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来自然是宣太医,责备宫人。
萧帝这下有了台阶,急匆匆的留下一句“此事容后再议”,便扶着他的爱妃往后宫去。
一路上情真意切,仿佛真的明贵妃得了什么了不得的风寒。
萧怀舟头一回发现这对母子的演技堪称完美。
帝王走了。
婚礼自然是进行不下去,东夷国过来的使臣脸色都不太好。
若今日来抢婚的是别人,他们或许可以暴跳如雷,指责萧帝不将此事处理好,甚至找一个可以继续勒索的借口。
可偏偏那人是谢春山。
归云仙府的谢春山。
要知道,只有大雍朝的王都是有上古阵法庇佑的,只要出了王都城,这天下也就都是归云仙府的天下了。
虽说归云仙府无意于人间百姓各种城池,但没有想法是没有想法。
能不能做到就是另一回事。
东夷虽说有个地方叫做巫族,听说也是上古遗族。
但繁衍到今日,已经没有多少术法了。
除了平日国内祭祀需要用到巫族之外,也就只剩下巫族秘宝玲珑骨,可以让众人惊艳一下。
只能说平日里兵强马壮的东夷,在打仗方面是一把好手,要论法术的话,整个国家加起来都抵不过谢春山一根手指头。
所以即使今日被当众抢了婚,东夷使臣也不敢对谢春山怎么样,只能默默的咽了这口气。
将压力给到萧帝身上。
左右离回国的日子还有一个月,就算是不能带回去一个皇子,今日大雍朝做了这等违逆东夷面子的事,总能借机索取,狠狠啃下一块肉来。
萧怀舟站在原地。
一边是虎视眈眈盯着自己心爱“玩具”的故里祁,另一边是前世心心念念的白衣道君谢春山。
他哑然失笑。
这哪里是压力给到大雍朝啊。
这是压力给到他萧怀舟身上了。
压力归压力,事情还是要解决的。
“谢道君刚才说,要娶我?”
萧怀舟语气轻佻。
好似对什么都浑不在意。
手中的红绸子湿漉漉的,捏在手里也碍事,萧怀舟索性把红绸一丢,顺手也将自己身上的喜服给脱了下来。
一下子便从喜气洋洋的鲜衣怒马美少年,变作青衫烟雨的人间过客。
看尽世间沧桑。
记忆中那个一夜看尽长安花的少年,终究是死在了王都城门口。
再不复当初年少。
谢春山目光未曾有一刻从萧怀舟身上移开。
闻言,不置可否地点了点头。
“那谢道长可知道,我们凡人之间的嫁娶需要准备些什么?”
“你真要嫁他???”故里祁瞪大了眼睛,一脸懵逼站在原地。
有人抢婚也就算了,要是真的当着他的面把他的新娘给抢走,他堂堂东夷世子还要不要面子了?
萧怀舟站在故里祁前方,闻言在背后打了个手势,大概是让故里祁稍安勿躁的样子。
这一点细枝末节的小细节,同样被谢春山收入眼中。
但谢春山并不在意。
他没能死在洗心池中,已十分清楚心中之道,所为何人。
谢春山的眼中,逐渐有一些迷茫之色闪现出来。
人间嫁娶,他并未经历过。
确实不知道应该准备些什么。
萧怀舟嗤笑一声,继续说道:“我们凡人之间的嫁娶,当有三书六礼。”
“何为三书六礼?”
谢春山听得认真,这话说的也认真。
反倒是萧怀舟被这认真的问题问愣在那,停顿了好一会儿,这才反应过来。
萧怀舟往身后的礼官递了个眼色。
得了萧怀舟的示意,礼官大着胆子清了清嗓子。
“所谓三书六礼,乃是聘书,礼书,还有迎亲书三书。而六礼,则是指纳采,问名,纳吉,纳征,请期,亲迎这六礼。”
“东夷世子,是遵循了三书六礼,向我们大雍朝皇子提亲的,若是谢道君也想要迎娶我们大雍朝皇子,第一步的三书,至少要遵循。”
“聘书,需得有父母高堂手书下聘,足见诚意……”
礼官太监还欲再说,却见萧怀舟挥了挥手:“何必要为难谢道君呢,这第一道聘书,谢道君就办不了。”
这也不算是萧怀舟故意在为难谢春山。
毕竟这个高堂手书下聘,高堂指的就是谢春山在世的父母。
而众所周知,谢春山无父无母,自小就是被他的师父捡回来的。
所以谢春山的高堂,便是他的师父,是归云仙府现在的仙尊,长屿老祖宗。
长屿老祖一直修的是无情道,可惜一千多年来始终无法突破,只能将希望放在谢春山的身上。
想要长屿老祖亲自为谢春山写下聘书,那不是痴人说梦吗?
