫名的紧张感又涌上来,谢意平摸摸胳膊的鸡皮疙瘩,心说这什么情况? 等等,不会是被发现了吧,小舅舅啊你那一脉的智商岂是我这种清澈愚蠢富二代能比的,我如果露馅了真不能算我的错。 然而,林溪却没有说任何不该说的话。 他这是侧过脸,问道:“他……你说让我住进来?” 谢意平:“啊。” “好,”少年无声地舒了口气,轻轻说。 林溪回到店里的时候,赵充和摄制组工作人员都还在店里,他们不知道林溪什么时候会回,又急着拍视频,只能守株待兔。 赵充和冯逸德上前。 刚一凑近,二人就觉察出林溪的状态不对,齐刷刷皱了眉头。 林溪却像什么也没发生,致歉:“事发突然,久等了。” “不是,你这是怎么了,什么事啊?” 林溪摇头,“我可以拍摄,拍吧。” 这状态哪行啊,赵充按了按太阳穴,心想久等倒是没有,时间也还充裕,但不分场合甩小鞭子催人干活这事他老赵干不出来。 他本打算改天,但出乎意料的是,有人先他一步—— “他们需要拍摄你在店里的日常,就像平时一样,你去准备一下。” “……???” “好,”林溪说,“我换件衣服。” 神色如常,好像没有发生任何插曲。 他走上楼梯,造型师不知该不该跟上,扭头看赵充。 赵充则扭头看转了性的冯胖子。 “给他找点事做吧,”冯逸德叹气。 成片预计只有二十分钟,拍摄花了一整个下午和晚上,属于是危机当前的赶工之作。 没什么精彩跌宕的剧情,只是早晨起床,布置开店,接待客人,弹奏揽客,和老板抢盒饭……是乐器店打工小哥的平凡却有滋有味的一天。 林溪对镜头有种天然的松弛,从不因这别样的观察而有任何别扭。 他在镜头外怎样,镜头内就还是怎样。 甚至于,当镜头集中于他,排除掉其他干扰项目时,观众会从这种聚精会神里发现更多的美感。 白天拍完大量分镜,晚上则录个人独白。 最后一个问题设计,是有什么想对摄像机前的人说的。 先前在音乐、文学上都能谈论一二的少年,在这个想怎么答就怎么答的烂问题上,却顿住了。 “我……” 少年的面孔在摄像机里放大,特写镜头捕捉到他脸上每一毫的变化。 他轻轻扇动着睫毛,眼神飘忽遥远。 似乎想了很久很久,最后都消逝在空气里。 最后,他安静的摇了摇头。 不肯让心里的想法打扰任何人,他说:“没有。” 摄像机后,导演愣了愣,内心诧异,“这、这行吗……?” 赵充比了个“嘘”的手势。 他什么也没多说。 他觉得,这样反而很行。 第一遍拍摄到晚间初步完成,赵充对着机器看回放,不时在本子上做记录, “还可以,”他说,“去给林溪注册一个社交账号,放这个视频置顶,和推广组对接一下时间安排,不要留空档。” 工作人员聚在他身边,说“是”。 他们就细节、方案再次讨论和确认,并没有要下班的意思。 百忙中赵充抽空抬头,扫一眼,主角已经悄然走到门外去了。 天将暗未暗,风起了,将一个白色的垃圾袋卷在半空中。 风声中总有种呜咽声夹杂,仔细看,才发现是一只脏兮兮的小型犬,沿着街边慢慢的走着。 它大概许多天没吃过像样的东西了,已经瘦得露出肋骨,毛发也乱七八糟。 太累了,它就地停下,靠着样什么东西,四肢着地趴倒。 林溪垂下眸子,看着腿边门槛前脏兮兮的狗。 “林溪,”里边叫他,“进来一下,补拍几个镜头!” 林溪没有回头。 他弯腰,手指拨开狗子乱七八糟的长毛,在狗脖子下方翻出一块牌子。 牌子上有三道横线。 “三三,”林溪仔细辨认,“是你的名字?” 那小狗哼唧一声。 起了名字 ,就不是流浪狗了。 就算这名字的来源只是家里的第三只狗、皮毛是白色的、林边有条小溪之类的。 “你主人呢?”林溪问。 小狗不哼了,趴在地上,脑袋埋在爪子里。 林溪就也一样,抱膝坐在冰冷的门槛石上。 挨着那一条小狗,一动也不动。 