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床板硬邦邦,空间不够宽,起码娘亲的怀里暖融融,另一人的身上香喷喷。
本就狭窄的床上再添一人,赵雪娥起初是不愿答应的。奈何某人爱子心切,孩子委屈巴巴的表情也足够惹人心酥,而琴儿也着实是一脸的憔悴抓狂,显然是被月事和这娃娃双重的折磨害得不轻……
罢了,就留他睡下吧,左右自己也是身处异样,无甚精力去作他种安排。
几人歇下后,屋里恢复安静,木儿十分乖顺,老老实实躺在娘亲身旁,享受久违的柔声轻哄,及这双温暖有力的大手在自己身上节奏均匀的拍抚……渐渐地,他的眼皮开始重起来……
顿然,身上的触感消失,木儿懵了一瞬,继而听见娘亲温柔如水是声音:“雪儿,你也是头两日最为难受吧?不如我来帮你揉揉?”
然后,他听闻另一人的轻声回应:“不必,你当心吵醒他。”
“他已睡熟了,不碍事的。”
听到此处,本应熟睡的小家伙徒然清醒,稚嫩的童音搭了句:“娘,木儿没睡呢!”
两个大人错愕间,小人儿已自己爬起来,面向床外的人,揣着好奇与心疼,自告奋勇,
“雪姨哪里疼?木儿给揉揉就不疼了!”
昏暗中,赵雪娥的脸爬上些热度,她是羞于向一个孩童展露脆弱的。然而未等她措辞婉拒,孩子他娘一把抓起孩子的小爪子,往她腹部按上去,教他如何如何把握方位,如何何如掌控力度,如何如何为她分忧……
邱婉儿的手很快松开,木儿的懂事令她欣慰,抬眼去瞧赵雪娥,后者正一副疼痛舒缓的放松和不忍拒绝好意的纠结。
“我不碰你,就让木儿给你揉揉吧,你也别逞强了。”
赵雪娥始终未出声。她瞅瞅一脸认真为她分忧的木儿,再瞥瞥一脸得意旁观热闹的邱婉儿,心底长长一叹:孩子是好孩子,娘不定是好娘。
今日入得雍州城,赵雪娥特意吩咐安排一家条件好的客栈,队伍所需的一应物资也要求快速添置妥当……下达吩咐后,她便领头扎进客栈厢房……旁人不管,她们几人是再难熬下去了。
木儿自那夜乖巧表现后与赵雪娥亲近了不少,后者也愿意疼爱他的,便成就了今日,琴儿张罗了上等的客房,木儿已不愿与她同住,哪怕一小会儿,也不想同娘亲和雪姨分开,而那两人也宠着他由着他。
备受打击的琴儿一番自我安慰后,乐得自在:小家伙,你这般粘人,可得帮我家小姐看好你那不安分的娘亲呵!
押镖队伍会在城中休整一日,同行的镇南军部队自然随之。领队的汪队长为人谨慎,每日前来与镖局负责人商讨行进计划,更不忘看一看邱婉儿母子。
赵雪娥也明白对方是职责所在,可这等同于监视的行为给她的感觉实在不妙。
尤其明日需在此地暂留,镖局的人手需分出部分去采购衣食补给,更换马匹……汪队长十分不放心地再三叮嘱,不能放那母子二人外出,时刻派人盯着……若有意外,他们无一人能幸免责难云云。
入夜,活蹦乱跳的木儿饭后一番洗漱,不多久便甜甜睡去,婉儿给他掖好被子,也去美美地泡了个澡。赵雪娥就在这间隙,内心烦躁地回了房。
还剩小半路程,就能卸下这束缚满身的重担。越是靠近京城,就越能感知邱婉儿的情绪变化,虽然在旁人眼中,瞧不出她脸上任何的慌乱恐惧。
而这一路走来,无异于自己亲手将邱婉儿押赴刑场,雪娥的心里没有快意,更没有解脱,只有日益厚重的无措和不安,说不上的复杂。
邱婉儿从澡间出来,但见赵雪娥蒙霜的脸色,不免疑问:“怎的了?雪儿有心事?”
