录节目有几百只鸭子吵,回了住处还有谢意平吵,林溪觉得自己招架不住。 还是把人赶走,留个难得的清净。 但少了噪音,这诺大的客厅,又显得太空荡了。 头层牛皮制的沙发宽敞柔软,但坐上去却冰凉,岩板茶几坚硬高档,可一不小心碰上,却会撞出一片青紫。 林溪还是去了露台,把那张椅子搬进主卧间,蜷在上面,慢慢睡过去。 开着灯,头顶犹如罩着一顶月光,驱散黑暗。 次日早晨七点,林溪步行出门,录制节目。 这档综艺并不是只有舞台上选手PK的环节,如果只有那个的话,播一俩月就能打住了,紧接着就会被观众遗忘。在赛场之外,选手们集训、练习、情绪爆发也是重要看点。 按照对外说法,选手们被集中在一座“城堡”过集体生活,一同练习和比赛,但其实这只持续了一礼拜,大家便都转“走读”了,只在需要的时候去拍摄。 林溪住进的这个小区名叫鹤云间,顶级住宅区,位置紧要金贵,去哪儿都近,尤其去录制片场,只需步行。 外面飘起小雨,行人躲在朵朵伞下,无人注意他。 从咖啡店买了热饮出来,刚撑起伞,一人从旁边屋檐走来,带着水汽,道:“小朋友,这家店的咖啡好喝吗?” 林溪抬起伞,露出眼睛,看了看,是个保养的很好的中年男子,一身昂贵西服,腕上的表镶钻,依稀是林溪见过的牌子,更引人注目的是,他单手撑了一只拐杖,像行走不便的样子。 “还行,”林溪答。 说着要走,但前路却被那个男人挡住。 “打个商量,”男人指着自己的袖子、皮鞋,很绅士的笑,“我出门忘记带伞了,我的车停在马路对面——”他指斜对面,那儿停了一辆黑色迈巴赫。 “能不能麻烦带我一段呢?” 这并不难,况且对方行动不便。林溪向□□了倾伞,留出足够空间,问:“要扶你吗?” 中年男子沉默半秒,微笑,“真是善良的孩子,我倒还没有到那份上,多谢了。” 林溪点头,不再说。 两人匀速穿过马路,伞不够两个成年体格的男人用,对方将身体向林溪这边倾。 林溪不大习惯,向外躲,以致于肩膀大半都湿了。 对方看在眼里,笑而不语。 过了马路,林溪便沉默的退开,让男人去了屋檐下。 与此同时,迈巴赫左侧车门推开,一个很瘦的长发女孩跑下来,抱着一把伞,“先生,先生,真对不起,我没有注意到您过来了。” 那“女孩”跑到男人身边,打开伞,挡住屋檐外飘进来的雨。 林溪听见声音,才发觉那应该是个男孩子,只是生的雌雄莫辩,又留长发,才让人误会。 林溪转身走,余光瞥见男人的手揽在男孩腰上,不知是不是错觉,他似乎在轻轻颤抖。 林溪走远。 一道目光追着他,饶有兴趣。 林溪来到集合地点,是一个很大的空房间,各种舞蹈和音乐设备都有,靠墙放着一排小匣子,贴着每个人的名字,是给大家储存个人用品用的。 早上人来的齐,都还没有去做个人拍摄,所以这个时间被安排为录制节目主题曲。 主题曲在每期片首播放,每个选手都有份唱跳,上期淘汰了三名选手,这期便需要重拍。 拍摄导演带着一本流程,和每个人交代安排,一路吩咐过去,来到林溪面前:“前三名在中心,会分到主要的角色,为了尽量减少拍摄任务,慕云嘉和连冰的部分不改动,林溪你这边直接替何群的唱跳部分,你看一下。” 她把何群的部分塞到林溪手里。 “我们先拍其他人的部分,你先熟悉一下,刚接触有点陌生,你尽量控制在一个小时内学会。” 