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没个男人依靠,这日子怎么办呦?”孙叔渐渐知道宋时安家里糟心事,更是同情这孤苦无依的双儿,年纪拖得越来越大,夫家还没着落,真是可怜。
宋时安嘴角抽抽,欲言又止,最后还是笑着道谢。
这时候的人都这么想,他没法和孙叔解释,他堂堂一个大男人,只想靠自己两只手过日子,压根不指望什么“嫁汉嫁汉,穿衣吃饭”。
芸哥儿闻着蒸锅传出来的香味,吸溜吸溜口水,把蒿菜掀开,说:“底下还有个大鱼头、鱼尾巴,我爹妈都不爱吃鱼头,嫌弃鱼尾巴刺多,说没啥肉要丢了,我赶紧拿了过来,你肯定能朽……朽木……”
他眨巴眼,想半天开蒙老师常夸自己的话,“哦对了,你肯定是朽木不可雕也。”
宋时安哭笑不得:“是化腐朽为神奇吧?”
“有区别吗?”
宋时安果断说:“没有。”芸哥儿和时下哥儿一样,只开蒙学了几个字,会识数买东西,能写自己的名字,他天真直率,贪吃可爱,宋时安很喜欢芸哥儿。
孙叔夫妇俩在帮芸哥儿相看婆家,其实宋时安觉得,如果非要结婚的话,他和芸哥儿凑一对,也不是不能接受。
毕竟芸哥儿圆脸圆眼,挺符合他审美取向的,可惜,双儿和双儿不能成亲,孙叔再同情他,也不能同意的。
他摸着下巴想了一下,说:“鱼头就做个鱼头泡饭,鱼尾巴正好让我试试鲜鱼糊汤粉。”
水滚开了,他揭开盖子,数了十二个烧麦出来,又取出小碟,倒了醋和一点酱油,撒一撮白糖调味,加上切得细细的姜丝,做调味料蘸着吃。
芸哥儿满脸惊讶,盯着热腾腾的烧麦:“这啥玩意啊,包子还开口的?”
宋时安忍俊不禁,烧麦也是江城有名的小吃,跟包子饺子是有些形似,中间却不捏合,馅儿以糯米为主,一般会加上香菇丁和猪肉,宋时安起步阶段还在攒第一桶金,改成了香菇丁和切碎的猪下水,鲜酱油调汁,撒上层胡椒面,蒸出来特别的香。
芸哥儿迫不及待夹了一只吃,宋时安提醒:“小心烫!”
提醒晚了,内里的重油和汁水烫的芸哥儿舌尖发麻,他也舍不得把咬下来的烧麦吐出去,一边哈气一边往下咽,连吃完四个,才竖起大拇指:“好吃!”
又说:“我爹娘让我好好和你学学,有你这一手好厨艺,嫁去夫家能独自操持一桌酒菜招待亲戚,让夫家长脸面,我才能受重视。”
宋时安皱眉,被他说出食不下咽的感觉来。
“……你有空过来,我可以教你。”独门秘方他自是不会外传,但教芸哥儿先学刀功,再掌握七八个家常菜是没问题的。
“好哇好哇!”芸哥儿把烧麦吃得干干净净,才恍然想起一件大事,“昨晚我爹娘正好说起你的事儿,他们让我提醒你一句。”
昨天王娇娇在码头闹出那样大的动静,加之他们又曾派小伙计来枣子巷打听,左邻右舍们都听到些风声消息。
“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是根本没法抗住的,若你继母真横下一条心,告去官府衙门,你恐怕还是会被押过去嫁人。哪怕不嫁给蒋员外那个老头子,安哥儿你今年满十八了,官老爷听说你年纪,会给你指人家的。”
芸哥儿见宋时安一脸愕然,忙问:“你不知道?”
“我确实不知道。”宋时安傻眼了:“我一个普通老百姓成不成亲,关那官府老爷什么事儿?”什么叫官老爷指人家啊?
