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年这次和褚狸撞上了视线。
京宥方才滞留在神情里的无奈没有完全散掉,索性尝试着露出个鼓励性的微笑。
褚狸那深蓝制服上板正的脸徒然酝上一丝粉色。
平伍的大喇叭打散了中间若有若无的旖旎:“褚狸!你小子脸红什么?”
直男无所畏惧:“别给我想东想西的,人Caesar不是来跟你谈恋爱的!你争点气,把这条给我一遍过了!”
心都要偏到北极圈了。
平伍到底是带着半开玩笑的意思。
京宥这么大一个人一直杵在正中间也有碍镜头晃动,于是开拍没多久,他就很自觉地抱着手靠到了不近不远的某处。
剧组很快进入状态,场内不停传来叽叽喳喳的闹声。
“禾正!你到底在搞什么??”
一只手拉过正要转角的男人,手肘死死抵压在他的脖颈上:“‘淤’已经叛变了,他害死了整个乐西西广场下的妇孺儿童,他们全都暴露‘坐标’被害!”
淤是季嵘在毒窟的代号。
“我知道他曾经是你爹收养的孩子,你亲爱的弟弟——你们之间那点‘情同手足’给我收起来!”他眼神狠厉,警告道,“别以为我看不出来你在想些什么。”
“有些东西他就是‘东西’,再人性化的教育都不可能改善……”
褚狸猛地甩开他,视线下垂,微皱眉道:“别这么激动。”
季嵘在外出生入死,禾正就在缉毒队里像不要命般争功禄,性格磨砺得长袖善舞、油嘴滑舌,为的就是往上爬,配合新派的主股在或明或非中剔除蛆虫。
京宥稍怔。
于他而言表演是一场自控式“沉浸剧场”。Caesar极少受他人状态和演技水平影响,秘诀其实是他压根儿就没有把“人”看成“人”。
所有同事在片场里的存在只是给京宥的“幻想”载体。
与他人对戏并不能让京宥品鉴出对方演技是否优劣。
这还是他第一次以“观众”角色先观早鸟票。
褚狸入戏需要等“技能前摇”,基本上早晨前两场戏会拍得有些僵硬。他本人跟机热,让平伍不得不再来几遍。
禾正的“急功近利”终于引来了队里人怀疑。
有人对“淤”恨之入骨,季嵘切换身份打入内部前只秘密进行过几个月的突击训练,连警服都未穿过的“淤”根本没有机会牵出一丝同理心。
“你就心黑着长吧,那种东西值得你这么拼命去做,你想证明的东西说不定别人压根儿不放在眼里!”
褚狸骤然把手拽紧:“你——”
他话一停。
靠在玻璃门前的青年用两个无痕夹把黑发左右撇开,连同刘海一起别在头上,鼓起小小的两个“双马尾”。
他抱着手,本就不壮硕的身形在这两个月里又瘪下去一圈,连深蓝色的卫衣都只能单单架着轮廓。
透着一点阴柔昳丽,但毫无女气。
他一直知道他极具吸引力。
不单单是外貌,身段、气质、举止、一抬手一蹙眉间……
这样的模样气韵根本不可能生在普通人家,他身上却没有染上一丁点儿的娇奢,也没有什么不沾俗世的清贵。
反倒杂糅上另外一股,说不上来的……
“褚狸!!你原地死机了吗?!!”平伍的嗓音若是有真气怕是要把片场都啸出破洞,“别卡在那儿了好吗?再来一遍!”
