埃米特现在对钱的事倒不是很着急了,格兰登之前的“馈赠”足够他挥霍一段时间,他答道:“等我下次再来就好,您不用着急。”
罗泽连说了几声好,看着埃米特出了好一会神。
直到埃米特出声喊了她几声,她才回过神来,向埃米特道别,接着一路又将对方送到门口。
“如果你需要,可以随时来找我,孩子。”她说道,“我并不会感觉被打扰。”
埃米特“嗯”了一声,忽然没由来开口问道:“您在那时候是期待见到霍维尔先生的吗?”
罗泽怔了片刻,而后缓缓微笑起来:“或许,我并不清楚。说不准此刻我对你说的就是想要同他说的话。如果你遇到了某个令你有别样体验的人,不要忘了叮嘱对方,让她来打扰你。”
埃米特问道:“如果联系不到呢?”
罗泽想了想答道:“那就一直联系下去。至少你还可以写信,终年不断,无论是否将它们寄出,无论是否得到回应。”
“爱情并非一定是两个人的事,你独自一人陷入,也完成了一场无声而没有回应的恋情。”
从罗泽女士那告别后, 埃米特怀揣着杂乱的心绪返回了莫卡。
和上次的拮据不同,这次他直接包了一辆车,请了马车夫送他到霍维尔书店的门口。
在马车摇摇晃晃的行进之中, 他仿佛重回了某个不存在于他记忆之中的列车之夜。有一个身影朦胧的人坐在他的前方, 柔顺的头发正被他握在手心。
想到这一幕时, 埃米特忍不住握了握空无一物的右手。
那样的触感明明还停留在指腹, 摸上去没有那样物什,却因为在握住时期待什么,而遗憾地甚至感觉原有的皮肤也是多余。
有些事情相似, 但有些事情不同。埃米特一直认为自己足够坦诚, 至少如果他陷入了某段恋情,绝不会是被动的那一方。
走到这一步, 面临这种局面恐怕是当初还记得大部分事物的自己也未曾想到过的。
下了马车, 埃米特看着霍维尔那个昏暗的店面,仿佛是看着一个深不见底的巨口,吞噬了他那些珍贵的过往。
他发了会呆, 而后深吸了一口气, 迈步进了店面之中。
出乎意料的是,守在这的并非是阿列克切,而是诺伯特那个小家伙。
对方一看到他眼神就亮了起来, 慌忙地从柜台后小跑到他跟前:“您回来了?!”
“是……其他人呢?”埃米特应了声,用完好的手摸了摸诺伯特的脑袋。
“老大他们说有事情要出去,带着年长的那些好像是回了伊西斯。我们已经没有家的,还有一些不愿意回去的就留下来了。”诺伯特说着, 忽然声音小了下来, “老大变得好大……他说他之前是生了病才那么小, 现在治好了, 但我觉得他不是。”
埃米特没想到人居然用这样撇脚的理由来骗诺伯特,他忍不住笑了声:“为什么不是?”
“因为…因为我也不知道为什么。”诺伯特憋了半天也说不出来一个原因。
埃米特拍了拍他脑袋,收回手,没再瑞恩的事情上纠结:“阿列克切呢?”
