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兀自笑了起来,填完访客登记的纪丹扬转头过来,一见着付浩然,声音和语气都变得夸张起来了,带上了些故意哄人的意味:“小浩然,你怎么下来了,你爸比呢?”
说曹操曹操到,话音刚落,就见付熙拿着个水壶才不远处走来。
他将温好水的水壶递给付浩然,才慢慢转向纪丹扬点头致意道:“纪总怎么回这来了?”
纪丹扬:“先前不是给浩然拍了照片吗?才想起要送过……”
虽说作为上下邻居有很长时间了,也去过付浩然家几趟,但纪寒还是头一回进到付浩然的房间。
也不知是不是因为被周温文那黑白灰的审美风格被摧残久了,付熙在布置付浩然的房间时,可以说是弄得要多梦幻有多梦幻。
而其中最招人眼的,莫过于他床位对着的积木城堡,足有半人高,中心处摆着的三个动物玩偶。
“这个是爹爹,这个是爸比,”付浩然举起正中的萨摩耶,朝纪寒介绍道,“这个是我!”
纪寒看了眼这物种不伦不类的一家人,每一只脸上都勾着笑。他回道:“还挺融洽的嘛。”
“嗯嗯!”
付浩然将玩偶放回原来的位置,又抱起纪丹扬方才给他的相册,小心放在他床边的宝物箱上。
指尖点在页头的照片上,嘴巴不住地开始絮絮叨叨:“我去剑舞比赛的时候也想穿这个,不知道可不可以,得明天问问教练。”
纪寒:“剑舞比赛?”
“对呀,我这半个月都在武术馆里,说要代表馆里去参加唔……套,套路武术比赛,就是要拿剑耍一套剑舞。”
付浩然话匣子一打开,句子滔滔不绝地冒出来,把先前没能说的一溜烟全都说出来,绝大部分都是他在武术馆里发生的琐事,可以听得出这小家伙是真的忙碌。
纪寒望向那被安好在墙上的相框。
斗笠盖在半大的孩子身上,手扶在帽沿背身回望,颇为意气风发,完全是少侠模样。
印象中,这本来只是摄影师用来试光的照片。
他们约的是一套水墨风格的写真,结果到最后造型凹了半天,都比不过付浩然随手的动作。
“我一直在想,你是不是……”一些问话就快要脱口而出。
可是又很快被纪寒给收了回去。他垂了垂眼眸,心说不能把自己的身上发生的荒谬,强套到别人身上。
“是什么?”付浩然盘着腿身体一歪,头差点敲到身旁的纪寒身上,被纪寒无奈地扶正。
“是不是以后会成为功夫明星啊。”
纪寒把想说的话拐了一个弯。
付浩然不解:“什么是……功夫明星?”
“就是在电视上表演各种剑仙、侠客之类的人。”
纪寒道:“付哥才去了武术馆没多久就可以代表比赛了,感觉以后会成为非常厉害的人呢。”
“这样的吗?”
还在摇摇晃晃的付浩然一下坐定。
从前听到的比较多话,都是诸如:“你能不能别跟着我?”、“买你回来又不是要把你当祖宗供的,讨不到银子就给我滚”、“只会在师父面前装天才的家伙,离我远点”……
似乎少有人期许过他存在。只能自己鼓起精神,竭尽全力去做很多事,好让别人能够接纳自己,好赢得几声来自邻里的感谢。
但在这里,他几乎每天都能听到夸奖。
来自家人的,来自教练的,还有……来自小纪的,很多很多。
付浩然低着头嘴角很浅淡地勾了勾,与他平时开朗的笑容不甚相同,莫名地让纪寒看着觉得有些心郁。
他问:“付哥是不喜欢当演出来的大侠?而是想……当真的大侠?”
