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有下一次,我不会对你客气。”
“抱歉了中校,听命行事。”
萨连科脸上的肌肉颤动,冷笑着说:“那么,看来是要对我调查到底了?”
“恐怕就是如此。”
看不清萨连科眼底的表情,只见一阵沉默后他突然松开了那人,在其身上狠狠踹了几脚后叫他滚。那人也不做犹豫,大概知道继续跟踪再无可能,于是悻悻离去。与此同时,我迅速回到相约的地方,装作无事发生的模样瘫在沙发上假寐。
直到门被推开,一道令我心痛的快乐的笑容绽放在他脸上。与方才判若两人,他径直朝我走来,拥我入怀。
“亲爱的,晚上好。”他语气轻快,不无温柔地说,“晚上好。”
“晚上好。”
我搂住他的肩,强忍哽咽,说:“有你的每个晚上都很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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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什么在崩坏,不需要很敏锐你也可以清楚地看见。比如说清晨时分当我扔掉生活垃圾后吸引来的黑衣人,他们如苍蝇般毫不避讳地翻找那精心处理过的垃圾,妄图可以找到点什么有用的东西。或者是我的代步汽车在两天之内被安上了多达五个窃听器,一个居然安装在方向盘下,叫人哭笑不得。更夸张的是,有一天我出门采购后回到家,有两个人正在翻找我起床后还没来得及整理的床铺。
“对不起了,莱利先生,谁叫您现在已经暴露了。作为萨连科中校的线人,您也太不注意了。”带有浓厚俄国味儿的德语从这名克格勃的口中说出来,他半倚在墙上,双手交叉在胸前,绕有意味地上下打量我。身后一人还在仔细检查我的枕头。(为了以防万一,我早就把床上属于萨连科的头发等细小之物清理得干干净净。)
“您要来片面包么?”我笑着问,坐到了餐桌旁。
“不需要。”
“怎么称呼您?”
“恐怕对您来说,没必要知道我。”
“也是,你不过是听命行事,怎么,你们克格勃换人这么快的?上次在外面翻垃圾的可不是你。”
他笑了笑,说:“我是委员会特派组的卡利宁上尉。”
我没理他,慢条斯理地往面包上抹上一层黄油,漫不经心地问:“你们这样行事,萨连科中校知道吗?”
“克格勃从来不需要向任何现役军官报备任务和行踪。”
我挑了挑眉,咬了一口面包,“所以你们现在的行为是出于?”
“保护您。”
“保护我?”
“您应该知道,中情局已经对您下达了通缉令。”
“我知道,我只是没想到就连克格勃都愿意出手,看来我还挺重要。”
卡利宁耸肩,说:“不久前知道萨连科中校还有您这样一位线人时,我们还纳闷儿呢,也没听他做过备案,老实说,上面可怀疑了,可谁叫我们前脚刚知道您,后脚您那边儿就对您发出了通缉令,简直太巧了,巧得令人不得不拍手称奇。”
“这没办法,那天他们要带走我,我要是不叛逃,您们这边儿的情报都得给美国人缴了去。”
“您也是美国人。”
“确切地说,我是个日耳曼人。”我用手里的匕首指了指他,“我是你们的朋友,更是你们现在需要配合萨连科中校保护的人。你们可得好好祈祷我不被中情局给抓了去,告诉你,我可了解他们了,他们有的是办法让我开口,毕竟我和你们这边千丝万缕的关系,如果你们水平够看的话,就该知道从很多年起我潜伏在德累斯顿时就在为萨连科中校办事了,现在,到了你们回馈我的时候了。”
“我从不祈祷。”卡利宁眼底淌出冷冰冰的光。
“你该学着去祈祷。”我微笑不变。
“再会。”
他朝我点头,带着他的人离开。目送他们走后,我独坐在客厅内抽烟,面包是一口也再吃不下。没想到局里真的开始通缉我,只是不知道签署通缉令的到底是谁。明显的是此际这道通缉令帮了我的忙,让我和萨连科的关系得到了一定的解释。可问题是,对于局内,我还有亨利和南希,我无法对他们全然不顾。
因为我的“叛变”,他们会承受些什么?
苏联这边,由于新克格勃驻东德机关主任的上台,皮托符拉诺夫上校的在东德的旧势力基本上被清洗殆尽。尽管萨连科是格鲁乌,也因为和上校的私交不可避免地受到了打压。如果我对局势的分析不错,就是格鲁乌的头子——也就是萨连科的那位将军如今都不好过。毕竟手底下人尽皆知的线人叛逃,还顶上了杀害克格勃上校的罪名。
所以萨连科几乎失去了两方面的荫蔽,可他总是对我说,他本来也不需要荫蔽。
“我早已受够了在他们中间当作传话人,将军对我的保护也不过是利用,所以这些年来我一直在暗地里巩固自己的地位。”萨连科说,“你不要太担心,如今谁都在接受调查,不接受调查的反倒是提心吊胆了。你和我的关系已经得到了解释,只是接下来我们的行为要更加小心。你那边,我是说……中情局真要对你展开追杀了?”