诺伯特忙回道:“前天有一封他的信,他拿到之后就走了,什么话都没说。”
“您以后别让他招店……”他低声抱怨道,“他一点都不听话,把您的事都丢在这。”
阿列克切的情况特殊,对方和门罗一样游离于许多事情之外。埃米特对此知晓,也不好解释,只是他没想到信件能寄送这么快,恐怕格兰登有自己的渠道。
他嘱咐道:“那就先委托我们能干的诺伯特暂且照看一下。”
语毕,埃米特便上楼去将罗泽交给他的衣服放到了房间,并准备趁阿列克切往返这段时间再翻一遍霍维尔的书店。这一次他的目标更换为“第十一章 ”和“蜘蛛”。
稍微换了下服饰,改换成方便行动的装扮,将手上的上都掩藏进宽大的袖子里。埃米特又下了楼,准备去书库里呆上一段时间。
然而他刚下楼,便见到一个曼妙的身影站在柜台前,同诺伯特无声地对峙着。
诺伯特一张脸涨得通红,小声说道:“我才不欢迎你!他们都说了,好看的女人都是坏人,会骗人。”
“我骗人?我有必要骗你?我说了是别人让我来的,你别是什么小偷占了别人的地盘吧?”女性高声说道,一手拍在桌面上,震得书都颤了颤。
“可是……”
“好了,诺伯特。”在女性出声时埃米特便意识到了,这位打扮干练,皮衣裹紧修长的双腿的正是海涅。
只是短短一段时间没见,对方似乎就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海涅闻声转过身,擦干净了脸,打扮了一番的她让埃米特也深感惊艳。见人愣了一下,海涅忍不住笑起来,竖起薄怒的眉毛立刻压了下去。
“我就知道你回来了!”她说着立刻上前几步,又直接伸手去抓埃米特的左手。
埃米特下意识躲了一下,海涅眉头便跟着蹙了起来:“你躲什么?凭什么不给我看?”
“不是这个问题。”埃米特手抄进兜里,往旁边绕开,“你来找我是有什么事吗?”
海涅抱着手,跟着转身审视他:“没事不能来找你?好歹你之前因为我受了伤,我还不能看看你伤好没好?”
“这是我的事,而且我想你不应该过多担忧……”埃米特话还没说完,柜台后的诺伯特“嗷”一声就嚎了出来,“店主你受伤了?!我没保护好店主……呜呜呜呜呜。”
埃米特不得不停下自己要说的推辞,半捂着耳朵安抚性地摸了摸诺伯特的头:“不是你的问题,好早前的事了,现在也早就好了。”
“那你给我看看。”海涅跟过来说道。
“不好看,我预约了一个仪式,之后会帮我解决这个问题。”埃米特酌情透露了一部分以示自己的确有处理的办法,而后立刻转移对方注意力问道,“你似乎有些特殊的遭遇?说起来,你身体没问题了吗?”
诺伯特还在旁边哽咽着,海涅也有些不耐烦,她瞪了眼诺伯特,转头对埃米特说道:“我没问题,而且的确遇到了些事。对了,我还有好消息告诉你,莫卡现在是我的地盘了。”
她脸上神情张扬,天真却又没有磨掉其中一些锐利的血味,埃米特意识到,恐怕这段时间死在海涅手里的人也不少。
这件事他不方便询问,但根据对方所说的,他很快猜测到了一些:“你接触到了第八章 ?”
海涅的眼神闪烁了一下,她挪开视线,又很快对上埃米特的目光:“是,我想你会喜欢这个消息,我指的是,我变强了,之后那种事不会再发生。你也可以转告给那一位。”
她似乎不喜欢讨论这些,报信一样说完后便没再咄咄逼问,而是退后了半步,又瞪了眼诺伯特说道:“总之,我是来向你报喜的,希望你这里的这个小家伙下次能认识我的脸。”
“我想他会的。”埃米特说着,犹豫了片刻补充道,“当然,如果你有什么需要帮助的,依旧可以来找我。”
“最近不会,你可以等我的好消息。”海涅挥了挥手,转身出了门。
