俯下身捡起一看,是一盏没有丝毫光芒的本命灯。
灯柱上简简单单用小篆写着三个字。
谢春山。
只是灯油已经全干,别说是光亮了,就算是半个灯芯都没有剩下。
谢春山的本命灯为何随意就这么丢弃在地上?
萧怀舟将那枚本命灯拾起来,用自己的袖子好生擦拭了一番。
“一个早已废弃的东西,捡起来又有何用?”
苍老的声音冷不丁在萧怀舟耳边响起。
萧怀舟不用回头也知道,是长屿老祖进来了。
他其实并没有与长屿老祖打过照面,可是他不知为何却对长屿老祖的声音十分的熟悉。
也许是因为他曾经在谢春山的幻境里听过“大道无情”这些说法,所以此刻站在他背后的长屿老祖一开口,就让他觉得无比厌恶。
即便如此,萧怀舟还是收敛了一下自己的表情转过身。
他没有向长屿老祖行礼。
一来是他本就不尊重长屿老祖,二来是他与长屿老祖也就在撕破脸皮的边缘了。
行不行这些虚礼又有什么说法?
难不成他现在给长屿老祖跪下来磕两个响头,长屿老祖就可以不拿他去给谢春山证无情道吗?
简直可笑又荒唐。
瞧着萧怀舟不卑不亢的模样,长屿老祖脸上显过一丝不耐。
显然不愿意与萧怀舟过多废话。
大家都是千年的狐狸,就不互相客套演聊斋了。
长屿老祖直接切入主题。
“听说你撕了和离书,是准备好自戕了吗?”
作者有话说:
自戕这两个字用的很妙。
萧怀舟眉头一挑,倒是没有想到长屿老祖已经厌恶他到这个地步,连虚与委蛇也懒得搞了。
直接开口便是让他自尽。
可长屿老祖开口让他去自尽,跟上来就伸手要了他的性命可不一样。
长屿老祖分明可以直接要了他的命,却没有这么做。
可见由长屿老祖亲手杀了他是没有任何意义的。
至少除了泄愤,对于谢春山来说是没有任何意义。
看穿了这点的萧怀舟原本有些紧张的情绪也渐渐平静下来。
他来归云仙府不是为了送死的,他是为了见谢春山。
既然长屿老祖不出手杀他,肯定是有不能出手的原因。
只要有原因,就可以谈。
萧怀舟将手中的本命灯仔细擦拭干净,抓在怀中不肯松手:“为什么说它没有用了?”
他连谢春山人都没有见到就想着让他去自尽。
长屿老祖未免有些天方夜谭。
“油尽灯枯,还有什么用?”长屿老祖冷嗤了一声。
他修长的胡须和眉毛随着他的动作飘飘飞,看起来倒是挺仙风道骨的,可是相处久了又觉得完全不是那个味道。
“本命灯若是油尽灯枯,已经没有用了,为何老祖还要让我前来让我自戕呢?”
萧怀舟摸了摸手中的本命灯。
冰冰凉凉的同谢春山那个人一样,看上去一副冰山的模样。
可实际只要点燃它,他就会炽热的不像样子。
“他为你起业火,倒轮回,改天命,若不是我护着他心脉一息尚存,他早已灰飞烟灭。”
长屿老祖言语之中皆是不屑。
似乎谢春山为萧怀舟所做的这些事情都是很可笑的事。
长屿老祖大概也知道萧怀舟心中满是疑惑:“无知小儿,今日就给你看看谢春山为你做的事情,也好,让你死的心甘情愿。”
随着长屿老祖手中的拂尘挥出,一个如雾似云烟的东西出现在整个大殿中。
而抬头看去,却能从那团迷迷糊糊的雾中看见一些支离破碎的画面。
最先出现的画面是萧怀舟和谢春山一起在钱塘镇幻境里见过的。
长生死了之后,谢春山心中道心崩溃,竟然选择以一己之力想要逆天而行,将洪水全都逼退。
甚至想要一剑劈开幽冥,把那些无辜枉死的村民全都拉回来。
只是这一切被及时出现的长屿老祖给阻止了。
接下来便是百年思过崖的惩罚。
这些画面只是一转而过,因为萧怀舟也都参与其中,所以很清楚其中的前因后果。
长屿老祖此时放出来,原因也很简单。
因为长生是萧怀舟的前世,所以这也算是谢春山为萧怀舟所做过的事情。
只是一笔带过之后,画面就出现了王都城城门口的那一幕。
萧怀舟被万箭穿心之时,谢春山忽如天外飞仙一般赶来。
