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世—— by蕉三根

作者:蕉三根  录入:08-05

和你说这个大概有点儿怪,但我真的花了挺长时间琢磨,可能30岁就是一个坎儿,人到了这个地方,会想通很多事情,也没那么在意了。也不是还在怪你,现在回想,我还是意气用事了。一个东西,你越不在乎,我越在乎,就显得我输了,主动权全都在你手里了,我受不了这个。所以就算你当时拿出120分的真心要给一个承诺,我也肯定是要推开的……咱们的责任一半一半吧,你也可以说,是我把你赶走了。
算了,可能我真的不应该继续再跟你谈这个事。不是我还放不下,希望你不要误会。就是你走得也太急了,从来没给我一个这样的机会讲清楚。而且,无论如何,我还是想跟你说一些真心话,人过着过着,就发现身边能说真心话的人没有了,有的时候伤害利益,有的时候伤害感情。成年人都不喜欢听真心话。可能你也不喜欢,但无所谓了,谁让你走了呢,你可以假装没看见这封信,我就当自己写日记了。
不知道你还记不记得我跟你说过的东苔。她两个月前在北京让人捅死了。就是一个神经病,看她变性人不顺眼,就捅死了。展言就在现场。这事儿出了以后,展言好久没出来工作了,春节档电影也不出来宣传。还是最近网上曝出来说他健康状况有问题我才知道这事儿。
我不知道能怎么说。那天我跟赵哥喝了很多酒,我在想是不是因为我没坚持下去,我没把那个片子拍完。赵哥让我别想那么多,一个纪录片改变不了一个社会。
知道了东苔出事以后,我联系了几个当时触过的跨儿,还不到一年,有一个人也已经走了。自杀。因为买不到激素药,现在网上全都管了不许卖,要拿药就只能找医生,但是国内没有几个医生给开。回我消息的那几个人都很焦虑,自杀倾向很严重。有一个人问我还拍不拍了,能不能把这些事都揭露出来,能不能让大家都知道她们也想活下去……可我没有办法。安德烈,我真的没办法。我没有这种能量帮助每一个人。幼冬现在已经把Instagram上面的称呼改成They了,你应该也看见了吧。他说他现在的性别认同不再是女性,而是“非二元”(我也不知道能用哪个ta,就他吧)。时至今日我绝对不会再鼓励他自由选择他想要的性别。我现在很懦弱,无论他选择什么样的方式,我只想我的朋友能好好活着。
幼冬给我分享了一篇跨性别作家写的文章,文章里说,“即便实现了生理上的转换也无法治愈一个人。他们真正想要的只是被当成一个人来尊重。”我想这也是他想要的……或者说,这就是每个人都想要的。被尊重,被理解,被记得。
所以我给你写信了。本来我只是想祝你新年快乐,抱歉中间扯了那么多。这封信本来在年初二写的,一直犹豫要不要发,拖到现在再发送,这句“新年快乐”都过期了。
那就祝你平常的日子也快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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索寻 shyun.s.1997@162 十一个月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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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打开附件鲜花圣母剧本.docx ]
之前拍这个纪录片的时候,我已经做好了片子不可能在国内发行的准备,所以请江少珩帮我联络国外的片商(他在美国读的艺术,认识的人比较多)今天才有回音,但那个纪录片已经搁置太久了,我已经让他去帮我回绝了。
不过,那个项目停了以后,其实我写了一个剧本。我是不是应该拍出来?这肯定比《粉鬂》还更……我现在很不确定,你能帮我看一下剧本吗?是你的话你会愿意走进电影院看这个故事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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索寻 shyun.s.1997@162 十一个月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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结尾是我知道东苔出事以后改的,不过其他的内容不完全是从东苔身上取材,你应该看出来了,这里面还有一点幼冬的故事。
但这个人物确实是以东苔为原型的,《鲜花圣母》这本书就是我在跟她采访的时候在她床脚发现的。
我知道审查难度肯定很大。但我已经太累了,我感觉现在无论写什么,都要先花80%的精力规避审查。所以这个本子我本来是没有打算拍的,我只是想把它写出来,不然我心里过不去。写的时候我没想能不能过审查,我不想再时时刻刻把它背在我的背上。如果要拍的话,应该会大幅度地改。
如果不改的话,就直接走海外发行。不知道会不会断送我的职业生涯……虽然我好像根本没什么职业生涯可言。
