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娘。”宋遂远见了礼,坐至一旁,却并未多言,耐心等待小崽子用晚膳。
宋遂远一副接猫的姿态,纵然贺锦兰动作缓慢拖时间,一小碗鱼糜仍旧很快喂完,不过尺玉仍躺在祖母怀中舔爪爪装傻。
小崽子还有一点像他爹爹,好骗。
宋遂远只需流露出一些失落:“今日已分开了两个时辰,原来尺玉不思念父亲的么……”
尺玉停下来,翻起身。
贺锦兰闻言气笑:“才两个时辰。”
前些日子去荣陆两月有余,宋大公子也没说过思念父亲。
“进贡的桃子也只能父亲独自吃了。”宋遂远摇头,作势起身。
“喵!”尺玉疾速跳下地,扒住父亲的衣角。
贺锦兰扶额。
宋遂远眼中划过一抹笑,如此便可以骗得一只奶乎乎的小猫崽。
以桃子为奖励,宋遂远终于让小家伙心甘情愿地变成小婴儿。尺玉的食谱比普通婴儿要庞杂,人形是敦实的小胖崽子,白嫩嫩,软乎乎。
宋遂远甫一让他平躺在床上,尺玉丝滑地抬起双腿,弯曲的小胳膊撑在床上,往右翻去。这回居然未有停顿,小家伙翻过身抬起了脑袋。
与昨日他翻至一半,使不上力原地变猫相比,乃莫大进步。
宋遂远挑眉,小家伙也愣住了,呐呐发出一声小奶音。
“尺玉会翻身了,感受如何?”宋遂远含笑道,挪了一步弯腰瞧他眼睛。
小崽子躺下与趴着长相有些许不同,圆眼睛更加圆,脸颊也有圆滚滚的弧度。
“啊……”尺玉弯眼笑起来,察觉出几分乐趣。
小宝宝感染力无可比拟,宋遂远勾起唇角,亲了亲他的额头:“乖。”
等尺玉抬头脖子累了,宋遂远让他歇息片刻,重新来过,直练习到阿言玩回家。
宋遂远感慨着今日小家伙的省心,为野回来的小白猫洗脏兮兮的爪子都充满耐心:“今日去了何处玩?”
阿言圆瞳乖巧:“抓了许多耗子!”
对,这才是寻常猫应做的,才不是去赌坊赢钱!
他忍了忍,仍未忍住赢钱的开心。
在荣陆同宋遂远玩过,回来从无败绩!
“不错。”宋遂远垂眸看着偷笑的小白猫,并未戳破他的谎言,未知保护心情。
沐浴后就寝,小白猫团吧着睡着的小猫崽躺在身旁时,宋遂远都以为今日是省心的一日。然后不久后,他意识即将陷入混沌,耳边忽有不寻常的窸窣声响。
宋遂远半睁双眸,借着尚未燃尽的烛光眯眼看过去,猛地睁开双眼。
目之所及,乖巧趴着的尺玉宝宝朝他露出一个无牙的笑。
宋遂远下意识瞧了一眼闭眼睡得正沉的阿言,这才与尺玉对视,心下哭笑不得。
小崽子的勤奋过于不合时宜。
尺玉尚且脆弱的脖颈渐渐疲惫,宋遂远帮助小崽子躺平,瞧着他兴致盎然的模样,思索片刻,轻手轻脚将小白猫挪到了小宝宝身边,重新平躺回去,闭上眼调整呼吸。
阿言醒来不可控,他可控。
第37章
平躺尺玉的视野里, 父亲忽地消失,他疑惑地“哦”了一声,两只小胳膊挥舞, 手手碰到了东西。
尺玉侧过头。
第一回 以人形看爹爹的猫形,尺玉眼睛睁得圆圆, 抬起腿往爹爹的方向翻去——圆鼓鼓的小肚子压住猫毛。
尺玉翻过来,若只看着爹爹尚好,奈何他是个爱动的宝宝。
“嗷!”阿言仿佛被人偷袭了肚子, 霍然睁开双眼。
脑袋醒来眼睛未醒,面前乌黑恍若一座山。
猫眼轻眨, 阿言这才认出小山是亲儿子,夜晚的平静碎掉。
扩大的圆瞳移开视线, 望向小山身后的男人……
宋遂远若是醒来,他连夜带着尺玉回西北!再也不来盛京!留香阁的酒比不上雁回城的烈,揽月楼的鱼不过尔尔, 赌坊的钱……
赌坊的钱还是好挣的!宋遂远未醒!