京宥在平伍震声中重新拉回注意力,疑虑攀上眉梢,在片场中央两人绕了个来回。
对,卷携着的那股,不是自卑、也并不蓄意合众的怪异。
同“淤”那样,对所有事情都没有太强的执念:想去做便做了,不思及任何后果、不考量任何情感,甚至不明就里、不辨轻重。
对“他”到底为不为他辩护、本人会不会留下清证,根本不关心。
他刚才没有看他。
也并不关心他的表现如何,对整部剧产生什么影响。
一同一言不发陪着他无数次NG一样。
京宥扬了扬眉,显然不明所以。
他这一世的身体底子依然差,为了配合“季嵘”戒毒治疗的戏份,前不久暴减了十斤。减重于他而言并不困难,但加上六月治疗和前几天的过火。
凌晨开车过来导致发虚汗也不稀奇。
平伍重新a场,京宥歪头抵着玻璃窗开始低呼吸。
“……我说。”褚狸揪住对方衣领,眼神里终于剥出怒意,“我跟那个畜生没什么特别关系,你也不用这么三番五次提醒我。”
“倒是你,上次行动晚上八九点说好蹲点,你传东西传到什么地方去了?”
两人在办公室里拧打起来,禾正一把将他抵在档案堆前:“你最好尾巴给我藏深一点,别叫我逮到你的什么小心思……”
“你发什么癫!”对方不服,反过头去,“你怀疑我?你该不会是跟那个东西同一屋檐下被侵染——”
嗯浸染,被浸染成病态。
京宥皱了皱眉,把头上的夹子取了下来,用手指梳了一圈额发,引得身上好几个位点发酸。
状态不好。
片场蓄意摆置的玻璃门随着场内演员动作一开一关,关时宛若叠影,透色像吸纳了不同时段的光,缩蒙在剪映里。
“你以为你这么做就有用了吗?”
褚狸的体型力气不及他,来回纠缠了几次:“什么意思?”
京宥忽然脸色一白。
耳鸣像穿破大脑的线,牵头摆尾撕开。
他手指半曲,指甲陷入头皮,想发声又止住了。
一会儿就会好的。
“他一天警服都没穿过,被送出去就已定结局,怕是连死都难!”这人被禾正逼得狗急跳墙,本来没多少城府全都翻了出来,“你知道的吧,‘醒美人’在体内种多少年会引害人的性命?”
褚狸瞳孔一缩:“你说什么?!”
这人是蛆虫残蜕,禾正知道他迟早会被人推出来当替死鬼,这一年来都没有撕破过脸皮。
“不是吧你还不知道吗?哈哈哈——他们逼着他吸食毒.粉,你猜他那么漂亮,用了这种东西会变成什么,又会遭遇什么?”这人的状态明显不对。
季嵘把自己掩藏得很好,特别是“反水叛变”后,基本上只能由他单箭头从内部传信息给外界。
所以这几年是病是灾的他们都不知道。
只是默认季嵘位置混得高,不应会受委屈。
对方双目失焦,口无遮拦。
这个人在局内的作用已经不大了,幕后黑手给他提前灌入了兴奋剂,要的是身份败露的同时把有让人感到威胁性的禾正拖下水。
“禾正,你还不知道吧,你弟、弟是不折不扣的同性恋——”
京宥正对着演员手指的那个位置,见人口齿开合却怎么也没听见声音,本能地后缩了一步。
他身后的两个女孩子是其他演员的助理,凑在一起低声讨论他很久了,见他靠过来脸色涨红。
“快快快……”
“哎呀你抓我干什么,你才是他粉丝啊,我只是觉得他长得好看……”
“帮我拿一下,帮我。”
京宥感到衣角被扯,低头去看。
女孩子不长的黑发被鲨鱼夹拢合在脑后,朝他递上笔和本子的时候脸色绯红:“那、那个,Caesar……可以要个签名吗?”
说完好似觉得突兀,赶忙找了托词:“就就就是喜欢你很久了,嗯嗯不是我,是我朋友,我我也喜欢……”
她怕说得太多,传出去自家那脾气怪异的艺人又要为难她。之前在片场蹲点了好多次,都没能等到合适的机会,想着“季嵘”都快要杀青了……
女孩涂着殊色口红,明眸亮齿。
京宥微微低头,神色疑虑。
捏着本子的手许久没见动静,怕惹得对方不高兴,又不甘心地想往前送。
高瘦的男生抵住她的动作,抽了张身边的纸,声音比平常对话小:“……签名?”