当晚,节目组官方微博号关注转发了名为“林溪”的账号所发布的入驻信息。 作为认证,社交平台官方也为林溪的账号加上了标注。 选手们收到了节目组的信息,一小部分人加了关注,另外一部分么,凭什么要听你们节目组的,你是我老板? 但不关注归不关注,没人真的会完全不看。 他们都好奇,风口浪尖上,节目组、林溪会怎样应对。 于是点进账号。 映入眼帘的,是一张照片。 一条……丑狗。 【寻主人。2月4日在文化路厂区708号“空”乐器店铺前,捡到一只白色串串,狗牌写着“三三”,希望帮忙扩散@容城小动物保护协会。】 所有人:“?????”
这么有面的流浪狗不多见。 网友议论了一阵,又觉得人家捡条狗这种屁大点事实在不至于阅读理解,于是散了,只留几个营销号还在蹲后文。 又隔了小半天,不负等待,正戏上了。 那是一条关于乐器店打工小哥的日常,惹人注目的是,主角正是舆论中心里,所谓利用捷径入场玩票的林溪。 扫地、弹琴、接待客人,他的一系列动作都那样娴熟,看不出一点演的成分。 片子基调治愈,背景音十分欢快,主角的脸蛋气质令人赏心悦目,尤其那一丝忧郁,更牢牢抓住了广大女粉的心。 什么?有剧本?没长眼呢,没看人家的弹唱视频几月前就在了好嘛。 林溪入“空”以来,每天都在门口弹奏,附近的工商主、路人都能作证,早在赵充给他造势前,就已经有一些路人拍过他,只是没引起关注而已。 他火起来,那些视频也就纷纷从角落冒了出来。 片子里他自己也说了,他不是容城本地人,来这儿是找人的,也就是投奔亲戚。 谁家玩票党住小阁楼,谁家玩票党打长工? 捷径论当下就被击碎。 ——但为什么谢小少爷要每天接送他啊,社会主义兄弟情这么紧密的吗?俩人是不是那个那个啊。 有一些微弱的声音冒出来,在不少平台里出现。 但这声音没有什么下文,很快就被两位一线的恋情官宣给抢走了流量。 如此,针对节目组和林溪个人的质疑暂时平息,林溪账号下的负面评论沉到了底部,粉丝人数却指数增长,小墙头如雨后春笋冒出来。 忙活好几天,一堆工作人员人盯网评盯的眼睛都酸了,这会儿也到了午休时间,赵充犹豫一下,放了他们去吃饭。 林溪也有事,起身走,但被赵充拦了,林溪用眼神示意他快点。 赵充还皱着眉头,他觉得哪里怪怪的,“你有什么仇家吗?或者看不惯你的人。” 林溪沉吟不语。 在出身问题上做文章,像是慕云嘉的作风,但这种切入角度未免奇怪,完全没有什么作用。 他想不出,况且现在手头有更重要的事。 林溪摇头,把这个问题留给赵充:“你再上会儿班吧,仔细想想。” 赵充:“?!” 林溪跟他道别,开车走了。 “………” 另一端。 烟雾缭绕,酒气与脂粉气混杂,熏得人昏昏沉沉。 满屋乱七八糟的人,许多少年少女,倚着年龄大自己许多的人,任其上下其手,脸上满是恭顺。 中央的卡座上,有一个中年男人,打理的很精神,一双眼睛明亮如鹰隼,他伸过手,接着少年递来的酒杯,并不喝,而是饶有兴味的看着对方。 “小东西,你想要什么?” 慕云嘉伏在他臂膀间,声音绵软:“自然是要先生——嘶,疼!” 男人的手钳住他下颌,力道之大,完全是没有留情的。 “你跟我一年,应该知道我的脾气,我最不喜欢小玩意在我面前耍心机。” “……知道了,我知道错了,”慕云嘉哀声求饶。 男人眯眼打量他,从那哀求姿态里汲取了些欢愉,这才放松了力道,但那手并不离开。 