我今天就要回复江少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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索寻 shyun.s.1997@162 十一个月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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展言会投钱。这次我不会拒绝他了,这也是他想做的事,他需要找一种方式来纪念东苔。而且之前拍纪录片他承诺了资助20万。不过要拍成电影可能得200万:)
我现在只担心这个故事应不应该拍出来。你觉得它有意义吗?还是我只是在挪用她们悲惨的人生,给我自己的“创作”贴金?这是我现在唯一担心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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索寻 shyun.s.1997@162 十一个月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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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的,你的意见对我很重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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索寻 shyun.s.1997@162 十一个月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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已经托江少珩回复给美国那边了,就算那边拒掉,我也决定把鲜花圣母拍出来了。实在不行的话让展言友情客串一个角色。他最近折腾得很厉害,人气不如以前了,但也是好事,跟我合作的话,粉丝可能反应不会那么大了,圈里应该还是有人会冲着他投钱的。
谢谢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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索寻 shyun.s.1997@162 四个月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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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觉得你最好不好跟着Decase去巴勒莫……这到底是一个什么性质的party?你写得我不是很理解,但我总觉得不对劲。Decase知道你跟记者聊过吗?他会不会是在报复你?
作者有话说:
PS. 这位跨性别作家最近刚刚获得普利策奖。很巧,也叫安德烈。全名Andrea Long Chu,是华裔。那句话的原文是:There are no good outcomes in transition,There are only people, begging to be taken seriously.
我做了个简单地意译,感觉没翻出真正的意思。感兴趣可以去看原文,标题是 My New Vagina Won\'t Make Me Happy.
PPS.不许偷我的塞尔达(·????? )
第三幕:亚拉蒙托宫
??第53章
“好久不见,喻主编。”
安德烈下意识地点开“回复”的界面, 想给索寻写回信,可是手指在屏幕上悬停了一会儿,又最终什么都没写。已经晚了, 他已经跟着德卡斯上了船——字面意义上的,一艘船。
他们还停在码头边没有出发。除了他以外, 德卡斯还带了四五个女模特, 个个都是叫得上名字的咖,好像还有一个是演员, 但安德烈不认识, 她戴着一副遮住了半张脸的墨镜,一直掩在遮阳帽下,低着头沉默地玩手机。有两个女模特在兴奋地自拍——这条豪华游船连一个骨瓷的水果碟子都印着达诺尔的logo. 然后德卡斯懒洋洋地用英语对她们说:“到了亚拉蒙托宫可不能拍照, 亲爱的。”
这就是他们的目的地,在巴勒莫的某一个处私人岛屿上。安德烈根据自己听到的音瞎猜着拼写了两个词进行搜索,跳出来一大堆意大利语。他囫囵吞枣地看了一会儿,仍旧是毫无头绪。于是他添加了“达诺尔”作为关键词,手指在搜索页面翻了两下, 终于找出一条他看得明白的英文报道。
亚拉蒙托宫, 达诺尔家族在巴勒莫的“度假屋”。
德卡斯朝他走了过来, 安德烈不动声色地摁灭了手机屏幕。德卡斯一条多毛的手臂搭到了他的肩膀上, 汗渍渍的, 让安德烈有一种被怪兽的舌头舔了一口的不适感。
“太热了,是吧?”德卡斯用法语跟他说,然后懒洋洋在他身边坐定了。
安德烈:“还不开船吗?”
