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亡地罗曼史—— by卡比丘

作者:卡比丘  录入:07-16


第5章 大马戏
深红色厚重的丝绒幕布徐徐拉开,身材窈窕的女郎逐一登场,绕火摆臀,一头大象从舞台中央的深洞中升起来,卷着鼻子喷水。
傍晚,方千盛赶轻轨回家,展慎之则被周诚连哄带骗地带来星星俱乐部,坐到二楼正对舞台的昏暗的贵宾包厢里。
周诚坐在他右边,他的左边便是他久闻大名的摩区富商何褚。
与展慎之调阅的资料照片相比,何褚本人显得更沧桑一些。
他穿着棕色的休闲西装,身形健壮,有一头茂密的银发,神采奕奕,精力旺盛,声音浑厚。
“要不是展市长日理万机,总抽不出空,我早该邀请二位来我们俱乐部看舞的,”何褚热情地给展慎之倒酒,“今晚你们局长也很想来,可惜他女儿学校有表演,只好下次再聚了。”
他先为展慎之介绍摩区各街区的状况,迂回数个话题,他才终于摆出一副关心的样子,问:“慎之,我听说你这次被调过来,是市长的意思,你们吵架了?因为前哨赛?”
“嗯,”展慎之靠着柔软的椅背,和何褚碰了碰杯,承认,“他怕我太早淘汰,给他丢人。”
何褚双目圆睁,不解道:“市长怎么对你这么没有信心?”
“我们见得不多,他大概和我不熟。”展慎之笑了笑,主动告诉何褚。
何褚意会到他与父亲关系一般,又夸起他参加前哨赛的勇气来,与他称兄道弟:“慎之,你就当是来度个假,只要你愿意让我安排,我保证你在摩区过得比上都会还舒服。”
服务小姐将道道佳肴端上他们面前的方桌,马戏舞会的灯光华美,场面绚丽,三人聊着聊着,看起舞来。
待到一个小时的马戏舞谢幕,女郎们撩起裙摆,露出白皙修长的大腿,何褚突然靠到展慎之的耳边,问他:“慎之,有没有喜欢的?”
他问得很轻,语气中带着暧昧的轻佻。
展慎之心中微微一顿,侧过脸去,对何褚扯了扯嘴角:“何总,隔这么远,我看不太清。”
何褚哈哈大笑,对他道:“走,咱们去后台挑。”
从尊客包厢到舞会后台,有一条直接的特殊通道,铺了红色的地毯,漆成金色的墙壁挂着油画装饰。
何褚带着展慎之走进后台化妆间,脂粉味扑面而来。
亮着灯泡的化妆台边,挤着二十多个漂亮的舞蹈女郎。
一个身形高大,脸上有疤的男人面容冷峻,不耐烦地指挥她们排成两排,而在男人身后,展慎之见到了一个未曾想过会见到的人。
乔抒白穿着白衬衫,双手抱臂,额角有些薄汗,黑发软软地贴在皮肤上,微喘着气,像是刚做了什么运动一般。
他扫了展慎之和何褚一眼,立刻往女郎们身后躲了躲。
展慎之也很快便将眼神移开,看着面前的女郎们,扫视了一圈,刚想随意挑个刺,一个年轻的侍应生跌跌撞撞地冲进后台,面色苍白地冲脸上有疤的男人道:“曾哥,曾哥,出事了!”