慕云嘉仰着脖颈,心中的屈辱比以往更甚,他声音断断续续,“我、我想,向先生推荐一个人,他、他很合您口味。” “哦?” “就是我那档节目的新嘉宾,您可能在网上看过,他在生活中也很傲慢,自以为是,把这样一个人摘下来折辱,一定很美的。” “哼,”男人低笑,“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是想借我的手除掉他罢了,你当我是一泡尿就能发情的狗吗。” “不是的,我不敢,”慕云嘉期期艾艾的辩解,“先生,您听我说,我知道谢意平钟意他,他、他是谢家少爷的人,你不是想弄谢家的人吗?” 周围人纷纷倒吸一口冷气。 居然提谢家……不要命了。 被称作先生的人换了眼神,冰冷而阴鸷,周遭的气氛也随之一变。 他的手落在慕云嘉喉结上,下一步就能掐死对方,“你倒是很大胆呢。” 走到这一步,慕云嘉反而是不怕了,仰脸望他,“我没有骗您,节目组每个人都知道这事,网上也有照片,谢意平对他非常上心,还让他住进鹤云间的一套房子里。” “我就找了几个水军发帖说了两句,他们呀,立刻就找一线艺人的新闻来压。” “先生,他是谢家某个人的心尖肉呢……” 少年的声线甜美沙哑,犹如恶魔,勾动人心内的邪恶。 男人的表情变化了,他微眯起眼睛,像在思考什么。 林溪直视道路,单手握方向盘,另一只手从口袋里摸出一包冻干,放在副驾。 这让他忽略了一个坑洼,破皮卡震了两震,引得三三狗一阵乱吠。 郊区路窄,难开,没有办法。 不过目的地应该就在前方,证据就是,三三狗从车刚进这条路的时候就开始狂吠,脑袋顶着玻璃,脸都压平了。 林溪瞥一眼窗上的雾气和狗脸,略有一些好笑。 视野里出现一片房屋,汽车刹停,在未落锁的铁门前,林溪单手揣着狗下车。 “容城小动物保护中心”的牌匾在左,“流浪动物收治中心”的牌匾则在右,叫人一眼就能明白自己到了哪儿,更别提里头狗吠声猫叫声响成一片,比赶集还要闹腾。 动保通常坐落在郊区,既是因为租金便宜,也是因为噪音扰民,必须远离民居。 拨了电话,林溪在门口等了一会儿,一个五十来岁的阿姨,和一个年轻女孩走了出来,那女孩在院内就大叫:“三三,三三!” 林溪松了手,让怀里的丑狗落地狂奔。 林溪复又回车边,分批扛下七八袋12KG的狗粮,放到牌匾旁边。 阿姨和女孩略显惊讶,忙加快脚步上来,为他送狗回来道谢,又为这一堆进口粮道谢,谢个不停。 但是吧,谢归谢,今天就她们两位女士值班,这快一百斤的重物………… 两人一起瞅向林溪。 动保太大,花了二十来分钟将狗粮放进仓库,林溪额上也冒了薄汗。 狗跟在他脚边,看热闹可高兴了。 阿姨道:“三三狗是被遗弃的宠物狗,两年前来动保,主人一直就没来接过,三三很犟,一直想“越狱”回家,上个月大暴雨,把小门冲开了,三三趁着这个时候跑了出去,我们也找了很久,在大小群都发了信息,一直没找着。” “我上午起来,看见动保的账号有好多信息,说三三找到了,要不说公众人物就是好呢,您一发博,我们马上就收到信了。” “我替三三谢谢您了。” “没事,”林溪说。 志愿者女孩悄悄觑他,心想,好帅啊。 这么帅,还有爱心,这么有爱心,还帅。 “你们有收款账号吗?”林溪问她们,“我捐些。” 爱心捐赠一般都是动保运维的重要资金来源,林溪本想做点什么,但意外的是,负责人阿姨摇了摇头。 阿姨笑道:“不用捐款,我们这儿是谢氏名下基金会全资的,钱够,没设置收款号。” 林溪回过脸去,秀丽的眉尾带着异样的神情,“谢氏?” 阿姨颔首。 反而是年轻女孩想起八卦里说,眼前的大帅哥和谢氏的少爷很有交情,高兴的道:“谢氏很有爱心的,听说十年前这儿还只有几个烂铁皮屋子,多亏了他们出钱,容城的流浪小动物才有了家,而且从那年起,全省的动保也都陆续收到捐赠,都是托谢氏的福呢。” 林溪缓缓的眨眼,兀自站了会儿。 林溪的手机一直在响,应当很多人找他,搬完狗粮后,他走出大院,走回皮卡旁。 三三狗居然追过来,围着他小腿打转。 