赵雪娥盯她一瞬,再瞥一瞥已然睡下的木儿,忍了又忍,坐上一把屏背椅,再去看对方依旧眼含探究,终于忍不住开口探问,
“邱婉儿,你到如今还不愿坦诚么?你究竟所犯何事,惹来那般大祸?”
那人闻言一愣,转头去看看熟睡的儿子,再转过脸来,眼底已爬上晦涩的微茫,
“雪儿……此事你不该过问。”
“我为何不能知晓?你不顾自己的死活,难道也不管木儿的处境?让我带他走,我有甚么理由带他走?”
赵千金板起脸来气势飙升,邱婉儿咬咬牙,含糊说道:“能有甚么?不过是朝堂秘辛,勋贵之争……我所犯何事?我自认从未犯事,一切皆为求自保而已。”
“自保?恐怕并非你所说这般简单吧!”赵雪娥给自己倒了杯水,轻抿一口,再道,
“我虽一介平民,也颇知权政相争之险恶,只是实在想不通,堂堂大将军为何大费周章亲自捉拿犯人?并且抓到了人,必须不远千里带回去惩戒。除非,你根本不是朝廷钦犯,你触怒的,是将军府,或者……是他们背后更隐秘强大的势力。”
眼前人有此智慧,瞒也瞒得艰难,邱婉儿不再避重就轻,也不打算再隐瞒和否认:“不愧是雪儿,果然冰雪聪明。”
说罢,也搬了把椅子,坐到雪娥边上去,也给自己倒杯水喝一口,斟酌片刻后,以她独有的声线,缓缓道出惊天秘事,
“质子邦交,偷天换日。”
赵雪娥的瞳孔霎时收紧,随后听见下文:“木儿与定为梁国质子的齐王世子,今上第五位皇孙,长相肖似……呵,巧得可悲。”
无需细说,赵雪娥了悟无疑。如此骇人的秘闻,令她悚意骤起,抬起目光想去接收对方的痛恨与无力,却是从那清隽的眉眼中,读出一丝阴戾,或许还交织着其他的甚么……
雪娥看不太懂,依着自己的理解,说了下去:“所以你才不惜一切带木儿逃离将军府,改名换姓躲避追兵……如今五皇孙怕是已经送往梁国,你虽为木儿躲了这一劫,自己却踏入蚀人的深渊……当真如你所说,即便齐王不要你的命,周剑云也断不会放过你。”
邱婉儿收回飘飞的思绪,顺着这话正欲开口,不想竟触到对方炽热的、激赏的、心疼的眸光,当即哑然,不知所措。
似乎并未察觉她的狼狈,雪娥莹洁的手不自觉覆上她的皓腕,带些羞赧,带些鼓励,带些坚定,
“从前是我肤浅了,以为你不过是后宅争斗失利的败逃者,终日纠缠于位份与男人之间,未想你身不由己间有着如此顽强的抗争之心……我会帮你,不是为了木儿,是为了如此刚强而勇敢的你。”
真挚的情感涌动于两人眼神之间,身体之间,心口之间。邱婉儿被这双眼带得沉重的心情略有松动,但这丝仅有的希冀极快泯灭,现实残酷得如同利箭穿膛而过,教她刺痛惊醒。
“雪儿莫要淌这浑水,与那些人对抗,后果不是你能承担的。”一边说着,一边抽回自己的手,撇开脸去。
“我明白,也很清醒,但我管不了那么多。”雪娥把婉儿的脸掰过来,捕捉她闪躲的目光,强迫她看向自己,清晰无比的宣告从唇齿间迸出,
“你要知道,但凡你有个闪失,我将和木儿一样,无法承受。”
邱婉儿不敢置信地恍惚半晌,呆呆望了赵雪娥柔波满溢的眼眸,忽然失笑:我究竟何德何能?!