原来此刻经过数年战乱,终于平定局面、朝廷减徭役赋税,令百姓们休养生息。只是战时人口消耗太大,为了尽快弥补上来,朝廷特颁布了两条律法:
一是民间宗族不得干涉寡妇改嫁,违者徒三年。
二是男子十六、女子和双儿十四可婚嫁。若男子二十、女子双儿十八尚未婚娶,则违反律法,非但要罚男子徭役,还要令男女造册,由官府衙门分配婚姻。
“能闹去官府的未婚男子,那都是穷得叮当响,裤子都穿不上的穷光蛋,没一个好的!”芸哥儿替宋时安忧心:“真到了那一步,说句不好听的,你还不如嫁给蒋员外呢!”
宋时安心都乱了,一时饭菜都不想做,他万万没想到,古代版催婚比现代催婚烈度大这么多。
“这……我该怎么办?”宋时安一向镇定,但真突破底线着急起来,也慌了手脚,嘴比脑子快。
“要不,我和你成亲?”
芸哥儿把他当“闺蜜”,闻言抿嘴笑,伸手推他一把:“讨厌,这时候你还有心情开玩笑。”
“好了好了,不逗你了,我爹娘的意思是,你亲娘早死,也不知活着的时候给你定下亲事没。”芸哥儿意思挑透彻,“没有的话,哪怕造个假都成,你有看得上的人,和他家私下商量好,最好找个长辈装见证人,就说是你娘亲在的时候定的娃娃亲。你早点嫁人,把你后娘的嘴堵死,今后你再也不必犯愁了。”
“反正,咱们双儿总是要嫁人的。”
芸哥儿见他五雷轰顶一般,魂不守舍的,也就提前回去了,只留下宋时安一个人对着灶台发呆。
直到黄昏时分,那雨水停了,他才恍惚想起,今天是单日子,许屠户杀猪卖肉,也不知他家肉还剩下没,买些猪肉,再去备些糕点,他明天把姨妈的钱还了。
姨妈家也艰难,天知道那一贯钱她偷摸攒了多久。
他迈着沉重的步子,左思右想,唯一的出路就是找一个人假结婚。可他人生地不熟,又能找谁?
抬手敲门的时候,他还在想心事。
许屠户打开门的一瞬,院里灯笼的光照在润湿的地上,他冷硬俊美的脸也显出几分柔和,宋时安竟脱口而出:“成亲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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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書出处:龍鳳互聯)
许仲越一张无甚表情的寒冰俊脸,鲜见的露出表情,宋时安才意识到,自己竟把心里话说出口了。
话说出口,也没法当不存在。宋时安硬着头皮抬起眼,干笑两声,却渐渐觉得主意妙啊。
许仲越看上去是二十五六的青年人,他亲口说过没成亲,官府没给他指派婚事,可能是屠夫杀气重,没人敢把他名字往官府报?
他俩若凑合一对,许仲越那天然的杀气一放,王娇娇想必不敢再来烦他。可以预见的未来,以他的聪明才智、绝世厨艺,生意必然蒸蒸日上,到时候眼红的、想分利润的必然不少,有许仲越这大杀器挡着,想必也安全不少。
这么一思忖,宋时安竟生出了迫切的想和许仲越成婚的念头,看着他的眼睛里也透着渴望。
许仲越半晌没言语,寒星似的眼睛只盯着宋时安,宋时安被盯得一后背白毛汗,差点忘了他是双儿,生出种在广场上对校草当众表白的社死错觉。
刚才宋时安想成亲,想的全是于他自己的好处,做生意讲究双赢,只自己受益让别人无私奉献怎能成事?
和自己成亲,其实好处也很多的……宋时安急着组织语言,一时脸颊都憋红了,许仲越盯着他在黄昏里渐渐涨红了的脖子和耳垂,仍旧没有说话。
他刚要开口再接再厉,许仲越身后突走来一个妇人,三十七八年纪,挽着发髻,斜插着两朵芍药绢花,韶华将逝的脸薄施粉黛,显出几分不认命的俏丽。
她剜宋时安一眼,没好气说:“你这双儿恁不讲规矩,婚姻大事怎能自己上门和汉子商议?你倒是知不知羞啊……”
她还待往下说,却被许仲越拦住:“严婆,让你白跑一趟了。”
她虽上了年纪,被许仲越喊做严婆却和年纪无关,只因她是个说合婚姻的冰人。
冰人行当名声说出去不好听,实际收益极是丰厚,因此大多在家庭里婆媳世代相传。只要干冰人这一行当的,哪怕二十出头的年轻嫂子,也要在姓氏后头加一个婆字,增加辈分的同时,以示对婚姻大事的尊重。
严婆一听,顿时垮下脸来。
她不甘心地说:“许屠户啊,你要不要再考虑考虑?那钱庄赵小姐曾亲自来你家买过肉的,是个身量苗条、瓜子脸格外漂亮的姑娘。这姑娘除了长得好,你可知道她爹打算给她多少嫁妆?”