见女孩忙不迭点头,那口团在心尖的躁郁却没散去。
耳鸣已经消失了,却迟迟不见别的声音透进来。
巨大慌张攀上京宥胸口。
他手心全是汗,把纸握贴在肌肤接过对方的笔,在镶满花纹的手账本第一页一笔拉过一条黑迹。
汗没染到女孩的签字笔上,全透入了纸张。
京宥注意到自己连笔身都拿不稳,笔尖悬在落款尾部一个劲儿地发颤。
声音声音声音声音声音……
听不见。
“啊啊,好好看!!”女孩捂住嘴很小声地叫,喜悦连翻滚落出神情,她满含期待又小声地问,“Caesar,请问你可不可以再在下面写一个本名呀,就是出道本名?”
比起他那个怪异的“洋艺名”,她其实更喜欢本人简简单单的两个字。
京宥递本子的动作微微迟疑。
女孩个子比他矮很多,他这个角度已经很自然表达回退的意思了。
见人没有接的意思,京宥手顿了顿。
是……要签名吗?
这是谁来着,没有在片场留意过。
但是他已经签了,为什么不接呢?难道不是要签名?那他还划了人家的东西……
是签名吧,还要写什么呢?
青年很难猜测出她张口闭口间那些话,只是抿着唇把笔夹在本子第一页,之后合上了封面。
“砰!——”
犀利的声音引得整个片场除了青年的人都抬头看。
京宥毫无知觉地停顿了两秒,想把本子放到一旁时被身后的猛力撞了个趔趄。
他差点没收住力,单手抓住桌角,一个闷声控制住身体,垂了下头,和两个女孩子保持了一段距离。
“啊啊啊啊啊!”
“走火了,避开!”
“有谁受伤了吗?”
“妈的你在干什么啊?!跟你说了道具放在那个部位,让你们留意着别去碰,那是个真家伙!”平伍咆哮的声音从片场炸开。
褚狸脸色惨白地抓住身前的人,神情也异常难看:“你手有病?!只是抢夺,你去扣它干什么?!”
被指责的人已经蒙了。
褚狸没心情管他,他仰着头,和所有人一样往后探:“京老师,你们那边没事吧!”
背对着他弓起身体的人没有反应般。
刚才那把枪的子弹有惊无险,直直往房檐上冲,角度也没有对准人。
“你他妈要吓死老子?拍个剧赔上条人命你才舒服?!”平伍骂骂咧咧地挨近那个冒失的人。
褚狸等了半天没回应,皱起眉加大了声音:“京——”
他的声线一折,很快有人也推了他一把,大叫道:“喂你们那边快躲开!!上面的东西要掉下来了!!”