赵雪娥几乎等同于表明心迹的那番话, 令邱婉儿彻夜忐忑难眠。
艰难地熬到天亮,木儿还在呼哧呼哧睡得香甜,就连雪娥也似乎好眠一夜, 唇角带翘呼吸绵长。
微不可察一声轻叹,婉儿重又合上眼,思考自己下一步该怎么走,对雪娥的心意又该如何去应。
一觉醒来神清气爽的赵雪娥, 却见邱婉儿顶着满脸的倦意对她笑得勉强, 心不由一紧, 也不知说甚么,整一副好心情消失尽净。
今日留城, 汪队长及镖局的副队长各带了人手,早早出门采备物资,琴儿过来伺候了雪娥梳洗用餐, 也匆匆出门去了, 客栈留下的镖局精英, 配合雪娥严密看守邱婉儿母子,不叫这一路辛劳前功尽弃。
“娘快看!那儿有只猴儿在跳舞!”
“那是耍猴儿,瞧见人群中敲锣那个大爷没?那是猴儿的主人,长年累月把猴儿训出来的。”
“哇!猴儿翻跟头诶!好厉害!”
“还有更厉害的, 你瞧……”
“……”
用过早点,婉儿搂着儿子在窗边眺看街景,母子俩你一句我一句对着窗外的热闹品评问答, 多有乐趣。而这两人的对话,这两人的温馨, 赵雪娥无论如何也融不进去,她甚至能明确感知邱婉儿对她从眼神到举止的闪避……
很是伤人。
接下来的数日, 出于各种复杂心境,邱婉儿对赵雪娥能躲则躲,非必要不主动接触,后者何能不知她这做派,分明就是沉默的拒绝。
免不得心酸,雪娥把这股难受强压下去,专心把控往后的行程,操不完的心,在离京仅剩一日路程时,终于闷出病来……
尽管入秋天凉,镇南军汪队长带领的小队一个个士气高涨,一张张返京心切的脸上,喜悦盖过疲惫,眼看入京在即,偏此行任务第一负责人这节骨眼上突发恶疾,实在晦气!
为此,汪队长与一行镖师意见相左,一方执意继续赶路,一方提议暂缓前行,待大小姐身体见好再行出发。
“我说你们是怎么回事儿?走了那么久就差最后这一脚,你们押解任务就能了结,而且进了京城啥样大夫找不到?再赶一日,大家各自欢喜,有必要在这时候耽误行程么?”——汪队长。
“怎叫耽误行程?!我们大小姐如今病得路都走不稳,再奔波一日还不知恶化成何样!我已差人去京郊请郎中,此事晚些再论。”——任镖师。
“可不是,你急甚么!早到一日晚到一日又有何差别?”——顾镖师。
“大小姐不仅是我们镖局少东家,更是这趟镖的头号主事人,我们自当顾其周全,没得为了你们着急回京邀赏,搭上我们大小姐的身体。”——钱镖师。
双方互不相让,久争不下,汪队长烦躁不堪,脱口提出:“照你们这么说,赵小姐病不好我们便不走了?岂有此理!依我看,你们就将她暂且安顿在此,其余人与我等一同先行,待我们送了那对母子回到将军府,其他的一切好办。”
“如是这般,汪队长逾越了吧!周大将军可是再三交代,人是交给我振威镖局,由我们大小姐亲自督办,全权负责……您这主意,不单是抢功,也是陷我们于不义。”
“……”
汪队长青了脸,对着这群丝毫不给他面子的江湖武夫,怒从中来又莫可奈何,咬着牙干瞪眼,再说不出话来。
这端争论无果,那端争论的中心赵雪娥房门紧闭,把外头乱糟糟的一切隔绝,就连邱婉儿也不得进入探看,带着木儿待在另一间房,门外两名镖师看守。
此地离京不远,整座客栈人来人往,汪队长等人吵吵嚷嚷的总是不便,最终还是请来的郎中平息了这场争端,
“赵姑娘是连日舟车劳顿导致身体乏溃,加之近来寒气入体,因而突染风热病邪……姑娘如今寒热交替,不宜见风,更不可路途奔波。老朽已开了方子,用药配合静养,相信赵姑娘三日之内便可转好。”
众人闻之,大都稍稍松了紧绷的脸色,唯汪队长甚为不甘:“三日才见好?太耽搁了!大夫可有别的法子?”