“老家伙说人还没到齐。”德卡斯朝着老船长那边努了努嘴,“该死的意大利佬……”
他骂骂咧咧的, 安德烈没接话, 端起面前那杯颜色鲜艳的鸡尾酒, 转头假装欣赏大海。
西西里的海蓝得发绿,阳光太好,海面上洒了一层碎金,不戴着墨镜的话,几乎要把眼睛灼伤。石头建筑沿着岛上的山体往上修建,掩在一片青翠之中。悬崖上开着一家豪华酒店,昨天他和德卡斯从巴黎飞过来,就是在那里下榻——而这些女模特、女演员安德烈不知道是从哪里来的,反正没有跟他们一起。从码头可以看到临着港口的小市集,墙体是一种带着滤镜滤过的粉色,圆石铺出小路,还保留着不知道从哪个世纪传下来的风貌,人来人往,交汇着各种不同的语言,显得热闹非凡。
安德烈镇定地看着眼前的景色,心里又想起刚才索寻给他的那封回信。
他不知道德卡斯为什么会带他来意大利。消息来得非常突然,几乎是“通知”的口吻,而非询问他愿不愿意。安德烈昨晚来到酒店,看到还有这么多女模特一起来汇合,他就明白了,这又是德卡斯为某个大人物的“服务”。他现在已经明白了这种事到底是怎么运作的——首先必然会有某个“主人”,还有一些“客人”。时尚圈的人只占很小的一部分,最多的还是商人,政客。地点可能是在西西里的私人岛屿,也可能是在伦敦的高级会所,甚至有的时候就只是在私人飞机上。“主人”会联系德卡斯,让他来为“客人”服务,德卡斯就会带几个人去,有的时候是以“试镜”的名义,有的时候干脆什么名义都懒得假托,很多女模特心里其实是有数的。德卡斯总是会给她们拒绝的机会,承诺绝不会发生什么,他看起来是如此温和多礼,时常有人信以为真——有人相信真的可以拒绝他,而有人相信去了也不会发生什么。
至于到底会发生什么,就是小报上的艳情编排,人们眼中流转的心照不宣的眼神,以及永远拿不到的证据的、风里的私语。
安德烈在两个月前接到了一个记者的电话,声称要写一篇报道揭露德卡斯的恶行。他和记者见过一次,喝了一杯咖啡。可惜的是,这个记者手里的东西太少,也太薄弱了。他找不到直接愿意开口的受害者,她们大多被支付了天价的封口费,无法发声,而德卡斯从来不是直接的施暴人。安德烈非常谨慎,没有允许他在报道中以任何形式提到自己——如果真的会有这篇报道的话。
那个记者坚持了一个月左右,一直在联系他。他在邮件中告诉安德烈,德卡斯还涉嫌人口贩卖。东欧和西伯利亚的很多家“模特培训机构”背后都是德卡斯的资金。通过和当地的政府合谋、国际中介的运转,德卡斯织出了一张巨大的网,把那些怀着超模梦想的女孩们买到了欧洲,但她们很少有人真正能够从事时尚行业,大部分都被经纪公司和中介公司抽干净了报酬,最后在异国他乡沦为妓|女……
他好像能闻出某种“良心未泯”的味道,所以才这么一遍又一遍地追着安德烈磨,最后终于从他嘴里得到了一个名字。一个确定的受害者。但他没有能够从那个模特口中得到他想要的任何东西,她被天价的封口费束缚,不能透露一个字,但她猜到了是谁把她的名字给了媒体。安德烈接到了一通愤怒不已的电话,她断然地和安德烈绝交,并且警告他,如果管不住自己的嘴,德卡斯会来跟他谈谈的。
安德烈分不清她只是威胁,还是真的已经付诸了行动。他没再联系这个女模特,也没再接过那个记者的电话。没有报道见刊,一切都平静得好像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安德烈继续工作,到巴黎两年,直到现在,他才勉勉强强算是“混出来了”。他曾经作为招牌的“异族特征”在西方失去了优势,但好在他业务能力尚且过硬。安德烈从成年以后就一直在做这一行,无论是台步、还是在镜头下的表现力,都已经形成了自己的风格。他和On Se Tutoi保持了多年的友谊,慢慢地,越来越多的品牌注意到了他。最忙的时候,安德烈上午还在巴黎走秀,下午就到了米兰。德卡斯这会儿才意识到了安德烈的能力,从今年开始,他明显和安德烈亲近了很多,给了他更多的资源,在媒体面前也总是不吝赞扬——上半年的时装周结束之后,安德烈被媒体称为“被重新发掘的珠宝”。当然,他猜这也是那个记者找上他的原因,他现在看起来就很像“德卡斯的人”。
他们继续在船上等待,安德烈在心里组织着句子。他的法语已经非常流利,但每当他对自己要说的内容感到犹豫的时候,他就会开始对语言本身产生怀疑——阴阳性配合了吗?动词变位了吗?——然而还没等他说出口,德卡斯突然转过头,对着他露出了一个笑容,精心美白过的牙齿整齐得让人心生不适。
“你还记得让-米歇尔,是吧?”