付浩然讶然地睁了睁眼睛,讷讷道:“这你都知道呀……”
“爸比和我说过,人和人之前隔着一层皮囊,话要是不说出来的话,对方会不知道,但小纪你就像我肚子里的蛔虫诶。”
都写脸上了,那还用得着钻肚子当蛔虫么。
“不感觉可怕吗?总是被人知道心里的想法。”纪寒问道。
“为什么会觉得可怕?我也没有想坏事吧……”
“偷偷藏零食不算坏事呀?”
付浩然全身一抖,掩耳盗铃式地挡住了他的宝物箱。
里头的零食大部分都是周温文没事乱塞给他的,少部分是来自不同的叔叔阿姨爷爷奶奶。
慢慢攒下来的事,怎么能说偷藏呢?
他之所以会慌张,单纯是因为有一天付熙对他说:“零食吃这么多牙齿可是会长虫坏掉的哦,以后要节制了哈。”
“牙齿哪有这么容易坏掉呀……”付浩然嘀咕。
而后一语成谶,像是在惩罚付浩然难得的不坦诚,在开学前当晚,他经历了身为少儿的一件刻骨铭心的大事:换牙。
这种事,付浩然其实不是第一次经历了。
一般都是等松动的牙齿自己掉下来。如若真的发疼,需要拔牙,也都是直接找根绳子绑在牙齿上头,另一头系在门栓上,用力一关门,牙齿就掉下来了。
所以一开始发现牙齿出现酸疼松动,付浩然并没有太在意,只特地换成了半边咀嚼,且吃东西比平常要少上一丢丢。
而这一点很快就被熟读各种乱七八糟育儿书的付熙给察觉了。
被怀疑,被盘问的付浩然就这样大半夜被抓去了牙科,并面见了这世上最恐怖的存在。
明明是一样是他眼中的“神农先生”,一样是他们口中的“白衣天使”,怎会宛如魔教般恐怖!
尤其他左手一个钳子,右手一个钻子,像极了传说中为祸一方的断筋坞,专挑江湖侠士的筋骨,看着可恶至极。
眼见着那像是有手臂粗的大针慢慢地靠近口腔,“滋滋”的水声在他的脑中震荡,那是他从未直面过的恐惧。
付浩然被利器划伤过,被火灼烧过……唯独没有经受过这等“酷刑”,手起刀落不过转瞬间,但这钻入牙肉的疼像是蚂蚁撕咬,持久漫长,能摧毁每一个英雄好汉的意气。
他想一把将医生抡下,逃之夭夭。
但医生也没做错什么,他堂堂剑客自当要迎刃而上,区区拔牙他怎能知难而退!
于是,他自己紧握住床两侧,煞是委屈地把自己控制在了原地。样子可怜得连付熙都忍不住幸灾乐祸地笑趴在周温文怀里。
周温文果然加入了幸灾乐祸组织。
这直接导致了开学典礼当天,纪寒作为新生代表下来,面对的就是一个把自己嘴巴关得严严的付浩然。
他想起他昨天夜里收到的消息。
某人谨记承诺,发了条语音:“我牙齿坏掉了……”
语气凄凄惨惨戚戚。
眼见着付浩然坐在位置上,捂着自己的腮帮子,眼睛几乎要变成眼泪荷包蛋。
纪寒无声地叹了口气。
这样傻乎乎的家伙,真有可能跟自己一样吗?果然是错觉吧。他开始质疑起自己的假设。
然后,身为老师眼中的明日之星,纪寒在开学第一天,就目无王法地违反校规,趁着午休,去附近的便利店买了个雪糕,送给他的同班同学。
付浩然瞄了雪糕一眼,摇头不动。
纪寒:“所有人拔完牙都是要吃雪糕的。”
“真的?”
付浩然舔了舔唇,又迅速地把嘴巴抿严实,但那小探出来的舌尖已经完全暴露了他嘴馋的事实。
“真的,我什么时候骗过付哥你?”