“这……在下无能。”
郎中被一群气势汹汹的大汉围在中间,秋日里也紧张得直冒冷汗,还是一同出来的琴儿为雪娥传话,下了定夺,
“大小姐有令,镖局全队人马在此休整三日,由任镖师负责督管看守邱氏母子。汪队长若是身有要务需急速进京,可先行出发,并代为向大将军转达我家小姐的歉意。”
那汪队长所领小队第一要务自然是监督振威镖局押送邱婉儿母子,如今连请来的大夫也言辞凿凿,赵雪娥病得不能赶路,他又如何敢擅离职守?为此他只能咽下这口恶气,盘算着回去之后怎样告上一状。
“既如此,那便好生照看赵大小姐吧,但愿三日之后她的病能大好。”
“多谢汪队长体谅。为免打扰我家小姐养病,这几日诸位如有要事可直接找任镖师,任镖师实在拿不定主意的,再递话给我,由我通传给小姐即可。”
此事告一段落,琴儿送了郎中出客栈,一路送出热闹的街道,在旁人不注意的街角才顿了足,袖口抽出一张银票,
“今日有劳林大夫了,日后或许还有用得上您的地方,就请您牢牢记得,听我家主子的吩咐,少不了您好处。”
姓林的大夫连连点头,两撇胡子微颤,接过银票瞅一瞅,小心地揣进怀里,随后快步离开。
小镇的热闹虽比不上大城,商铺客栈乃至药铺药房皆是齐全的,琴儿问了路,前往附近的一家药铺。
既然请了大夫开了方子,抓药煎药自不能少,既已开演,戏还是要做足的……
近日来邱婉儿虽处处躲着赵雪娥,可听闻对方突然身体抱恙,纠结的心情还是染上些担忧,加之木儿时时念叨要同雪姨亲近,她再是坚硬的心肠,也渐渐软化,再听闻午前请了大夫来,得知那人病得厉害,她就越发坐不住了。
谁知好说歹说费半天功夫,门外人不予放行,不让她去隔壁瞧,被她烦得不行了,才去找了琴儿来,否则连房门都不打算给她开。
“琴儿,你家主子病得突然,可方便让我与木儿过去看看?”
“不是琴儿不让您去,实在是小姐眼下病容憔悴,不想见人。况且您也不是大夫,瞧了也不见得有用,还是莫要为难琴儿,让我家主子静养的好。”
婉儿哪里不知这丫头是存心的,气她给雪娥莫名受了多日的冷待。
“琴儿,你就念在我母子心急,关心雪儿她病得如何,通融一二吧。”
“您现如今倒是心急了,前几日不还费尽心思要求分开住的么!您呀,就好好带着木儿小少爷,待在这房里,等我家主子病好了,或是何时她想见您了,再提此事罢。”
邱婉儿脸色一僵,自知某些方面理亏,只好退而求其次:“既然是雪儿不想见我,我便不强求了。至于木儿,雪儿那般疼他,定是不会拒绝见他的,劳烦琴儿带木儿过去,让他见一见他思念不已的雪姨,也好叫我安心。”
这时,木儿以他与娘亲惯有的默契,露出水汪汪一双小眼睛,扑到琴儿跟前,揽上腿仰起头,
“木儿想雪姨,就让木儿去瞧瞧雪姨嘛,木儿保证乖乖的不吵雪姨!”
“这……”
琴儿语气软了一半,摸摸孩子的小脑袋,随即又转了语气:“不行!没有小姐的吩咐,谁也别想去打扰,恕琴儿帮不到你们。”
“……”
照理说,任何人对于精致可爱的小娃娃这般乖巧可怜的模样都是难以招架的,何况琴儿带了木儿那么久。可从她起初一瞬的动容,再到果断的拒绝,生硬得有些过了,邱婉儿忽觉怪异,目送琴儿出去,拉着不依不悦的儿子,心头起疑……
逃一般回到赵雪娥房中,琴儿慌忙把房门闩上,匆匆给自己倒杯水定定神,对着里屋喃喃念道:“小姐呀小姐,您可千万要行事顺利,按时回来。”
顺着她的眼光看去,里屋外屋,各个角落,哪里有赵雪娥半个踪影?