褚狸一惊,仰头看见场设后那排离地四五米高,被枪射崩了绳索的厚重桌椅歪着头就要连串哉下去。
京宥指尖抽动,终有感应般仰头往上望去。
天穹褪去外皮,徒留下一道凿破黑夜的缝痕。点点光泽左穿右引,密密麻麻的孔洞如烟火尾翼无意间烙烫出的疤印,却又自深洞中硬生生摘出耀人璀璨。
是一片浩瀚银河。
他怔了怔。
天幕星火像少女摘花的余香,巧笑嫣然间从她柔荑指缝滑落入深巷,滑入视野不可追的远方。
京宥微撑起身,站在原地。
他没有过多的动作,像奔走得太疲惫没能追赶上什么一样,颓然而静默地站着。
他身前万花锦簇。
紫的蓝的红的……他甚至一时找不出什么合适的形容词来描述。
有很多白色影子站在远方。
京宥轻轻闭了闭眼,能嗅到身上微妙的无奈般。
他已经在这种突然出现的场合里穿梭太多次了。
以至于许多时候,他宁愿将这些绚烂梦幻得毫不掩饰欺骗性的片段收藏进大脑夹层里,妄图数出可能会有多少重复编织。
京宥往外踩去一步。
包裹着他的蓝色妖姬随着步伐朝外倾倒,几乎要让他腾空而起。
他猜,要是他多走两步、或者疾步、跑动……他就像是能奔往顶空,徒手触星。
但他没有继续动。
京宥又笑了起来。
那些不论切换多少场景,总能以最突出特征的人们站在离他很远的地方。
他们在招手:手腕挂着编绳的女孩、头上打着补丁的少年、身怀六甲的妇人……
他们说:“京宥,你什么都改变不了。”
一遍又一遍重复,重声、幻影,好像不知腻倦般。
京宥腻倦了。
他想,他还是会去做的。
京宥又朝上望。
天幕越扩越大,越落越沉,不可忤逆、不容逃脱。
京宥伸出手去,像手上还拿着那张水蜜桃味的纸巾,已经尽全力克制癫痫、胆怯、惶恐、冥冥不安、万籁俱寂中往前送。
天穹撕裂,重声随痛觉乍之破晓。
他不可抑制地闷哼了一声。
几乎是单膝半跪在地,场景极端锐化的不适感像抽脱平面映射入几瞬呼吸间。
他双腿发颤,手指变形地抓握在一旁,没有让身下的空间缩合。
他一时没能忆起,这里躲藏着什么?是否也如幼时衣柜那般逼仄?
终归不会再被那种恶臭席卷、也不再会被潮湿侵透了衣衫吧。
京宥闭了闭眼,短促安慰道:“……别怕。”
“没事……了。”
这里只躲藏着两个女孩子。
“天啊!!”
“我的天!!”
“来几个人、快来!”
“快先把他身上的搬开!”
“啊啊啊流血了,叫救护车!!”
“别动,别拧他,人昏过去了!”
“这个角度……手肘变形了!快啊!”
周围瞬时炸锅,落在他头、肩、脊背和手臂上的沉重被卸去大半。
京宥在耳鸣袭来前陷入昏厥。
像一只撕破了翅膀的蝴蝶。
伪装成春日里、最不起眼的、溪池旁傍风的一枚樱花瓣。
随风坠落下去。
褚狸站在不远处,整个人像被摁下了暂停键,心脏猛烈收缩带来的疼痛几息内如同野蛮荆棘——缠绵、堆积、挤破胸腔。
片场里乱作一团,身旁人顾不上他发愣,左右撞了他几下,涌上前去。
京宥,你在干什么啊……
呼吸像搅割入喉的利器,叫褚狸不自觉屏息,好一会儿视野黑白交替,混乱失真。
你在干什么啊!!
他这个角度能清晰看到事发的全过程,就算后面那一整排的东西倒下来,只要京宥反应迅捷,后退几步就能完全错开。
明明刚才你身前……
你身前……
褚狸思绪混乱,在看清两个女生吓得面目惨白,坐在凳子上迟迟起不来时,狠狠窝藏起满腔质问。
#Caesar拍戏受伤#
#Caesar转入琼宴省医院#
#《十五声》剧组安全防范不到位#
事故发生当晚,关于Caesar的词条登顶热搜榜前三,各大媒体和粉丝瞬间爆炸。
内容不是剧组内部人员爆的,是蹲点《十五声》剧组外的一些别有用心的人吹鼓起来的。
事发突然,京宥的公关团队只来得及控制走向,好歹编辑内容没有在“受伤”这件事的本质上增添别的色彩。
评论反馈主要以粉丝震惊心疼以及对剧组拍戏安全的质疑为主,也有路人跟着发表一些安慰和祝愿,但部分恶言依然钻孔流露。
下午两点十多分,京宥转院,评论里忽然涌出了一批“现场怪”:
“我亲眼看到了,Caesar完全可以避开的,他是给我们剧组的两个小姐姐挡意外的。”
“妈呀,我好心疼,Caesar真的好善良,我看她们平时都不喜欢他,还刁难他要签名。”
“给的笔都漏墨吧,Caesar当时还扯了纸握在手心。”
“哎哟哟,营造什么人设呢?超一线大明星拍戏期间给女生挡桌椅?能不能再造假一点。”
“什么笔漏墨啊,别尬,偏激黑粉能安心在剧组呆这么久?您家蒸煮还能再被害妄想一点吗?”