女孩道:“咦,它还蛮喜欢你的,好难得,三三很挑的,小溪哥,你养过狗吗?” 林溪低头看一眼,并不去抚摸和安抚,“养过。” 他捡的那只小狗,被母亲抛弃,瘸腿、先心,各种毛病,只活到了三岁。 不过每一天都很开心。 他不往下接话,直接上了车。 降下车窗,礼貌的和两位又一次道别,这才离去。 负责人阿姨的目光落在他侧脸上,略带探究。 谢家宅邸前,有人轻轻扣响门。 管家来开门,一句“哪位”吞进喉咙里,险些咳嗽起来。 “茱夫人,”年纪已经六十多的管家脸上浮起少年般的雀跃欢喜,“茱夫人您怎么来了,快,快,快点进来,媛媛小姐见了您一定很高兴。” 像谢家这样的豪门大族,管家都是世袭特训,很少会露出这样夸张的情绪和表情,更不用说,眼前的女人衣着朴素,一件棉外套,一双平底皮鞋,脸上脂粉未施,毫不起眼。 而如果林溪在这里,可能会认出,这是他刚在动保见过的阿姨。 “突然想起来了,就来看看,”韩坤茱拍了拍他的手背,“几年没见,你还是老样子。” 老管家内心翻涌,苦笑说:“老了,老了啊。” 他引着韩坤茱进内宅。 好巧不巧,大门敞着,谢媛和谢意平母子俩就在里边。谢媛那个表情啊,和高兴是挂不上什么边的。 谢意平趴地上,屁股都被他老爸谢云杉揍开了花,嘴里还嚷嚷着什么“你打死我算了”、“我不服”之类的话。 老管家想要通报,被韩坤茱拦住,韩坤茱好久没见自己侄女一家人,有些恶趣味的,要回味他们男女混合双打的情景。 “犯了什么错?”她含笑问管家。 管家擦汗:“其实都是小事,少爷和朋友来往密,有几个小媒体乱写,叫云杉总压住了,云杉总叫意平少爷收敛,意平少爷说、说云杉总心脏,父子俩你一句我一句,就这样了。” 韩坤茱道:“哦,就是网上传的那个男孩子吧,我见过,长的是很标致的,我可是从头到尾把瓜吃全了,他当真是小意平的男朋友吗?” 管家从脚指头到头顶都跟烤烧了似的,“哎哟”了好几声,“您可别,这种话不能乱说。” 再乱说,谢意平真就被打没了! 谢家什么家庭啊,又不是没底蕴的暴发户,哪里能容这种事情!家里头那位从来不露面的谢大,不就是因为这种事永居在热带小岛上了! 韩坤茱意味不明的笑了一声。 她这才向前几步,笑吟吟的打断屋内的家庭闹剧:“我韩坤茱可就这么一个外孙子,你们悠着点揍。” 屋内一静,谢媛扭头看见了她,眼睛瞪的溜圆。 韩坤茱缓步上前,停在谢意平边上。 谢意平如见救星:“姨!婆!你下凡救我来了呜呜呜!” 韩坤茱是已逝谢家太太的亲妹妹,谢家三个兄弟姐妹的亲姨妈,母亲缺失的情形下,韩坤茱也就和他们亲妈差不多,家长会都是她去开的。 韩坤茱拨弄一下小外孙的头发,觉得挺逗,“刚不是还死了都不服输么,怎么又需要姨婆救你了?” 谢意平哇哇的装哭:“我冤,我冤啊!!不是我,不是我!!!” “不是你,那是谁?” 谢意平瘪起嘴来,眼睛里一泡泪。 “反正就不是我,”总之是很委屈的一个背锅侠。 韩坤茱若有所思。 谢媛剜儿子一眼,长辈来了,还这幅倒霉孩子模样,真是上辈子欠了他。 她正待开口,楼梯上下来一个人。 “来了,”谢虞川站在那儿,单手扶住楼梯,居高临下的扫视,五官凌厉,背景是一副巨大的油画,黑色的油墨羽翼就仿佛是他自身的点缀。 韩坤茱面色沉下来,与他对视,二人之间相隔十几年的见面,就是这样的情景。