林溪扫完了曲谱,“我不会。” “所以让你学一下,这歌不难的,你这边才五六句……” “我不会跳舞,”林溪说。 拍摄导演顿一下,茫然的抬头看他,“啊?” 林溪淡定且真诚。 拍摄导演瞪了他一会儿。 “一点?” “也不会,”林溪接。 …………靠,谁默认的选秀选手都会唱跳。 拍摄导演一拧脑袋,朝边上叫:“连冰,连冰,你跟他换!他唱你的段落!” 第三名连冰是个很活泼的男生,头发捋起来扎个小辫子,还夹个玉桂狗发夹,人正在边上吃香菇包子吃的人厌狗憎,闻言立刻摇头摆尾跑上来,“换我跳啊,好耶,我眼红群哥这段舞很久了,他那个铠甲猛男妆造也给我吧!” “你粉丝不嫌辣眼睛我还嫌,早叫你多健健身你不听。” 连冰哼唧。 拍摄导演直接叮嘱了他两句,算弄完这事,去安排下一个。 安排完毕,选手一同去录音棚,林溪便发现连冰主动挨到了自己身边。 他脸红扑扑的,挺兴奋:“我说呢,上次在华云碰见你,你是去签节目约了吧,还说我认错了,我才没认错呢。” 林溪看他,有那么点眼熟……想起来了。 “是你,”是那个首先凑上来的苹果脸,当时问他是不是视频主角。 “你记得我呀!”连冰高兴的蹦跶,“你好帅好帅好帅啊,没想到会和你一起录节目,本来以为只有看着短视频舔屏呢。” 林溪有些招架不住,“我……” 连冰给他整了个更招架不住的:“溪溪你是直的还是弯的,1还是0,你看我有戏没有?” 他蹦跶的太欢,其他人也看了过来,满脸无语。 林溪脚步通过其他人的表情察觉出,这并不是普通的一句问话,于是拧过头,迷惑的看了连冰一眼。 连冰:“干嘛啊?人家会害羞……啊,你不是听不懂吧?” 林溪还真听不懂。 连冰于是给他解释,直是异性恋,弯是同性恋,1是上,0是下。 林溪听毕,眼眸微睁,袖子里的手指不自然的曲了曲。 他回避这个问题,“有点无聊。” 连冰眼睛转了转,“咦”了一声,他本来就半开玩笑半试探,没想到还问中了,一般心里有答案的才会这么回答嘛。 他识趣不往下问,期间众人到了录音棚,排着队进去。 录音棚里头没有开灯,只有指示灯微弱的光,大家都习惯了,往里走。 林溪驻足。 录音棚的专业老师叫唤:“哎,那俩,留后边干什么,进来呀。” 林溪不动,望了望别处。 他去到墙边,拍下按钮,录音棚里大灯瞬间打开,整个空间变得亮堂堂的。 专业老师嘀咕了句:“还挺讲究……” 慕云嘉瞥来一眼,扫着林溪,停了两秒。 开始录音。 林溪和慕云嘉先唱,两人唱的是一模一样的调子,只有歌词不同,前者清澈,像林间小调,后者悠扬,如梦中哼唱。 唱了没一会儿。 “音准,音准差着点儿,”专业老师对着话筒,“林溪,你重唱一遍,那谁,”他点了两个正玩手指等轮到自己的选手,“你们也拿耳机听着,别在那儿放空,就你俩平时也不在调上。” 那两选手像上课被老师抓了小差,活该吧也活该,但照样要迁怒一下同学。 林溪对着话筒,没说什么,重唱了。 专业老师低头拨了几个拨片,调整了一下,又叫他唱。 唱到第三遍,还问俩开小差选手:“听了吗,你俩有认真听吗?” 两人:“…………” 他们咕哝:“听了啊怎么没听,每遍都唱成一样的,毛病压根没改呢。” 专业老师抬脑袋、拧眉毛:“?