尺玉还想用脑袋蹭爹爹, 天真地笑出小奶音。
阿言伸猫爪捂嘴:“……”
窸窸窣窣片刻,动静从床上离开。
宋遂远左眼微微睁开一条缝隙,最后一点微弱烛光在眼中勾勒出一个渐渐远离的背影,长发披身的云休蹑手蹑脚偷走小胖崽奔向矮榻。
正精神的尺玉崽以为在玩, 笑出声, 偷崽的人顿住, 一点动静都未闹出, 谨慎地等候。
几息后, 宋遂远使坏地动了动。
云休呼吸屏住, 圆瞳警惕,确定宋遂远仅仅是翻身后, 手忙脚乱搬着崽逃去外间。
小小几乎听不到的声音传来:“爹爹要被你吓死了!”
黑暗中,桃花眼睁开,微弯,带着笑意阖上。
不知两人半夜玩到几时,翌日日上三竿,宋遂远瞧一会儿两只翻肚皮呼呼大睡的白猫,离开寝屋。
大楚开国皇帝楚太祖攻破前朝后,砸了许多宫殿,却也保留了不少前朝旧书,尽数收入藏书阁地底。前朝宫中旧书,寻常人并不能得见,宋遂远上一世曾进入其中为康离取书,而今手中这本只能太子殿下去取来。
宋遂远翻开,眸底惊诧。
此书比前朝更悠久,其上所书文字并非当今乃至前朝读书人所通用。幸而宋遂远曾在书院习过,大意可懂。
其上对宿山猫族的记载不多,言其乃宿山之灵,通体玉白,可化人,食其血可长生。
修长手指定于“长生”二字旁。
宋遂远拧起眉心,此书偏偏落于前朝皇族手中。
纵观几朝,前朝皇帝于长生不老的偏执之最,空前绝后。
合上书,宋遂远扶住额头,无声思忖,往后要守住阿言的猫族身份,难保无人耳闻此书传言。
自此宋遂远收敛良多,有外人在侧,不再似往常随意与阿言对话,对尺玉的看管也愈发严格。
尺玉早已学会变人,随着他翻身渐渐熟练,变人的次数越来越多。
一日宋遂远归家,无意抬眼,对上被云休抱在怀中的尺玉宝宝朝他咧嘴一笑,跨过门框的脚登时退了出去。
下一瞬。
“你在笑何?”爹爹歪头疑惑。
尺玉朝屋外张着小肉手。
云休皱眉,眼底深深望向门口,谨慎地抱着崽崽挪到窗边,探身扫视,屋外寂静无旁人,不过他瞥见了正厅中刚回府的宋遂远。
“尺玉,变猫变猫!”云休压低声音催促崽崽,慌忙脱下衣裳塞回衣柜。
不久宋遂远步入屋内,朝阿言道:“今晚膳食已备好,有玄鱼,去用膳吧。”
阿言小眼神隐晦地瞧了一眼衣柜,仰头问道:“你不去吗?”
宋遂远垂眼与小白猫对视:“待会儿再去。”
喂尺玉此事,小白猫无能为力,阿言瞧崽一眼,对宋遂远道:“我等你。”
万一宋遂远要翻衣柜呢。等他恢复原状再翻!
宋遂远挑了挑眉,含笑摸了摸他的脑袋,温声道:“去吧,玄鱼此时口味正佳。”
顿了下,补了句,“我喂好尺玉就来。”
喂尺玉啊,阿言放心出门了。
尺玉蹲坐在床上,视线从屋外收回,朝着父亲:“喵~”
宋遂远肃着脸,沉声对着小家伙道:“父亲同你说过什么,不许在爹爹与父亲同时在时变人。”
心不在焉的尺玉支起耳朵,在父亲……面前……变人?