那脸上有疤的男人脸色一变,看了何褚一眼,压低声音斥骂:“大惊小怪什么?何总有客人在,你说话给我小心点。”
何褚也冷冷道:“别急,慢慢说。”
“……”侍应生恐惧地后退了一步,嘴唇蠕动着,“顶楼,顶楼死人了……”
舞蹈女郎的领班兼舞台导演罗兹死在了顶楼的储物间。
他的胸口被两根粗大的钢管穿透,五官扭曲,眼睛直勾勾地盯着天花板。血流了一地,浸透了钢管下压着的两套白色舞蹈服。
曾茂——那名脸上有疤的男子,俱乐部副主管,打了报警电话,展慎之和周诚先封锁了现场。
六楼和七楼是联通的,都用来存放马戏团的器材,平时上来的人不多。据那名侍应生说,他是替一个跳舞女郎上来拿备用的裙子时,发现的尸体。
曾茂则称,罗兹在马戏舞会开始前便已不见踪影,电话打不通。跳舞女郎们都可以为他作证。
周诚在七楼电梯口环视一圈,靠向展慎之:“应该是意外。”他指了指那张放在七楼的货架旁,靠近扶梯的凳子:“大概是打算拿什么东西,脚打滑了。”又拍拍展慎之的肩:“多大点儿事儿,让值夜班的同僚来处理就行。”
展慎之觉得疑点颇多,不过并未多言,待值班的同僚赶到,便和周诚一起离开了。
何褚带着曾茂送他们出去,满脸抱歉,悄声约他过几天再来挑。
展慎之回到房间,先进浴室冲了个澡。
淋浴间狭窄得他几乎转不开身,喷头水花也小,他不喜欢俱乐部那种脂粉味,便洗得久了些,也将今晚发生的事捋了一遍。
六点,他和周诚抵达俱乐部。
六点二十,他去厕所,看了一眼监视器画面,他的线人不在后台,似乎在室外。他们说了几句话
七点,舞会开始。
八点四十,发现罗兹的尸体。
展慎之心中积起不多不少的怀疑,他将头发擦得半干,走出浴室,打开监视器的历史记录,调到了六点二十分。
画面上是摩区室外的景象,好像在高处,展慎之怀疑他站在俱乐部外的逃生梯上。天阴沉沉的。
“欢迎光临?”线人声音清脆,看不到脸,听上去有些拙稚,仿佛很天真、很勇敢似的。
监视器也记录了展慎之说:“……要是见了我,别表现出认识。”
线人忙答:“好的好的。”
又过了一分钟,线人像是冷了,把领口拢了拢。
记录的画面便只剩下一片灰色。
展慎之调快了速度,发现不知何故,线人把领口的扣子扣了起来,展慎之调大音量,但由于当时监视器采取的是普通收音,也未收获有用的信息。
直到二十多分钟后,扣子才被解开,此时,线人已回到了后台。
展慎之又将回放重新看了一遍,想了片刻,打开监视器的实时画面。
线人站在一个阴暗的角落,好似还在俱乐部里,他的面前是曾茂。两人隔着两三米,曾茂冷声问他:“找我干什么?”
线人把音色挤得很甜,“曾哥,我今天表现得还可以吗?”
“还行吧,”曾茂不冷不热地说,“怎么,罗兹还没凉透呢,就来抢活干了?”
“没有呀……”
展慎之看不见他的脸,只能听到他乱七八糟的可怜央求:“曾哥,我是想,马戏舞会不能停,现在又一下找不到能接替导演的人……而且我自己是很喜欢指挥舞蹈,我在孤儿学校就是话剧团的呢……”
“行了行了,”曾茂听得不耐烦了,摆手,“你先指挥着吧,明天我和路淳说一声,你是路淳手下的吧?”
线人感恩戴德,不住地谢着,最后被曾茂赶走了。
他沿着走廊,下了楼,推开俱乐部的后门,沿一条黑漆漆的小巷往前走。
走到小巷中间时,展慎之叫住了他:“乔抒白。”
监视器画面停在当场,乔抒白小声地说:“展哥?我在回宿舍的路上。”
“我有事问你。傍晚六点二十分到四十分,你把衣领扣上了,你在干什么?”
乔抒白没有马上回答,画面动来动去,大概是他怕被发现,在四下张望,确定没有人后,才说:“展哥,你等等啊,我先去找个安全的地方。”
听他的语气,并没有紧张和心虚。
他熟练地东摸西拐,走进一家私人影厅,要了一间房。
进房后,他锁上大门,选了一部电影,开始播放,才对展慎之说:“展哥,我扣衣领是因为冷呀,今天外面才十三度。但是我后来看到了很可怕的事情,我本来也想找你说的,可是我不知道怎么找你。我差点吓死了!”