“谁知道呢?”我抿下一口酒,“我只希望来解决我的不要是南希。”
“不会的,不会有这样的事情发生的。”
“中情局可不比你们仁慈。”
他笑了笑,没有说话,站在窗前抿下一口白兰地。如今只有借着接济我的机会,我们才能合理地相会。毕竟按照萨连科向上的报备,这个莱利还有用,得对他负责。
“你瞧,他们还在下面,成日地在这里蹲点,你真打算一夜都不走?”窗外的树下,几道身影在夜晚里攒动。路灯昏暗的光芒映照不出他们的面庞,让这些皮肤苍白的苏联人看起来像幽灵。
“我今天带了足足一沓资料。”他示意我看桌子上,“这都是我们今晚要核对完毕的。”
“假公济私。”我笑着捏了捏他。
“等把这段时间熬过去了,我想办法给你弄个身份。”
“好,那我以后是做德国公民还是苏联人民?”
“随便你。”他朝我挤眼,凑到我耳边轻声问,“检查过了吗?没有窃听器?”
“就差把整个房间翻个底朝天。”
萨连科扬起嘴角,扯开了我的衬衫,在被人监视的这座公寓里,我和他小心翼翼地结合,就连喘/息都带上了谨慎的意味。可越是被监管,此种行为就越是刺激,仿佛暗夜里有无数双眼睛正在盯着我们,盯着那黏腻的游鱼般的连接处,若审视,若艳羡,若憎恶,却拿我们无可奈何。我会故意靠在窗口,冷冷地侧头与下方的某位陌生人对视,他们绝不可能想到这双冰冷的眼眸之下燃烧着情//欲之火,不会知道这个看似倚在窗口的人正大张双//腿,在细微的起伏中将决绝的爱与嫌恶的恨完美地相融。
如此,双方的愉悦会较以往来得更猛烈,以至于我根本站不稳,需要他在后面紧紧箍住。此后我一直在想,大概萨连科这辈子就只在这个时期任性了几回。
然而有些事情没那么好交差。如果我长时间不能再给苏联人带来好处的话,萨连科势必要落人口舌。可如今前去西柏林已并非以往那般轻巧容易,而我又是被中情局通缉的存在。尽管萨连科一再叫我安心,说他会解决。可要当一只笼中鸟成为他的负累,我做不到。
当秋叶开始漫天飞舞时,我终于按捺不住,对他说:“我必须得做点什么。”
他正要劝,被我用食指摁住了嘴唇。
“亲爱的,在这样下去我会疯掉的,我不能看到你用谎言来应对一个又一个的调查,我需要做点什么,至少让他们找不出你在我这里的错谬。”
“我不想以你的安全为代价。”
“不要这么不相信我的实力。”我笑着检查装备,预备今晚就潜伏去西柏林,翻个墙对我来说没那么困难,只要萨连科提前跟东德这边的边防军做好报备,到时可别用狙击枪来招呼我。
“他们不会对你开枪的。”萨连科低声说,落寞地垂下头。
“好啦你这个笨蛋,不要闹脾气了。”我走过去捧着他的连,这个人明显开始不开心,“难道又担心我不回来了?”
“我至少担心你受伤,中情局的人现在盯你盯得很紧。”
“可没有人比我更了解他们,我有足够的办法应对,你只需要乖乖等我回来,好吗?”我像哄小孩般在他嘴上亲了亲,他红着脸笑了。
“为什么这么对我,我又不是小孩子。”
“人越老就越是小孩子的。”
“我老了吗?”他扬起头,湛蓝的双眸里映照我一个年轻的我。我知道,因为我年轻,所以萨连科不会老。于是我摇了摇头,捧着他的脸说:“不老,永远都不老,可怎么办,我想和你一起变老。”
他环住我的腰,将脸贴在我腹部,沉重地叹息,怀着暧昧的温存,良久,他轻声说:“安全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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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崩坏是从克格勃来到我们身边开始的,那么事情的不对劲,就是在我翻越柏林墙之后的一小时内开始的。
那时我正漫无目地逡巡在城内,妄图根据以前的经验发现几个据点偷点什么出来。老实说,尽管我有足够的招数对付他们,但不到最后一刻,我到底不愿意对自己人出手。这并非出于善良,而只是不想让那边和我有牵连的人太过难过。
可没过多久,我就察觉到自己被跟踪。
脚步很轻,却十分敏捷,我绕了好几道都没能将其甩脱。正犹豫要不要正面对峙的时刻,脚步却戛然而止。随着我的转身,属于身后人的气息全乎不见。而就在我继续往前时,如芒在背的感觉又重新回来,于是我停下,其又消失,如此两次三番终于耗光了我的耐心,我刹住脚步转身就追了上去。
不出所料扑了一场空。
“见鬼!”我低声咒骂一声,这种感觉真叫人不爽,简直就是在耍猴。我骂骂咧咧地往回走,还没走几步就被街角的一个包裹所吸引。
不对,方才我经过这里时这里并没有什么包裹,难道这是刚才那人留下来的?