听话的小家伙原地变成人类幼崽,猫猫时是蹲坐,变人后也坐着,然而他尚不能独自坐稳小身体,于是软软往后倒去。
宋遂远心一紧,忙伸手接住他,抿了下唇。
尺玉圆瞳不见害怕,张开小嘴巴虚空咬一口告诉父亲:变人啦,吃饭!
宋遂远默了默,蹲下来同小宝宝仔细说道:“方才尺玉在爹爹怀中朝父亲笑,不可以。”
尺玉瘪瘪嘴。
“我知晓你懂事,不许逗爹爹,爹爹会被你吓到。”宋遂远态度未变,缓声道。
小家伙古灵精怪,他都懂,但是调皮就想露出马脚给爹爹瞧。
宋遂远无比强硬,尺玉看眼色乖乖点头,只是有些委屈地躺到父亲怀中。
宋遂远低头亲亲他:“再过些时日。”
蝉鸣渐疏,盛京城夏日悄然已逝。
一场早至的秋雨,宋遂远不小心着凉。
晨起他只觉咽喉不适,未忍住撇过脸轻咳了两声,视线回到身旁两只白猫上,他压着嗓子起身披上外袍,不想打扰父子俩安睡。
然而阿言恰巧浅眠,耳朵收到咳嗽声后迷糊转醒,软糯问道:“……宋遂远,你怎么了?”
床边如玉身影回头,嗓音低哑,有些磨人耳:“昨夜着凉,无大碍,你继续睡。”
阿言用猫爪子快速捂了下耳朵,翻起身来,圆眼认真道:“你的嗓子哑了,要用药。”
有大碍。
宋遂远笑,低着声音道:“好。”
阿言虽未习医,但在九溪身边耳濡目染十八年,慧眼可明鉴某些常见病症。宋遂远本对轻咳不以为意,直到用过午膳,头沉眼重,不得已请了一大夫上府中问诊。
开了三剂药,随墨送大夫出府,顺道至主院取药材,宋大人近来修养身体,主院药材常备。
寝屋中,宋遂远并未挽发,哪怕方才诊过脉,也不见病容,给人以居家慵懒气。他慢条斯理抹平宽袖褶皱,侧头视线落于桌上,小白猫正带着小小白猫守着自己。
阿言眼底藏着关心,调皮的尺玉今日也格外乖。
宋遂远哭笑不得:“只不过凉风侵体,两日可愈。”
阿言气呼呼:“晨起说与你你不听,你本来只需服一剂药。”
尺玉奶声奶气:“啊!”
宋遂远垂首,浅笑着捏了下眉心:“你带着尺玉离我远些,以防感染。”
“你小看宿山猫!”阿言控诉。
爹爹常言抱恙之人最是脆弱,内心深处渴望陪伴,哼,宋遂远竟想赶他和崽崽。
阿言欲陪伴宋遂远,然而,不久后随墨带回来药材,与宋夫人。
贺锦兰看过长子风寒不重,放下了心,紧接着道:“你修养这几日,阿言尺玉先养在我院中罢,你瞧尺玉,才这般大,此时最是容易染疾。”
宋遂远闻言自是拒绝:“鹤栖院厢房足够。”
“你染了风寒,随墨伺候你,谁照料他们?”贺锦兰问道。
她知晓鹤栖院中只有随墨,另一叫随柳的总是不再府中。
宋遂远懒散地笑起:“娘说玩笑话,随墨自然伺候他们,我有手有脚的。”
贺锦兰细眉一抖,张了张口,无言以对。
未能将两只小猫抢回主院,只能亲昵地抱住了小尺玉。
阿言平日里便不让他人抱,今日更是始终待在宋遂远身边,待母子二人谈话止住后,他抬起圆脑袋道:“我可以照顾崽崽。”
宋遂远低垂着温和视线看小白猫,上手摸了摸猫脑袋,并未接话。
风寒需歇息,贺锦兰并未多留,离开鹤栖院之前难免唠叨几句:“近来城内时兴素花宴,你凑一两回热闹便罢,寻常多用些荤食。康神医言,衣食饱暖医千疾,你这风寒——”
“只是着凉而已。”宋遂远打断了她的话,“娘,我让随墨送您。”
阿言抖了抖耳朵:“……”
素花宴是他贪嘴想吃,已吃了五日,是因为此故,宋遂远才……
宋遂远收回视线,侧目,轻轻拍了下猫脑袋,道:“尺玉交给你,我待会儿补眠。”
带小崽子玩,省得胡思乱想。
“放心,你去睡。”阿言忙不迭举起一只猫爪爪赶他。
阿言说照顾崽崽是真的,随墨盛来尺玉下一餐的鱼糜与羊奶时,阿言往外走,回头示意随墨跟上。
随墨疑惑:“阿言做何?”
