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泡馍的卤煮汤汁儿用的料已经是肥肠、心肺这类的猪内脏,虽然用料递减,却也不是一般农户人家吃得起的。
苏辰喜欢吃这个泡馍,也想带到皇宫叫郑大厨改良改良,离开西安之前去找他经常吃的那家酒楼跟人家买了汤和馍的方子。
不过佛寺不识荤的规矩还要遵守的,现在只能让阿玛喝蔬菜粥了。
康熙却觉得儿子亲手煮的蔬菜粥也不错,在儿子叭叭不停的讲述起西安泡馍的声音里,便将一碗粥吃完。
拿帕子擦擦嘴,康熙说道:“跟朕去看看你太奶奶。”
苏辰想说其实刚才我先去拜见过太奶奶了,太皇太后对他不错,可苏辰在太奶奶跟前很难做到在阿玛身边这样自在,恨不得连哪天吃的有些撑都说出来。
“好吧。”
康熙笑着揉了揉儿子的脑袋,等他站起来这么一比,不由得惊讶道:“还真快有阿玛高了。”
手从儿子头顶平移过来,到鼻子上方了。
苏辰嘿嘿道:“我在外面每天也有喝牛奶,当然长得高了。”
他阿玛有一米七八左右,苏辰的目标是长到一米八以上,那样的个子穿衣服才好看,因此他每天都不忘喝牛奶。
发育期营养充足,他这个子是比前世自己在孤儿院时窜的快的。
“保成呢,他有没有坚持喝牛奶?”现在见到阿玛了,说到弟弟就比之前更想。
一开始没见到阿玛的时候,苏辰也不觉得有多想,但看见了心里的喜悦才让他头一次体会到思念的感觉。
说着话走到了外面,雨还在下,康熙拿过侍卫手里的宽大的油纸伞,自己撑着:“保成每天喝牛奶、骑车,和你在家的时候一样,他现在大约能到你肩膀吧。此次若不是朕命他留宫里,他要一起过来的。辰儿啊,这两年在外面也差不多了,这次就和阿玛回去。”
苏辰:“我的煤球产业才刚开始。”
说是这么说,他其实也想回去看看了。
康熙说道:“大不了回家待几天,再过来。再有,你不是培养了许多手下,朕给你两个暗卫在这边看着,你在宫里也能指挥这边。”
苏辰觉得阿玛安排的很好,点头道:“那好吧,我回去看看保成。”
康熙笑:没白让保成留在宫里。
太皇太后正在显通寺的大殿里拜佛,苏麻喇姑进来说皇上和王爷过来求见,她阖着眼拜完了最后一拜,才说道:“叫他们等会儿,哀家这就过去。”
苏辰和他阿玛站在外面小声说着话,一会儿太奶奶就在苏麻喇姑的搀扶下走出来,后面跟着的宫女撑开伞跟着。
苏辰看她有些吃力,过去让她去一边,自个儿给太奶奶撑伞。
太皇太后看了他一眼,眼中有些笑意,问道:“辰儿,今年十三了吧。”
“虚岁十三,”苏辰纠正,且坚持。
他其实十二岁,不要虚上去的那一岁啊。
太皇太后悠闲的走着,笑道:“虚岁也不小啦,”跟康熙道:“该给辰儿指个伺候人了。”
康熙一看自家儿子那满脸受到大惊吓的模样,知道这孩子心性还幼稚,担心现在说这个把他诓不回去,就说道:“还不到十五呢,慢慢看吧。”
太皇太后也是个人精,看了苏辰一眼,点头道:“行。对辰儿和保成,你就是汉人家常说的那句话‘又当爹又当娘’,还有那么些国事忙着,你上心些别耽误了孩子便成。”
苏辰忙道:“不耽误不耽误,太奶奶,辰儿还想再当几年宝宝。”
太皇太后忍不住笑起来,点点他:“你这孩子啊,在外面两年心性也没增长多少。”
“不过我的产业增长了,”苏辰说道,把自己一路上开的厂子和店铺一一数来。
太皇太后居住的地方和寺庙前面的大殿距离不远,说话间就回到了如今充溢着清雅淡淡檀香味的后厢房。
太皇太后坐下来,洗了洗手,叫苏辰和康熙也洗手,然后一家人围着桌子坐一圈,苏麻喇姑把寺庙里准备的素点心送上来。
“吃吧,”太皇太后拿起一块简单的菱形糕点给苏辰,“我最喜欢吃显通寺这个豆糕,你们俩都尝尝怎么样。”
苏辰咬了一口,点头道:“好吃。”
甜味很淡,豆香味却很淳。
不知不觉苏辰就吃了两个,他的话也被太皇太后问出不少。
康熙看了看祖母,神色间有些不喜。
祖母这是无论如何都要防辰儿一手吗?