她比划一下,“田地、钱庄分号,加上拔步床和上好的布匹,加起来足有千余两银钱!”
婚事若能说成,赵家要给严婆五十两银子的红包酬谢!
要知道,哪怕她拉纤做媒利润丰厚,寻常婚事至多一两银子,哪怕帮富户寻美貌姑娘双儿做妾,也不过给她一二十两银子酬谢,五十两银子,多大一笔财富啊,许仲越这傻屠夫怎能不答应?
许仲越等她说完,语气不变:“天晚路滑,严婆你走时候小心些。”
一句温情脉脉的关怀,被他说的寒意逼人。严婆一下午说的口都干了,几次假装听不懂许仲越的送客之言,此时更是死缠烂打:“许屠户啊,你爹娘不在了,所以没长辈给你指点迷津,你知道娶个贤妻,娘家有足够助力是多大的好事吗?难道你想一辈子杀猪肉……”
“杀猪之外,我还杀牛杀羊。”许仲越终于不耐烦,浓眉皱起,将门打得大开,让出路来。
“当屠夫没什么不好的,我愿意当一辈子。”他冷淡地说:“至于我看得上谁,看不上谁,也和这人的嫁妆无关。人好,不带嫁妆我也娶。”
他语气冷得像要杀人,严婆无计可施,缩了缩脖子,只得悻悻然走了。
许仲越转身回屋,宋时安在门口踌躇:“许大哥,我能进来吗?”
许仲越看他一眼,宋时安几次得他猪下水、猪头肉馈赠,如今也不知道是以形补形营养跟上了,还是咋的,竟福至心灵猜出他的意思。
门开着,进来。
他没忘记来的目的,先买了三斤猪肉,许仲越被严婆烦得,下午少做半天生意,家里果然还剩下大半扇肉,他给宋时安割了肥瘦相宜的三斤半,秤翘得高高的,还是只收了三斤的钱。
见许仲越不急着赶他走,宋时安一面把猪肉用油纸包好,一面把麻布裹着的吃食展示给许仲越看。
卤得极入味、切成片的猪头肉,加点辣子下酒好吃极了。
一笼刚出锅,还热乎着的烧麦。
还有小木头盒子装的,他亲手调制的一盒子酱汁,许仲越不擅厨艺,哪怕就把肉片子白灼了沾这个酱也好吃。
趁着许仲越吃烧麦,他不忘继续推销自己:“……成亲后,你想吃什么我都会做,假成亲我也不会管你,将来你若遇上真心喜欢的人,我也绝不会妨碍,到时候配合你做一切手续,合离也好,你休妻也罢,都听你的!”
许仲越双眉又皱在一起,“假成亲?”
宋时安连连点头,两眼发光,他刚才很有诚意的提出了共赢方案,如果许仲越愿意和他合作,猪肉系列的荤菜,他愿意把利润的七成让给许仲越。
“我不会让你有任何后顾之忧,所以,许大哥,你愿意和我成亲吗?”
许仲越沉下脸,轮廓好看的唇说出冷死人的话,“不。”
宋时安拎着篮子,脚步沉重地走出来,继严婆之后,他是许仲越第二个拒绝的人。
第二天一大早,他绷着脸,心情沉重地推着小车去码头。
卖早点时,更是一个笑脸都没有。
挑夫汉子们不敢大声说话,端起面碗躲开他,凑在一起议论。
“安哥儿这是怎么了,脸色比上坟还难看?”
