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也想发歌?那还不简单,我回头给你要个推荐码,你就在我那网站上发就成,录音棚都是现成的呢。” 冯胖子坐在店铺门口晒太阳,翘着二郎腿,脚边窝着只三花猫,惬意慵懒的表情与认真请教的林溪形成鲜明对比。 林溪:“会有很多人听见对吗?” 冯胖犹豫:“流量是吧,这个嘛,新人的流量确实不大——” “何止不大,”一道大嗓门嚷起来,“就他发歌那破平台,日活都没过百吧,你上这平台发歌,保管领教到无人区三字的写法。” 冯胖被这货吓一 跳,骂:“姓赵的,怎么哪都有你,我俩说话有你什么事了。” 赵充是刚到,提着一个公文包,头发抹的锃亮,“嘴长我身上,你管呢。就你那破平台,一小圈子自嗨,用户都是一帮四五十岁的怪咖,还好意思介绍给人家。” “林溪,我给你说,你要想被人听见,就不能学他样。” “少听他胡说,咱写歌又不是为了刷人头,口水歌还到处放呢,你难道——” “要,”林溪果决的说。 “……???” “要被很多人听到,大街小巷、地铁公交都在播放我的声音,我想要这个。” 冯胖瞪大眼,一口气差点没提上来。 赵充哈哈大笑。 他抬指点了点林溪,满脸都是戏谑,“原来想出道啊。” 出道?林溪若有所思。 冯胖却陡然暴怒:“出什么出,姓赵的我就知道你来没好事,快给我滚!” 赵充难得掰回一局,得意:“哈哈哈急了不是!” 冯胖当真起身,要踹他。 两人一进一躲,没想到脚下刚好踩上了三花猫的尾巴,三花原地炸起,狠狠来了一爪子。 赵充长嗷一声,惨叫冲破了天际。 林溪:“…………” 猫比人金贵,冯胖第一时间带了三花去宠物医院,没有要搭理赵充的意思。 林溪只好把他带进自己阁楼,帮他找外伤药膏。好在赵充家也有位狂野的猫主子,上一支狂犬还在有效期,不必劳神再去医院。 赵充心里有气,一边晾伤口,一边抱怨:“不信你上网搜搜,你赵叔叔我也是有点名气和人脉的,也就搁你们这受气,放外边谁不对我客客气气。” 林溪将用过的棉棒抛进垃圾桶里,找到纱布,“抬下胳膊。” 赵充冷眼瞧着林溪细心的为自己上药,从他的角度看,林溪头顶的发圈乌黑柔软,脸部骨骼分外流畅圆润,唯有眉骨、鼻尖、下巴凸起,整张脸匀称又立体,秀气却敛藏锋芒。 他“啧”了一声。 “还真别说,你这长相,唱两只老虎都能红。” 林溪沉默。 赵充却在这份沉默里思路走偏,不满道:“又不高兴是吧?你就是被冯胖子这个老古板带偏了,你们不能把商业化和低俗化划等号,这是对观众的不公平!” 林溪并没有这样的想法,摇摇头,说:“没有。” 赵充哼哼唧唧,显然不信。 林溪也不多言,他不是爱说话的性格。 “您休息,我下去干活,”林溪将门轻轻带上,离开了房间。 赵充恨恨磨后槽牙。 他想起来站会儿,却带动胳膊上的伤口,疼的“嘶”了一声。 血水渗透出来,好不凄惨,赵充悲愤交加,起身去桌上拿纱布,纱布没找着,却瞥见一份手写的乐谱。 职业惯性让他哼了两声,随即震惊的飞起了眉。 店内来了客人,需要开始营业,林溪将闹剧搁下,敬业的做起招待和销售。 这是个带儿女挑选启蒙乐器的家庭,母亲严厉,父亲老好人,孩子天真烂漫,将每种乐器都试了个遍,最后选中心头好,被牵着抱着,高兴的离开。 目送一家离开,日头已落了,初春的天带着寒意,转角的围墙被凌霄花爬满,半明半暗的天里,散着点点赤橙。 林溪转身回店内。 赵充刚好从楼上下来。 他的表情与刚开始很不一样,带着审视和若有所思。 他将一个MP3播放器放在桌上,“喏,你来听听看。” 林溪不明就里。 “冯胖子说你音准超神,比机器还管用,你帮叔叔听听。” 林溪没拒绝,依言做了。 ——一分半钟,曲子结束,他立刻关掉播放器,多听一秒都不肯了。 赵充始终关注他表情,带着审视,不放过每一个细节,“你感觉怎么样,你能写或唱的能比这好多少?” “…………”跟这个比?林溪连话都不想说。 他这表情取悦了赵充,赵充哈哈大笑了起来。 “是是,冯胖子说,连他没写好的东西你都满脸吃了屎,何况这帮草包。” “真操蛋,就他妈钱难赚屎难吃,这帮草包集训半个月就写出这么个玩意,我还得找人给他们改,一个个的,都是我祖宗。” “这样,你再听下一首,不听这个了。” 林溪表情抗拒,“我还有事——” 赵充着急,保证:“听嘛听嘛,不是那帮草包的歌,难听你把我头砍掉。” 赵充百般要求乃至纠缠,林溪只好很勉强的按了下一曲,但不肯用耳机了,而是开公放。 乐声如流水,哗啦啦的流淌。 林溪微怔。 他抿起唇,又松开。 最后他疑惑的注视着赵充。 现在正在播放的,是他最近写的半首曲子。 赵充笑眯眯的:“在你桌上看见的,手痒拿吉他弹了段,没生气吧?” 倒不至于生气,只是疑惑,“为什么?” 赵充上下打量他,起先打趣他想出道的那种戏谑没有了,成了一种思考,“其实你这资质,做艺人还真是,有点浪费了……算了,那也不是我要考虑的事情。我问你,你想红吗?” “红?” “你自己说的,让你的声音传遍大街小巷,就是让每个人都知道你,看见你,无论他们想或不想,愿或不愿。” “……” 林溪的动作顿住。 乐曲循环播放,又响起来。 在流水般的节奏中,赵充从随身的皮包里拿出名片,放在桌上。 林溪垂眸,扫一眼他的头衔,尽管不懂,但大概能猜出含金量。 赵充盯着林溪,眼神颇具煽动性,“我正在做一档音乐综艺,你应该知道,现在。我的节目缺条鲶鱼,来不来?” 一群沙丁鱼聚在一个池塘里,浑以为这就是全世界,他们不再游动、不再突破,死气沉沉的聚在一起。 直到一条鲶鱼被渔民放入水中,沙丁鱼们感受到了威胁,开始拼命摆尾,努力呼吸,从而获得了新的活力。 而赵充要为他的综艺节目引入外来者,让选手们感受到淘汰的威胁。 他会在接下来每一期节目安排一个挑战者,来者可能会在任何一个环节、任何一个时刻空降,与正在台上演出的选手PK。 挑战者空降的时机没有任何规律可循,可以是电脑随机、可以是抽小纸条,总之不会有任何操控性。 经过一场PK后,选手若胜,可以要求揭开鲶鱼面纱,若败,则当场淘汰,无论人气有多高,也再不能回到舞台上。 这就是鲶鱼赛制。 同样的夜,不同的氛围。在录制现场的节目后台,沙丁鱼们已经为新赛制炸成了一锅粥。 “怎么能这样啊,说空降就空降,说淘汰就淘汰,刚开始公司推我过来的时候明明不是这样讲的,把我们骗来了就开始作妖了,怎么会有这种节目组!” “就是啊,我要跟公司说,这完全就是耍我们玩嘛,我们每天那么辛苦的训练和彩排诶,现在玩新赛制有没有搞错啊。” “对,一起和公司说,必须要让公司去和节目组谈!” 少年们七嘴八舌,但在共同利益面前,很快扭成了一股麻绳。 “云嘉云嘉,你现在是人气王,你说话管用,加入我们的谈判吧!”少年跑到最靠里的梳妆镜前,拉扯着慕云嘉的袖子。 慕云嘉刚卸了妆,正敷着面膜,闭目佯睡,被少年扯的身子微微歪斜,心里是很不愉快的。但他一直是阳光人气王人设,当然不会表露出来,“你们说的是有道理,可是节目组有节目组的安排,我们这样贸然去说的话,会不会反而引起制片人的反感?而且……” 少年鼓起腮帮子,“而且什么啊?” “而且,你怎么能觉得我们会被淘汰呀,不要怕,要有信心哦,”慕云嘉笑着说。 再说就变成自己实力不济,所以害怕鲶鱼了。 少年满腹不快的回到自己位置上,并和其他人对视一眼。 慕云嘉唱歌好听,还是人气王,他当然不怕,但是其他人就难说啊。 平时一副友善的样子,到关键时刻还不是只管自己。 慕云嘉推开椅子,朝外走,几人立即噤了声。 他昂着头,如骄傲的天鹅,从人群之中穿过,推开门出去。