你说什么?” “老师,”一直站在旁边的慕云嘉开口,礼貌体贴,“林溪刚加入,音准不行也能理解,毕竟是新曲子,我们可以等一等没关系的。” 又看林溪:“别紧张,大家都陪着你呢。” 这话说的有意思,不紧张的人听完也紧张哭。 林溪扶了扶话筒,看他一眼。 就这一眼,忽然掠见了他衣领间漏出来几道淤青,像……被用力掐的。 林溪皱了皱眉头。 还没深思,外边传来录音老师的一声骂:“改明儿120来给我抢救抢失败了,我墓志铭上就写着我是被你们这帮人气死的!” 众人:“?” “非要我掰开了揉碎了喂你嘴里,我少说一句话你能给我歪到十万八千里,走没走调都听不出来?” 骂的好凶哦。 但您这骂的啥啊? 对着俩白痴,专业老师真的要气死了,“我说,人家是标准音,标准,标准你懂吗!谁让你挑人毛病了,我是让你们学!” 都愣了。 小差选手后知后觉,“您、您不是纠他吗。” 话毕便被专业老师拿蠢货二字重重砸。 两人:“…………”明明您没说人标准音啊,不然让我们主动去怀疑第一慕云嘉走调? 有几个选手闷着乐了,笑声虽小,但刺耳。 连冰:“哈哈哈哈哈哈哈难怪你们每次都走调,合着听不出调。” 几人对他怒目而视。 慕云嘉维持着原有姿势和表情,但笑容已经渐渐从眼底淡去,只留嘴唇勾着,显得很古怪。 专业看慕云嘉:“云嘉,你跟他学一下,你唱的挺好的,毛病不大,但跟林溪凑一块儿,容易被观众听出来,还是得改改。” “……”慕云嘉慢慢的点头,微笑着,“我一定学。” 录了俩小时,都累了,回集合的大房间休息喝水。 七八个人簇拥在慕云嘉身边,一起聚在小沙发边说笑。 连冰靠近林溪,望着那边,摇头晃脑,“以为这么着就能从慕云嘉手里捡点资源了,人家辛苦从金主那儿弄来的东西,能舍得分你么,” 林溪坐在长凳上,连冰递了矿泉水过来,“开好了,给你。” 林溪犹豫一下,的确渴得慌,接了水喝了大半。 连冰笑嘻嘻的托腮看着他,“我真的好吃你的颜哦。” 林溪想到他那些直弯10论,略不自在的往旁边偏了偏头。 “你真的和谢意平关系好吧?”连冰道。 林溪:“尚可。” “那还行,”连冰坐回去,摇着腿,小声嘀咕,“这圈挺多变态………” 林溪没听清,但也不追问,不多事。 沉默的喝完了水。 连冰过分自来熟,叭叭的讲选手八卦,林溪放下水瓶,朝另一头走去。 慕云嘉一行七人,相互吹捧着,忽然注意到林溪走过来。 分明前一秒种还聊的热闹,下一秒便不约而同将眼睛转了过去。 慕云嘉收敛表情,冷淡望他。 望着他走过来。 又,擦肩而过,走了过去。 林溪停在几人身后的墙边,那排匣子旁边。 跟前一个匣子被人打开后忘记关闭,有一把长笛竖放着,银光微闪,长笛顶部用器具刻了花和名字。 林溪半蹲下来,很认真的打量。 慕云嘉身边的一个男生不高兴了,“喂”了一句,“干嘛呢动人东西,我准你动了吗。” 林溪去看他,眉毛轻轻跳了一下,似乎觉得他的形象很超乎预想。 男生头顶紫色短发,耳钉,形象叛逆,他走过去,“啪”的一声把匣子关上。 林溪目光在他脸上停了半秒钟。 男生莫名其妙,摸摸自己的脸,“看什么?我脸上又没东西。” 林溪摇头,没说什么,说声“抱歉”,调转脚步走了。 男生和同伴几人都莫名其妙。 