几人目送韩坤茱上楼,书房门咔哒一声合上。 整整一个下午,书房都是封闭状态,连倒茶水的佣工也只是一开始进去了一次,之后照样被拦在门外。 谢媛亲自为她最喜欢的姨妈准备了晚餐,一桌子家常菜,从热到冷,又重新加热,一直没等到宾客。 月上中天时,丈夫和儿子都回房睡觉了,谢媛还坚持等在餐厅。 她腰酸背痛,脑袋一点一点,快要坠到桌上,这时才终于听开门声,是韩坤茱走了出来。 谢媛简直要高唱一首终于等到你,她快步上前,拖着调子,“姨妈,怎么谈这么久,我等你等的好苦啊。我亲自做了菜,你快来看。” 韩坤茱面无表情,垂眸扫过那一桌菜。 谢媛知道她口味,每一道菜都是清淡口,偶有几道荤菜,其实也都是植物合成,看得出很用心。 谢媛抱住她胳膊,像小姑娘一眼撒娇:“快来尝尝我的厨艺有没有进步。“ 韩坤茱给她的回复,是抽出胳膊,拎着桌布一角,将整桌子菜肴全都掀翻到了地上。 一时间汤水横流,杯盘狼藉。 谢媛惊呆了,刚要开口,见到姨妈满脸森寒,白色日光灯下,眼角和唇边的皱纹深刻如刀,竟有些可怖的意味。 “谢意平就是随你的性子!上梁不正下梁歪,整天只知道贪图享乐,游手好闲,到这个岁数了,还把撒娇弄痴当做本事!” “……” “整个谢氏,海内外几十家分公司,员工数万人,每年创造的价值以百亿计,你以为是你漂漂亮亮参加几场舞会、玩几场交际就能掌握的吗!” “……” 被劈头盖脸的骂,谢媛是委屈又茫然,脸上表情倒真的和自己儿子如出一辙了,“姨妈,那些不是有云杉么,我、我不擅长这个的,他都做的很好呀,况且现在虞川回来了——” “你还敢提他!?“韩坤茱扬声。 谢媛瑟缩一下。 “我看你是忘了本了,”韩坤茱厉声道,“你要记住,你才是谢家的血脉,谢家的小姐,整个谢家,没有人比你更加尊贵,谢云杉只是给你作配罢了。“ 受宠若惊,谢媛心想,我头顶大哥,底下有弟弟,各个都挺溜的,我不仅不尊贵我还惶恐啊。 仿佛看穿她在想什么,韩坤茱冷冷的说:“你大哥谢逢程是个没人理会的废物,而谢虞川……”她语气极轻蔑,也极仇恨:“这个畜生也配?” 先前的声响已经惊动不少佣工,他们看两位在谈,不敢去收,这会儿听见韩坤茱公然辱骂谢虞川,各个心跳如鼓,恨不得自己从没出现过。 “姨妈,”谢媛有些着急,四下看看,压低声音,“当年的事情已经过去了,虞川那时候只是一个孩子,现在他想通回来,就别再提起了——” 狠狠一巴掌甩在谢媛的脸上,她脸上立即鼓起红包,她一时愣住了。 韩坤茱满目森冷,“这一巴掌,替你妈妈打的。” 谢媛捂住脸颊,嘴唇嗫嚅许久,不知从何说起。 “茱夫人,”下一刻,低沉的男声亮起来,他身形笔挺,冷峻平静,如同一座山峰高大沉稳,“在别人的地方,还望谨言,慎行。” 韩坤茱回过头去,见谢虞川已逼近前来,一米九的个子,在前方投下阴影,除却逼人的英俊外,还有上位者的气势。 韩坤茱与他正面对视,蔑笑:“多年不见,你还有了偷听的爱好。我有哪一个字说的不对吗?” 谢虞川却只掠她一眼,随即面不改色的叫来管家,“夜深了,谢家不留外客。”又叫人拿医药箱,示意去给谢媛处理。 餐厅里马上活动起来。 老管家亦从门后出来,每一步都显得煎熬。 他看看年轻的继承人,又看看从少女时便时常出入谢家,有如谢家第二位老小姐的韩坤茱,一时间不知怎样才好。 谢虞川也并不催他,整个人落在灯光阴影里,叫人看不清神情。 那老管家也就只得颤颤巍巍的去请韩坤茱,“茱夫人,您来的突然,没做准备,今晚还是先回吧,我送您。” 韩坤茱早猜到会这样,半点不觉得惊讶。 她扫一眼在场所有人,包括自己不成器的侄女以及在场老仆们,“你们真以为,跟着谢虞川能有什么好果子吃?” 管家眼下肌肉轻轻颤抖,不敢言语,只说“请”。 谢媛不顾自己负伤,赶紧去拖住韩坤茱胳膊,又恳求的望向自己弟弟。 韩坤茱抬手轻轻抚过她受伤的脸颊,脸上闪过一丝歉意,“阿媛,别当姨妈故意生事,如果不是因为你母亲,我也不愿意来趟浑水,你知道的,这整个谢家的权势,只配握在你手中。” 