【对了,很久没带人,也有点手痒了,如果你能坚持到最后,兴许我会考虑亲自带你。】 林溪坐在柜台后,用手机看着陌生号码发来的讯息。 一张名片摊开在桌上,十一位的数字与之吻合。 是赵充发来的。 林溪先前只知道他是冯胖的老同学,并不知道他的社会身份,到现在,才通过手机搜索大致了解到——这是位业内大咖。 金牌经纪,知名影视公司投资人,综艺制作人……赵充有很多很多身份,很多很多作品,让人眼花缭乱。 当今流行乐坛天后,就是赵充捧红,二人还有过一段婚姻,之后和平分手,恢复单身的赵充转向影视、综艺等领域,凡他出手,都是国民大热款。 赵充将他说的那档节目播放链接发给他,附上了一段鲶鱼赛制的解释。 林溪飞快阅览那档节目,在里面发现了熟面孔,但不在意。 他在想赵充说的:让所有人都看见你。 ……真的,是所有人么? 忍着不适,堵着耳朵,林溪把这档节目从夜里一直看到了上午九点。 白天店里有活,没有空分心,便没再想这事。 如此过了三天,才算把节目看完了。 次周。他在“空”门口弹奏揽客。 有人吹口哨,有人拍、录像,还有人热情的让他再来一曲。 林溪将这些热闹看在眼里,音乐带来的共鸣令他嘴角扬起好看的弧度。 赵充便在这时出现。 咔嚓声响起,突然出现的白光令林溪眯起了双眼。 光源处,赵充带着一名年轻男子,男子脖子上挂着相机,脸上是露齿笑容,刚才的白光正是源自他。 赵充领着他向前,和林溪介绍:“小溪,这是我的摄影师,你不用认识,只管继续,他给你录像。” 林溪看看他,又看看那年轻男子,“摄影师?” “就是给你录上那么一段,总不能纯素人就上舞台吧,节目效果这事讲究一个造势,得有备而来,”赵充对他眨巴眼,“别浪费时间。” 林溪:“……” 他觉得突兀,也纳闷,自己分明尚未给出答复。 思绪并未发散,便被打断,下一秒,冯胖子带着扫帚奔袭而出—— “狗贼,吃我一记打狗棒!” 赵充,卒,享年三十八岁。 一阵鸡飞狗跳,林溪一手按一个,把老冤家叉进店内。 冯胖知晓赵充要哄骗林溪去做节目组空降嘉宾,反对的那叫一个激烈,连着赵充十年前如何抄作业骗师兄骗老师的光辉事迹都抖落了出来。 但数落来数落去,反倒突出了一种成功人士的专有品质。 赵充今天可嘚瑟的很,“你管得着吗,我可不找你,我找的是林溪,关你什么事。“ “老子的地界就归老子管,姓赵的你少跟我这儿搅和。” “那意思是出了这门你就不管了?”赵充似笑非笑,“说定了我就带林小溪出去外边拍。” 冯胖翻白眼,“行啊,你问问林溪愿不愿意跟你出去——” 他的话戛然而止,停在一个很古怪的音调上。 他余光瞥见,经过很长时间的犹豫后,林溪终于走向门口,配合着摄影师找光找角度。 冯胖听见自己的心碎成一片片掉在地上,紧接着被姓赵的拿鞋碾了个百八十遍。 赵充叫摄影师给林溪拍照、录视频,花了一下午。完毕,林溪送赵充到门口。 今日赵充还携带了司机,由司机毕恭毕敬的开车门接上去。 他上了后座,降下车窗,“真难得,还送我。你有话问我?” “你怎么知道……” “我怎么知道你会配合我?明明你还没有答复?” 林溪哑然,话被抢了。 赵充大笑起来,他抬手指,点了点自己眼睛。 ——因为长眼了啊。 虽然与那些想踏入名利场的人有些不同,但那种想被看见的渴望,会自己说话。 林溪站了一会儿,看他远去。 慢吞吞转回店里。 冯胖咬牙切齿、痛心疾首,“你怎么就上了他的贼船!” 