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她的惴惴不安最终只能在自我恐吓里化为杞人忧天。
欲厌钦在忙别的事情。
一方面,京宥的工作进展不顺利。剧组临时修改拍摄地点,把本来就在琼宴的省一中改成了隔壁省份的私立中学,迫使京宥只能暂时住在那边;
另一方面,京宥对新药的排斥反应很强烈。就算已经换了有一个月,在四月的MECT治疗后他又一次独自半夜在套房里吐得头昏脑涨。
他身体不好时便难以掩藏精神状态,整个剧组只莫名感到Caesar心情不佳,话更少、更不爱笑了,连带不得不揣测牵连到褚狸的多次NG上。
京宥事后得知很是不知所措,碍于身体状态,也只能白着脸温声解释。
然而偏见的症结有些时候是传播方式,那些被风吹扬的闲言碎语,同源头到底来自于什么地方没有关系。
“Caesar心情不佳”便成了递给有些人的磨刀石,假以刺伤他们心中最妒忌的那个人。
于是蝴蝶效应般,褚狸终于在一个小场景发挥失误后引来了平伍的怒火。
“你到底读没有读剧本?!为什么台词这么生硬?我都不要求你表达出‘禾正’某些复杂的神情了,单单把情绪融在台词里你都很吃力吗?”平伍手往头上抹动,又揪掉了几根头发,“你要我同你说多少次?”
“‘禾正’不是一个完完全全‘正义’的角色,他有普通人的自私、算计、掂量,你现在是一个‘裹着糖皮弹衣’的‘正义口号者’你明白吗??”
“同人争执的时候要有‘底气不足’的感觉,或者你也可以通过‘虚张声势’来掩盖角色的心虚。”
“需要我一个动作一个动作来教你吗?!”
黑发渐长的男生垂着头,站得笔直,脚下散着导演盛怒时砸下的花白纸张。
褚狸一言不发,那些说烂了的道歉也没能出口。
京宥在远处用湿巾拭去后颈的汗,察觉到身体因过度劳累正在发虚。
他靠着桌子,避开南嫚替他清理的动作,把纸团丢入垃圾桶,视线一直徘徊在远处两人身上:“……平导要求有些太高了。”
剧组的进度还停留在校园区内,因为后期线索有很多回忆杀在这段时间,尤其是“禾正”心理成长的征程,需要褚狸在相同场景以不同阶段的“禾正”来重复一个动作。
可现在他们根本没有演绎过后期剧本,这对演员质量要求太高,褚狸很吃力。
其实褚狸已经称得上是“现今演艺圈的后起之秀”了。
偏偏他和“季嵘”同框。
只看“禾正”单独的部分:确实能表现的都表现了,表情动作不夸张,有鼻子有眼、干净利落。
不过也只是停留在“表现”;
京宥一介入,整个场景便直接升华,把演绎高度提到了新标杆,两人同框给人一种很重的“非同次元”感。
这种事情其实很常见,哪怕在一部顶流国产剧里也能看见因为某个角色演技出戏而割裂场景的情况。
但“禾正”是主角。
是比“季嵘”更具有大众代表意的主角。
总不能两位对戏回回割裂吧?
平伍见他眼眶通红,最终只能无奈叹息道:“算了,是我太激动了。考虑不周。”
“我们还是顺着时间线来吧,你可以好好调整一下状态了。”
他转身过去,正巧撞上京宥。
京宥笑着轻轻指了指褚狸,同平伍小声道:“我和他谈一谈吧。”
“大家可以给我们一会儿单独空间吗?”
这倒是稀奇,众人互相对视,打着笑脸互相推搡出去,带上了这间教室的门。
只留了半屋子的拍摄用具和两个青年。
褚狸恍若未觉,依然垂着头。
京宥靠近他,直直盯着他的额发,忽然伸出手去。他腕口的两条大蟒实在夸张,在没有护腕遮掩时成了主人闯入他人视线的第一醒目标志。
京宥半个身体躲在傍晚教室的阴暗处,另一半沐浴在夕阳冗光照射下。
他好似要去触碰褚狸的左臂,这样突兀的动作叫褚狸回过神来,朝后退了一步,抬头惊愕地望着他。
“京……”
“小嵘。”京宥道。
褚狸瞳孔猛缩。
“你来的,对不对。”
“那天你在的,对不对?”京宥又往前踩了一步,几乎要把身体贴到褚狸跟前。
他垂下视线,光线从密长的睫毛里散下,照得那双茶色眼瞳浅得吓人。他淡色的唇朝内抿,嘴角又怪异地好似要往上翘。
京宥的手停在了褚狸身侧,并没有触碰他。
拍摄时对方徒然携上的压迫感太熟悉。
褚狸浑身僵直,一动不能动。
京宥视线锁住他,执拗道:“我就知道你会来,他的葬礼你不可能不来,你只看重他。”
“真狠啊,季嵘。”
“你真狠啊。”
弧形融捏得极精妙的眼形被微撑开,夹含着丝丝狰狞憎恨。偏偏青年表情动作很干脆大方,所有细微的妒意都必须掩藏:
“我爸这辈子最难以放下的人就是你了吧,一个非他亲生的、从那种地方里挖出来的东西。”
“你以为,他把你当什么?”