太皇太后见玄烨不喜,暗暗叹口气,仅仅是防君子不防小人罢了。她看辰儿倒一点没有那个想法,连被套话都没有察觉,这样的性子也是的确不适合做那个位置的。
没想到玄烨先护上了。
自己的孩子自己疼,这话是没错的。
“叫我休息会,你们父子俩也回去休息。”太皇太后有些意兴阑珊,摆手叫他们下去。
昏暗的天色慢慢笼罩大地,窗外雨点稀疏,将夏季敲出几分秋天的感觉。
显通寺简陋的厢房内燃着袅袅檀香,两盏灯放在简单的四脚小方桌上,照出一片明亮的光,康熙坐在桌旁,双眉紧皱的看着刚从京城送来的折子。
躬身等在一旁的何总兵神情紧张,也不知是不是天气太热,他额头上不知不觉密布了一层明亮的汗珠。
突然,咔啪咔啪的嗑瓜子声响起,将一室紧张消散殆尽,康熙的坏心情被打扰,抬眼一看,他儿子盘坐在床上,被一条腿压着的脚丫子一晃一晃的,放在膝盖上的书也被晃些微抖动。
这是看话本看得挺自得其乐?
苏辰正看到好笑的地方,刚还记着阿玛在议事,他手里抓着瓜子也没磕,但这一高兴就不自觉拿着瓜子咔咔磕起来。
然后空气中突然而来的寂静叫苏辰后知后觉的察觉不妥,抬起头来。
瞧见阿玛似笑非笑的视线,苏辰赶紧把瓜子揣到睡衣兜兜里,伸出双手往前推了推,无声示意他阿玛继续。
一颗豆大的汗珠从何总兵额头上滚落。
苏辰顺着声音看去,才发现这刚才急匆匆求见的武将的窘状。不过屋里有这么热吗?外面还下着雨呢,还有旁边摆着的冰盆,怎么着都不该这么热吧。
难道是办岔了差事?
不过他阿玛对下面的文官武将一向宽容啊,平时闲谈起来不分尊卑的豁达态度,常常叫苏辰这个以为皇帝都是高高在上不苟言笑的前世小草根大跌眼镜。
耿精忠那个逃出京城的外室女,也不知道能搞出来什么夭蛾子,不过这都不算太难办的,主要是她还带走了耿精忠一直没有交出来的兵符。
如果再兴风浪,不说皇上追究与否,他们九门提督步军衙门也是被一个弱女子硬生生打了脸呀。
“扇扇风,”眼前出现一个大蒲扇,低着头沉浸在自己思绪里的何总兵匆忙抬头,看见一个带着温和笑容的面庞,全身的紧张都不自觉松懈一瞬。
何总兵局促的伸出双手接过大蒲扇,心想这就是皇上除太子爷之外最为宠爱的一个儿子,辰亲王了吧。
如果不是这次差事难办,那些满蒙总兵都推着不来,他还没机会看见辰亲王这样的尊贵人物呢。
如此一想,竟还有几分安慰。
何总兵抓着蒲扇,到底没有敢扇动。
康熙把折子合起放在桌子上,对这个被推出来顶他怒火的汉人总兵道:“回去告诉托合齐,尽力抓捕,尤其要密切关注白莲教人员的活动。至于耿家原用兵符,尽量找回吧。”
说完摆摆手,何总兵默默记着每一个字,退了下去,到外面才发现把蒲扇也带了出来,又不敢进去还,犹豫良久只能带着这个跟他家里一模样的蒲扇离开。
苏辰虽在外面,却不是一点京城大事都不知道,看人走了才继续磕着瓜子,问道:“阿玛,耿精忠的家人带着兵符逃了?他那兵符还管用吗?”
今年正月耿精忠就被康熙下令凌迟而死,他的近亲属,比如妻、子,以及两个弟弟耿昭忠、耿聚忠却都得到妥善安置。
康熙以为自己足够宽宏大亮了,按照耿精忠当初对朝廷的反复态度,灭他三族以绝后患都不算过分。
他没有做那么绝,不想这耿家人不说感恩戴德,连一个外室女都存着怨恨持耿家原用兵符逃出京城。
总之收到这个消息,康熙一方面是对九门提督不满,一方面是对耿精忠家属不满。
不过在儿子跟前,他这点恶劣心情也没有持续扩大。
“没什么大事,”一个外室女而已,康熙也的确没放在心上,将脚从已经温凉的水中提起出来,对依然盘腿坐在床上的儿子道:“今天晚上你要和朕睡,睡姿可得老实点。”
“知道知道,”苏辰磕着瓜子点头,他阿玛吐槽他睡觉不老实和保成一起睡的时候总是挤的保成没地方睡不是一两次,他便也很注意,还在宫里的时候叫嬷嬷给管过睡姿。
苏辰自觉现在他睡觉的时候可老实了,见阿玛泡好脚,就抱着自己的书先躺到床里面。
康熙摇摇头,孩子不舍得管束,就纵的他一身坏毛病,坐下来把书拿到一边,道:“躺着不看书。”
苏辰:“那阿玛还躺着看书?”