“咳,他亲爹后妈那么歹毒,如果能给他俩上坟,他该笑开花才是!”
“怪可怜的,成了亲有男人倚靠就好多了。”挑夫们是这么说,但没人能帮到宋时安。
只因为挑夫干的重劳力活,虽辛苦,挣钱却多,早早就攒下了老婆本。这码头岸边大几百号的挑夫,数来数去都没几个没成亲的。
家里已经有老婆孩子和父母要养,这些汉子们虽觉得宋时安长得漂亮,也没人想多娶他一个回家。
干活太累,干完了肝疼肾疼。要是家里头再多一房妻妾养活,怕是得挖了他们的心肝肾去。
这事就跟达摩克利斯之剑似的挂在头顶,宋时安不得劲,哪怕今日的营收创了新高,让其他三个摊主恨得牙痒痒,他也没多高兴。
收拾好小车,他从井里提出猪肉,藏在地下一点没坏,又去糕点铺子买了四品糕点,东西放在一起分量十足,当谢礼很拿得出手。
许仲越不行的话,得再找合作伙伴,也不知柳姨妈那儿有没有合适的人选。
想心事没留意,宋时安和人撞上了,说了两次对不住,才注意到自己撞的人是许仲越。
他愣怔片刻,还是挤出笑打招呼:“许大哥,你也出门走亲戚啊?”
男人身形实在是高大,又背着光,居高临下的眉目被光照得晃眼,宋时安听他像是说了一句话,只是昨晚存着心事睡迟了,今儿太阳大,照了一上午,他恍惚间脚下趔趄没听清,便含混答复:“嗯。”
闻言,许仲越俊脸上双眉微挑,竟显出几分凉薄狠意,其实他问的话不中听。
“你急着出来继续找丈夫么?”
柳姨妈住在城西的画眉巷子,这时候走亲访友纯靠两只脚,宋时安走出去两条街,才注意到许仲越竟不紧不慢的跟在身后,他虽拒绝了自己,宋时安还是不想把关系闹僵,便搭讪说:“许大哥和我一条路,好巧啊。”
这回,换许仲越答了个“嗯”。
向来话痨的宋时安沉默了,毕竟不久前许仲越刚拒绝自己,他再没心没肺的开玩笑也不合适。
刚到画眉巷子口,这一溜住了许多人家,也都是带院子的,宋时安记得柳姨妈家在第三个门,他数着数往前,却突然听见门砰一声开了,从里头摔出来个妇人,那女人头发蓬乱着,脚下趔趄两步却不停,手扶着墙一借力,就朝着巷子的另一头奔了出去。
跟着一个中年男人追了出来,那人一把薅住妇人毫无光泽的乱发往回拖,另一只巴掌高高扬起,呵斥道:“娘说你几句你便要死要活的,这就是你孝敬老人的规矩?想是你爹娘死的早,没教会你和你死鬼姐姐侍奉相公的规矩,才养出你这么个招人打的东西!”
眼看着他的巴掌要砸到妇人脸上,宋时安顿时急红了眼。
那两人一个正是柳姨妈,一个是她相公高姨爹。
难怪原主遭了那么些罪,柳姨妈虽心疼外甥,却鲜少能帮上忙的。只是她在原主面前遮遮掩掩,原主并不知道她也在遭受虐待!
宋时安放下篮子便追了上去,跳起来拽住高姨爹要打人的胳膊。
“不行!”他见不得打女人,尤其是打救过他、对原主关心的柳姨妈。
高姨爹一回头,满脸的凶相还带着酒气,他不关心婆娘那死绝了的娘家还有啥亲人,是以根本没认出宋时安来。
“滚!”他一甩手,宋时安就轻飘飘的飞出去了。他从没像这一刻般切实的意识到,自己的身子换成了个双儿,绵软无力,易受伤害。
眼看着他要摔倒,后脑勺着地前被许仲越搀了一把,只是右脚崴了一下,顿时疼的锥心。
高姨爹扭头要继续打柳姨妈,这回,换成他整个人绵软无力,易受伤害,轻飘飘的飞了起来。
背后,许仲越踹的那一脚,没收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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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姨爹扑倒在地,旋即一动不动。
宋时安的心顿时揪紧了,寻常人哪儿有高姨爹这样摔跤的,连手都不撑一下,直挺挺的用大脸接地,该不会想碰瓷吧?