萧怀舟知道,长屿老祖绝不会同意。
只希望谢春山可以知难而退。
果然,在听闻这件事之后,谢春山一直站定那在那,不知在想些什么。
萧怀舟不想等一个结果,因为不管是什么结果,到最后只会唯余“失望”二字。
这茫茫人世,若只剩下失望。
那还不如从开始便不要希望。
“谢道君还是好好想一想吧。”
“这场雨可以停得了一时,却停不了一世……”
萧怀舟面无表情的拉着故里祁,当着谢春山的面离开。
与谢春山擦肩而过的时候,一点儿都没有要回头的意思。
当初那支箭射偏的时候,他就已经释怀了。
前后承载了两世的执念,在那一刻被彻底的放下。
萧怀舟只觉得一身轻松。
去追寻一个不爱你的人,实在是太累了。
这一世他不想和任何人谈情说爱。
更何况。
谢春山可以让雨停,却不能日日夜夜让雨停。
除了大雍王都之外,还有数不尽的地方在受着暴雨的灾害。
以法术停雨,只是缓兵之计。
将整个水患解决,才是造福黎民苍生的大事。
在这件事面前,儿女私情又算得了什么?
白衣道君手中握着剑,清清冷冷一个人站在红毯尽头。
萧怀舟路过他的时候,谢春山身体僵了僵。
脚下的红与身上的白交相辉映。
仿佛天地之间,只独独剩下他一个孤寂之人。
无人相伴。
萧怀舟这个做法,谢春山在来之前早已预料到。
是他欠了萧怀舟,所以萧怀舟所作所为。
并无任何不妥。
故里祁扭头看了看谢春山,又盯着萧怀舟疑惑道:
“就这么把他丢下了?”
“不然呢?”
故里祁拳头硬了硬:“夺妻之恨,怎么也得狠狠痛骂他两句,才能让我痛快。”
萧怀舟目色凉凉的落在故里祁头顶上,啧啧叹了两声。
“我这是为你的性命考虑,毕竟你打不过他,走吧,本公子今天请你去勾栏听曲。”
虽然很打击人,但萧怀舟说的是实话。
夺妻之恨虽然可恶,故里祁却也绝不是那种莽撞的人。
萧帝没有当面答应谢春山的要求,连萧怀舟也没有松口。
可见大雍朝是给足了他们东夷面子的。
萧怀舟自然是不知道故里祁心中暗暗自得的小得意。
他懒得理会谢春山。
一来是因为他对谢春山如今真的死心了。
今年开春之后水患的事情不能再拖,如果不和故里祁和亲,他不知道应该用什么办法悄然离开王都去办事。
水患一事,若是处理不好,将会给太子带来致命性的打击。
也是未来废除太子的关键一步棋。
这一世。
萧怀舟他输不起。
也绝不会输。
群臣散去之后,一只雪白的云雀扑棱着翅膀,从天外云端飞来。
不偏不倚,正落在谢春山左肩头。
通体雪白的云雀用脑袋蹭了蹭谢春山。
似乎是在安慰。
若是此时有人仔细看,便能看见这只云雀周身环绕着隐隐约约的白色流光。
似乎是有仙气护体一般。
被人遗弃的白色云雀,就如同谢春山一样。
明明曾被人圈养过,珍惜过。
却不知因何原因失去了那人的心。
所以谢春山收留了它。
一人一雀站在孤零零空旷的大殿上,沉默伫立了很久。
直到萧帝派来套近乎的掌事太监凑上前。
“谢道君,可有什么需要帮忙的?”
谢春山语气很淡,“若新婚无娉书,是什么?”
“在我们民间,属于无媒苟—合,是会遭人背后戳脊梁骨的。”
掌事太监不知道刚才发生了什么,全以为是谢春山在询问。
白衣道君盯着某个人离去的背影,淡淡的。
“我知道了。”
掌事太监一愣,一时没有明白这位谢道君的意思。
正准备再开口替萧帝问一遍的时候,就听见谢春山又多了个问题。
“勾栏听曲是什么意思?”
这话直接让掌事太监愣在那里,丈二摸不着头脑。
这这这……
这是能说实话的吗?