林溪 :“我……” “我去替你回了他,你年纪小,耳根软,对付不来这种无赖。” “可是……“ “想入圈我可以理解,叔给你介绍点专业的,去他那种节目出道是会被歧视的,出身很重要你知不知道!” 林溪不知道他为什么要对这事反应那样大。 沉默片刻,望着冯胖真情实感充满关切的眼眸,林溪终于还是开口:“我小时候有次在广场走丢了,你知道我哥是怎样找到我的吗?” 冯胖迷惑,是他走错片场了吗,这绕哪去了? “他去了中央的高台上,最高的地方,他让我看见了他。” 冯胖怔然。 林溪与他,擦肩,朝里走去。 不久后,【明明可以靠脸却偏要靠才华】词条挂上了社交网站、短视频平台的热搜,一段美少年弹唱的短视频在全网热传。 林溪也是看了这个才知道,赵充让他拍摄那么多镜头是打算这样用。 无名小卒在大热节目的空降,既会引发不满,也不合节目品调,所以赵充要事先造势,在网络上为林溪打造好一个“歌手路人王“、“素人美少年”的形象,在他热度最高的时候,请他到节目组来,这样,获胜揭秘时,效果才佳。 互联网时代的传播速度着实远超想象。 来到店内的不少客人都认出了林溪,要求合照,一时间,店内生意都好了不少。 众人围观中,林溪并没有显出多少兴奋之情,甚至更多的是为无所适从,下意识躲开。 后来他直接戴上了口罩上班,碰见认识的只说认错了。 冯胖看了直摇头。 这孩子,根本就不是爱抛头露面的性格。 为了寻人而出道……这谁听了不觉得离谱? 如果只是单纯寻亲,大可以去找公安,去请私家侦探,压根犯不着费这么大的周折。 他要这么做,除非是,他需要对方先来见自己。 可为什么? 兄弟之间,需要做到这种程度,究竟是发生了什么?那哥哥真是林溪的亲生哥哥吗? 不知为何,某种直觉让冯胖觉得,不是那么回事。 唯一高兴的大概就是赵充,他为自己的眼光沾沾自喜。 下午时分,他邀林溪来自己的办公地点签订合同。 林溪告假前去,来到位于市中心写字楼。 天空阴霾,初春多雨,玻璃幕墙在铅云中沉默的映照,行人三两,撑着伞疾步前行。林溪按约定来到16层,在挂着“印象音影”的公司前台处登记,随后坐在沙发卡座等待。 等到十分钟时,他给赵充打电话,对方没接。他猜想是有什么事耽搁了,不再打扰,起身去旁边杂志架拿书打发时间。 他低头看书,没注意不远处电梯门打开,一行少年簇拥着走出。 他们正叽叽喳喳谈论什么,为首的人样貌姣好,个头稍矮,一张娃娃脸,很可亲的样子,正是不是冤家不聚头的慕云嘉。 慕云嘉是被叫来一起讨论赛制的,同行都在商量如何反对,他心不在焉,眼神乱飞,刚好瞥到林溪,他顿住脚步,露出惊讶的表情。 “林溪?你怎么在这儿。” 因周围嘈杂,同行都在说话,他的声音没被林溪捕捉到。 这时,却有其他人也看见了林溪,捂嘴“啊”了一声,叫道:“那不是最近很火的那个谁吗!”
林溪正翻过一页,突然一个苹果脸少年径直凑到他面前,“是不是你啊,那个弹唱《see you again》的视频主角。” 对方突然,林溪下意识朝后仰了稍许,露出柔软额发下俊秀的五官。 少年略显吃惊:“哇哦,你居然还算不上镜的!” 林溪这几天已经历过多次围观,否认已成了条件反射,“你认错人了。” 少年瞪大眼睛:“啊?” 被慕云嘉收在眼底,他低声问旁边:“什么视频?” 旁人向他解释,最近一名少年钢琴弹唱的视频火遍全网,真人貌似就在眼前。 慕云嘉不以为然,怎么可能,林溪这么一个乡巴佬,上哪学的钢琴。 长得像罢了。 他上前,巧妙的将少年和林溪之间隔开,“这么巧,你怎么在这边?家里都在找你。” 又对少年道:“这是我远方亲戚,刚从小镇来,不是本地人,住在我家,你说的人应该不是他。” 慕云嘉的队友也笑哈哈的道:“我想起来了,上次在云嘉家里见过呀,是不是来面试经纪公司,听说华云在招练习生的,云嘉,你这个亲戚是想学你当明星啊。” 