等人的身影彻底消失在门口后,埃米特又拍了拍诺伯特的脑袋,一边思考着海涅的遭遇,一边来到了书库。
窥伺之人已经消失,海涅又是怎么接触到这一章并且好像还在稳步向上攀爬的?尽管对方看上去好像还挺正常,但要擢升,遭遇想必不会轻松。
迈步进书库后,一阵潮湿发霉的味道铺面而来。埃米特的思维停滞了片刻,看着整齐的书架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是想到了谁。
或许有一天他会同意镜中倒影的提议,他忍不住想。他实在是太想知道他与某一位存在之间的经历了,这种渴望有时候远超其他。
另一边, 接到信件后便立刻出发的阿列克切已远赴叙洛与伊西斯交战的边境。
要找到从属第十二章 的存在对他来说轻而易举,但难处却是在与人沟通的方面。
费舍尔作为一个代行者以上的存在实力确实够强,他同时涉足于三条路径, 并且将这其中的平衡维持得很好。唯一遗憾的是, 他的战斗方式及战斗能力在对上第五章 时十分吃亏。
铸造师的攻击往往是范围式且敌我不分的, 她可以不需要任何活着的人, 总是远程攻击。而费舍尔作为舞者,他在单打独斗和鼓舞活人时会更具优势,要攻击到铸造师, 却需要先见到对方的面。
格罗里娅在这段时间的对战之中显然也摸清了他的长短处, 一直采取着迂回战术,慢慢磨掉费舍尔的精力与身体。
阿列克切找到费舍尔时, 对方几乎遍布了整个战线。
哪里都有他, 但哪里都只有一点点。
如果给予他足够的时间,他就能汲取各种尸体焦土之中的养分,再度回归人形, 就连格罗里娅也没办法完全杀死他。
可眼下的时间并不够。
阿列克切对于战局并不关注, 可他也不打算让格罗里娅将他“送信”的任务付之一炬。于是他花了一点时间,将铸造师从这片战场上“清除”了出去,将对方置换到了捕风者克拉丽莎的身前。
至此, 费舍尔所驻守的战线方圆莫约十里的位置,再无一个活人。
而这十里中,“费舍尔”又实在是太多,阿列克切只能选取其中最为“活跃”的一部分向对方报送了埃米特的信件。
一些信息被直白地传输给分散开来的费舍尔, 询问他曾经与教会的接触。
可费舍尔暂时无力思考, 只是以一部分、一部分的方式维持“生存”, 一切都只是求生的本能。
阿列克切想了想, 决定不在耽搁,收集了一些费舍尔的碎屑,立刻动身赶往埃米特身边。
他对于其他的事情并不在意,带走费舍尔也是源于他需要给出一个答案,本质上他只是期待着与埃米特再次相见。
另一方面,被他径直送到克拉丽莎跟前的格罗里娅对此又愤恨又不自觉松了口气。
她在和费舍尔的交战之中愈发意识到对方的诡谲可怖,她猜测对方与第六章 的关系匪浅,却并不一定从属于此,同时他所展露出来的一部分第九章的特性也让格罗里娅倍感棘手。
第六章 的存在难以被杀死,再加上“皮囊”的特性,让她甚至久违地感到恐惧。
对上克拉丽莎说不定反而还比那位“舞者”要轻松——至少她对自己的落败已有准备。
要在第一章 手中取得胜利几乎是不可能的事,除非那位“头狼”失去了他应有的权柄。
或许是心中这样想,格罗里娅与克拉丽莎对视上时还有闲心笑了笑。她娇俏的脸庞从干瘪黝黑的外壳中脱出,接着以一种许久未见的语气同对方打了个招呼:“真没想到会在这见到您。”
“……”克拉丽莎没有说话,而是举起了手中的剑。
“您至少应该同我打个招呼。”格罗里娅脸上的笑容有些挂不住,她不动声色地退后了几步,随时准备化作一抹火光从这群死士之中脱出。