当然不行。
他可是领了萧帝的命令过来讨好谢道君的,刚刚这些道君还给四公子求婚,被拒绝了呢。
要是被萧帝知道,自己竟然把四公子跑去喝花酒这件事情告诉谢道君的话,他这颗脑袋就可以自己摘了。
于是掌事太监绞尽脑汁思索了一会儿道:“勾栏听曲,就是四公子他找了一个可以让自己开心快乐的地方,那个地方啊,风雅的很……”
这么说没什么大毛病吧?
掌事太监偷偷观察着谢春山的脸色。
却发现谢春山脸色不变,似乎一本正经把他这句话的意思给听了进去。
人都说归云仙府的谢道君是阳春白雪,不食人间烟火。
看来传言非虚。
眼前的谢道君除了会修炼之外,还真的是对房间各种好玩的东西一无所知啊。
谢春山很明显,从这句话中抓住了重点。
“能让他开心的事。”
所以萧怀舟可能并不开心。
谢春山没有说话,掌事太监凑上前去:“那么谢道君,要不在宫里留一留,咱们陛下想要和您吃个晚宴?”
“不必了,我去寻他。”
寻……寻寻寻???
仙风道骨的谢道君要去勾栏???
等掌事太监整个人反应过来的时候,谢春山的身影已然消失不见。
快到完全没有发现他是用什么身法离开的。
应当……不是飞走的吧?
王都之内不是法术禁行吗……
掌事太监目送谢春山远去的方向,越发觉得不能对这位谢道君以常人的思维去猜想。
毕竟那可是天人之姿啊……
谢春山没有先去寻萧怀舟。
王都都城之外,雨停了大半,沿街的百姓虽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但都在欢呼雀跃。
毕竟已经连续下了三个多月的雨,若是雨再不停,庄稼都没有办法种下去。
谢春山一路沿着苍梧大道往城外走,起初走的时候步伐很轻,仙风道骨。
可越往外面走,他走的速度越慢。
直到出了王都城门之后,几乎可以说是举步维艰。
有牵着母亲手进城避难的难民小女孩,伸手指着谢春山:“娘亲,那位道君他怎么了?他流了好多血……”
见着孩子的少妇看了一眼谢春山,连忙拉着自己孩子走快两步。
“不要说话,不该管的事情不要管。”
这归云仙府的道君一身染血,定然是在王都中犯了事情,此等闲事无人敢管。
谢春山也并未停留,只是每往前走一步,从他背后浸出的血迹就多印一分,直到原本还是如雪般洁白的道袍,渐渐被晕染成了粉红色。
他的师弟谢长行这才提剑赶到:“大师兄,在王都之内施法的竟然真的是你!”
谢长行早该想到,除了他那位天之骄子的大师兄之外,哪还有别的人敢在法术进行的王都内强行逆天施法?
谢长行只是一直不敢确认这个结果。
谢春山没有说话。
大概是怕一开口,连嘴里囫囵的血迹都止不住往外流。
他目光坚定的往城外走,去的方向是归云仙府。
“你又要做什么?本身强行逆天施法就有违天道,你已经受了反噬,如果你不待在王都之内的话,再这么折腾下去,迟早生死道消!”
谢长行不是在危言耸听。
大家只知道那道护佑大雍城王都的上古阵法,禁止修仙者在王都之内施展法术。
却不知道在禁止修仙者的同时,同样也保护了修仙者。
当初他们的师父长屿老祖为何会将大师兄丢到大雍城王都里,那是因为这道上古阵法可以护住修仙者的元神不散。
不管此人受了多重的伤,哪怕像谢春山这样灵府尽碎,经脉尽断,只要待在阵法内一日,待在王都内一日。
便绝不会魂飞魄散。
刚才谢春山逆天施法,强行让天道停雨,本就是个逆天而为的行径。
虽说会身受重伤,遭到天道反噬,但只要安安心心留在王都之内,慢慢用归云仙府的符箓加以治疗,总有能休养好的一日。
可偏偏,谢春山竟然离开了王都!
“大师兄,你可知逆天施法燃烧的是你的寿命,我们修仙之人在未能飞升之前,寿命也不过七八百年,到底有什么事让你连命都不要了,也要离开王都?”