我小心翼翼观察包裹片刻,确定不是什么炸弹等危险物品后揣在怀里,寻到一处地下酒吧,借着暗淡灯光打开包裹的牛皮纸袋,惊讶地发现里面居然全是磁带!
愣了一秒,我瞬间反应过来将其揣在了大衣的兜里,没做任何停留就回到了东柏林。
两天后,这段窃听西德波恩政府国防部部长的磁带全部由萨连科上交于苏联军方,在经过分析证明了资料的真实性以及价值含量后,我甚至得到来自军方的一笔资金。
“说是生活的资助。”萨连科说,“你这回立功了,可也是真正地背叛了。”
我低头不语,说:“过段日子后我再去。”
“不需要那么频繁。”
“不,我要去。”
萨连科注视我,问:“你在担忧什么?”
“没有,只是觉得自己宝刀未老,趁此机会还可以多弄点来,只可惜情报都有时效性,不能做库存,否则我怎么也得弄上个三四十年的安稳回来。”我装作快活的模样,坐在沙发上吞云吐雾。萨连科站在窗前静静地看着,片刻后过把我扯进他的怀里。
“你在担心,在害怕,我知道。你肯定在那边发生什么了,只是你现在不肯说,过段日子,我想你会告诉我的。”
我扯开嘴角僵硬地笑了笑,想摇头却做不到。是的,如果这一回是巧合的话,下一回就不可能是巧合。
于是第二次去西柏林,不出所料,我下榻的酒店里又凭空出现了一沓极具重量的情报。这一回,我没有紧张地跑回去,而是揣着这铁皮盒子在西柏林游走良久,妄图可以找到机会见上一面。
可最终我被无声地拒绝了,天开始下雨,淋湿了我的泪眼。回到东柏林上交了情报后,在夜里我忍不住发抖,最后来到客厅寻求酒精的帮助。
“阿尔,冷静,冷静……”
我哆哆嗦嗦地点起一根烟,身体不受控制地痉挛,想必脸色也惨白得可怕。萨连科对这种表现十分熟悉。这是癫痫的前奏。他夺走了我手上的烟,扶着我的肩膀叫我躺下,往我喉咙里灌药,且随时准备再度用自己的手指来敲开我那强直时刻不受控制的牙关。
可这一回,当他骑在我身上安抚我的痉挛、不停拍打我的脸时,他心痛而慌张的模样就像大雨倾盆,自上而下将我浇了个透。怎么舍得让他伤心?于是我告诉自己得呼吸,呼吸…… 接着,另一张面孔浮现在脑海,那指尖的冰凉温度好似已落在我湿润的眼睫毛上。
“不要害怕。”她说,“不要害怕。”
“妈妈,妈妈……”我哭着,抬起手去触摸女人的肩膀,碰到的却是萨连科。
萨连科眼底闪烁着些什么,他猛地把我抱在怀里。
“我在。”他说,“我在……”
于是我看见,在他身后的光晕中,许久未曾见面的白衣女人,她朝我微笑,却在这微笑中变了模样,当一双绿色眼睛含情脉脉地看向我时,我仿佛嗅闻到了海水的味道以及越过海峡飘扬在另一端地土的苹果花香。
我从未做过什么假设,也没有产生过任何疑问。
所以我不需要答案。
可是,你为何要给我答案?