分明他自己身上还有着淋漓不尽的鲜血,似乎是挣扎出了什么惊天动地的阵法才好不容易来到王都城门口。
只是终究来晚了一步,没有能够救下萧怀舟,却眼睁睁的看着心爱之人在自己面前惨死。
谢春山持着剑茫然站在城门口,拥着那一具不会再醒来的尸体,手足无措。
仿佛是失去了自己最心爱的玩具。
这是萧怀舟第一次看见他的眼泪。
仅有一滴从眼角滑落,可却好像一颗绝美的玻璃折射出五颜六色的光华,在那一刻璀璨生花。
然后天地间风云巨变,谢春山以剑指天,整个人身体升腾到了半空中,白色的衣袍在乌云和闪电的交织下烈烈纷飞。
说不出的令人畏惧与害怕。
那些风随着电闪雷鸣越发的令人恐惧,不断发出了呜呜呜的声音,听在任何人眼中都像是万千的厉鬼在叫喊。
谢春山双手举剑指向苍天,从乌云中硬生生地,破开了一点儿天光。
然后就是那一点儿天光顺着谢春山的指尖一点一点渗入大地,连带着周围所有的景物和事物全都飞旋起来。
谢春山似乎是开启了一个什么了不得的东西。
这之后,谢春山的身体就开始逐渐变得透明,就像是那种风化破碎的蝴蝶一样,一点一滴化成碎片往外翻飞,随时可能乘风而去。
“他开启了轮回幻境。”长屿老祖在旁边出声。
他阻止过谢春山,他将这个逆徒周身八处经脉全都封锁,将这个逆徒用护山大阵困在大殿之中。
只要那日萧怀舟死在城门口,天门大开之时,谢春山便可以飞升成仙。
可谁知道那个孽徒竟然神魂离体,身体虽然被困住了,却硬生生的将自己的神魂抛出去逃离身体。
不远千里飞到了王都城城门口。
那时恰逢电闪雷鸣,渡劫成仙的雷劫,接连而三披下。
等谢春山赶到的时候,萧怀舟已经死了。
心脉尽断,血流不尽,万箭穿心。
再无回还的可能。
按理说他那个逆徒应该知天命而顺天命,就此接受大道飞升成仙。
可偏偏,谢春山生了一身反骨。
本该助他飞升得道的雷劫被谢春山以本命剑逆转,竟然硬生生破开了幽冥鬼域,将这七年来所有被埋入幽冥鬼域的灵魂全部都挖了出来!
数百万的冤魂在王都城门口集结,此刻若有人居心不轨,很可能人间将成一片炼狱。
可那逆徒却执迷不悟。
借着雷劫开启了九转轮回阵,右转轮回阵本来是上古阵法,以他们修仙之人这点修为是根本不可能打开的。
可是如果配上了飞升之劫,就不一定了。
飞升之劫是由九九八十一道天雷构成,既然是天雷自然有着通天彻地的威力。
不是凡俗的修仙手段可以比的。
再加上谢春山熟知天文古籍,十分了解上古阵法。
原本以他现在的修为,不可能做到的事情就变成了可能。
他拼却自己的全力开启了九转轮回阵,将所有从幽冥鬼域拉回来的魂魄,全部都送入了九转轮回阵。
等于是将这些魂魄开启了第二次机会,是以一己之力让所有人重生。
这本是逆天之行,可奈何谢春山以自己的神魂做赌,加上这个阵法不知为何却和王都中那个上古阵法交相辉映,竟然一时间让那逆徒做成功了。
长屿老祖得知逆徒神魂分离来到城门口的时候是又惊又怒。
但他并没有出手阻止。
他知道自家这逆徒的脾气,你要是像上次在钱塘镇发大水一样强迫他阻止他,他就算是在思过崖跪上一百年,他也不会觉得自己错了。
所以你要顺着他,只能在顺着他这件事上再去动别的心思。
长屿老祖是个绝顶聪明之人,否则他也不可能坐上归云仙府师尊的位置。
他几乎是在一瞬间就领悟了谢春山的意思。
谢春山很倔强,他只要参透不了大道无情,就一定不会顺着他想要的路去走。
所以长屿老祖只能选择顺着谢春山。
在谢春山开启九转轮回大阵的时候,原本是很有可能随时灰飞烟灭的。
但出于一己私心,长屿老祖还是出手帮助了这个孽徒,帮他完成了九转轮回阵法。
将这让谢春山无法放下的一世彻彻底底修补一下,给所有人可以反悔和重生的机会。