“回归云仙府。”
谢春山擦了一擦嘴角留下的血迹。
走路太吃力,他便以长剑抵住地面,一步一步往前拖行。
玄铁特制的仙剑在青石砖上拖出一道刺耳的痕迹。
只是当路上众人听到声音纷纷回头的时候,眼前却空无一人。
刚才那两位道长早已消失不见。
缩地成寸之术,并不需要消耗多少的法力。
何况是由谢长行施法,只需一瞬间,就带着谢春山来到了归云仙府山脚下。
谢长行自打入门那天起,就是谢春山的跟屁虫。
他虽敬师父,但是更在意他的大师兄。
俗话说长兄如父。
在谢长行的眼中,大师兄谢春山,便如同他的生父一般,数百年来对他照顾有加。
“大师兄等等,我将长阶阵法关了去,你别再耗费心力往上去了。”
谢长行以手捏诀,想要放出一道令语令山上的道童关掉阵法。
归云仙府门前,归云山山脚之下,有一道绵延入山数十里的青石长阶。
寻常百姓看到这个高度,是不敢贸然往上攀爬的。
而仙门弟子只需要御剑飞行或者通知上面的师兄弟关掉法阵,便可以一步登天。
一双骨节分明的手带着掌心刺目的血迹,摁在了谢长行指尖,掐灭了那道法诀。
谢长行:“???”
白衣道君满身鲜血站在山脚下,抬头仰看万尺长阶。
青石长阶古朴浑厚,一路绵延,高耸入云。
一眼望不到尽头。
当初……萧怀舟是花了一夜的功夫,拖着病体残躯,一步一步登上万尺长阶……
在山门前跪了一夜。
谢春山闭上眼,将丹田处狂乱暴虐几乎要失控的法力强行镇压下去。
复又睁开眼,语气很淡:“我自己上去。”
谢长行一度怀疑自己听错了:“自己上去?!大师兄,你可知道你灵府尽碎!你每施一份法术,用的都是你的寿命,你拖着病体残躯往上爬,每走一步,也都是踩着你自己的生命!”
“你不修道了吗?”
多可笑呀。
归云仙府最有天资最有机会飞升的大弟子,竟然在这无意义的万尺长阶上消耗自己的性命。
谢长行不懂大师兄脑子里在想的什么。
可谢春山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他很清楚。
他只是想要重走一遍萧怀舟曾经走过的路。
在他眼前的每一道阶梯,每一块青石板,都曾经是萧怀舟一步一步,风雨飘摇……踏上去的。
那夜雨雪纷纷,谢春山无法想象,病弱的萧怀舟,是怎样咬着牙,一步一步跪到归云仙府山门口的。
到最后,又是用怎样的心情,失魂落魄走下去,战死在王都城门口……
白衣道君从灵囊里拿出一粒药,塞入口中。
苦涩的药香在舌尖下化开,震惊了谢长行一脸。
“这!这是化寿丹!你真的疯了!”
化寿丹,顾名思义,便是可以将修仙之人寿命转化为法力与体力。
每一颗丹药吞下,虽然可以获得法力,却会徒然减少数十年寿命。
修仙之人虽有数百年寿元,可是任凭谁也经不起这样消耗啊!
可谢春山却执意如此,吞服下丹药之后,提着剑一步步踏上台阶。
每往上走一步,脚下便晕染出一个带着血色的脚印。
他身上淋漓可怖的伤口完全止不住,来自逆天施法的反噬像一头凶猛的恶兽,在他的身体内来回冲撞。
只等着一个时机。
等着此人道心崩塌的那一瞬,将他吞噬。
生死道消。
可谢春山知道,他的道心不会更改。
只要萧怀舟在,他的道心便在。
凡人寿数,不过百年。
多出来的,便是无趣。
他不要与天齐寿。
他要与他同岁。
他要和他终老。
作者有话说:
新年快乐!
归云山下一直都是白雪皑皑。
但这雪只会从山脚下一路蔓延到山顶,一旦触及到归云仙府门口,这雪便像骤然消失了一样。
无影无踪。
从归云山山脚下踩上第一个台阶开始,谢春山才算是真真正正开始走萧怀舟走过的路。
一路上谢春山看见了许多东西。
有傲雪凝霜的松枝,就像是那个手握撼天弓不愿意屈服于命运的少年。
有离巢觅食的鸟儿,即使在冰天雪地里,也不忘呵护着巢中的孩子。
还有一树寒梅,凌寒独自开放,只要路过便可以闻见幽幽的梅香。
这些都曾是萧怀舟当初见过的风景吗?