上午录主题曲,下午录各自的镜头,囊括选手的备赛过程、选曲练习、交际谈笑等等,这些部分看点颇多,很能圈粉。 一天结束,林溪路也不想走,打了车回去。 家政来过,做了清洁,林溪脱鞋进屋,躺倒在沙发上。 良好的隔音、高级小区的管理,让这里的居住环境分外宁静。 有时候他恍惚,会以为是回了雪山下,终年无人打搅的小院。 林溪躺了一会儿,漫飞的思绪回笼,起身要去洗澡。刚巧,看见茶几上有个小盒子,贴着字条,于是拿来看。 这一看,他倏地愣住了。 小盒子里是几片屏幕碎片,一张小小的手机卡。 家政留言说,在打扫玄关的时候捡到的。 手机当然是昨天谢意平摔碎的。 林溪忽然感觉这空间的空气很不够用,以至于他没办法自主呼吸。 他自己的手机就放在旁边,如若点开,去看今晨最近一条短信,会显示出一条文字: “近日多雨,录制记得带伞。已嘱咐家政采购生活用品,这几日会送来。” 联系人赫然是谢意平。 连手机卡都飞出去了的谢意平。 他当然可以补办手机卡。但是,是不是还有另一种可能…… 对于谢意平线上和线下的一些不同,林溪一直只面表达和口头表达的区别,没有多想。 但如果,这并不是他新交的朋友谢意平。 林溪翻开手机,迅速的翻阅二人以往的通讯记录。 一行行文字在少年眼底闪过,某个名字则在心底浮现。 肢体动作比意识更加诚实和迅速,林溪反应过来后,自己的拇指就已经按在通话键上,手机响起了“笃——笃——”的音效。 会接通吗? 还是…… “是我的错,”男人低沉的声音在虚空中响起,是一如既往的熟悉,却字字敲击他心脏。 “这些年,你我深居简出,你身边只有我,你只看得见我,把所有的情感都寄托在我的身上,以至于产生这样的心情。” “你太小了,你根本什么都不明白,而我作为你的监管者,理应承担起这个责任。” “你好好静一静,想一想,我也会认真思考,思考如何消除我的影响力,让你回到正途上。” 虚空中,少年身形清瘦,站在一株梅花下,他脸已经白透,眼睛湿润,嘴唇紧紧的抿着。 他想说不是的,你不能这样全盘否定我的情感,甚至否定我对情感的认知、爱一个人的能力。 可他无论如何努力,嘴唇都紧贴着,说不出哪怕一个字。 他被什么力量给阻隔住了,是年龄、是性别、是可畏的人言……是尘世里零零总总的桎梏。 他明明那么想要伸手。 可是到最后,他都只能被捆在原地,眼睁睁看着男人走掉,看着他们的小院空荡下来。 在无人能见到的地方,他终于失去所有力气,跌倒在地,发出小兽一般绝望的呜咽声。 “笃——” 手指按在键上,立即将通话挂断。 音效消失,客厅里又回归于安静。 林溪肩膀僵直,坐在原地,不知自己究竟是放松,还是失望。 他不敢。 深呼吸几次后,他的脑子重新活动起来,他想起自己还有别的验证方式。 他拨通一个号码,那边接通了,“喂,林溪啊?怎么了。” 这是林溪和谢意平接触过程中,曾露过几次面,来送卡或者送落下钥匙的一位秘书。 林溪问:“谢意平在哪里?” “哦,找不到我们小少爷是不,他手机摔烂啦,我俩正在补办卡呢,有事吗,我拿给他听?” “……” “不用,没有事。” 通话挂了。 少年微垂着头颅,指尖在颤。 除了他,没有别人。 他们常在夜里聊天,聊音乐、文学、历史,聊天气、心情、食物。 