“怎么可能是Caesar主动去挡的啊,意外受伤就受伤呗,别搞这种营销人设好吗?之间‘高冷’、‘淡漠’的词条可没少霸屏吧。”
“楼楼楼上那位别把我笑死好吗?大家都知道C洁癖很重,那是他根本不想徒手去碰粉丝的笔吧,人家那是大少爷习惯哟。”
京宥因为不太与粉丝群体互动,除了一些会昱安安排的必要通告,也从不亲自参与圈内重大事件的讨论,或者公开活动的热身,没上过综艺、没开过粉丝见面会。
人是冷了点,相应的花边也少得可怜,没道理一夜之间有这么多乱七八糟言论。
《十五声》剧组虽然比《净化》俭朴一些,但该有的规格和规矩是定死了的,再加之本来这部剧由官方红章钦点,剧组里那么多张嘴巴还是封死的,“现场怪”不攻自破。
剧组官方很快发博承认安全过失、为演员人身安全负责不到位道歉;
平伍和几位主演也跟着发博确认京宥受伤入院,但隐晦否认了他是为了救人而受伤;
这件事情本来性质比较单一,不论在场人究竟有多迷惑或者多赞许京宥的行为,在顶流公众人物身份下都容易受妖风吹鼓。
某些言论在十分钟内疯狂发酵。
很明显是别有用心的人不肯放过这个千载难逢的机会。
#Caesar为救片场工作人员受伤入院#的标题刚拟,忽然湮灭了。
各种风向好似被一只黑夜中伸出的无形大掌掐住命门,横向切得连丝都不剩。
线上易见的争端言论在几次刷新内消散得无影无踪。
徒留一个单单热搜第一,在第二天天亮前也归落沉寂。
京宥早上七点被紧急送入了市内最好的三甲医院,手臂一处粉碎性骨折、手臂脱臼,好在那些桌椅倒下来看着恐怖、但没什么尖锐的地方,距离不高、速度也不快。
平面砸在他头颅和刻意探出去的腰背上,伤情在可控范围内。
还没等众人松口气,京宥苏醒后开始剧烈呕吐。
医生测试检查了一圈,询问了下病人的病史,在得到没什么特别问题后将其确诊为轻微脑震荡。
这个“轻微”结果就是病人在微博词条爆顶前吐到昏厥。
京宥今天过来完全是随心的,甚至是他本人开的车,所以剧组里除了和他不太熟的分配助理,别的成员都不在。
会昱安在别的通告处接到平伍电话时,惊得手机都没拿稳,等消息慌慌张张传到南嫚那儿,事情已经过去俩小时了。
南嫚脸色惨白,手指抖了好几个来回,最终抽出手机,给联系人里的一位白色头像,备注为“欲”的人发了消息。
这种突发情况下,平伍今天的戏也没有心思拍了。褚狸垂着头迷迷瞪瞪跟着守在医院,整个人肉眼可见地灰暗了一层。
他的助理摸不透他什么想法,在外面跑腿买了杯热咖啡递给他,宽慰道:
“褚哥,你怎么了?被吓着了?”
褚狸手中被塞了个滚烫的圆筒才稍微回过神来一些,嗤笑一声:
“吓着什么吓着?我二十多岁的大男人了,还会因为这种事情吓着?”