克拉丽莎依旧没有表示,可她锁定格罗里娅的气息也异常坚定。一瞬间,格罗里娅汗毛倒立,她盯着克拉丽莎手中的剑,仿佛只为亲眼见证这柄利刃劈砍开她的头颅。
格罗里娅呼吸停滞,瞳孔之中的剑刃越来越近。
“咔嚓”一声轻响,铁屑稀里哗啦地四散开来,脆弱地好像一块玻璃,淋了娇小的少女一身。
她死里逃生地踉跄了一下,往后倒退几步,惊疑不定地看向不远处的克拉丽莎。
这仿佛也在这位女士的意料之中,她抬头看了一眼天空,紧接着便从容不迫地拿出了自己的长弓,搭弓拉弦。
格罗里娅见状,立刻化为一团飞火,在克拉丽莎拉满弓弦前逃离向天空,可心里却也不停地在重现刚才的情形。
她的确没能做出任何反抗,可克拉丽莎的剑凭空碎掉也不作假。克拉丽莎在换武器前看了一眼天空,这似乎也在暗示着司星者的事情。
格罗里娅在逃跑途中也忍不住跟着看了眼天空。
漫天星辰此刻都被白日所遮掩,什么也看不清楚,星辰的消亡自然也被隐匿于其中。
逐夜狼出事了吗?格罗里娅想着,在逃窜之中又向着自己知晓的第五章 司星者的方向而去。
克拉丽莎的箭矢脱弓而出,在白日之下击落了一团与太阳同样耀眼的火光。
她收回长弓,出声示意士兵前去捕获铸造师。
方才退至一侧的士兵们纷纷开始行动起来,沉默而如出一辙。
格罗里娅被击伤的消息很快便传回了伊西斯的皇城,收拾好行李在观望的显贵们几乎是立刻就行动了起来,带着自己的黄金珠宝逃窜向不同的地方。
马匹的嘶鸣声几乎没有停止的时刻,与这些达官贵族们不同,普通的民众反而没有多少逃离即将被攻打的皇城。
这对他们而言同天灾并无区别,除了接受似乎也没多好的办法。里昂的酒馆里依旧坐着许多人,他们不再顾及,大声讨论着塞纳里奥军队接管皇城后可能会发生什么。
艾达在二楼不停地徘徊着,她听着楼下的议论声,脑海里则是重现今天瑞恩将她送出来时所说的那些话。
她知晓对方的打算和意图,也明白瑞恩成功的概率很高……可是亡国之君,为何要让那样一位曾经天真的殿下担起这样的名号呢?!
“原谅我……”她双手抵在胸前,不停地低喃着,“原谅我吧,原谅我没能做出更多,也原谅我没能阻止。”
“请您保佑……无论您是否还愿意回应我们……请您一定保佑殿下。”
艾达说不出来要保佑些什么,毫无意义地祈祷着,向那位已经许久不曾回应他们祈求的“神”祈祷。
可也就是在她放下双手,抬眼看向皇城方向之时,她的双眼却好像穿透过了一切障碍,亲眼见证了红发的瑞恩趁人背对,从胸腔中取出了一根肋骨击碎另一位皇帝的头颅。
作者有话说:
大家妇女节快乐!!!!!
短短的几日内整个世界似乎都发生着动荡。
先是伊西斯的军队节节败退, 紧随其后的则是皇权变更,复仇的王子可以预见将要背负上“亡国之君”的名号时,塞纳里奥的“矛枪”在皇城外拐了一个弯, 忽然又反过头朝着叙洛而去。
惶惶不安的人群在几日内变更为了叙洛的民众, 消息最快的报社对塞纳里奥“暴徒”“野蛮人”的称呼立刻跟着变成了中规中矩的“军队”。或许等这铁骑踏上叙洛国境时, 他们还将再次变更。
然而没有人知道他们为什么会放弃唾手可得的荣誉与辉煌, 突然转变着走向另一条道路。
乘着风雪行军的军队前方仿佛点着一支炬火,他们以此引路,走向他们也不知道目标的方向。
“难道你真的能帮我杀了耀金?”格罗里娅的神态带着些少女的娇俏, 她坐在另一匹马上好奇地看着旁侧的克拉丽莎, “尽管我承认你比我有潜力,你有‘向上’的空间。”
克拉丽莎瞥了她一眼, 没有说话。
格罗里娅却缩了下脖子又吐了吐舌头:“我又没有说错, ‘晨星’陨落,作为他座下唯一还在活跃的你不正名正言顺的接手这些吗?”