阿言带着他走出门,喵一声,回身跳进屋用脑袋关上了寝屋门。
猫要喂崽崽,不许看!
对着紧闭的门,随墨错愕,摸了摸脑袋离开。
阿言这是……护主么?
阿言跑到里屋看了看睡梦中的宋遂远,取了一件袍子,悄悄变成云休,意欲学宋遂远喂崽。
追着爹爹跑进跑出的尺玉顿住,仰头看了看漂亮爹爹,同样变成小婴儿。
尺玉和爹爹一样了!
阿言回头圆瞳瞪大,连忙把小宝宝从地上抱起来,触到光溜溜的软肉,又塞到自己的袍子里裹住,压低声音同小宝宝道:“变回去。”
“啊!”尺玉皱起小眉头。
阿言皱脸:“爹爹不会喂宝宝,变回去才能吃饭。”
小宝宝委屈地哼哼唧唧片刻,勉强变成猫崽。
阿言旁观过许多回宋遂远喂崽,第一回 上手动作虽生疏,但一口一口很是顺利。喂好小猫崽,又抱着变成人的小宝宝玩了会儿翻身与坐,时辰悄然流逝。
宋遂远醒来听到婴儿笑声,顿了顿,并未及时起身。
双耳仔细捕捉,他听到了云休逗宝宝时压低的声音,也听到尺玉笑出声又戛然而止。
猫与人到底不同。
小小两道声音让枯老的心变得柔软,宋遂远抬手揉了揉昏沉的眉心,无比确定,他想要人。
云世子,小尺玉,他都想要。
在此之前宋遂远总是觉得尺玉随意变人过于放肆,但现下想为人父亲,让他能随心而为才是正途。与其摆出无数条件拦着小家伙变人,不如想方设法让他光明正大做人。
像他爹爹一样。
云世子,小阿言。
第38章
大事待机而举, 让尺玉崽能随心所欲变人的机会,宋遂远暗自揣摩许久,直到有一日听闻一道消息——
驻军西北数年的镇国公, 即将回朝。
此事乃多方凑巧的结果。
乾封十四年,十月十一, 当今天子四十整诞辰,南郇、良弭等附属小国届时将派使臣入宫。
十月初,西北呈上捷报, 镇国公与夯夷王派来偷袭的精锐骑兵一战取得大胜,云字军军营所驻之地西移一百余里。
自三皇子过世, 卫忠在朝中越发不知收敛,文官以为首, 武官无势力相抗衡。
宋遂远垂眸瞧了一眼手中书信。
且有几分阿言与尺玉在盛京之故。
此信不知何人所书,但无疑对云世子十分了解,字迹相像有九分。
以云休的名义, 向他要回阿言与阿言养的小猫崽。
“父亲回来啦。”
宋遂远闻声缓缓回头。
院墙上跳下一只小白猫, 凌空飞跃,四爪落地无声,若非他先出声,神出鬼没当真能把人吓着。常被吓的随墨同在荣陆时一样, 在银杏树上挂了银铃, 却少用。
只因阿言身后总跟着的小小白猫。
尺玉跳墙之前要“喵”, 落地的同时也要“喵”一声。
奶声奶气, 与银铃等效。
饶是看过多次小猫崽跳墙, 宋遂远仍操心地看着他, 尺玉平安落地,他才收回视线, 而毫不担心的阿言已行至脚边。宋遂远矮身,摸了摸小白猫的圆脑袋:“我收到一封写给你的书信。”
阿言仰起圆瞳,舒服地眯了眯,怀疑耳朵:“写给我的?”