他听上去确实是在后怕,声音又细又弱。
展慎之立刻问:“怎么了?”
“你知道罗兹,就是死掉的舞台导演,”乔抒白打了个寒颤,“我看到他掉下去了。
“晚上开舞前,他先来点了两个女郎,要她们明晚去地下会所陪客人。其中一个女郎明晚要陪姥姥去看病,想请假。罗兹把她骂了一顿就走了,过了一会儿,她偷偷坐电梯,上了七楼。
“罗兹一直色眯眯的,老是占女郎便宜,我在里面待得闷,心里担心她,我就走消防梯,走到七楼去。
“当时你叫我,我跟你说话,风一吹,我好冷,就把领子扣上了,然后我趴在门上听,偷偷开门,看见罗兹和女郎在里面扭打。我还没来得及进去,罗兹就自己摔下去了。”
他说得信誓旦旦,但展慎之并没有全信,紧追着问:“现场的椅子呢?谁搬的?”
“……展哥,我不想说,”乔抒白可怜巴巴地说,但强调,“他真的是自己摔下去的。”
投影上的电影播放了几分钟,一男一女便开始接吻。展慎之没说话,乔抒白应该也没注意电影,主动开口问:“展哥,我听其他人说,后来来的警官也觉得是意外呢。”
“你什么意思?”
“你会说吗?可是我亲眼看到是意外的。”乔抒白小心翼翼地说,好像担心得不得了,怕展慎之不肯罢休,非要追究,查到女郎身上。
想了片刻,展慎之说:“这次不说了。下次碰到这种事,先告诉我。”
“我不知道怎么找你。”
展慎之给了他自己不可追踪的临时号码,乔抒白记下后,突然说:“展哥,我混进地下会所了哦。”他听上去有些得意和傻气:“我做跳舞领班了。”
“我知道了。”展慎之说完,今天和线人的沟通就应该结束了,但他并没有马上关闭监视器的画面。
乔抒白告诉展慎之,私人影院播一部电影要二十块,是他一个半小时的工资,街上有宵禁令,所以他准备把这部电影看完,再在这里洗个澡过夜。
展慎之一个人待在单人宿舍,也没事做,不知出于什么目的,可能只是因为无聊,陪他的线人一起把电影看到了最后。
这部电影拍摄于公元一九九三年,距今已经有一百多年的历史。修复的画面上,男女主角上演勾心斗角的戏码,结局是男主角将女主角杀死在精神病院。
乔抒白评价男主角太狠心,怎么舍得杀死心爱的人呢。展慎之完全不感兴趣,等电影字幕结束,就关闭监视器,不再和他的线人聊天。

罗兹死亡的次日,乔抒白便开始了他在俱乐部的马戏舞会做导演的日子。
两周中,他每天在后台忙前忙后指挥,又要纠正舞台上的小失误,又得充当演职人员之间沟通的桥梁。
他比罗兹好说话太多,跳舞女郎全都把他当做宝贝,侍应生们集体对他投来嫉恨的目光。
曾茂还未完全信任他,所以他暂且没法进入地下会所工作,但或许是由于展慎之的到来,也或许有什么其他乔抒白不清楚的原因,地下会所已经两周没有开张过了。
展慎之到摩区当警官,上了两次无关紧要的新闻。乔抒白在摩区时报的分页上读到了。
一条报道说,前哨赛的参赛名单公示,由于调职的缘故,展慎之被分在摩区三组;另一条,乔抒白觉得很好笑,讲展慎之和搭档在巡逻时,抓到了一个正在兜售致幻糖的非法商贩。
照片上,展慎之的脸还是模糊,站得笔挺,他的搭档方千盛揪着矮小的商贩的领子,把小贩揪离地面,大方地对镜头咧出八颗白牙,好像那种在双子湖里参加仿生金枪鱼赛获得了第一名,正在拍照炫耀的钓鱼发烧佬。
展慎之和乔抒白的联系还算密切,没再问过关于罗兹身亡那天的事,让乔抒白隐约觉得自己领悟到了获取展警司信任的关键:装蠢、装可怜、装白痴。