所以两世人生都是真的,真真切切存在的。
又可以说都是幻境。
是谢春山从地府之中将所有死去的人神魂全都提了上来,让他们重新有机会重走一遍自己的人生。
在这第二次人生里,能够把握住机会活下去的人,就算是彻底脱离地府,真真切切活下去了。
而没有把握住机会,依旧没能逆天改命的,当九转轮回阵结束的时候,这些魂魄就会重新归于幽冥诡域,继续排队等待投胎。
而在第一次人生中未死,第二次的人生中死去的人,如果没有谢春山这样的人再开启法阵的话,也依旧是复活无望,只留一缕残魂。
萧长翊便是其中一个。
简单来说就是谢春山给了他们第二次选择的机会。
而长屿老祖选择辅助谢春山,而不是阻止谢春山。
是因为怀揣着私心。
第一世让谢春山和钱塘镇的居民日久生情之后,谢春山不忍下手无法得证大道。
那么第二世,就可以走另一个方式。
杀妻证无情道。
长屿老祖在谢春山一开始上山求婚书的时候便欣然同意。
因为只有让谢春山与萧怀舟真真真正成了婚,萧怀舟才是在名义上属于谢春山的妻子。
才能够为谢春山证无情大道。
这一世不管谢春山愿不愿意,长屿老祖都早已想好,若是这个执迷不悟的徒弟到最后始终不愿意杀妻,他便夺了徒弟的舍,借着谢春山的手去杀了萧怀舟。
当然,飞升证道这种事情是不可以这样欺骗上苍的。
还得是在九转轮回阵中,长屿老祖才能做夺舍这种事。
否则一旦被上天知晓,不仅谢春山无法得证无情道,连归云仙府也可能备受牵连。
可惜再一次功败垂成。
从九转轮回阵中出来之后,长屿老祖就知道没有别的办法了。
谢春山已经做到了这一步,已经在九转轮回阵中身陨,连本命灯都灭了。
若不是因为谢春山是以神魂离体入阵,还留得一个躯壳在归云仙府。
现在任何人都不可能救得了谢春山。
九转轮回阵已经结束,所有的事情都已经归到了本来的位置,所有的人也已经按着谢春山的意图回到了最初的地方。
唯独只剩下谢春山一人,剩下谢春山一具躯壳。
无神魂,无生命。
七七四十九天之后会化为飞灰。
除非得证大道,飞升即得永生。
长屿老祖收起幻境,转过身慢慢看向萧怀舟,这种时候他也不会同萧怀舟卖关子。
“出了九转轮回阵,我再夺舍伤你已经没有任何意义,天道不会判他飞升。而今之境,你若想要让他活下去,除了自戕别无办法。”
而所谓的自戕,是指萧怀舟握着谢春山的本命剑自尽。
四舍五入也算是谢春山动的手。
若是萧怀舟不愿,那就只能眼睁睁看着谢春山,在四十多天之后灰飞烟灭。
“我所有的道法都已用在了九转轮回阵上,已经无余力再护着他的躯壳,他为你付出良多,萧怀舟,该到了你还债的时候。”
长屿老祖手腕一抬,一把独属于谢春山的本命剑就丢在了萧怀舟的脚边。
发出十分清脆的一声响。
与此同时,大殿之后忽然有个密室门敞开。
随着石室机关的转动,许久未见的那个身影逐渐出现在机关的背后。
白衣白袍,冷如天上明月。
闭眼垂眸,不问红尘世事。
谢春山周身萦绕着一圈隐隐可见的金色光华,唇色苍白,在那圈光华的映衬下更显得整个人面白如纸。
一丝活人的气息都没有。
萧怀舟已经大致从长屿老祖刚才所解释的事情里面明白,谢春山这已经算是死了。
彻彻底底的死了。
神魂离体,魂魄不在。
空留下一具空荡荡的躯壳,没有任何生机。
原来他临死之前所看见的谢春山,只是谢春山的神魂。
谢春山被护山大阵所困,根本无法凭自己的能力走下山来,救他的朝代与水火之间。
由始至终,谢春山都没有辜负过他。
只是因为有人阻碍,才导致他们俩之间误会重重。
萧怀舟平静的走进密室,长屿老祖并没有阻止他的行动。
长屿老祖说的已经很清楚了,若是这一世萧怀舟不愿意自戕,那么他即使出手杀了萧怀舟也救不了谢春山的命。
天道不容欺骗。