只是他脚崴了,伤势不轻,裤管下方的脚踝骨眼看着肿起碗口大,他根本不敢把右脚放下来,金鸡独立站都站不稳,何况走过去探高姨爹死活。
柳姨妈整个人都呆了,宋时安这时才看清她左颧骨和左眼睛都青紫了一大片,连发髻都被薅开,头发扯下好几缕,他顿时气的牙痒痒,若不是担心连累到许仲越,高姨爹这会儿死了才好!
门外动静闹这么大,隔壁邻居婶子打开门瞧热闹,头一眼并没看见还趴着的高姨爹,只看见六神无主的柳姨妈,她忙招手说:“咳,你男人又打你了?他既没追出来,你……你过来躲躲吧,等他气消了再回去。他这人气性大,你何必和他杠,吃亏的不还是你自个?”
邻居婶子是老街坊了,从柳姨妈嫁过来便认识她,知道高家的老太太格外难缠,从柳姨妈嫁过来第二天便给她立规矩,敬茶跪的不虔诚、水太热,足足让新娘子跪了四五个时辰才起。
开始是老太太亲自罚柳姨妈,后头老太太得了头风病,经常下不来床,“不敬姑婆”的惩罚,就由高姨爹代劳了。
邻居们也遭罪,隔三差五听见高家动静惊人,扇巴掌声、抡拳头声、哭喊声听得左邻右舍几个嫂子们心惊肉跳,生怕自家男人也学了去,柳姨妈的日子让她们过,那是半天都过不下去。
熬到终于生了儿子,用高姨爹的话说,“总算给高家立下寸功”,渐渐的打人动静少了,邻居们都暗暗替柳姨妈谢谢菩萨,以为她能过几天安生日子,谁知今天又来。
柳姨妈这才回了神,看了看宋时安,又对着邻居大婶凄然摇头,蹲下身想把高姨爹扶起来。
高姨爹这几年迷上赌钱喝酒,胖壮的身子骨都被掏空了,不复刚成亲时的仪表堂堂,柳姨妈个头瘦小,几次三番才勉强把他扶起来,高姨爹缓缓的睁开眼,浑浊的眼转了转,才回想起刚才被人狠踹一脚。
他脸上横肉又多,瞪着许仲越的表情很凶,看得邻居大婶直缩脖子。
“你这混小子,竟敢打老子?你也不打听打听我高明达是……”邻居大婶还以为宋时安和许仲越是路过的陌生人,见高姨爹主动挑衅俊朗的大高个子,忙伸长了脖子看。
许仲越并不移动,只是沉默的站在那儿。
高姨爹走到他面前了,反而自己心里打鼓。好家伙,这小子吃啥长大的?这身板宽阔又结实,他想看清楚许仲越的脸,脖子都抻直了。
“你凭什么打我?”高姨爹揪着许仲越的襟口,想拽着他走没拽动,“好小子敢在太岁头上动土,跟我见官去,让官老爷评评理,把你送进牢房里头才知道掉眼泪!”
宋时安一听急了,刚才许仲越出手帮自己,可不能连累他蹲大牢,只是原身常年囿在酒楼里干活,外头的事情所知甚少,知识储备量不够,情急之下也想不到解决的办法。
他慌得眼睛润润的,眼角和鼻头都红了,因皮肤嫩,就分外的显眼。
许仲越泰山压顶似的一动不动,高姨爹跟跳梁小丑一般使出了吃奶的劲头拽他,柳姨妈慌乱说:“这人……就是……你别……”,宋时安咬牙接了一句:“要坐牢,我去坐。”
他不知道该怎么维护许仲越,只知道时人怕和官府打交道,一听说去见官,都吓得面青唇白,若得罪了高姨爹把事情闹大,他只有以身相替,才不至于内疚。
许仲越垂下眼,看了看揪住自己袖角的手,年轻双儿的手细细的,关节透着淡淡的粉红,他抿直的唇竟显出一点笑意来。
他光洁俊美的面庞是很有迷惑性的,一笑更是温柔,高姨爹看得是怒火中烧,以为年轻小子嘲笑自己,刚攥紧了拳头要揍人,却被许仲越轻松格开。
许仲越说:“打你?见官坐牢?我刚才动手了么?谁看见了?”