之后,萨连科说什么也不让我去西柏林。我也向他坦白,前两则情报都不是我自己得到的,而是来自某个人的“礼物”。萨连科很聪明,不用我多说他就想到了南希。也许他也敏锐地察觉到了我深埋在心底的隐忧。
而因为我差点发作的癫痫,他特意叫来了军方的医生,当着卡利宁上尉的面叫医生给出诊断,医生经过详细的检查后说我还有复发的危险,近段时间身边最好有人。于是萨连科自然而然地就说,他会每晚过来看我。
“您对自己的线人未必也太过看重了,这楼下二十四小时都有我们的人呢。”卡利宁似笑非笑地说。
“我只看重价值。”萨连科冷冷地看向门口的卡利宁,“并且上次要不是我在,莱利可就死在这里了,这件事我还没向你们追责。最后,警告你一句,军方的事,可别插手太深。”
“明白,中校。”卡利宁故作姿态地朝萨连科敬礼,带着他手底下的人走了。令我们意外的是他走得很干净,连楼下蹲点的人都被他带走。
“中校,目前莱利先生需要服用的药物在这里,这几天是复发的高峰期,真不需要我派护士过来?”老军医忧心忡忡地问。
“不用,这边太危险了。中情局的人随时都可能找过来,我先叫德米特里送您回去。”在萨连科的安排下,米嘉送走了老军医,为我们又争取了几天可以光明正大待在一起的时间。哪怕对外所说萨连科住在这处公寓的另一间房,且只有在晚上过来。
所有人都离开后,他神秘兮兮地走进厨房,从冰箱里拿出一块蛋糕出来。
“怎么?我发一次病就给我吃块蛋糕?”我笑着看他。
“不,就是想让你吃点甜的。”他用银制的小勺挑起一团奶油,送到了我嘴边。
“为什么?”
“薇洛奇卡说,吃甜的能让人开心,我希望你开心。”
“我很开心。”我抿下奶油,说:“有什么不开心的?瞧,我们多聪明,世界都在帮我们,通缉令,癫痫,一切来得都刚刚好。”
他弯起眼睛笑,却不负往日的神采。我知道,长达数月的调查让他筋疲力竭,哪怕他弄来了那么重要的情报。那些看不见的敌人对这个失去庇护的格鲁乌虎视眈眈,他身上的权,就是他们垂涎欲滴的肉。
“不仅是我,还有将军,整个柏林的军部都在换人,从里到外地整顿,我们待在这里的时间太长了,长得让人害怕。”萨连科一边喂我吃蛋糕,一边说:“卡利宁以前是中央的人,这回克格勃上面坐着的是热尼亚以前在中央的同僚,柏林是块风水宝地,热尼亚在这里深耕了十余年,足以让新上任者忌惮。他在想办法削弱热尼亚以前的势力,当然,他还带着别的任务,那就是军方。”
“也许要不了多久,将军就得离开柏林,不,离开东德了。”
“那你呢?!”我紧张地握住他的手,“你也会回去吗?”
他笑着用勺子敲了敲我的脑袋,“真好,这回也让你担心一下了,从来都是我担心你会不会离开。”
“我没有开玩笑。”
在我严肃的目光中,他收敛微笑,反握住我的手,许下此际叫我感动却在之后叫我绝望的诺言,他说:“我会永远待在这里,永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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柏林墙的建立只能短暂地让这片沼泽清净几日,没过多久,东德地区的熟面孔又开始多了起来,各个据点如雨后春笋般突现。我成日提防的暗杀并没有发生,那通缉令仿佛只是道摆设。于是我相信签署在通缉令下的一定是亨利的名字。
他还在履行承诺,只不过以另一种方式。
卡利宁再也没派人过来蹲点,反倒让我心底不安,你永远不能指望克格勃会就此罢休,他们只会想尽办法用别的方式让你不好过。某天萨连科差米嘉前来送物资,我没忍住问了萨连科在军方内部的真实处境,因为我知道这个向来不待见我的副官会接着愤懑而实话实说。
“几乎是半停职的状态,否则你以为他有那么多时间来处理你这边的事?你们还能瞒多久?你以为克格勃监视的是你吗?”米嘉将一袋土豆和盐巴扔到了杂物间,揩拭额头的汗水。
“他是不会跟你说实话的,如今谁也保不了谁,他还想保你。”
“他们到底想要什么?”我问。
米嘉瞅了我一眼,扯开嘴角嘲讽地笑,“你应该知道他是格鲁乌在柏林地区的站长,这个位置足够让人垂涎不已了。是,他并不在乎地位,但现在有作用的就只有地位,那意味着权力,而权力,则意味着安全。”
“他想尽了办法护你周全。”