克拉丽莎依旧无动于衷,只是又看向了天空的边际。
格罗里娅跟随着她的目光看去, 声音也开始发闷:“我和你不一样, 我确实比一些普通人强很多,可我离司星者的差距太远,充其量只是比代行者强上不少。我都打不赢叙洛边境的那个舞者……好吧, 说老实话,我就是不喜欢第六章 的存在,他们简直像是鼻涕一样……能把肉身锤散还是因为召请了耀金…哈哈,这就是我比他强的一点了, 至少我头上的司星者还能回应我的请求。”
她絮絮叨叨地说着, 忽然又看向了克拉丽莎:“第六章 的司星者也是你们杀的吗?”
她不期待得到什么回答, 和第一章 的人接触时她就做好了这样的准备。事实上, 对方肯放自己一马,还要去找耀金这件事就足够让她松一口气。
出乎意料的是,克拉丽莎摇了摇头:“他是自己溃散的。”
格罗里娅愣了下,看向克拉丽莎:“自己溃散?”
“不是每一次错过都能弥补。”克拉丽莎答道。
格罗里娅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又跟着出声问了一句:“那么你呢?克拉丽莎女士。”
她的眼睛好似被阳光照射的金子,闪得发亮,盯着身侧朴素灰白女性,眼神却如同锤炼一样,在拷打什么:“你不怕错过吗?倘若‘晨星’还未完全消散。”
“你和我不一样吧?其他途径或许会有不敬之心,想要擢升去颠覆什么的可能。作为‘崇拜’根源的你们,面对信仰坠落还在其他地方征战……值得吗?”
“我未收到返回命令。”克拉丽莎言简意赅地答道。
格罗里娅哑然,垂下了眼,盯着她坐下的马匹。
而在另一侧,等待着阿列克切回归的埃米特干脆把第十一章 的书都摸出来看一遍。
就在他清点完书,挑选了几本书准备阅读时,镜中倒影又像是阴魂不散一般缠上了他。一切能倒映他面容的银质器具及镜面都好像是剖开了他的内里,露出他原本的模样,又用他原本的模样做着和他完全不同的表情。
“我想你会想要尝试一下。”镜中倒影从玻璃的反射游走到他面前杯中的热水下,笑容得意又挑衅,“我为你准备了惊喜,你不想试试看吗?”
“当然,我很有兴趣。”说这话的时候埃米特的眼神都没从书上离开,他挑选了两本书,又将另外三本叠放在柜台旁边。
镜中倒影对他的敷衍情不自禁地笑了两声:“好吧,你是一如既往的固执,认定了什么就总是难以改变。”
“你能有如此认知真是太好了。”埃米特捧读道,“那么可以让我读书了吗?”
“不如先让我为你变一个魔术怎么样?”镜中倒影问道。
埃米特连个眼神都没有分给镜中倒影,但当冰霜顺着柜台的木纹漫延到他手背时,他却猛得抬眼看向杯子。刚才还在冒着热气的水杯此时连杯沿上都结了一层冷霜——这不是镜中倒影应有的权柄。
至少他从来都不记得对方与这有过关联。
他死死的盯着杯中的冰,声音又从他背后霍维尔那磨得锃亮的烟斗上传来:“你有兴趣了吗?要到镜子里面来吗?”
埃米特深吸了一口气,手摁在书上站起了身,怒极反笑道:“好啊。”
“我也想知道你还想玩些什么。”
话音未落,被他放在柜台里面的镜面碎片忽然穿过了柜台面,浮现到桌面上,兀自拼成了一面,仿佛就在等待着这个时机。
埃米特手摁上镜面,在镜中倒影将要将他扯入镜面之前,却突然开口问道:“幻方愿意配合你?”