“对。”宋遂远就着他仰脸的姿势,挠了挠他的下巴,撸猫手法炉火纯青。
短手短脚的尺玉崽摇着尾巴跑上来,见状举起两只小前爪直立起来,对着高大的父亲。
要抱抱,要摸摸。
宋遂远笑了笑,把手中信交予阿言,抱起小崽子轻轻盘玩片刻。
信封已拆开,阿言自开口咬住信纸,往后退着拖了出来,用爪子按折痕一层层拆开,小白猫低头瞧了瞧爪下铺开的信纸,认了一行字后,忽地想起朝宋遂远道:“猫看不懂,你念念。”
猫有罪,猫警惕心无了。
近来养尺玉宝宝太久,他说话不自觉叠字。
宋遂远眼中划过一丝笑意,少年叠字似有几分撒娇,故此他并无纠正,正色道:“好,我来念。”
“阿言归京半年之久,承蒙照顾,在下不日归京,可接回阿言,耳闻阿言另养一狸奴,一并接回。劳驾之处,不胜感激。云休书。”
最后一字落下,阿言炸毛:“他不是云休,他骗人!”
云休在此,有人伪造书信!要骗宋遂远交出阿言和尺玉!
“为何?”宋遂远挑眉。
阿言顿了下,愤怒道:“云休才不会来盛京!”
“这样么,”宋遂远状作思忖,好似不经意念叨,“不过镇国公夫夫不日回朝,云世子应当会同行吧。”
镇国公夫夫,不日,回朝。
阿言闻言顿住,炸毛的小身体僵住,坑坑巴巴补救:“那、那也许、大概会同、同行吧……”
宋遂远为何不早说父亲与爹爹回来!
“况且,此信字迹与云世子亲自所书的养猫手册一致。”宋遂远道,笑意深藏。
“哦。”阿言发虚地垂下脑袋,呜呜爹爹亲自伪造的。
宋遂远下结论:“此信乃太子侍卫交予我,应当不是骗人。”
阿言:“……”
别说了,猫猫错了……
阿言爪爪踩信纸,低着脑袋尴尬。
宋遂远抱着猫崽,瞥了一眼信,心底忽地升起一些酸涩,有人要他的两只小猫,偏不能拒绝。
他忽地想到,骠骑大将军自不会长久留在盛京,此番停留至多一月,届时回西北,云休十有八、九会跟着回去,若是此时将尺玉交给“云休”,那怀里的小家伙也会被带去西北。
桃花眼眯了眯。
熬过念信时的尴尬,阿言对父亲与爹爹要回盛京此事,表现出莫大的干劲,每日起早贪黑至镇国公府监工,在房顶俯瞰下人扫洒。
宋遂远并未阻拦,心底有几分犹豫。
家中最为单纯的尺玉崽并不能完全理解即将发生的事情,但他小猫崽的本能让他有些焦躁。
于是尺玉变得黏人,总是小小一团软软趴在父亲怀中,爹爹不在家,他很少变回猫崽。
宋遂远察觉出小家伙的不安,温润俊朗的脸上挂着淡笑,他偏过头亲了下臂弯中的漂亮小宝宝,嗓音低沉温和:“父亲不会让你和爹爹离开。”
尺玉正在吃手手,闻言脑袋倒在父亲肩窝,奶乎乎一笑:“呀。”
宋遂远嘴角同样弯起。
镇国公夫夫回京的前两日,监工狸奴小阿言踩着夕阳回到宋府。
终于打扫好了,累坏猫!
“吃饭!”
宋遂远端坐于正堂,待小白猫欢快跑进来后,低垂着眼问道:“云世子接你们回西北,你未有一丝不舍么?”