不过展慎之本人倒没有乔抒白想得那么绣花枕头,他不知从哪弄到了金金当时去警局报案的笔录,以及失踪的四个跳舞女郎的资料,甚至还成功登录了咪咪和第一个失踪女郎笑笑的某个出于法律灰色地带的交友软件账号。
他发现她们在失踪前,都与同一个叫Lenne的人有密切的加密消息往来。但这个叫做Lenne的人,已经几天没有上线。
调查到这里陷入了困局。展慎之要求乔抒白:“你平时多留心,身边还有没有用这个软件的人。”
乔抒白像做贼似的,四处偷看了跳舞女郎的手机,都没有发现这软件的痕迹。甚至还自己下载了一个,但软件只限女人和有钱男人使用,需要视频验证或者验资,乔抒白两个都不沾,只好放弃了。
三月中旬,乔抒白换了宿舍,从臭气熏天的八人间里搬出来,和路淳两人分享一间十平的卧室。
他拥有了一张不用爬上爬下的一米二宽的床,还有了一个小床头柜和衣柜。
来耶茨十多年,乔抒白头一次过上这种有尊严的生活,不再活得胆战心惊、受尽欺辱,也不用对人人曲意逢迎,如同来到了仙境。
躺在新床上的那一刻,他真飘飘然得几乎快忘掉支撑他活过这么多年的愿望了。
不过第二天晚上,他的梦就醒了。
晚上九点半,乔抒白拖着疲惫的身体回到宿舍,发现门上了锁。他先是轻轻敲门,路淳不开,他只好开始用力地敲了几下。
大约敲了三十秒钟,门被人一把拉开,路淳腰间围着白色毛巾,满脸好事被打断的愤怒,火大地骂着脏话,狠狠地推乔抒白肩膀:“没见我忙着?”
“路哥,”乔抒白被他推得往后好几步,不敢生气,讨好地对他笑,“我是来睡觉的。”
“我在里面忙着,”路淳身上的肥肉震颤着,“你听不懂?”
乔抒白还想和他讲讲道理:“可这也是我的房间啊——”
他的话没说完,一股巨大的力扇在他脸上。乔抒白的背撞在墙上,眼冒金星,右脸火烧一般肿了起来,牙齿都仿佛松动了。
“我说,”路淳的声音像从天外传来,阴沉冷酷,“不会教教几个小姐跳舞,就觉得自己是什么人物了吧?让你滚,你就乖乖给我滚出去。”
门在乔抒白面前猛地甩上了,昏暗的走廊里没有别人。他头顶的灯可能快坏了,一闪一闪的。
他一步一步往外走,头还晕着,脸痛得像被刀割了一百道,失魂落魄地走出破破烂烂的宿舍楼,宵禁已经开始了。
无人机的探照灯在街上扫过,他躲进屋檐下,体内突然传来展慎之的声音:“你为什么还在外面?”
展慎之的嗓音中气十足,傲慢非常,像指责他违反宵禁规定。
乔抒白几乎是恨着这样不谙世事的大少爷的,但他现在已经很清醒了,展慎之比俱乐部那些暴徒好糊弄的多,是他唯一有希望攀上的靠山,只要能往上爬,不再过这种日子,要他跪在地上对展慎之摇尾乞怜,他就可以做最可怜的那条狗。
“展哥,”他挨着墙,细声细气地对展慎之说,“我被赶出来了。”
“怎么回事?”
“就在十分钟前,你可以看录像的,我得先找地方躲躲。”
乔抒白小心翼翼地避开了巡逻的治安警和无人机,跑到他上次来过的私人影厅敲门。
影厅老板娘本来不冒险开门,或许是看他像条丧家犬犬似的,还是开了条门缝,把他放了进去。乔抒白想多给她十块,老板娘不收,给他塞了回来,带他进房,还送了他一瓶冰水。
观影间很小,黑漆漆的,乔抒白拆了毛毯盖在身上,用冰水敷脸。
展慎之应该是去看了看了监视器的录像,出声问他:“那是谁?”