若想让谢春山活下去,就只能自愿为谢春山证道。
萧怀舟往密室中走,只觉得每一步都走得极其沉重。
他来到谢春山面前,缓缓蹲下身,然后从腰间取出那柄反反复复编织了无数次的铜钱小剑。
小剑上的绳子四处打结,编织拙劣。
但隐隐约约还是能看出是一柄小剑的模样。
萧怀舟将那柄小剑流苏亲手整理好,整理成一副勉勉强强能看的样子,然后动作细致的挂在了谢春山的腰间。
他已经许久没有离距离谢春山这么近了。
谢春山就这么被光环包裹着,神色安静的在铺垫上打坐。
他与他这样近的距离,可以清晰地看见谢春山修长的睫毛,一根一根翘在那里,像一片漆黑的鸦羽投下阴影。
还有皮肤上青绿色的血管,谢春山本就生的白,如今在光环的围绕下越发白皙,那一根根分明的血管清晰可见。
萧怀舟轻轻拉开谢春山的手。
谢春山的手很冰凉,就像是那日他自己跪在归云仙府门前冻了一夜一般,摸上去与冰块并无二致。
可区别是,萧怀舟接过观书递过来的暖炉很快就能将手掌捂热。
可现在他紧紧的扣着谢春山的手,无论如何也没有办法将自己身上的热度传递给谢春山。
他不能捂热谢春山。
无论如何也做不到。
谢春山曾经非常漂亮的指节如今都僵硬在那,如同空握着某样东西。
萧怀舟试图把铜钱小剑放在他的掌心,可尝试了两次都滑落了。
萧怀舟这才后知后觉发现,谢春山……死了。
在他眼前的这具,真真正正是一具没有灵魂的躯壳。
你捂不热这座躯壳。
这座躯壳的睫毛虽然好看,可是他不会像正常人一样颤抖,那几根根根鲜明的睫毛一动不动,连带着上面泛着血丝的眼皮也紧紧贴在那。
还有他的指尖,他的指尖全都僵硬全曲着,根本没有办法握住铜钱小剑。
萧怀舟将他的手在手中反复搓揉了好久,捂不热也掰不弯。
最后只能无奈将手中的铜钱小剑穗头缠绕在指尖上,才勉勉强强算是挂上去了。
幸好谢春山不会再动了。
所以那东西也掉不下来。
怎么会呢?
明明是看起来栩栩如生的一张脸,连肌肤都还保持着最基本的弹性,可偏偏却要让人不得不承认他已经死了。
在萧怀舟面前的是一具死物,一具没有任何生气,再不可能附身的死物。
长屿老祖面无表情的站在大殿门口,任凭萧怀舟做着这一系列动作。
长屿老祖心中很清楚,萧怀舟越可怜谢春山,越对谢春山觉得不舍,就越会因为亏欠,因为爱意而自戕。
所以他不去打扰这二人。
况且谢春山也就只剩下一具尸体了,打不打扰的又能如何。
长屿老祖悄悄往外退了出去,甚至给萧怀舟留出了足够的空间。
临死之前总要告别的吧,倒是希望不需要他再多费口舌,等他再拉开门的时候萧怀舟已经主动死在谢春山剑下。
干干净净,一了百了。
萧怀舟没有回头看,也根本不在意长屿老祖到底离没离开。
他只专注于自己手头的事情。
他盯着眼前那张魂牵梦绕的脸,一时间竟有些无言。
长屿老祖还真不能算是谢春山的师父。
就算是将谢春山捡回来养育他长大,可对待自己的徒弟又和对待阿猫阿狗有什么区别?
从来都不去考虑徒弟的心愿,也不去管自家徒弟到底想要什么样的日子。
只是按着自己的心意将徒弟吃饱穿暖,然后强迫徒弟去继承自己的意志。
长屿老祖若有朝一日为人父母,这样的父母一定是极其让人窒息的。
就连他们凡间的父母,即使望子成龙望女成凤,也绝不会这样去逼迫自己的孩子。
明明修的是仙道,走的是通途,为何却将自己的路越走越窄,连最基本的人各有志都想不通呢。
萧怀舟不能理解,也不指望去理解一个疯子的想法。
他只觉得心疼谢春山。
你看啊,谢春山的脸上血迹还未干透,一点一点结成了透明的血痂凝固在侧脸。
萧怀舟费了不少精力小心翼翼的去揭开,又担心一不小心撕破了,伤了谢春山。
还有谢春山衣服下面数都数不尽的伤口。
是他为了挣脱护山大阵造成的吗?