经常在骗。
可惜有的人永远不知道自己在上当。付浩然仔细想了想,发现纪寒确实没骗过他。
于是道了声谢,接过雪糕,舔了一口。
他眼睛瞬间变亮,全身的郁气都一瞬被口中的冰凉所消退,甚至能顺带着将周遭的热浪给驱逐。
第17章 若学富五车
一般来说,周温文投喂付浩然讲求的都是一个随心所欲,且经常投喂了一口,就会猛然想起付熙关于“小孩子不能吃太多乱七八糟”的嘱托,然后及时收手。
这导致付浩然养成了一个习惯,那就是把喜欢吃的东西吃一半藏一半。
可是雪糕在夏日艳阳下融化得特别快,为了防止弄脏衣服,他不得不一改从前,快速地仰头吞吃殆尽,直到手中只剩下根木棍子。
付浩然颇为惋惜:“吃完了……”
因为吃得匆忙,他上唇覆了一层雪糕溶液,像是长了一缕白胡子,看上去既忧郁又滑稽。
不过在付熙的教导下,小朋友尤其注重卫生。
他从口袋里摸出湿纸巾包,熟练地“啪”到嘴巴上,耳边就传来的纪寒幽幽的话语:“一般换牙要换20颗,所以付哥以后还有19次机会吃。”
什么!居然还要看19次牙医?
付浩然惊恐地呆在了原地。
还没回过神,一个硕大的黑影就笼罩在他们面前:“你们两个怎么待在这?不是应该去午休吗?”
是一个中年男人,身上最醒目的,莫过于他那只剩下两边的头发,搭配上他腰间的横肉,恍若那鬼宅传说里的土财主,无端让付浩然生出一丝丝害怕。
纪寒就挨在付浩然手边,能感觉到对方抖了一下,那无端地想象似乎能通过肢体的触碰传递,让他一下也想到了那鬼宅。
脸上不动声色,只是难得主动开口叫人:“王主任好。”
这位王主任是负责他们这个年纪的。
付浩然也反应过来,连忙跟风:“王主任好!”
“已经吃完饭了,还没有到睡觉的时间,说可以先自己玩会。”
“玩会是让你们在午休室里面玩,不是让你们出来乱跑。”
王主任目光锐利地扫向并排坐在石凳上的两人,一个淡定自若,一个清澈无辜。
要不是后者手上还残留有雪糕棍这项罪证,处理过的刺头无数,在抓纪律方面可谓是身经百战的他,几乎要被骗过去。
他指向付浩然:“你手上拿着的是什么?”
“奶酪棒,家里带来的。”纪寒抢话道。
眼睛大大的付浩然和眼睛小小的王主任同时疑惑地看向他。
王主任:哪家奶酪棒个头这么大?
付浩然:不是说这是雪糕吗?味道跟奶酪棒不完全一样呀?
王主任能猜到这俩小家伙干过什么坏事,他不想开学第一天就罚人,尤其其中一个是新生代表,是入学考核里表现最好的。
但免不了说教一通:“外头那个便利店是不可以去的,别让我再抓到。”
“立这个规矩也是为你们好,那地方不只有你们学生光顾,混了很多社会人,出了什么事问题可就大了……”
念叨了一堆,心想这些岁数才个位数的小家伙估计也听不下去,刚想放他们离开,又突然注意到了什么,再次指着付浩然,道:“你头发又怎么回事?”