当他无悔人生的奖品,看见你就觉得自己做的那些‘无谓的英勇事迹’不是白费。
这不是还有吗?他救下了一个孩子、一个、两个、千千万万个。
“你却连葬礼都不肯露面。”
“怎么了?你是觉得对不起他,还是没脸来见我们?”
“哦我忘了,你季嵘的脸皮比城墙都要厚。”
“所以不是没脸,你是什么都不曾在乎!”
那天烈阳云高,他三天三夜未眠,一向优雅贤惠的母亲像是一夜之间得了失心疯,连主办丧礼都做不到,养弟季嵘莫名失踪,未出席葬礼。
是他一件事一件事去处理的:冰冷的遗物,漂亮的徽章,死亡的医学报告。
丧钟长鸣时,他的父亲葬在了他曾最讨厌的地方——那里躺了无数的人。
第十五位。
十五声。
“他死了你便了无牵挂了是吗?”青年眼瞳中迸出裸露的质疑,“你便以为自己不欠这个家一分一毫了吗?”
“那么我呢?……”
尾音很轻,甚至带了些颤。
“你——把我当什么了啊?季嵘!”青年咬牙切齿,眉头紧锁,整张脸敞在光下,“你有那么一天、一小时、一刻、一分、一秒在意过我的感受吗?!”
“我对你来说是什么?是哥哥吗?还是只是为了讨生活不得不容忍在同一屋檐下生活的‘普通小孩儿’?”
青年退开,表情骤然放松,眼底一片湿润,神情里流露出一丝茫然:“你回来给我讲清楚啊。”
好像那个沉默寡言、眼神阴翳的弟弟本就不曾出现在眼前过。
都是臆想,这一切的一切。
“你回来啊,季嵘。”
别再去那个地方了。
“你回来啊!!”
别和地下那个人一样。
“呜……”
嘶吼夹杂着情绪崩坏,他折了大半个身形,不知道应当向哪一方震喊才能得到回应,迷雾遮挡了他的视线,最终只能狼狈弯腰缩成一团,用光影掩住那不易察觉的脆弱。
空间里静了很久。
“禾……”褚狸喃喃。
青年小幅度侧了侧耳朵,后而重新拉直背脊,靠在桌沿旁,轻轻揉动喉结,想要缓解低沉嘶吼后的嗓间干涩。
“禾正”笑起来,展出不属他的柔和:“其实很羡慕‘季嵘’吧?”
“‘禾正’想的、在意的东西比‘季嵘’多太多了。”
褚狸猛地抽出情绪。
他摸了摸脸,略微慌张地撵走脸上的汗渍,强行压制乱了节奏的心跳,鼻前好似还残留着对方身上的那股香味:“你……”
“很唐突,对不起。”京宥先道歉。
“说无法指点你关于‘演技’方面的事,不是故意的。”
“事实上我确实不太能以旁人的角度来述说‘怎么演’会更好。”
“而且……你未必比我逊色,我无论如何也还没有资格提‘教习’或是‘指点’的。”
“没有喧宾夺主的意思,之前也是觉得这样很不礼貌,所以当众拒绝了。”
京宥解释着,眼神追随在他面孔上,尝试确认对方的反应:“……虽然没办法和你分享经验,但是我可以演绎我理解的‘禾正’。”
要不是迫不得已,他并不想撺掇别人的角色。
怕他人对比。
也为了……降低精神失控的可能性。
“希望你不要太介意?”