我垂下眼眸,无力去面对米嘉怨怼的目光。他说的这一切我都明白。所谓的调查不过就是个幌子。那是伸向萨连科的一柄利刃,并不急于捅进他的肉体里,而是划开他的血管,让血液一点一点流失殆尽,最后只剩下一副虚弱的空架子。他们就是这么对待自己人的。
“您总有一天会做出选择的。”离开时,米嘉站在门口对我说,“如果您对他的爱情是真的的话。”
我看向他,对他话中有话置若罔闻,只是缓慢地露出一道微笑。米嘉朝我点头,就此离开。
然而此刻萦绕在心间的还有另外一件事,叫我夜不能寐。那是一片可怕的空白,被更加可怕的猜测所浸染。过去的我始终保持着一种钝感力,尽量不要让外界之事叨扰那本就纷繁不堪的内心。可当巨大的冰山逐渐袭来且露出它那寒冷的、尖锐的一角时,钝感力便再也不起作用。我被迫看到了不愿意看到的事实。
“礼物”并没有停止,有的甚至直接送到了萨连科手上。第一回,萨连科在西柏林的线人向他通报任务顺利的情况时,他还没有怀疑。可第二回、第三回当他的线人几乎不费吹灰之力就能搞到价值连城的情报时,萨连科也觉得不对劲了。
“她何必为我们做到这种地步呢?要知道这对她来说是危险的。”萨连科拧着眉,显然他并不会为这馈赠而感到开心。是的,因为南希是我爱的人,所以他也会爱,会关心。
我沉默,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只能走到他身边,解释道南希自有她的打算。可不知为何,我记起很多时刻朦朦胧胧的片段,她清晰却又模糊,叫人却难以窥探到她的真实想法。只能分明地感受到,她总是很忧伤,过去的罪纠缠她太久了。
或许该尝试联系亨利,如此思考后又被无情的现实所打击。如今一个被通缉的人想要联系中情局高层谈何容易?我几乎被切断了所有的联系方式,成为了一个彻头彻尾的孤家寡人。于是,我知道能做的唯有等待,等待故人的来访,等待冰山的靠近。
东柏林的冬天是肃杀的,冷灰色的天空中群鸽盘旋。阴沉沉的天色下,一把冰凉的柯尔特手枪从收拢的遮阳篷后悄然伸出,抵在了我的太阳穴上。
我不动声色地移动目光,看向将自己淹没在黑色大衣当中的保罗·伍德。他同样给予我冷冰冰的目光,没有说话,只有彼此呼出白色的水汽在无声息地交锋、消散。
“你被捕了。”他说。
“不在你的权限内。”我扬起嘴角,伸出手拨开了他的柯尔特手枪。这是一处闹腾的市场,远处有人在玩国际象棋,肉铺的老板忙于卸货,买水果的母女正和商贩在讨价还价,我拿起一个橙子在手里上下抛着,冬日里连水果都被冻僵了,“也不是个开枪的好地方。”
伍德收起枪,似笑非笑地说:“你说的对,逮捕你的会有其他人,或许永远不会有。赫克谢尔先生在跟全局的人开玩笑。”
“他可不是在开玩笑,他只是履行承诺。”我付了钱,拎起一袋橙子走到街上,伍德自然而然地走在我身边。他双手插兜,不时警惕地四顾。
“你从飞机上跳下后,雷奥哭了一路。他以为你必死无疑,但我却觉得,你这种人,是很难死的。”伍德似乎在自言自语,我淡淡地微笑,没有搭话。他看了我一眼,继续说:“有时候我还挺羡慕你的勇气,如果我的调查没错的话,你和那位苏联军官的关系不一般。你甘愿为他跳伞,甚至叛国。”
“叛国?”我停下脚步,看向他,说:“这话没错,但可不是因为他而叛国的。”
“那是为什么?”
“也许我只是找到了信仰,共产主义?”我漫不经心地说。
伍德笑了,我还是第一次看到他真心实意的笑容,他摇摇头,说:“别开玩笑了。”
“你怎么知道我在开玩笑?我们这种人活在世上是要有依凭的。”
“每个人都需要,不只是你。”
“这并非我故意的特殊化,请你原谅。”
伍德笑了笑,从我袋子里摸出一枚橙子,掰开了往嘴里送上一块,晶莹的汁液从他手指缝隙里渗出,他一边咀嚼,一边拿出手帕慢条斯理地擦拭指尖。我看了他一眼,问:“好吃吗?”
“还不错,挺甜的。”
“水果在这里很贵,真的很贵,尤其是像在这样寒冷的冬天。所以说,极有可能我是为了钱,要知道没有苏联人给我的资助,我可吃不起这样的橙子。”
“这也不是个好理由,因为美国能给你更多。”伍德清了清嗓子,瞥向我:“得了莱利,我并不关心你,我是说——我并不关心你费尽心机找来的那些借口,至于你和苏联人的关系也轮不着我来审判。因为我知道这些都不对,我是说——你,阿尔弗雷德·莱利,根本没有叛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