“学生该有学生的样子,要整洁大方,你一个男生头发留这么长像什么话。”
付浩然紧张地向后缩了一下。
没有不整洁呀……校服穿戴得齐整,一丝不苟得连个褶皱都没有。哪怕是刚刚嘴上的雪糕胡子,也给他快速擦掉了。
纪寒平静回道:“我看过校规,只说要保证不遮眼睛,不挡耳朵,不盖脖子,他这发型没问题的。”
这位王主任在其他公办学校里工作了好多年,最近才被挖过来,对于很多规章制度还停留在以往,他也很少遇到这种情况,竟一时也有些拿不准。
“而且付哥不久要去套路剑术的比赛,长发舞剑才漂亮,是加分项。”
这是纪寒瞎编的。
“……”也不能现在揪着人把头发剃了,王主任面色不善地摆了摆手,“行吧,你们先回去,这事我去跟进一下。”
过后他就去查了一下校规,确实没这一条。
又去联系了付熙,吓得付熙以为付浩然开学第一天就出了什么,听到只是头发的问题,才放下心来。
听着王主任苦口婆心的劝剪,付熙油盐不进:“您放心,我会好好跟他说,让他不要在学校里披头散发的。”
通话时,两只崽子已经被提溜回了午休宿舍。
因为只是用来进行短暂的午睡,所以空间并不大,被分为了一个个小隔床。
松软的床铺、暖色调的木质装潢,以及合适的空调温度,让刚窝进被窝里的付浩然眼皮一下就变重了。
在一旁的纪寒倒是没那么容易入睡,视线落在付浩然散在枕上的头发,忽然心下好奇:“付哥为什么会想留长发?”
原本还想问“不会觉得不方便吗”,但他见过对方散着发的模样,柔软的头发搭在肩上,看上去只需要一抓就可以扎起来,怎么都说不上难打理。
“习惯了呀。”付浩然迷迷糊糊地答道。
“而且本来就不可以乱剪吧,身体发肤受之……”声音像被什么卡在喉咙,吐不出最后两字。
“这样真的很不好吗?”不整洁、不大方之类的。
纪寒温声道:“挺好的,我觉得很好看。付叔叔他们也是这么觉得的吧,所以也没让你去剪。”
“对哦……”付浩然跟着一笑。
他想起先前付熙说过:“我们浩然头发怎么不知不觉间都这么长了,个子也往上窜了,时间过得真快呀……喜欢把头发扎起来吗?嗯,这么扎好看。”
好像确实是纪寒说的那样。
他合上眼,将怀中的被子又搂紧了些许,话语间又带上了困意:“小纪真厉害,什么都知道。”
可惜,厉害的小纪现在与他从同桌变成了邻桌,从只要挪动一个窄角就可以拍到对方桌子,变成了现在隔着一条过道,需要伸长手臂才够到桌缘的距离。
他趴在桌子上,趁着台上老师不注意,伸手去戳了戳纪寒的手臂,在他转过来的一刻,用唇语问道:小纪,你在看什么?
纪寒没有做声回答,只是把眼下在看的书翻起来,内页展到付浩然面前。
上面是一张张有精细备注的星图,诸多线圈缠绕在一起,能把付浩然看得一下脑袋也跟着打上结。
小纪似乎很喜欢天文、星学。
在付浩然的认识中,会钻研这个一般都是那些个会去司天监里头任职的监、丞、四季官。于是思绪开始飘远,一会幻想纪寒穿着命官的衣裳,一会幻想纪寒换上方士的着装。
唔……好奇怪。
小学的课程与幼儿园的不同,着重点从兴趣培养,一定程度转向了知识摄入。
纪寒除了体育课不能跑不能跳之外,多跑几步就开始气喘咳嗽,令人担心他会不会一口气岔不过去外,做什么都游刃有余。
明明看上去也没怎么听课,但在文化课程上,无论被提问什么都可立即答出。其他的像书法、油画、钢琴等培养兴趣的课程里,更是无需他人指导。
看的书隔一两天就会换一本,好几次付浩然凑脑袋去看,都觉得上面是什么深妙的失传秘籍,是什么难懂的有字天书。