要说来龙去脉,得从今日一早说起。
原本途经此镇,队伍在这客栈歇息一夜,今早便应启程,却在早膳时见赵雪娥脸色苍白地出现在众人眼前,前一夜还安然无事的人,突地在他们面前昏倒,急急忙忙送了人回房,歇了好一会儿仍不见好,才出了堂中汪队长与任镖师等人争论那一幕……
至于后续,便是琴儿一力掩饰赵雪娥房中人去楼空,并制造人在病中不便外人探看的假象,为她不肯安分不听劝说的主子,争取时间。
要说芳踪何去,京郊外百余里路程的官道上,一名劲装女子正快马扬鞭,直指京城的方向而去。
这赵千金,暗自思考了几日的计划,终于在临近京城的今日实施……
三日之期于焦心等待的人可谓视日如年, 而于奔走行事之人,堪称极速光阴。
赵雪娥费心争取来的短短三日,马不解鞍往返京城一遭, 多方刺探,处处谨慎,最终伺机安排下自己酝酿多时的铺垫……
为这一计策顺利实施,她赵千金真乃煞费苦心, 好在进展形势可观, 三日里有如坂上走丸, 是她一生未曾有过的快节奏……
再看那暂驻京外焦心熬过三日的邱婉儿等人,且不说赵雪娥, 到最后竟是连琴儿也不得一见……再听闻赵千金的房门长日紧闭,汪队长屡次求见皆被挡在门外,闹得他那一伙人更是急切。
镖局众弟兄见惯各种场面, 对自家大小姐也足够衷心信任, 怎奈今次是大小姐头一回主持, 还是一趟如此特殊的镖,他们耐心静候几日,临近期限仍不见事有回转,不免也心头打起鼓来……
“琴儿姑娘, 我说你倒是出来回个话儿呀,赵小姐现如今是何情形?三日之限眼看将过,你家主子若是仍不见好, 我们可等不及要先行启程了!”
“……”
屋里头,琴儿隔着门进退不得, 抱起胳膊揪起心,愁得来回踱步:小姐呀小姐, 您可行行好,赶紧回吧!奴婢实在顶不住了!
当日午后,赵雪娥总算赶回客栈,意料之中的,局面尚算可控。避开前头所有人,雪娥绕至院后,找准自己房间的位置,向着后窗弹出一颗石子。
收到讯号的琴儿大喜过望,快速开窗,眼瞧着自家主子一个飞身跳进屋来,激动得几欲滚下泪来,
“小姐,您可算回来了!再晚些许外头的人可就拦不住要闯进来了!”
赵雪娥拍拍身上的尘土,却是一刻不歇,让琴儿伺候她更衣梳洗,才稍稍遮去满是跋涉的风霜之感,又借着残余的几份倦意,使她看起来恰似病愈之姿。
琴儿一面伺候着人,一面将几日来的情形一一细数,连邱婉儿母子求见的次数也精准相告,
“小姐既回来了,得闲就去瞧瞧邱氏母子吧,您称病这几日,他们关切您,盼着见您一面,不知惹得奴婢多为难哩!”
雪娥垂头正理着衣带,蓦然听闻这些种种,疲惫的身心忽然轻快舒展,眼底的沉静锐利慢慢布上一层柔意……
天知道,三日不见,她有多想他们!可眼下……正事要紧。
“好了我知道,你先去开门,唤钱镖师和汪队长进来。”
琴儿应着吩咐退出去。很快,钱镖师二人急匆匆进得屋来,见了雪娥完完整整好端端,双双松一口气。
这时琴儿奉上热茶,雪娥抽空扫了两人几眼,淡声道,
“二位这几日辛苦了,请坐。”
“我说赵小姐,您还有心思悠悠地喝茶!别不是故意拖延时间诈病骗我们吧?”
汪队长心急了几日,如今一见累他耽搁行程之人一脸的自在淡然,抑制不住的怒火腾起,语气也带了蛮横嘲讽。
“汪队长请慎言。我家小姐这脸色一看便是初初病愈,何来诈病一说?”