“我的新室友,”乔抒白裹紧毯子,告诉他,“以前的领班,路淳。”
展慎之沉默,乔抒白又马上说:“没关系的,展哥,我从小就老挨打,没有很痛。大不了就是以后睡到外面来。”
“为什么会挨打?”
“这哪有为什么呀,”乔抒白觉得展慎之简直有些不谙世事,苦笑,“看我不爽就打了嘛。”
他转了转手里的瓶子,压到肿起的牙龈,“嘶”了声,说:“就是不知道明天回去睡会不会又被他打。要是每天都要出来睡的话,真是很贵。”
展慎之安静了几秒:“过几天我想办法,给你拿点钱。”
这么好骗。黑暗中,乔抒白嘴角弯了弯,没有接话,他播了一部老电影,电影没什么剧烈剧情,音乐也很安静。
冰敷过的皮肤不再肿得厉害,没多久他就躺在散发着霉味的沙发上睡着了。
或许倒霉和好运气是相伴的,次日早上醒来,乔抒白便接到了通知,他第一次获得资格,能够参加俱乐部的管理例会。
一晚上过去,他脸还没完全消肿,白皙的脸颊红了一大块。中午走进员工食堂,坐在门口吃面条的金金一眼看见了。她拉着乔抒白,心疼地问他怎么回事。
金金有一头棕色的长卷发,涂了红指甲,手指轻轻地摸乔抒白的脸。乔抒白不愿她担心,随便找了个借口,说自己不小心撞到了柱子,拜托金金用遮瑕膏把他脸上的红遮一下,他不想肿着脸去开会。
管理例会在俱乐部大楼四楼,人数比乔抒白想得要少,大约十个,围着椭圆形的桌子坐着,曾茂坐在桌子的一端。
乔抒白在最靠尾的位置坐下了。
几人分别汇报了自己部门的收益情况,酒部主管劳森最得曾茂欢心,他坐在曾茂左边。
轮到乔抒白时,乔抒白不知该说什么,曾茂露出不耐的表情,劳森代他说:“下个月要换春夏排舞,你们开始准备了没有?”
乔抒白一愣,但面上装作笃定:“正在准备了。”
“是吗?我怎么没看见你们排练。”路淳突然阴阳怪气地插话,“你不会是骗主管的吧?”
曾茂怀疑地看他一眼:“不行就说,别给老子捅娄子。”
“主管,您放心。”乔抒白脑袋一热,真情实意地保证。
会议结束后,乔抒白有些发愁,在位置上坐了一会儿,发现会议室里只剩下他和劳森,便冲劳森笑了笑,起身想走,劳森突然叫住了他:“舞会真的开始排舞了?”
劳森穿着三件套西装,身材瘦削高挑,有一双灰蓝色的眼睛,笑盈盈地看着乔抒白。
乔抒白几乎没有和劳森接触过,不过也曾听说,他是几个领班里比较好相处的一位,此时乔抒白别无他法,劳森跟他搭话,他便立刻显出了烦恼的样子来,可怜地问:“还没有呢……劳森先生,您知道哪里能找到春夏舞资料吗?”