至于付浩然自己,他懂的字还算多,所以一些文化课难不着他,甚至可以说学得很好。算术也勉强过得去,很多内容《九章算术》里也有。
非要提说最让他头疼的,那必须要数“英语”。
凭借着“书同文”的优势,他好不容易才能流畅说话,现在又要他学习说“胡语”,还要与学校里的“胡人先生”交流,实在是太为难了。
之前在幼儿园,其实也有接触到这门语言,但最多不过是要求他大体知道不同“笔画”的发音和写法,顶多是知道一些衡量单位,全都变成了这些“笔画”。
可现在,讲台上的“胡人先生”说话叽里咕噜,犹如和尚念经书,课本上的一串串扭曲的字符,恰似“鸡肠”堵在六脏腑,他完全看不懂,也读不明白,只觉得好馋。
馋着馋着,付浩然就饿了。
他悄咪咪地从“小金库”里摸出一块巧克力,被邻桌的纪寒目睹了案发现场。
付大侠这段时间为了牙齿已经很少吃零食了。
他做贼心虚,决定将目击者拉拢为共犯,他将偷藏起来的巧克力一分为二,四处张望观察局势,最后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巧克力递到纪寒手边。
纪寒:……也行。
他含着口中苦涩味道。想起他先前问过,说付浩然明明乐呵呵的,为什么喜欢吃这种特别苦的黑巧克力。
付浩然当时也是这样悄悄将黑巧克力抿进嘴里,笑着说:“曾食苦,才知甘甜。”
“而且这里面,也不只有苦呀……”
英语课结束后就放学了,原本电量告急的付浩然一下又精神了起来。
然后被一句“明天检查单词”给砸蔫了回去。
纪寒看着他这苦恼的样子,恬不知耻地开口:“付哥怎么办,我记不住。”
可恶的鸡肠!居然连小纪都给难住了。
付浩然如临大敌般看向书上那些扭成一串的英文字符。
一个词写出来,看不出笔画与语义有任何干系,这让人怎么记嘛。
纪寒坐到了付浩然身边,视线一落在那英语课本上,立即就发现他其实有很好地隔空继承付熙的艺术天赋。比如……他还会给书上每个角色画样式不同的胡子。
有一个大叔角色估计是他最喜欢的,不仅给人加了胡子,还戴了个斗笠,硬生生把一个外国人给涂成了江湖老叟。
纪寒在心中叹了口气。
指着其中一个单词问道:“这个是‘手指’的意思吗?”
付浩然视线定定地落在纪寒修长的指节上,又看了眼那串“鸡肠”,努力调动起自己的脑筋,勾出了一个正确的答案:“对,是手指!”
“那……是读finger?”
纪寒的发音很是好听,付浩然愣愣地点了点头:“嗯嗯!finger!”
“那这个呢?”纪寒移向下一个单词,又慢慢挪到自己的眼侧,“是眼睛?”
付浩然与他视线相撞:“对!眼睛!”
到最后,付浩然依靠着“对嗯嗯”大法,重复了好几遍,居然真的暂时记住这些玩意。唯一觉得哪里不对的,是没搞懂他们到底是谁教会了谁。
“无所谓,只要最后我们都会了不就好了吗。”
纪寒眸中含笑:“付哥真厉害。”
付浩然的小心脏一下就膨胀起来了。
他决定褒奖一下自己和小纪,于是魔爪再度探向自己的“小金库”,给纪寒抓了颗棉花糖,也给自己抓了颗。
有位留下来值日的同学目睹了一半学习过程,震惊过后也想让付浩然教一下他。
乐于助人的付大侠自然不会推拒,但纪寒说:“已经很晚了,要是收不到你回去的消息,付叔叔要担心了。”
付熙这段时间都要忙碌艺术展的事,所以安排了司机接送付浩然上下学,每天回到家都要报平安。
付浩然最怕的事之一,就是让付熙担心。
他只能委婉而又真诚道:“对不起……下次有机会再教你哦!”