谢媛内心煎熬,劝道:“姨妈,可您如果希望母亲安息,就更不应当这样了,事情已经过去了,母亲地下有灵,也会希望虞川、希望我们一家人都好好的。” 韩坤茱却噗嗤笑了,那笑声愈发的大,尖刻刺耳。 整屋子人就听她这样笑着,脚底生寒意。 直到她自己停下,脸上只余怜悯与嘲讽。 韩坤茱叹息,拍了拍谢媛的手:“等你想通了,再来找姨妈,那时候姨妈再告诉你,你母亲到底是怎么想的。” 谢媛怔愣。 韩坤茱向外走去。 几步之后,背后的人叫住她:“韩坤茱。” 韩坤茱顿足。 谢虞川上前一步,英俊深刻的五官尽数落在光里,眼神沉而利,如刀尖,悬于广阔幽蓝的深海之上,“不管你信与不信,当年的事,我答应了,就不会改变,就像我现在要做的这件事,没有人能拦一样。” 韩坤茱沉默良久,最终冷笑一声,“那我等着你自取灭亡。” 话毕扬长而去。 “唉,豪门也是很难的,你别看我在外风风光光,到哪儿都被人追着捧着,但实际上是很心酸的,交个朋友而已,还要被媒体乱写,被媒体乱写而已,居然还要挨一顿竹笋炒肉,可怜,我太可怜了。” 林溪:“……” “你沉默?你怎么能保持沉默?我这一顿打是为谁挨的,你的良心如果在,怎么会不去给我倒杯水、拿一下遥控器、给我调到游戏直播台?” 林溪:“……” 林溪起身,依言伺候了这位谢小少爷,并不是因为良心的缘故,而是为自己的耳朵和精神来做考虑。 谢意平哼哼唧唧的躺在沙发上,接过了水,还要挑温度,叫林溪换。 林溪没吭声,把杯子往茶几上一掷,抬手指向门口,示意出去。 谢意平坚持三秒钟,想到家里老妈正气不顺,这会儿被林溪赶回去说不好再挨一顿揍,最终审时度势的坐起来,干笑几声:“你这人怎么开不起玩笑呢。” 林溪不理会。 谢意平挺伤心的,“你这人怎么这样呢,我谢意平很少把家事给别人说的,虽然你也不是别人吧……但我真的受到了伤害,我究竟为什么挨这顿揍,你知道吗。” 林溪:“因为你顶撞父母。” “???啊呸,我顶撞的还少吗,他俩阈值早就顶的比天花板还高了。” 林溪不知道阈值这概念还能这样用。 “那为什么?” “我一个舅舅,因为专搞未成年,被赶出去好多年了——” 林溪倏地顿住脚步。 谢意平有不说话怕别人当他是哑巴的臭毛病,而且还觉得向小表弟科普豪门秘事是他这当哥的应尽之职责,叭叭的:“咱大舅啊,那真不是个讲究人,听说是未成年的时候喜欢未成年,成年的时候还喜欢未成年,普通的他看不上,偏玩那种扎手的,闹出了事,终于被我们老爷子打断了腿,赶出了家门。” 林溪听了就觉得不对,但还是严谨的问:“你大舅什么年龄?” 谢意平给出约莫四十来岁的说法。 林溪点头,已觉事不关己,不怎么上心的评价,“活该。” 谢意平也说是,托腮帮子,露出纳闷的神情,“我真不理解这种人,你说俩男的有什么好搞的,为这种事,连家门都不能进来,值得么。” 林溪:“……你们家,很抵触?” “那必须的,”谢意平嘴边没遮没拦的,“作风、家风、门风,我家老爷子天天挂嘴边,谢家正经门邸,可不是那些臭不要脸的暴发户,我大舅被打断腿,全家都看着呢。” 林溪垂了眼睛,不吭声了。 刚好快递敲门,笃笃笃的声响打断二人的交谈。 林溪去开门。 深褐色瓷砖地板锃亮锃亮,不染尘埃,新拆的包裹和家具摆在玄关,增添了几分人气,不再那么像样板间。 谢意平想看他买什么,凑热闹跟上来,不没成想,手机从裤子口袋里掉出来,先撞桌角,再摔在地上,死的很惨烈。 他长嗷一声,蹲地上捡与他日夜相伴的亲密伴侣。 有半块屏幕甚至飞出门外,他很有公德心的出去捡。 拍拍灰,再起身,转头,霎时瞳孔地震—— “我靠!?你怎么把我锁外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