说实话安德烈已经忘了,这名字在法国就跟“张三李四”差不多:“哪个让-米歇尔?”
德卡斯用指关节敲了敲杯子上达诺尔的logo:“让-米歇尔·本纳。”
安德烈“哦”了一声,验证了刚才就有的猜测——这一次的“主人”确实是达诺尔。
“是他?”
“不是,”德卡斯朝安德烈挤了挤眼睛,“他外公。”
“真的吗?”安德烈意外地挑高眉毛,墨镜顺着他的动作沿着鼻梁往下滑了滑,他从镜片上方看着德卡斯,已经没有了那种暗暗捏一把劲的紧张,只有调侃,“他竟然敢在他外公面前叫我过去?”
“他外公老了。”德卡斯说得很简单,然后又拍了拍安德烈的肩膀,“你毕竟是‘被重新发掘的珠宝’啊!也许他是想……你明白吧?”
他笑起来,带着一种说不出的猥琐。安德烈应和地跟着笑笑,把墨镜推上去,掩住了目光中的讽刺。
达诺尔老爷子的影响力确实已经大不如前了,这些年他不断“口出狂言”,又是种族歧视又是性别歧视的,前几年还包庇一个设计师的过界行为,最后被指责“辱华”,造成了很多负面影响。为此,公司内部早就已经把他从一线的位置上逼退了下来,对外宣称他不再负责实际的行政业务。但毋庸置疑,他依然掌握着公司大部分的股权,达诺尔依然还是时尚圈硕果仅存的古老家族企业之一。
至于本纳这个人,安德烈没有什么特别的感想。还能怎么样呢?他无非是比当初稍微看得起他了一点而已。而安德烈现在还是没有资本去鄙夷本纳对他时隔多日之后的“另眼相待”,可能以后就更没有了——如果本纳真的继承了达诺尔的话。但他暂时放心了,看起来德卡斯并不知道他跟记者谈过,这也不是一场用心险恶的报复。然而安德烈的视线扫过那几个明显神色兴奋的女模特,心里还是紧了一把。她们看起来都太年轻了。安德烈现在只寄希望于达诺尔家的人和他们声称的那样,有一点贵族的风度。
德卡斯在他旁边骂了一句脏话:“为什么还没开船!”
安德烈耸了耸肩,表示无所谓。德卡斯站起来去找船长,两个人开始用意大利语对话。安德烈总觉得意大利语有一种易燃物的质感,像小时候吃过的那种跳跳糖,在舌头上炸得噼里啪啦的。然后他听见有人从码头上轻快地说了一句:“Ciao!”