慕云嘉微笑:“这样吗?林溪,那你应该先和我说一下,我帮你引荐,不过华云规格太高,你应该找小一些的公司。” “嘻嘻,云嘉可以带带他呀,云嘉,你不会连自家亲戚也不理吧?” 慕云嘉面色不变。他听得出队友的阴阳怪气,因为新赛制威胁了众人的利益,大家希望他一起对抗节目组,但这与他无关,他有自信不会被任何人挤下去,又凭什么他要强出头。 正要开口,公司那侧的玻璃门打开,一名高大的中年人疾步而出,朝他的方向挥手。 慕云嘉当即露出高兴的神采,叫道:“赵老师!” 赵充没想到这么多人,随口应了声好。 慕云嘉却快步迎他,笑眼似月牙,“怎么还劳动您亲自出来接了,我们正要进去呢,因为碰见熟人才耽误了,真是不好意思。” 赵充把脑袋往他身后探,见着林溪端坐在沙发上,膝上摊着本杂志,十分安之若素的模样。 他临时和投资方扯了会儿淡,耽误了接林溪的时间。 “听小王姐说您这两天很忙,只有一小会儿空隙能见我们,我们只好冒昧前来……” 慕云嘉步伐微挪,就是那么恰好的挡住赵充看向林溪的视线。 赵充:“嗯嗯是忙,我得先——” “赵制片,我们是为节目的事特意来的,您方便聊聊吗……” “对呀赵制片,就占用您一小会儿。” 几个同行也上来,好像几百只鸭子嘎嘎嘎个不停,把赵充给截住了。 包围圈内赵充脑子嗡嗡的,只觉今天是没有看黄历出门,万般悔恨间他往林溪那处一瞥,竟见少年嘴角微扬,露出个揶揄的神色。 “………”靠。 随即,林溪起身,轻轻掸去衣角上不存在的褶皱,他的步伐竟是往门口的方向去。 赵充急了。 “哎别走!” 高昂的叫声盖过众人的话音,引出半秒钟的安静。 赵充别开人群、突破重围,三步并两步,一把抓住林溪的胳膊。 一片愕然之间—— “放书而已,”林溪单手拎本杂志,神情淡定且无辜。 赵充哪管这么多,“送你送你,快跟我进来,我把合同都备好了,冯胖子非要我拍照给他看,还得花点功夫呢。” 林溪微怔:“他找过你?” 何止是找过,还把老师都搬出来了,让他把合同条款一项一项细化,啰嗦死了!赵充腹诽着,拉林溪进公司。 一群少年完全被他忽略,个个都是面色不佳,其中慕云嘉尤甚。 经过慕云嘉,赵充想起来,问林溪:“对了,什么熟人,认识?” 林溪掠过慕云嘉,不停留,只有一句“不熟。” 穿过玻璃门,二人消失在众人视野。 少年人们心思各异,有人不忿,有人吃瓜,悄悄觑慕云嘉脸色。 苹果脸天生缺心眼,马上找出视频,播放核对。 屏幕中,清瘦挺拔的少年坐在钢琴凳上,纤长手指在黑牌键盘上跳跃,光束中微尘浮动,片尾他抬眸望镜头,如有千言,但止于一眼。 苹果脸高兴起来:“我都说了,主角就是他,他和赵制片那么熟,一定是要力捧的新人吧!” 办公室内,林溪签了合同,将之递还给小王秘书。 “给我给我,”赵充不假于人手,主动来接。 小王秘书是半点都不惊讶。 反复修改条款、亲自解释赛制,乃至于主动经手宣传造势等事宜,赵充的系列表现让她怀疑林溪是这货失散多年的亲生老子。 “你铁定能红,”她还听见赵充对少年这样说,语气就像在说今天雨真大之类的话。 “………………” 小王掩面,不肯再听坑蒙拐骗的话术,头一个鲶鱼拉的仇恨可以用吨来计算,那帮选秀的小孩可不好惹,有几家粉丝嘴臭的毫无底线了,为了忽悠这小孩,赵充也够缺德的。她这样想着,走了出去,错过了后面的话。 “但老冯吵的我烦,我还是要多说一句——你我都清楚,你的才华并不局限在这档节目里,你的未来会在更远的地方。我们现在做的,可能会成为你以后迈向更高艺术殿堂的阻隔,这样,你还愿意加入吗?” 林溪稍许惊讶,没想到他会在这时候劝告自己。 