去归云仙府的路上,一路蜿蜒上山,一共有一万九千九百九十九个台阶。
到最后一层台阶上的时候,从来喜怒不形于色的白衣道君,额头上竟然渗出了细细密密的汗水。
粗重的呼吸声映衬着空荡荡的归云仙府大门。
古朴的“归云仙府”四个大字牌匾之下,有一处嶙峋的假山。
假山石头缝隙中,竟存着一个空荡荡的鸟巢。
巢中还有几根残留的羽毛,只可惜一只鸟的影子都没有看见,看来是已经被抛弃了。
谢春山不敢想,前世萧怀舟究竟付出了多大的努力,才能够顺着台阶来到他的山门下?
又怀着怎样的心情,在这里跪了整整一夜。
他弯下身子,想要触碰一下萧怀舟曾经跪过的青石砖面。
砖面坚硬,骨骼脆弱。
非寻常人的毅力所能达到。
莹白如玉的手从青砖地面上挪开,徒留下了几个猩红的血印。
“又回来做什么?”
长屿老祖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木质的山门被人“吱呀”一声从外面推开。
两个道童引路,长屿老祖人未至,声先到。
谢春山猛然起身,抬头与这位高高在上的师尊对视。
他的目光平静而淡漠。
完全直起身子来以后,谢春山其实要比长屿老祖高上一个半头。
昔日的稚子孩童已经长成了玉树临风的模样。
长屿记得,当初捡了谢春山回来的时候,不过才四五岁的年纪。
虽然小时候也有着与平常人不符合的冷漠气质,练剑的时候即使再痛,也绝不会留一滴泪,只会咬咬牙,继续坚持。
也从来都不会与自己撒娇,吩咐下的任务只是一味的埋头苦干。
但从未想过,有朝一日谢春山会变成现在的模样。
淡雅清隽,迷迷滂滂,如淡云遮月,周身上下都透着不近人世的淡然之气。
仿佛这个尘世与眼前的道长没有任何关系。
长屿老祖一直以为,谢春山不会为任何东西,任何人而侧目。
偏偏有个人却成了例外。
谢春山没有行礼,而是从袖中拿出一卷东西。
他的动作小心翼翼,极其宝贝地将那东西取出来。
是一卷红底宣纸,上面用笔墨密密麻麻写了许多字。
最显眼的还是封卷上面系着的红绳。
红绳打的是同心结。
解开那缕红绳,长卷上的字便十分清晰的落入长屿老祖眼中。
嘉礼初成,良缘遂缔。
情敦鹣鲽,愿相敬之如宾;祥叶螽麟,定克昌于厥后。
同心同德,宜室宜家。永结鸾俦,共盟鸳蝶,此证……(注1)
落款处,赫然是谢春山的名字。
还有一处空地没有落款,但已经留足的位置。
这是一份民间成亲之时都会书写的契约。
也算是一纸约束。
结了这契约,写上生辰八字,再按上手印。
便是昭告天地,这二人结为夫妻。
此后白首到老,不离不弃。
归云仙府并没有不允许弟子成亲。
毕竟修道之人,到最后可以飞升成仙的只是极少数。
大部分弟子最后要么是终老归云山上,要么便是知道此生成仙无望,请告师父回到乡里,寻一良人,相伴余生。
所以长屿老祖并不限制弟子们离开。
而归云仙府弟子众多,修无情道的一共就那么几个。
谢春山便是其中之一。
无情道者,即使成婚,到最后也将斩断姻缘,冷心冷情,方可成就大道。
所以在入门之时,长屿老祖便已经同每一个要修无情道的弟子说过,一旦进入此道,就该断情绝爱。
不该贪恋人世繁华。
此刻长屿老祖不知是怀着怎样的心情,将这契约上每一个字全都读完的。
谢春山递上了婚书,却一言不发,只是执着的盯着婚书之上旁边的那个空位。
那个位置便是父母高堂盖上自己印章,见证这段契约的地方。
与此同时,谢春山也做好了死在这里的准备。
若是论实力,其实以谢春山的天纵奇才,未必打不过长屿老祖。
只是,一日为师,终身为父。
谢春山不会动手。
万层台阶,依旧不能体会萧怀舟当初的锥心之痛。
若长屿老祖最终依旧不答应的话,那么他也想同萧怀舟一样,长跪一夜。
门口的道童一个个都探着脑袋躲在木门后面,满脸紧张的盯着眼前剑拔弩张的两个人。
众所周知,当初因为洪水的事情,长屿老祖恼怒谢春山没有狠下心来,做那大道无情之事。
所以一气之下便发谢春山去思过崖待了百年。
后来谢春山没有参悟,甚至不同意长屿老祖,长屿老祖更是亲手废除了谢春山的灵府,将他的筋骨寸寸碾碎,让他形同一个废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