助理惴惴不安地坐在他身边:
“那个,哥那边说,咱们最好还是不要在医院这个地方待太久,来表示表示心意就可以了,现在他在风尖浪口,说你……”
褚狸不顾温度,往喉管里灌,打断他的话:“说我什么?惺惺作态?蹭热度,搞友谊深情人设?”
助理被他呛了几口,十分为难:“哥是觉得剧还没有拍完,怕万一《十五声》过不了审核,提前营造cp不太好。”
褚狸抓着咖啡纸杯的手用力迂回了好几下,深呼吸两口道:“鸡同鸭讲。”
助理只当自己嘴笨,提了别的意见:“那要不褚哥你戴个口罩什么的?这边虽然是单独病房,但是Caesar的词条已经爆了,要是被拍到……”
褚狸烦躁地抹了一把头发,垂头遮挡自己的脸:“那两个女生呢?”
助理想了会儿才意识到他说的谁:“那俩受惊得不行,本来没被意外吓着,估计是被Caesar的举动吓个半死,现在在剧组那边挨训吧。”
“Caesar也是,怎么就直接用身体挡了,没想到他这么善良热心……”
褚狸把咖啡一饮而尽,情绪平稳了些:“你也觉得他是善良热心?”
助理不明所以:“啊?都在里面吐好几次……”
褚狸轻飘飘笑了声:“人家一部剧的片酬管够琼宴A区的一套房,你我工作几十年也未必买得起一个厕所的价位。”
助理赔笑得有些尴尬:“褚哥您以后也会是这种身价的,哦不是、要比他还厉害、还厉害。”
看见大男生的嘴角落下来,助理内心咆哮又暴风哭泣,实在没摸清楚对方什么意思:“我这辈子就这样了,您您您……”
褚狸懒得掩藏不耐烦:“‘您’什么‘您’?我是你长辈还是比你大好多岁?”
助理彻底无言了。
“随随便便拍几个月的戏够得上普通人几辈子赚不来的钱,还为了这种事把自己搞成那个样子。”褚狸也不恼他的局促,“你觉得他在想什么?”
助理费尽脑汁:“……在想?在想给人设添几个标签?”
褚狸不说话了。
高空坠物的既视感,只有目标人物最能接触到那种恐惧。所有人的第一反应都应该是躲开,没人拿可能使身体落下后遗症的事情来添人设标签。
还添得这么拙劣。
但他明明看见,那个瞬间,京宥对所有人的惊呼充耳不闻,好像停顿了几瞬才探出身体和脊柱,消瘦身形把那两个被吓到瘫坐在凳子上的女生罩得严严实实。
甚至死死控制着手臂的力度,像一张肉-体网,危急时刻还绅士地不忘男女距离。
他眉间耸起一点戾气,把空杯捏扁,一投丢入不远处的垃圾桶。
纸杯在顶口里转了好几下才落进去。
褚狸喃喃自语道:
“我知道。”
“我知道他为什么这么做。”
褚狸拍了拍发胀的脑袋,从兜里抽出一个新口罩,扣上鸭舌帽。
他交叠双腿伸展着将走廊横着占了个全,手臂交叠枕在脖颈后,视线失焦好似定在远处:
“这种事情换位思考难道很难猜吗?”
“都……”
背窗的树影穿透玻璃,印落在他独特昂贵的球鞋上。绿粉荧光丝带左穿右拉,像从匣子里弹射出的胶卷,显眼浮夸地引领着所谓新时代潮流。
喉管一堵,褚狸突地哑声。
一只黑亮皮鞋撞入视野,抬跨过他小腿处。
随来者微抬脚掌的习惯,鞋底轻飘飘斜了些弧度,鞋边嵌入镂空的隐式标签一划而过。
皮鞋在跖趾关节处折出几道碎痕,鞋跟踩落,牵扯出鞋里裹身的黑袜与扫过脚踝的西装裤。
西装革履特别容易携上的内敛文质,一丝也没有追赶附着上来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