高姨爹万没想到,这人竟比他还混,青天白日赖账,忙喊:“这周围的人都看见了!”
他以为柳姨妈会向着自己,谁知柳姨妈一直默默垂泪,见丈夫问到自己脸上,看看许仲越,又看看宋时安牵着他袖子的手,竟坚决摇头:“我刚才只顾着朝前头跑,没看见你怎么摔跤的。”
宋时安心下一乐,摊手说:“我也没有。”
高姨爹目光扫向邻居大婶,那邻居大婶忙缩回身子,甚至把大门掩上,“我刚才什么都没看见,连你都没看见!”
高姨爹气得横肉都在哆嗦:“你小子敢做不敢认?”
许仲越慢条斯理说:“不,既然刚才没人看清楚,我可以再演示一次。”
高姨爹的愤怒凝固在脸上,许仲越当脸给了他一拳,打得他唇角登时裂开,他抬脚想踹许仲越,却被许仲越的长腿照着膝盖又是狠狠一脚。
“咔嚓”一声,别说宋时安和柳姨妈,就连邻居都听见了,邻居婶子吓得忙念“阿弥陀佛,救苦救难的观世音菩萨”,一面自我安慰,她把门都掩上了,外头闹的动静再大也和她没关系,谁想上官府谁上,她不会去作证的。
高姨爹生平头一遭吃了大亏,疼的满头冷汗,隔了好一会才喊出声:“我的腿……断了。”
邻居婶子暗想,你把柳婶子当畜生似的狠打那么多年,这回断条腿,真是菩萨显灵,观音开眼!
高姨爹疼得厉害,他扎挣着坐起来,惊惶地看着自己的腿,膝盖骨往下的小腿,在裤管里凸起一个诡异的角,断骨隐约从布料里戳了出来。
这么艰难的时候,常年伺候他的枕边人柳姨妈,竟用双手捂着脸,看也不看过来。
站在她旁边,隐约几分面熟的漂亮哥儿,见他求助的看过去,也把眼一闭,装死。
只有凶神恶煞的许仲越,把他打残了还不走,竟趋前一步,半蹲在他身边,凉薄绝情的唇开开合合,冷声说:“这回你有证据了吧?要想报官,我行不更名坐不改姓,水磨坊巷子的许屠户,记住了?”
宋时安上辈子是良好市民,恐怖片都不看的好孩子,估摸着目前的场面有些血腥,一直没敢睁开眼,只暗暗替许仲越担心,怕他太冲动,给他自己惹祸。
他只是没想到,刚才摔一跤就要弄许仲越的高姨爹,断了一条腿竟换了套说法。
“外头是咋了?老大啊,你叫啥呢?”高家老太太扬声问。
对于儿子教训儿媳妇,高家老太太一向是不管的,娶进高家门,生是高家人、死是高家鬼,打死都无怨,媳妇娘家没人,也不怕亲家上门找事。
高家老太太是这个态度,她娇宠的小孙子就坐在她屋里啃炸鸡骨头,亲爹把亲娘打撵出屋,他连头都懒得抬,甚至觉得娘不懂事,少说两句顺着爹,不就什么事都没有了。
两个孙女是高家老太太眼里的赔钱货,一个十二一个八岁,哪怕担心亲娘也不敢动,为了给弟弟上学挣钱,高家接了帮左邻右舍洗衣服的活儿,院子里放了七八个大盆,俩闺女眼噙着泪,头也不敢抬,抡起棒子敲打衣裳的声响不敢停。
一停下,亲奶就要骂她们的。
外头高明达没动静,高家老太太有些慌了,骂了儿媳妇两句,要孙子帮她找拐杖,好孙子嘴里骨头没吐完,撇嘴说:“我不知道在哪儿。”
高家老太太啐他一口,到底没舍得骂孙子,又高声问儿子咋了,难道柳氏还敢还手不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