无数破开的小口子皮-肉外翻,可是因为主人已经失去了气血,所以一点儿流血的迹象也没有,只剩下苍白的皮-肉落入眼帘。
无端端觉得心疼。
谢春山死了。
他一生如同高悬明月,雪中寒梅,风骨洒脱,一尘不染。
可死后却没有能够得到该有的体面。
无人为他清理尸身,无人替他换上干净的衣袍,也无人为他诵经焚香,度化超生。
他的师父就将他一个人孤零零的锁在大殿中,以为拿阵法护着,便是为了谢春山好。
多可笑。
孑然一身,无亲无友,无人送葬。
不只是谢春山,换做任何一个人都会死不瞑目吧。
萧怀舟也顾不得脏,伸出手替谢春山整理好所有不整的衣袍,然后用自己的袖口一点一点擦拭他身上的血迹。
他这一个动作做了很久,他来的时候晨光刚刚现在天际,外面彩霞万里很是好看。
等他整理完的时候,已经日落西山。
同样是红色霞光,可偏偏却与初时完全不一样。
一点儿暖红色的霞光透过窗棱落在谢春山的侧脸上,好似平添了几分悲凉。
萧怀舟做好所有一切之后,盯着干净整洁的谢春山,露出欣慰的笑容。
然后他缓缓站起身来,因为跪坐着时间太久,身体还吃不消一下子站起来。
眼前黑色眩晕了许久,他才慢慢能够看清楚周围的事物。
其实这段日子经历了太多东西,他的身体十分疲惫。
虽然谢春山在离开之前已经用尽自己的能力为他调理身体,可他自己的身体情况他自己清楚。
哀大莫过于心死。
他此刻距离油尽灯枯也就只有一步之遥。
“你为我做了这么多,到最后连一声告别的机会也不给我,谢道长生性薄凉还真是名不虚传。”
萧怀舟盯着谢春山那张脸,低低地笑了。
而后他拖着残破的腿一点一点挪向大殿门口。
费尽全身力气吃力的拉开大殿古朴厚重的殿门。
长屿老祖不出意外正端坐在店殿外,听见动静扭头看向萧怀舟。
似乎是在等待萧怀舟的决定。
在看见萧怀舟完好无损走出来的时候,长屿老祖眉头一跳,略有些失望。
“萧四公子,可还有什么后事要交代?”
苍老的声音,仙风道骨的长屿老祖,字字句句就是要人命的薄凉。
长屿老祖深信,萧怀舟绝对不会放任谢春山不管。
若萧怀舟不救谢春山,这世间再无人可救他。
萧怀舟仰头看了一下天色,云霞已收敛,月升枝头,好一副晚景。
“我没有什么后事要交代。”
萧怀舟语气平静。
“那就请萧四公子自己上路吧。”长屿老祖难得说了一个请字。
却见萧怀舟轻蔑一笑,十分认真回答。
“我不会自戕,亦不会为谢春山证道。”
而后,萧怀舟又多补充了一句:“做你的白日梦去吧。”
作者有话说:
萧怀舟:臭老头,做梦!
“萧怀舟!你可别死了!”
谢长行在山门前左右徘徊了很久,依旧没有看见大师兄大殿外面传来飞升的光芒。
他的内心很焦灼。
思前想后了好一番,谢长行最终还是持剑冲去了大殿。
今日他已经做好了决定。
若是师尊一定要逼迫萧怀舟为大师兄证道的话,他便持着宗主令牌一路闯上山去,哪怕踢碎整座大殿也要将萧四公子给带出来。
不为别的,就为他的大师兄一生心愿只是希望萧怀舟平平安安而已。
大师兄做了这么多事,每一件事都在为萧怀舟铺好后路,大师兄如今人已经不在了。
就绝对不能让大师兄的心血全都白费。
谢长行只恨自己决定的太晚,又不敢像大师兄那样忤逆师命,这才会落到现在犹豫不决的地步。
他早该像当年的大师兄一样同师尊说“不”。
不可以,不同意。
师尊的话并不是不可违逆的,师尊做的决定也未必都是对的。
可他始终没有勇气踏出这一步,直到现在。
直到这一刻。
谢长行不管不顾,像一头倔驴一样,一路冲破小道童的阻拦往最顶上的大殿去。
他已经想好了,他实在说不过师尊,便什么也不说。
一把抢了人就跑。
管他三七二十一。
当谢长行彻底做好心理建设准备开抢的时候,却听见萧怀舟义正言辞。
“我不会自戕,亦不会为谢春山证道。”
谢长行一个踉跄,冲过去的架势改为趴在墙头,拿耳朵紧紧贴着墙砖。
萧四公子比他想象中的更有勇气啊,这才第一眼见他师尊就敢顶撞师尊。
一个区区凡人,竟会有如此胆识。
萧怀舟说完那句话,长屿老祖肉眼可见的生气了。
脸上苍老的褶子都揪在一起,似乎随时随地都可能爆发一剑斩了萧怀舟。
“你可知你在说什么?狂妄,你以为你不为他证道,我今日就会放你离开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