那同学遗憾又略带天真地点了点头。
从校门口出来,一阵泥草气味就扑面而来。早些时候下过一场暴雨,现下虽然早已停了,但也留了几个水坑在地上。
一见着这水坑,付浩然立即就蹬着套上雨鞋的脚,“咚”一下踩上去。
“以前下雨天,我们会有人故意踩在水坑里头去溅其他人,扮演那打家劫舍的盗匪,然后剩下的人就会跳出来,扮演惩奸除恶的大侠。”
说着,像是一只雀跃的小狗般摆弄起四肢,向四周炫耀起自己锋利的指爪和有力的口牙。
什么“以前”?哪个“我们”?纪寒默然心问。
“对了!”付浩然朝司机的方向挥了挥手,一跳又转向了纪寒:“小纪,我后天就比赛了,你会来看的对吧!”
纪寒笑了笑,也学着付浩然那样踩了下面前的水坑,踩得不重,甚至没有溅起水珠:“我会去的。”
武术套路的比赛按年龄分成成年、青年、儿童组。
付浩然走进儿童组的队列里,一排过去只有他整个人凹了下去,像个小萝卜坑,有种别样的醒目。
哪怕是其他组的选手路过时,都会瞄他一眼,但被注视的主人公全程的视线都停在观众席上到处扫,认识的不算多,但也有几个。
除却全程陪同着他过来的周温文和付熙,还有这段时间接送他上下学的司机先生,就连常来家中打扫的陈阿姨也带着她家孩子过来了。
唯独小纪还没有来。
付浩然心里开始盘数自己昨天做过的事。
一到班里有好好地跟小纪打招呼;老师考察单词时虽磕磕碰碰,但也都背出来了;也没有去打扰小纪看书;该完成的作业有好好完成;和小纪告别的时候,小纪还再次承诺说会来的,他应该……没有惹小纪生气啊。
不会是出什么意外了吧?
确实出了意外。
纪寒撑着防晒的黑胶伞,立在晴天烈日底下,面前是头疼到挠脑袋的叔叔,和一辆抛锚的小轿车。
此处离进行套路剑术比赛的体育馆还有5公里的路程。
本来听说了付浩然要剑术比赛这事,纪丹扬也想来的。
但作为一个家长活动日都老是缺席的集团总经理,她手下带的其中一个项目临时出了点问题,需要她亲自去处理,故而只能含恨“鸽”之。
体育馆毕竟是个鱼龙混杂的地方,她放不下心,所以就把纪寒托付给一个朋友照看,而他这个朋友是个纯粹的文字工作者。
他面对汽车故障,除了手足无措,也只有手足无措。
“应该是油滤芯堵塞导致变速箱压力不足了。”
纪寒无奈地望向这在他眼中极为落后的交通工具。心想如果他那时候的传输星轨也这个品质,估计人的脑袋去到另一颗恒星时,半边身体会还卡在地球上。
他看了眼时间,对着那位手足无措的叔叔道:“打电话联系拖车吧。”
处理这样的汽车故障对于纪寒来说难度并不算高,虽说没有十全的把握,但他不是没有接触过更为复杂的机械。
可他现在的身量,要自己动手修车,必须搬个凳子,甚至趴到车盖上。
这大马路边上的,太招人眼球了,他一点都不想被拍视频到互联网上,被陌生人围观,被熟人盘问。
儿童组是所有套路武术比赛中最晚开始的一组,付浩然抽到的序号不算前,如果他们抓紧时间的话,还是有机会赶得上的。
纪寒莫名有些烦闷。
尤其是一想到自己万一背约,某个连续几天重复邀请他的家伙定会难过得不成样子,那哄起来可太麻烦了,他其实是个极少会自找麻烦的人。
付浩然一直等到自己前面只剩下两人,都没能在观众席上找着纪寒的影子。
他穿着规定好的武术比赛服饰,坐在准备席上,小呼了一口气,合上眼,将自己全数心念都集聚回手中的剑。
这剑是比赛方提供的,未开刃,完全比不得“去繁”。
他先前有去问过阮建义能不能自带衣服,但现代的这些擂台规制比从前要严格多了,不仅动作束手束脚的,连同服饰也诸多要求,远没有曾经的恣意潇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