劳森果然没有为难乔抒白:“隔壁的资料室里放着罗兹的电脑。”他还告诉乔抒白:罗兹的电脑是公物。因为罗兹本人已经死亡,被从星星俱乐部的管理人员名单里注销了,他原有物的密码便都被更新为初始的一到十位。
乔抒白对劳森千恩万谢,劳森客气地摆摆手,说等他的排舞,而后便离开了。
资料室里很乱,储物柜都没贴名牌,幸好罗兹的柜子很显眼,被漆成纯黑色的,上头贴着不少软色情贴纸,像想营造一种艺术,却只让人感到粗俗。
乔抒白输入密码,拿出电脑,启动后,屏幕面板上跳出一大堆窗口。他正想打开桌面上那个叫马戏舞的文件夹,目光莫名其妙被一个独特的粉色登录框吸引了。
不知为何,他觉得软件上的字很眼熟。
盯着看了几秒,他还肿痛着的面颊忽然热了起来,心跳加速,四肢僵硬,下意识地看了一眼资料室的门。
因为这就是展慎之叫他留心的,失踪女郎用过的那个软件,而登录框里的默认用户名填着Lenne——那位神秘人。
粉色的登录框有闪光的特效,红唇在左下角张张合合,乔抒白看了几秒钟,平复心情,给展慎之发了一条短信,呼叫展警官上线,冷静地合上电脑,抱在怀里,走出门去。

晚上九点半,全城宵禁的警报声准时响彻摩墨斯区大街小巷。
乔抒白趁路淳还没回去,到宿舍迅速地冲了个澡,收拾细软,背着包在漆黑的小巷里小跑穿行,在十分钟的清排时间结束之前,钻进了私人影厅半掩着的门。
影厅老板娘在抽烟,看见他头发湿漉漉的,逃难似的模样,同情地望他一眼,从抽屉里翻出一张感应门卡,丢在桌子上,又按灭了烟,勾勾手指,站起来拉开她身后的布帘:“到我房里来把头发弄干吧。”
乔抒白感激地谢过,跟着老板娘走进去。
她的房间装得粉里粉气的,有一股很温暖的香气,门口便是浴室。她给乔抒白拿吹风机:“被谁打了?”又伸手戳戳乔抒白还有些肿的脸。
乔抒白痛得“嘶”了声,小声告诉她:“室友打的,不让我回去,我以后可能都要住这里了。”
“好吧,真可怜。”老板娘叹了口气。
她比乔抒白还要高几公分,开了吹风机,让乔抒白低头,亲自给他吹了吹头发。
乔抒白的黑发有少许自然卷,因无心打理,已经长到耳下,靠近肩膀的位置。
吹风机的风不是很烫,吹得乔抒白暖洋洋的。老板娘用手指轻轻拨动他的头发。有那么几秒钟的时间,让乔抒白觉得好像回到了童年,他被精心照料着的时候。
白色大理石砌出的堡垒,大片的紫丁香花海,温柔的保姆,妈妈的亲吻。
“头发真软,”老板娘笑着说,“头发软的人性格最好了。”
像宠物一样靠在老板娘肩旁,乔抒白秘密地感到一种不切实际的幸福。他的幸福下一秒就被打破了。
“你在干什么,”展慎之的声音冒出来,“还不上楼?”
乔抒白一下泄了气,又在讨厌展慎之的记录条上加了一横,像小狗一样甩甩头发,对老板娘说:“谢谢姐姐,可以了。”
“你真要一直住,可以在这里洗澡,”老板娘捏捏他没被打过那一边的脸,“不过不准乱碰我东西啊。”
乔抒白拿着门卡上楼,进了房间,没过多久,就有人来敲门了。
他没精打采地过去开门,因为走廊的灯亮,房间里暗着,展慎之背光,一言不发地杵在门口,高大得就像忘记背好镰刀的死神。
门一打开,展慎之就推了一下,迅速地挤进来,反手关上,没礼貌地问:“电脑呢?”
虽然还一样是乔抒白不喜欢的声音,但展慎之真人面对他说话,总比在监视器里说话来得舒服点。
“在包里呢。”乔抒白拉开拉链,从衣服和杂物里翻出罗兹的遗物电脑,递给展慎之。
展慎之坐在沙发上,开了机,在电脑上插了一样东西,敲击着面板和键盘,不知鼓捣什么。
乔抒白选了一部片,靠在沙发上看,用余光偷窥电脑屏幕。
电影开场十分钟,展慎之登入了Lenne的账号,乔抒白立刻凑了过去:“展哥,你真厉害!”
展慎之理也没理他,检查账号里的内容。
这交友软件的名字很直白,叫做SUGAR ZONE,是给漂亮女孩儿和糖爹拉皮条的。乔抒白在网络上查过,软件的安全性很高,会自动删除数据库中的记录,只要未联系四十八小时以上,联络人和信息就都会消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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