那些见识,那些观点,那些语气。 即便对方努力掩盖、努力模仿其他人,但仍然会有所疏漏。 林溪握紧手机,手指在屏幕上悬着,颤抖着,无法落下。 他努力调整自己急促的呼吸。 急切的自证、喋喋不休的追问、不依不饶的坚持,那些是小孩才有的任性,是惹人生厌的东西。 自己不是这样的。 自己分得清楚,弄得明白。 过了不知多久,他的指尖落了下去,点在玻璃屏幕上,轻轻敲下一行字,很平淡的一行字: “带了伞,今天雨很大,你那里呢?” 一秒、两秒……他数着秒等回复。 那几秒太长了,好像是一百年,两百年。 但假若真要有一百年两百年,他也应当还在等。 终于,屏幕闪了闪,“一样。今天做了什么,有开心的事情吗?” 手指慢慢回暖,血液开始从心脏输送到四肢,林溪输入文字:“有,有开心的事情。” “嗯?” “有……一件难过的事情,两件开心的事情,只和你讲一件开心的。” “好。” 林溪捧着手机,蜷缩起来,慢慢的打字: “今天碰见了小时候见过的一个人,想起小时候的事情,觉得开心。” “想到小时候的事情会开心?” “嗯,最开心。小时候,我不会说话,心理医生说音乐可以辅助愈疗,哥带我去听音乐会,看比赛,看别人弹琴唱歌。” 音乐会都是大人,谢虞川觉得不好,费劲去找幼儿组比赛,带他去里面玩。 那儿有个吹长笛的小男孩,小溪觉得很像哥哥经常吹的笛子,但又有些不一样,很好奇的去看。 谢虞川让他坐肩膀上看、牵他到后台看。 找到那个吹长笛的小孩,那小孩很神气,奶声奶气的对他们说:我吹的天下第一好。 小溪说:哥哥,第一。 手机那一头回复他:“只要你开心就好。难过的事情是什么,我能否帮上?委屈不要藏心里。” “没有了,”林溪静了静,对他说,“已经没有了。”
第21章 这夜林溪依然蜷在椅上睡着,半梦半醒间,回忆纷至沓来,如流星绚烂,让人沉醉不愿醒。 兴许是没休息好,次日白天,他头脑昏沉发涨,人也就比平时更加沉默。 跟拍摄影师见他一张脸雪白寡淡,除了和连冰搭两句话外,几乎不和任何人有接触,不免有点犯愁。 没素材就剪不出东西,没见别的选手都努力搞事情么,尤其连冰,到处蹦跶,每个选手的镜头里都有他参演,这林溪倒好,恨不得自己隐形。 幸好,他专业能力强,录音、练习的时候,总是出类拔萃,这些镜头凑一凑,也还算是有看头。 主题曲昨天没录完,这天上午依旧是这个议程。 摄影师用自己的镜头静静观察每一个人,清晰、敏锐的看见了慕云嘉眼底的异色。 专业老师让他学林溪,他这位养尊处优、被捧惯了的第一名,怎么可能服气呢。 大众眼中,慕云嘉阳光向上,漂亮明朗,他粉丝还叫他做“温柔的瑰宝”,甚至一些糊涂的节目工作人员也这样以为,有时还把节目安排提前透露给他,方便他应对。 但这些印象,摄影师知道,都是错的。 他的工作就是观察,透过镜头,捕捉真实的他人。 他清楚,未经雕琢粉饰的、没有披上滤镜的慕云嘉是怎样的人。 又是两个小时录制,选手、工作人员都可以休息一阵,摄影机器纷纷关闭。 在那个空房间里,慕云嘉被簇拥在中心,柔柔笑着听人说话。 不知道说到了什么,他脸上旋起了小梨涡,侧头对另一人说了句什么。 