钱镖师秉持维护少东家即是维护振威镖局威名的理念,连日来同汪队长开杠了若干回,此时更是不能任他口出恶言污蔑相加。
“呵!”顺着这句,汪队长也打眼去细瞅了瞅雪娥的脸色,确是瞧出两分憔悴一分苍白,便止住这话头,也不扯废话:“既然三日之期已到,赵小姐这病想是也去得差不多了,咱也别磨蹭了,该收拾收拾启程了吧?”
钱镖师一听,正要去怼,被雪娥一记眼神制止。只见她端起茶杯,缓言送客:“便依汪队长所说,有劳二位各去传令,我们即刻出发。”
二人得令退出来,汪队长走着走着开始回过味儿来,心内一阵不爽:整得好似她是我队长似的!
算了算了,不予她小丫头片子计较,能赶快上路比啥都重要……此程回去快马多挥几鞭,许是还能赶上好时候,讨个好彩头,邀功论赏也能收获丰盛些,嘿嘿嘿……
押镖队伍时刻待命,一声号令之下,迅速整装,所有人精神抖擞,向着京城以全速出发。
而邱婉儿母子,在收到启程通知时才一并得知赵雪娥病体转愈,也是在出客栈上马车时,才遇上那狠心将他们拒之不见的人。
说遇上,只因赵雪娥不再与他们同乘,由另一辆马车接了她与琴儿,走在其车架之后。
木儿是想扑上去向雪姨倾诉思念之情关切之意的,只今日的雪姨气场不同往日,他在娘亲的劝阻下,很不情愿地压下激动的心情,乖乖随娘亲上车……
阻止木儿,也抑制自己步上前去一表关怀的举动,是邱婉儿从与赵雪娥短短的一瞬目光交触后得出的结论,那眼神分明在说:暂且避嫌。
好,依你。
一日的路程在午后出发,意味着抵达京城时已至深夜。此时城门紧闭,守卫森严,寻常人皆不得入,更遑论他们一队武器装备齐全的人马,再加一队身披铠甲来向不明的士兵。
汪队长满是得意地自报家门,亮出腰牌向城墙上的守城官兵要求开门放行,岂料吆喝半晌终是无果,灰头土脸带着人马退至数里之外的,他们来时越经的京郊驿亭……
马车内,琴儿翻着白眼放下车帘,冲自家主子无奈撇嘴:“我看这汪队长在小地方耀武扬威惯了,不知道天高地厚,以为全天下都他们将军家的了!”
雪娥闭目但不闭目塞闻,折腾一日的她心也自然不快,顺着话,一语双关讽了句:“一国之都岂容他小小兵将肆意妄为。”
另一驾马车,邱婉儿一手搂着已然熟睡的木儿,一手也落下帘子,遮去帘外通亮的火光,也遮去汪队长暗黑着恼的脸色,心头泛起嘀咕:周剑云几时糊涂至此,安排这一货色担此重任?而雪娥,今夜之举恐是她故意纵其为之……她究竟在打甚么算盘?
两个时辰后,天色转亮,城门卯时开启,一干人马再度出发,终于顺利入城,在守城官兵齐刷刷的异样目光下,汪队长倒没了夜里的威风,规规矩矩带领队伍走在前头,一路引着振威镖局的人马护送两辆马车行至城北将军府。
熟悉的街道,久违的喧闹人声,邱婉儿恍惚,也颤栗,一路行来不由回顾往事,深觉回到了水深火热的那些日子,更预料着自己即将步入的……万丈深渊。
巧的是,今日是邱婉儿预想中的末日,却也同时是他人的大喜之日。
一大早,城北一带到处是马骑车轿,四下朝着将军府而去,大的小的各种排场,一抬抬的厚礼,一辆辆军政要员的车架,一座座达官显贵的大轿,比他们这一行更吸人眼球。
将军府大门前,凭帖入府的人依次进入,汪队长等不及,亲自下马去府门相禀,连说是他将邱婉儿母子平安接回,门口迎宾的管家怔愣片刻,反应过来他所言何事,才匆匆安排人将他们带到别的宅院去安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