安德烈抬起头,第一眼没看见上船的是谁。身穿白色制服的船员正在帮他搬行李箱,安德烈只是模模糊糊看到一个人影,个子很高,快赶上他自己了。船长发出了如释重负的欢呼:“终于来了!”然后船员提着箱子走开了,安德烈看清了上船的人。
是亚裔。虽然他也戴着墨镜,肤色晒得很健康,但是脸部的轮廓还是清晰可辨。他穿着一件很休闲的花衬衫,戴了顶窄沿帽,浑身上下都充斥着一种松弛但有钱的感觉。大概三四十岁,具体的年纪看不出来。然后他摘下了墨镜,对着船上已经落座的人们说了两遖峯句意大利语。安德烈还是看着他,眉头慢慢地皱了起来。
德卡斯来跟他打了个招呼,他们快速地用意大利语交谈了几句。他们似乎也是第一次见面,但德卡斯很明显知道他是谁。不知道这个男人说了什么,德卡斯刚才等得不耐烦的怒气瞬间烟消云散。船终于开了,这个男人重新带上墨镜,坐到了安德烈面前,服务生立刻递上了早就冰镇好的饮料。
“Ciao.”他又跟安德烈打了个招呼,伸出手来想跟他握一握,“Arthur Griffith.” 他自我介绍。
安德烈微微愣了一下。他不记得自己了,当然。当年他在北京的时候,安德烈只是一个藉藉无名的小模特,第一次得到拍Bridge内页的机会。
喻闻若的手还伸着,有些意外地看着眼前没什么反应的白人模特。然后安德烈伸出手握住了他的,笑了一声。
“好久不见,喻主编。”
作者有话说:
让我们掌声欢迎人气男嘉宾返场!
??第54章
他们从来没有任何寒暄。
“So...”德卡斯一个音节夸张地拉得老长, 坐在了安德烈身边,打断了他和喻闻若的笑谈——他们刚刚回忆完当年那次拍摄,安德烈只是微微提示了一下, 喻闻若就想起来了。
德卡斯招呼他们俩:“原来你们认识?”
安德烈张了张嘴,又没说话。虽然不知道喻闻若现在在做什么, 但当年那个大主编的形象印象太深, 安德烈始终觉得跟他有落差,一时不太好意思攀这个关系, 就看了喻闻若一眼。喻闻若自如地用英语回答德卡斯:“哦, 我们那可是老——早就认识了。”
德卡斯戏剧性地赞叹一声,用胳膊肘捅了捅安德烈,切换成法语跟他说:“真是难以置信, 我都不知道你中文说得这么好?”
安德烈便只是笑笑,什么都没说。签约的时候是看过他的国籍的,安德烈还记得他刚到巴黎的时候因为法语说不利索被德卡斯指着鼻子骂过,显然他已经不记得了——当然,现在已经没什么提起来的必要了。喻闻若玩味地看着他的表情, 端起酒喝了一口。德卡斯看看他, 又看看安德烈, 看他们俩都没有要带着他一起闲聊的意思, 只好不尴不尬地说了两句场面话, 又去跟女模特们坐在一块儿了。安德烈观察着他的表情,总觉得他对喻闻若有一层近乎假客气的“尊重”。不过但凡是个有钱有地位的,德卡斯都很尊重。
安德烈一时没了话,也端起面前的酒喝, 一边转头看海上的风景。他们的船开得很快, 海风把刚才在码头暴晒的燥热吹散, 配上手里冰镇过的鸡尾酒,属实是一大享受。安德烈整个人放松下来,转回头发现喻闻若还在打量他,对他很好奇的样子。
安德烈把酒杯放下:“喻主编……”
“叫Arthur就行。”喻闻若打断他,“我已经很多年不做主编了。”
安德烈顿了一下,顺着叫了一声Arthur. 他对喻闻若的印象一直很好,刚出道的时候到处拍杂志,Bridge的份量是最重的,但“喻主编”对他们这些小模特的态度是最好的。如今他乡偶遇,安德烈心里还挺高兴的,难得有主动跟别人攀谈的欲望:“那你现在在做什么?”