赵充自嘲一笑,“也不是随便谁都能对我老赵甩脸色,冯逸德是我们老院长最器重的弟子,老院长其他两个徒弟在干嘛你知道吗?” 林溪摇头,他不关心。 “真不想知道?不怕后悔。” 林溪拿着笔,坐在桌前,天光将他的侧脸描摹,下颌阴影探入衣领间,“多谢您,但就像您说过的那样。” “嗯?” “我只需要被每个人看见,中间耗费的时间,我希望越短越好。” 赵充没吭声,过了很久,收敛起内心的失望情绪,向林溪笑:“嗯,好,那就努力赢下比赛吧,到时我亲自——” 他被打断,“而且。” 少年眉毛轻扬,那是很少能从他脸上看到的独属于这个年龄的骄矜和傲慢,“或许您想简单了,我的路,压根不会被任何人和事阻断呢。” 赵充怔然,随即大笑。 他说:“好,好!” 细雨蒙蒙,林溪离开写字楼,独自行走在人行道上。 他在想一些事情,没注意到路过的车辆驶进水洼,溅出一道水花,行人纷纷避让,唯独他神游天外,被泥点子打坏了衣裳。 肇事车是辆白色雷克萨斯LM,大七座车身,商务出行居多。司机因颠簸而朝隔板后的老板道歉:“对不起,没注意到有个坑,您们还好吗?” 后座传来一声“没事”。 男人捡起掉在脚垫上的文件,翻回签字页,利落的书下“谢虞川”三字,接着由秘书接过,换另一份。 谢意平则捂着被撞疼的额头,脑袋仍然贴在玻璃上,“我好像看见一个认识的人欸,我下去打个招呼行吗。” 秘书劝小祖宗:“小少爷,您要跟着谢总去开会的,夫人都吩咐了,让您收收心,跟着认真学习,早些独当一面才好。” 谢意平又望眼街口,十分确定那就是林溪,眼看人要跑了,他嚷嚷起来,“骗人是狗,真是我认识的人,把人家溅一身泥点子,还不让我去道个歉了。” 秘书:“小少……” “停车,让他去。” 咦?谢意平又惊又喜。 谢虞川眼也不抬,淡淡道:“去吧,别丢了教养。” 时不可失,汽车靠边停下,谢意平立即溜下去。刚一站稳,要回头嬉笑两句,车嗖的一下开了出去,比他还快。 “……”他悻悻,只觉小舅舅好无情。 小时候舅舅明明很好玩,带着他去打桥牌,让小小的他来投骰子、随便扔牌,就算把筹码输光了,也一笑了之。 可现在这个……现在这个除了批文件就是扣他零花钱,让他把这辈子都没受过的严苛管教补了个够,真是救命。 谢意平为命运悲鸣一阵,又觉得在折磨中热爱生活才是英雄主义,当即四处望了望,果然林溪就在前方。 他快步过去,伸手搭上肩膀,“喂,林——” 一个利落的过肩摔,他被甩在地上。 变故仅在一秒间。 谢意平大字平躺在人行道上,瞪着天空,很难相信刚才发生的事情。 黄历、他黄历呢?他出门需要刻黄历是吗! 林溪自己也懵了片刻,反应过来便去扶他,连声道歉:“对不起,我是条件反射,你能起来吗,要不要叫120?” 不说还好,一说谢意平更要炸,“120?摔一跤需要120?你当老子是豆腐吗!” “可你看起来……“ 谢意平别开他扶自己的手,忍着被人打过一顿的剧痛,蹭的一下跳起来,“看见没,老子好好的!是我自己不小心摔了一跤,压根不是你!” “?”林溪茫然。 明明是自己摔的对方,是这人比较高风亮节? 也就这一瞬间,谢意平同样回过味了,心说不对啊,这不是好机会么,当即拖住林溪胳膊,改口大叫“不对,是你摔的,你别想跑,我跟你没完!” 白色雷克萨斯靠近街角,秘书从后视镜观察到小少爷与朋友的“激烈交流”,怔楞良久,感慨道:“居然还真是朋友啊,年轻人的友谊越来越让人跟不上了。” 谢虞川跟着一瞥。 后视镜里的人影一闪,只半秒钟就消失。 他心跳空了一拍,没有由来。 “谢总?要不要回去看看小少爷。” 谢虞川捏了捏眉心,没觉得这混小子值得他关心。 “没事,”他沉声道,“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