京宥解释完只好继续盯着他看。
他是忐忑的,不管有没有人围观,这种做法都被他认作是同褚狸挑衅。
虽然刚才演的那个场景根本不在剧本里,全凭他装作“禾正”自由发挥。
“怎么会……”褚狸握了握拳。
心跳难以规律。
他同京宥对视上。
那在业界广受追捧的面貌、冠名天花板的身段、精湛自然的演技、传闻孤僻寡言的性情。
第一次见便因差距太大难以心生嫉妒的人——正歪着头,半个身体栽种在夕阳余晖里,称得上歉意地等着回答。
他已经站到自己能达到的顶峰了。
褚狸一直这样认为。
明明都是一个角色。
他的“禾正”像真人从剧本里活过来:感情纠结被中气不足、有些埋怨的质疑掩饰,贴来时甚至将那一瞬间的他染成“季嵘。
褚狸动了动手指,挥走鼻尖的余香,怔然到难以回魂:“怎么会介意……”
从不特意为谁做演示的人……
每天见面,但其实远不可及的存在……
就坐在那里。
温声细语。
“谢谢你。”
跟着他一遍又一遍重复场景。
“真的很谢谢。”
没有感知到那种同杂言碎语一致的嫌恶。
是因为……站得太高了,对于这种事情根本不屑于“同流合污”吗?
京宥松了口气,又想起自己最近身体精神不济给他带来的困扰:
“我也……没帮上什么忙。”
“还有前两天,听见他们说你的……嗯,一些不太好的话。”
大男孩猛地红了眼眶。
京宥叫他的表情惊了一跳,愧疚瞬间涌上心头:“对不起,我……”
“我同他们解释过了,但是作用不大。”
“实在很抱歉,但是这是我个人身体原因,和旁人都无关,你不用自责或者多想。”
“噗。”褚狸摇了摇头,错开视线,有些自嘲道,“那这和你又有什么关系?”
“这跟你也没关系的。”
怎么是你来道歉?
这是他选择的路。
他早就有准备了。
京宥并没有在意褚狸话中的抵触。
他沐浴在余阳中,半个身体暖洋洋,只是陈述自己所认为的、对的事:
“应该多交流,或者私下和你练习。”
“一直沉浸在演绎本身,任由旁人态度发酵,才加剧了某些现状吧。”
京宥动了动手指。
他忌讳自己的病,同时也忌讳病可能给别人带来什么困扰。
少交谈、少共情、少管闲事。
“但是,褚狸是很优秀的演员。”
褚狸轻嗤一声,抬头想反驳。
这一抬头,却猝然撞入青年的双眼里。
话停驻在了嘴边。
京宥靠在背光处。
他靠在背光处。
不、不对,是光靠在他背处。
剔透、被错视削得很浅的瞳色。
“起码在我看来。”
他笑笑,毫不掩饰赞扬:
“是名副其实的那种。”
第87章 -十五声-
别人终只是影响波动的因素,把潜力全部发挥出来的主控权还是掌握在褚狸自己手里。
原本预备在今年之内把这部影视剧抬上银幕的导演只好减缓步伐。平伍倒是深谙拍戏不能火急火燎,自己先把自己攻略好了,大手一挥给剧组放了三天调整假。
京宥正好趁着这三天回琼宴做检查,改换药剂浓度。
在得到不能减缓含量只能慢性适应的结果后,思及自己同褚狸的谈话,京宥抿着唇转身就准备直接动身回拍摄场。
没有回欲家的意思。
然而他的计划还是被半途打断了。
欲厌钦前段时间忙得每日就睡三个小时,这两天缓过来也不肯给自己放个短假。一见到京宥的定位过了省线就定了午晚饭。
“你自己说的,带你去。”
京宥握着手机,目色沉沉,拒绝的话没放得出来:“……找到了?”
“嗯。”对方情绪谈不上好,有些敷衍旁的问题,“这两天还在吐吗?”
其实已经同他汇报过了,京宥稍有疑虑,不厌其烦:“没有了。”
“周二吐了一次,周四反应就没这么大了。”
这意味着,从周三到周六的药都确确实实融入了身体的。
对方沉默了一会儿,挂了电话。
两人在午饭餐厅碰面,为避免他人偷拍带来麻烦,欲厌钦每回临时订餐都直接包层。
从前那群黑压压跟着京宥的黑西装,在他早些时候表达强烈不喜时便撤走了。奈何工作上的人不容轻信,京宥办私事时很少让他们跟。
这么大一明星独来独往了两趟,欲厌钦的“怕他被害妄想症”就爆.炸了,强行摁着私保人员在他独自动身前黏上。
京宥因为这事和他超过两架,第三架在欲厌钦疑似发病的逼迫里勉强妥协。
他不喜欢人多,总会觉得有视线在暗处打量自己。
欲大少爷直接以毒攻毒:“你摘掉口罩,指着自己是大明星的标签,旁人看多了,还怕什么打量。”
说完上下瞥了他一圈:“没办法,是我我也看。”
京宥最终放弃和流氓争辩。
京宥为了按时吃药,三餐时间是定得死死的。
欲厌钦有事又耽误了一会儿,等来时他已经放筷了。私保站在门口,见大少爷一来赶紧齐齐收拾东西滚下楼。
男人把外套一脱,卷成一团堆在空座位上,挨过去揪住人亲在脸上:
“别躲,没抽烟。”
京宥有洁癖,一般不在没有清洁之前任他亲近。
他皱着眉没动。
“嗯,真乖——”男人心满意足,卷起袖子来去拿餐具,一看他碗里的东西就开始婆婆妈妈:“怎么就吃这么点?你当我在养猫吗?”