“我嘛……”喻闻若懒洋洋的,“什么都干一点儿……”他停下来,看了安德烈一眼,然后自嘲道,“嗐,就是游手好闲,主要靠老公养着呗。”
安德烈:“……”
他的视线微微垂落,看到了喻闻若无名指上的素戒。他大概从来就没摘下来过,即使戴在手上也能看出来一条明显的肤色差。安德烈笑起来,很捧场他的自嘲:“你可真是好福气。”
喻闻若唇边笑意更甚,直到他想问什么似的,还没等安德烈问出口,已经自己主动答了:“承蒙老朋友邀请,我去亚拉蒙托休息两天。你呢?”
安德烈说得含糊:“差不多。”
喻闻若便“哦”了一声,没再说什么。他的眼神藏在墨镜后面,安德烈看不清楚。但安德烈隐隐有种感觉,他一直在观察德卡斯和那群女模特,连带着看自己都有了几分保留的意味。但达诺尔的邀请是发给德卡斯的,安德烈知道得不多,实在很难解释什么,只好不尴不尬地喝酒。好在路途并不远,他们默默无言地看了会儿风景,码头就靠岸了。
直到这会儿,安德烈才知道喻闻若口中说的“老朋友”是谁——达诺尔的CEO亲自到码头来接他,在日头下面等得满头都是汗。喻闻若从船上下来,还没站稳脚就被他拉走了,怎么看都不像是“来休息”的,倒像是喊喻闻若来救火的。
安德烈等着女模特们先走,等到最后才下船,还顺便给船上提行李的服务生搭了把手。德卡斯回过头,远远地叫了他一声。几辆像景区用的那种接驳车已经停在了码头上,安德烈迈开腿快走了两步,过去坐在了德卡斯那辆车上。屁股还没坐定,德卡斯就迫不及待地用法语问他,跟Arthur都聊了些什么。
“没什么。”安德烈说的是实话,“我也只是以前跟他见过一面而已。”
德卡斯用一种微微责备的眼神看了他一眼:“他是Arthur Griffith.”
“我知道。”安德烈耸了耸肩。德卡斯的意思很明确,让他最好抓住这个机会,好好跟喻闻若“熟”起来。但他不明白的是喻闻若现在到底是在做什么——有目的地去结交也总得有个名头吧?他在某个品牌做高层?还是又在某个大媒体任职?
“像他那样的人,已经什么都不用做了。”德卡斯用一种略带鄙夷的语气对安德烈说,很可怜他没见过什么世面似的,“他什么人都认识,这就足够了。”
安德烈抿了抿嘴,什么都没说。接驳车载着他们,驶进了古堡似的一座豪宅。
比起私人宅邸,亚拉蒙托宫更像是一个服务设备完善的酒店。有几个穿着西装、戴着白手套的服务人员来接待他们,分别带进安置的房间。虽然他们的肤色都被晒成了橄榄色,看起来像是本地人,但一开口还是极有腔调的伦敦口音。请不要随意参观。安德烈被彬彬有礼地告知,如果想了解亚拉蒙托宫的历史,他会随时服务,但请不要随意进入主人的私人场所和会议室。还有您的手机,先生。白手套伸到安德烈面前,笑容完美无瑕。
安德烈低头看了看那对毫无褶皱的白手套,回复了他一个同样完美的笑容,然后拒绝得非常干脆:“No.”
白手套并没有坚持,他像个机器人一样把手收了回去,好像刚才的对话完全没有发生过,然后他祝安德烈在这里度过愉快的“假期”,就打开门出去了。安德烈脸上的笑容消失了,他转回头打量了一下整个房间。古老的石头建筑不用开空调都很阴凉,就是房间其实不大,床和所有欧洲老建筑里的一样,小得可怜,安德烈比划了一下,感觉自己晚上只能蜷着睡了。但现在时间还早,需要喊模特们去作陪的时候至少也得是晚上。他整个人往后仰,半躺在了床上,掏出了他坚定保护的手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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