“幻方所不解之事也有许多。”镜中倒影答道。
语毕,他没再给埃米特任何询问的机会,将其意识裹挟入镜面之中的影像。
镜外的躯体失去了支撑,摇摇晃晃地倒了下来,伏在镜面之上。而镜面之中,身披着黑纱的身影看了一眼躯体紧闭双眼的模样,扯着纱推开了天花板。
一瞬间,苍茫的白色淹没了镜面所有的视野。
“喀嚓喀嚓”的响声里,白色四分五裂,灰暗下去,进而整个恢复了寻常。
只是其中身披黑纱的身影也不见了。
到了中午时,按嘱咐特意买好了面包回来的诺伯特见此场景,整个人当场傻掉。就如同当初洛娜死时类似,他茫然无措的开始哭喊着,好像依靠这就能挽回什么。
可是他不敢上前去细看埃米特的详细情况,他只知道有血顺着柜台沿低在了地面上,他只知道自己的哭喊除了埃米特谁都能惊动。
这一次没有能够安抚住他的瑞恩,撕心裂肺的声响很快招惹来了一群人围观。可周围的人也只是聚在门口指指点点小声议论,没有任何一个敢前往其中。
他们知道这书店先前是谁的,也知道如今倒在那的就是霍维尔的继承人。两位店主先后枉死于其中……这怎么看都有问题。
忽然,有人挤开了人群,越过无助哭嚎的诺伯特冲到柜台边。
海涅眼神发颤,手也发抖,小心翼翼地探向埃米特的鼻翼下方,途中还没控制好手蹭了一下对方的鼻尖。鲜红的颜色侵染上她的手指,她哆嗦了一下,惊醒过来,手扶着对方的脸才摸到鼻子下方。
她屏住呼吸,一切细微的感知都被她调动到极限,连自己的心跳都成了杂音。
略带温热,若有似无的风从她手指上滚了过去。她仿佛得了救,用比诺伯特更加凄惨的声音抓住最后一点希望:“还有呼吸!还有救!有没有医生!来人!”
周围的人安静了一瞬,接着立刻用更大的声音议论起来,有人小跑着去喊人,也有人高声呼喊了两句什么。
一片嘈杂之中,一位身穿教士白色衣袍的人拨开了人群,迈进了书店。
他脸上挂着得体的微笑,好像悲悯得能够感化一切:“我想我可以试试。”
作者有话说:
他走在一片风雪里, 天地茫茫一色。
扑打在他眼角、脸上、怀里,他看着漫天飞舞,被风撕扯着, 一团一团的雪花, 却忽然感觉那并不像是雪, 而是某种燃烧过后所剩下的灰烬。
它已经没有了曾经的炙热, 也看不出来原本的模样,一整个的遗骸就如此被撕碎了飘荡下来。
他向前走着,不知道前方是何处, 也不知道将要去往哪里。
漫无目的的行走让他也觉得枯燥, 他觉得有必要将自己前方给予一个称呼,这样他就有了目标。
他在雪地里迈开着步伐, 看着雪, 又看着天空,最后盯着天与地交接的地方,低声决定了一个称呼——“阿诺”。
他喜欢这个称呼, 尽管他不知道这是什么意思, 也不知道为什么他的记忆空白一片,唯独留下了这个称呼。这不妨碍他认为这个称呼十分美好,他可以把一切正面的、充满希望的东西冠以这样的“名字”。
所以, 从他这样决定那刻开始,他的前方就叫“阿诺”,他的目的地也叫“阿诺”,吹去他头顶碎雪的风叫“阿诺”, 滋润他嘴唇的雪也叫“阿诺”。
有了这样一个称呼之后, 好像做什么都开始有了些意思。
他会和“阿诺”对话, 有时候他会问“阿诺你在哪?为什么我还没到你那?”, 有时候他也会说“我走过了这一段路是不是就能见到你了,阿诺?”
理所当然,他得不到回答,却津津有味地陷入了这一段独角戏之中。
只是偶尔,有很少很少的时候,他也在想,是不是应该有一个,和他一样的,有一个方块的躯体,躯体上面用一段圆柱支撑起的球体,另外四个脚都支撑着另外的长圆柱……他不知道这该怎么称呼自己存在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