“猫都比你吃得多。”
“你们那边又多了什么破规定?说了你体重轻……”
京宥轻笑道:“欲家主,快吃吧。”
吃都堵不上你的嘴。
欲厌钦成功降服在他极具迷惑性的笑容下。
欲厌钦和对方约定的时间是下午两点,他中午一点半才解决午饭,等开车到时已经两点五十五了。
京宥对时间很敏感,一路上如坐针毡。
毫无约定意识的男人在后视镜里看了他好几次,不知怎么更低气压了:“京宥,你知道的,我不想让你见她。”
车已经停了,驾驶员并没有解锁。
京宥一听就觉得不对:“为什么?”
没理由。
欲厌钦摸了摸车旁的老位置,恍然记起那盒烟早个月的时候就被自己丢了,只能空手往下颌上摸摸:
“……不为什么。”
来都来了不可能就这么回去,京宥戴着帽子拉上围巾盯着欲厌钦半晌,男人还是开了门。
他们是来见桃乐的。
已经过去三年了,按照正常时间来算,桃乐现在应该在上大二。
“……她家里很贫困吗?”京宥用围巾遮住半张脸,皱着眉左右环顾。
本来以为欲厌钦的约定应该是和什么大学辅导员做的:请那个小女生出来,他们请她吃顿饭。
然而这个地方黄沙盖土,湿泥遍地。
车程一个半小时,都快到琼宴省边界线了。
“不算贫困吧。”欲厌钦伸手折断头顶的树枝芽,“算在半个农村,但建设方面比汤家在焦前的那片区域好太多,这不是独栋么。”
“怎么?你以为是什么?”他似有嘲意,“被沈一铄顶罪,山雀变凤凰,跨入大学门槛然后逆天改命?”
“京宥,是不是在你脑子里,所有人的天性都跟你一样?”
这几句话不好听,京宥懒得改造他思想里某些根深蒂固的偏见:“我没有。”
“我只是想看看她,问问她过得怎么样。”
欲厌钦跨过门口的泥潭,高昂价格的皮鞋踹走咕咕个没完的野鸡,家禽吵闹飞扑的声音很快引起内屋主人的注意。
还没见面礼貌就被来客丢完了,京宥事先也不知晓是直接到桃乐家,所以并没有提前购买上门礼。
车的后备箱倒是有,不过都是欲厌钦平时备给京宥的零食,男人小家子气地拦住他,从兜里掏出一张现金支票:
“带什么见面礼,我给。”
京宥被遮在他身后,默默编排“迟到”的借口。
从独栋上方很快下来一个中年人,大叫道:“哎呀,贵人、啊,错了错了,欲总吧?”
“哎哟您总算来了,娃他妈正在家里备晚饭呢,留吃吗?”
来者三十五六岁,肤色黢黑看不清五官,因常年干农活留有晒伤的疤痕。
京宥心里一阵不舒服,忽然拽紧手。
男人身高气势往那里一杵就格外骇人,语气也并不客气:“不了,我赶时间。”
“把人叫下来吧,我们不上去。”
京宥在背后察觉到他语气里浓郁的不爽,伸手轻轻推了他一下,皱着眉想让他态度好些。
中年人才发现欲厌钦身后有人,转移脚步要去看:“哎哟,你们留下来吃个饭哩,不那么着急呀。”
京宥也恰巧从欲厌钦身后探出来,视线自然上抬。
“哟,来了来了,你看咧。”中年人见他把自己包得太严实,也不好多看,回头来就双手拱上去接住什么人一样:
“乐乐!来乐乐。”
白色房屋里走出来个身影。
京宥瞬地怔住。
他并没有见过桃乐的照片,所有印象都是沈一铄在488给他讲的那些故事里塑造的。
那只灰兔子。
女人留着长发,挽成长辫垂在肩上。她穿着碎花裙,裹着有些脏的外套,一手撑着后腰一手握着葱花。
二十来岁的女孩并不完全适于被称作“女人”。
可她一步一脚风韵尤成。
女人不耐烦道:“哝干啥?”