和他说话的那个选手叫徐晓亦,第八名,各方面中规中矩,年龄不大——这里的选手都是不到二十的孩子,不过徐晓亦尤其小,他才刚成年,是重点大学大一学生,听说是长笛音乐特长生招录,算是学霸里长笛吹的最好的,吹长笛的里面学习最好的。 听完那句话,徐晓亦就愣了愣,他的笑容变得很勉强。 “真的有必要吗?”他嘴唇嗫嚅着问。 旁人不说话,冷眼看着他。 过了很久,他僵住的身体动起来。他走到墙边,打开储物箱,从里头拿出一把长笛。 长笛是被悉心呵护的,干净锃亮,不染尘埃。 他拿起来,接着去到另一头,一个垃圾桶前。 “没用的东西老带着干嘛,还占位置,搞得大家的东西都放不下,早扔了不就好了,”身后有人说话,是慕云嘉小群体中的一员。 “好啦,别说晓亦了,”慕云嘉好听的嗓音加入,“晓亦,扔好了就回来吧。” 轻轻一声响,长笛被扔进去。 徐晓亦身形轻轻颤抖起来。 但他调整了呼吸,一步一步往回走。 一行人热热闹闹的出去了。 摄影师关了机器,眼睛成了机器,观察记录着这一切,更印证他对慕云嘉此人性情的结论。 霸道,狭隘,唯我独尊。 这时,他新近的观察对象,走进了他的视野。 在没有什么人能注意到的角落,那少年立在垃圾桶前,面对里面的脏东西,他没什么犹豫,探手进去,捞出了刚被抛弃的东西。 他用手掂了掂那长笛,眉头几不可见的蹙了起来。 林溪去了洗手间。 流水哗哗,他找节目组道具组借了专门的清洗剂,细心的擦洗着长笛。 这长笛的成色非常好,工艺很精湛,属于专业级别的,普通爱好者不会花大价钱购置,主人起码用了它三四年了,但一直很用心的保管和呵护。 直到被扔进垃圾桶里。 林溪喜欢这些小东西,在他失去语言后,乐器成了他的语言工具,帮他表达他的思绪。 快乐的、难过的、羞赧的、怅然的,它们忠诚直白,从无偏差。 不像是人,分明关心,却要分离,分明还热爱,却要抛弃。 “节目已经到这里了,下个月就该完结了,名次不会有很大变动,我的粉丝数据都稳了,没什么变动,咱们不如去找点别的路呢,比如拍戏、综艺什么的,”一群选手聚集说着话。 “说是这么说,也就你们华云是大树,有影视资源,我们其他人哪有这种门路。” “我都不会。” “不会没关系的,能学,”慕云嘉说,“我觉得拍戏很好,其实不瞒大家,公司已经给我两个剧本在接触了——晓亦,里面有个角色很适合你。” 徐晓亦猛地睁大眼。 “这周有空吗,我引荐你,”慕云嘉微笑着看他。 “…………” 给慕云嘉当小弟,跟在他身后,不就为这个吗。一群人艳羡、嫉妒的目光里,徐晓亦感觉自己被劈成了两半,一半对自己鄙夷痛恨,另一半摇尾乞怜。 “有、有空,多谢你了,云嘉——” 一样什么东西被扔到面前的桌上,激起喧哗。 徐晓亦一愣。 他扬起头,见到来人一张脸冰冷雪白,下垂的睫羽掩着双黑沉沉的眸子。 眸子里酝酿着一点光,像寒夜的星。 “林溪,你干什么,”选手们纷纷谴责,“有没有礼貌,没见我们说话呢吗。” 林溪概不理会。 “拿起来,”他说。 徐晓亦怔愣。 林溪盯着他的眼睛:“我叫你,拿起来。” “……” 周遭渐渐安静下来。 林溪不说话,仍一错不错的盯着他看。 那是怎样的目光呢,直白、严苛、冷肃。 像是他小时候不想练习,赖在地板上不肯时,父母的眼神。 