他的语气淡淡,阿言也未觉得被职责,跳进他怀中,扬起脑袋道:“云休回来盛京。”
不是西北。
“回京之后呢?”宋遂远道,“总有一日会离开盛京,而这一日不久。”
阿言圆瞳怔愣。
他从未想到这点。这几日城中都在议论,阿言从百姓的只言片语,也知父亲与爹爹此番回京,是为皇上庆寿。
寿辰只有一日,届时父亲与爹爹还是要回去的。
而父亲气消……阿言也要回雁回城了。
今日这饭,难吃,食不下咽。
阿言瘪嘴。
晚膳潦草用完,宋遂远瞧着没吃几口的一桌饭菜,垂眼看情绪不佳的阿言,问道:“不能留在盛京么?阿言一定要回西北。”
阿言兴致不高:“可是阿言的家在雁回城。”
“阿言的家乃镇国公府。”宋遂远替他梳理着白毛道。
“爹爹和父亲……和云休,都在雁回城。”阿言趴在他怀中蹭了蹭,“他们在的地方才是阿言的家。”
“若是你回西北,想如何安置尺玉?”宋遂远问道。
此问题,阿言理所当然道:“带回西北。”
宋遂远得到了他的答案,狠心将打了几道转的话说出口:“云世子想接回你乃理所应当,但尺玉是我的崽,他既然叫我一声父亲,我会留下他。”
小白猫闻言一脸不可置信,什么意思,宋遂远这话的意思是……让尺玉与阿言分开?
“尺玉才没有叫过你父亲!”阿言跳到桌子上,“我才是尺玉爹爹!”
听到宋遂远说让他回西北,留下尺玉,阿言不知为何有些委屈,不妨碍他通通归结为对宋遂远强行分开他与崽的愤怒。
宋遂远凝神安静瞧了阿言片刻,伸手朝着小猫脑袋,被气愤地小猫爪打掉,他放下手,垂眸,眉间流露脆弱。
嗓音微哑:“阿言,我也会不舍。”
失落外露的几个字,让小白猫定在了原地。
宋遂远他很坏,诡计多端,情绪起伏极少,稳定不似比自己大一岁……阿言还未见过他如此模样。
阿言转了转猫脑袋,及时甩开某些危险想法,赌气道:“哼,你不舍,阿言才不舍。”
尺玉崽崽是他生的呢!
宋遂远借着自己“无所知”大逆不道,忧愁地提出解决方案:“若是‘云世子’将你赠予我,我们便无需分离。”
阿言:“……”
这气一下子上不去又下不来。
第一回 对两只猫归属的谈论不了了之。
当夜就寝前,宋遂远将此事重提:“我仔细算了算,你同云世子一般大,故此你二人几乎自小一起长大,我不能夺人所爱。但是尺玉……”
阿言忙用爪子抱住尺玉,打断:“不要。”
阿言也要崽崽。
“阿言,我想留下尺玉。”宋遂远重新道。
“嗷!”阿言圆瞳喷火,爪爪紧抱住尺玉。
然而小家伙被爹爹压在身下,不舒服,划着小爪子挣扎爬出来,趴到了父亲身上摊开:“喵~”
阿言生气,埋起猫猫脸。
宋遂远笑了笑,低头在尺玉毛茸茸的脑袋上落下一吻。
强硬分开两只猫为假,想留下两个人是真。
留下尺玉,不仅意味着留下了小猫崽,留下的更是他与云休的嫡长子。
第39章
盛京城内, 通往皇城的长安主街,一路上坊门外人头攒动,百姓摩肩擦踵, 偶有临坊墙所建高楼上,尽然熙熙攘攘。
“太子殿下, 快瞧,太子殿下出皇城迎大将军!”
“时隔六年,大将军终于回京!我等如今可一睹其风采。”
“娘亲, 日后我也要像大将军一样打跑夯夷!”
“太子殿下与大将军还是亲近的,几年前征战沙场, 得大将军亲传,眼下瞧着英姿飒爽, 乃我大楚之幸。”
“……”
大楚战神骠骑大将军回朝,天子派太子殿下城门相迎。
周明晏打头停下马,不久, 城外烟尘渐起, 马蹄现出模样。
打头的云握川骑高马,眉深眸利,被铠甲包裹的躯体挺拔修长,威严却不外放, 如同沉睡雄狮, 率众多将士回城。
此一行, 烟尘滚烫, 饶有几分西北凛冽与战场肃杀之气。
“大将军。”
“太子殿下。”
城门口, 双方见礼, 亲舅甥此时乃君臣。
周明晏注视着几年未见、气质愈发冷冽的舅舅,眼底流露几分赤子孺慕:“此战重创夯夷, 而今大将军凯旋,父皇派孤前来相迎,还请大将军与诸位将士一同入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