她挺着大肚腩。
妊娠月份应当不小了。
京宥瞬息间紧住呼吸,喃喃道:“……桃乐?”
中年人还没对女人摆出脸色,听清了京宥的话,赶忙道:“是咧是咧,我媳妇儿就是桃乐,桃花的桃嘛,她之前读你们琼宴省一中咯,很腻害的嗫。”
“欲总说你们是同学啊?同学啊就要叙叙旧嘛,上楼吃口饭?”
那股卷着方言的普通话在京宥耳中渐渐被削弱,他难受地捂了捂耳朵。
欲厌钦一见他不适,伸出手抓住他的手臂就要带离这里。
还没走两步就被京宥制止:“你等等。”
“你让我跟她谈一谈。”
欲厌钦看见那个中年人的神情就烦得要死,耐着性子松开手:“谈,我让他滚上去,你们就在这里谈。”
他并未减小声音,叫中年人很是难堪,却又不得已自觉回房。
桃乐似有所感,警惕地抓了抓裙摆,视线在两人中打了个来回,换出标准的普通话:“你们是谁?”
“我不认识你们,我在省一中没什么关系好的同学,你们可能找错了。”
“我已经退学了,你们别再来打扰我了。”
来之前想好的所有话全都被卡在喉腔里。
京宥看见她腹部的形状,好半天才问了一句:“……你怀孕几个月了?”
桃乐皱着眉看了眼肚子:“七个月?还是六个月,记不得了。”
“你不去医院定期检查吗?”京宥见她对小孩的日子都不清楚,疑道,“定期做检查才能确保你和孩子的健康状态……”
“关你什么事?”桃乐尖锐回应,“你们有什么事?早点说完,我忙着呢。”
她生得很清秀,白皮大眼,本应是柔软的外皮却因刚烈的性情而冷冽。
欲厌钦在旁笑了一声:“走吧,人家不领情。”
京宥摇摇头,声音终于开始发抖了:“没有找错,就是找桃乐同学……找桃乐。”
无数念头蛇鼠般从心底那个空洞里接连窜出,他拼命压抑着那些恶意,尽力温和道:“你还记得高二一班的沈同学吗?”
“沈一铄,曾经和你做过一段时间同桌的,你们班的班长……”
“不记得!”桃乐昂起头,不耐烦得很清晰,“管他什么沈一铄、沈二铄,我都不认识。”
“你们到底是来干什么的?”
这回连欲厌钦的表情都沉了下来,凉飕飕道:“走吧,这个大妈记性不好,该刻脑子里的刻不住。”
桃乐今年应该比京宥大一岁,整整二十一。
京宥心脏开始有些不舒服。
他皱着眉,眼底清清楚楚浮现着不容置信:“桃乐,你真的忘了吗?”
恶意从心底钻到耳畔,疯狂叫嚣嚼咬住京宥的耳畔,催促着他质问。
京宥小幅度甩了甩头。
桃乐没回答,提起手遮住鼻下,细眉拧曲,盯着京宥,眼神里带有揣测:你有病吧?
欲厌钦讨厌女人这种视线,挡了半个人在京宥身前,话越放越重:“当初查到她的时候她就已经怀孕了,可笑沈一铄在精神病院替她坐牢,想方设法把她拖出去,她转头给这男的生了个儿子,辍学嫁人。”
“喂,这男的家里到底多有钱?让你爹心动得直接把你打包塞过来。”
“你知不知道刚才那男的,光是凭我口里的低价空口支票就能把你当场送给我?”
“你们还没结婚吧,黑户小孩儿不好养上学,你的两个孩子是准备都拿来种田吗?”欲厌钦嘲弄道,“你喜欢他什么啊?甘愿书都不读了,回家专心生孩子。”
“你不会忘了吧,自己在外面还背了条人命呢。”
桃乐噎了一下,却也没有太大反应,像是已经习惯了这些话:“哦,没给我家什么。就是承诺两亩地,一些碎钱。”
她反复打量着京宥,像是要确认什么:“……你,你不是他,你是谁?”
京宥只露了眼睛,身上罩的也是欲厌钦的外套,蓄意削减了工作的特征风格。
京宥沉默了很久。
桃乐被刚才欲厌钦的话堵了两下,这会儿耐心倒是好了许多,静静等他答。
“……就算怀上的小孩不是情愿的,也要多注意身体。”青年声音有些嘶哑。
他没再提关于沈一铄的话题:“……要记着日期,去医院检查,做超声,为生产做准备。是对你自己负责,也是对孩子负责。”
桃乐眉头狠狠皱起,觉得他多管闲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