等进入少年组以后,竞争对手变多,他成绩不突出,重点转向了文化课,那种眼神便没有了。 徐晓亦被戳中了内心最在意的东西,变得极度恼怒,“你是不是有病啊,别人扔了的东西你还捡回来!” “为什么扔掉?” 为什么? 徐晓亦觉得他简直不是一个正常人。 有什么为什么,几个吹长笛的能上985读热门专业,几个吹长笛的有他现在知名度高,几个吹长笛的能拍综艺拍戏,几个吹长笛的能—— “你不是说,你和你的笛子,天下第一好?” 徐晓亦愕然。 他脑子轰的一声。 “——林溪,”慕云嘉坐在椅子上,勾唇眯眼,开了口,“你未免太多管闲事吧?” 几人附和,说“就是”、“有病”等等。 林溪谁也不理,垂眸,神色极淡的看着慕云嘉:“你知道你在我眼里是什么吗?” 慕云嘉挑眉。 “苍蝇,”林溪说,“嗡嗡作响的苍蝇。” 慕云嘉沉下来脸,轻轻磨着后槽牙,他冷冷的想,继续得意吧,我看你还能维持这幅高傲的面孔多久。 “我只替你捡一次,”林溪对徐晓意说,“是看在你这么说过的份上。” 说完,他不多管一分,走了。 晚些,录制重启。 又是连轴转许多个小时,很晚才开始发盒饭。 林溪在一个小房间里吃,过了会儿,连冰跟进来,跟他说:“外边几个都骂你呢,慕云嘉逼徐晓亦把他那宝贝长笛又给扔了,折成两半那种。” “你怎么不食人间烟火啊,”连冰抖着二郎腿在他身边坐,“徐晓亦跟着慕云嘉混,能进华云,有戏拍,慕云嘉带着徐晓亦炒作友情,粉丝说他俩圈内正能量,两股清流。” 林溪低头吃东西,他吃的东西是余兰叫人送来的,用保温盒藏着,还是热乎乎的。 怎么不食人间烟火呢,这不是吃着呢吗。 还很爱吃。 连冰道:“你怎么不说话,想个招啊。” 林溪拿过一杯水,喝下去,又抹了嘴,才说了句“随便他们”。 说着起身往外走。 他不爱说话,性子偏冷,但总吸引热闹的人。 是因为他的冷里,又有份出乎意料的热,那热度惊鸿一瞥,再摸过去,还是玉石清冷的质感。 就很让人上瘾。 连冰咂摸了一下,觉得很好玩,马上追了上去。 行到走廊。 忽然听见什么滋啦一下,头顶的灯扑闪扑闪,随即灭了。 由明转暗,眼睛不适,一下子就什么也看不见了。 咋了这是,停电了? 连冰摸着墙壁,暂时不大敢往下走。 这时,听见噼里啪啦的声音,像一堆东西被撞倒在地上。随即是轻轻的哼声,很隐忍。 他不作他想,马上喊:“喂,林溪,摔倒了吗?还好吧?” 回应他的是一片寂静,以及越来越急促的呼吸声。 就出来扔个盒饭,没带手机,开不了手电筒,连冰也没办法,摸着墙壁,顺着声音去找。 最后在前面角落里,依稀看见一个人影。 半跪着,一动不动。 豆大的汗珠从他额上滑落。 凑近了,连冰发现,他并不是不动,他身体其实是在微微的颤着。 “你、你…………”连冰想扶他。 “走开,别碰我,”少年的语调沙哑森冷。 连冰感到自己心中竟油然而生出一种惧意。 他不敢上前,很明智的慢慢后退。 “我不过去,你等一会儿,我去拿手机。” 他跑回先前的房间,摸黑从桌上找着手机,打开手电筒,再奔回走廊。 走廊上。 空荡荡。 连冰呆住。 他想起了什么,牙尖磕碰,轻轻打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