“你什么时候看见朕躺着的时候看书了,”康熙躺下来,双手十分规矩的交叉在腹部,躺下四肢放松,这一天冒雨赶路的疲累才都争先恐后涌出。
康熙嘶了两声,被抽走书就翻过身趴在枕头上剥瓜子的苏辰听到,转头道:“阿玛,您是不是很累?坐起来,儿子给您捏捏肩。”
说着把瓜子皮揣到另一边的兜兜里,然后仰起手心里的瓜子仁儿往嘴里倒,这不是就要腾开手去给阿玛捏肩松弛肌肉嘛。
但瓜子仁儿倒一半,才想起来刚剥瓜子的时候是准备分一半给阿玛的,于是他顿住,把还剩的给阿玛:“阿玛,吃瓜子。”
坐起来的康熙:这么埋汰,朕还不不缺一口剥好的瓜子仁儿吃。
“你自己吃。”
看阿玛嫌弃的眼神,苏辰一口自己全吃了,装模作样叹气道:“如果以后儿子有儿子,儿子的儿子给儿子剥瓜子吃,儿子就不会跟您似的这么嫌弃。”
听这一串的儿子,康熙又笑又气,不过这小子手劲儿还行,给他肩膀上胳膊上捏捏捶捶的,还真舒服多了。
苏辰两手做砍刀状,dungdung的给他阿玛捶着肩,忍不住念叨道:“您这就是长期伏案工作带来的后遗症,阿玛,不是我说,您这两年是不是去打布库的时间都少了?要不然,可以每天早晨练练我的那个拳法。”
“否则,再过几年等您到了三十,啤酒肚,秃头,哦,咱们不会有秃头的烦恼,反正什么中年人的身体毛病都会找上来的。”
康熙盘着腿,双手自然垂放在膝盖上,被捶着肩膀听着儿子的念念叨叨,唇角不自觉流露出温暖的笑意。
只不过,“辰儿啊,啤酒是什么酒?”他问道:“你这是唬弄阿玛呢,在宫里滴酒不沾,出来喝酒?”
苏辰嘴瓢了,就弥补呗,说道:“啤酒我师父以前爱喝的酒,只是咱们这里没有酿造这个酒的原料,我想偷喝也买不到啊。”
双手又给脖子后一个管颈椎的穴道上按了下,疼得康熙差点爆发龙威道“放肆”。
听到他阿玛疼得倒吸一口凉气,苏辰嘿嘿一笑,道:“阿玛,您看您这就是久坐血液不畅造成的。等回了宫里,叫梁公公给您经常摁摁这个穴道。”
康熙淡淡说道:“他敢。”
苏辰道:“您这是讳疾忌医啊。总不能因为疼,不让太医诊治。”
“朕可不是怕疼,”康熙抬手动了动手指头,“好了好了,你这个手劲刚开始还成,这下来是要直接把你阿玛送走啊。”
躺下吧还是,咱爷俩唠唠嗑儿。
苏辰很真诚的想孝顺孝顺他阿玛,只不过看阿玛躺下来的时候龇牙咧嘴的神色,好像真的差点被自己孝顺走的样子---
他还是歇歇吧。
苏辰又趴下来摸着兜里的瓜子剥壳儿,突儿一个瓜子皮迸到康熙脸上,一向不发火就很温和的康熙大帝只觉得太阳穴突突直跳。
儿子果然不能放到民间来,越发的成个野小子了。
“辰儿,不要磕瓜子了,睡觉。”这几句话,很有咬牙切齿的感觉。
“哦,好,”苏辰翻身正坐,把瓜子壳儿装在荷包里,将十几颗一小撮瓜子仁儿握在手心里,对好好躺着的阿玛道:“阿玛,给你瓜子仁儿吃。”
康熙一面觉得忍无可忍了,一面觉得自家孩子怎么还是孝顺呢,到底没有开口训斥他,张嘴吃了落在嘴里的瓜子仁儿。
里面的苏辰呢,喂了阿玛一点瓜子仁拍拍手就要睡,然后便听阿玛道:“漱漱口再睡。”
苏辰:“---”
他忍不住吐槽:“阿玛,你真的有点强迫症吧。”
却是老老实实的下去倒两杯水,一杯自己的,一杯给阿玛,不过他又想喝水了。
苏辰又去倒茶喝,康熙叹气:儿子这样的性子,以后得给他找一个文静稳重的姑娘做福晋。
重新躺下之后,苏辰就打开了话匣子,把一路上遇到的有趣的事情都给他阿玛说。
大至在湖北的宜昌府遇到一个特别擅长治天花的痘医,小至有一天他出门的时候在路上捡到一文钱,却有个小孩子跑过来说是他的钱这类非常鸡毛蒜皮的事情。
苏辰本来不是这么话多的人,不过这次长期和阿玛分开后,才发现再见面话多到几乎说不完。
怪不得以前古人有那么多秉烛夜话的传说,这一分开就真真正正是一面不能看见的完全隔绝。
哪像现代,相隔千万里也能视频打电话,最远的距离都不过是一两天飞机的功夫。
聊着,康熙也会跟儿子说说他不在皇宫的时间里,宫里发生的一些事。
苏辰是一直说到他自己睡着了的,再睁眼就是第二天早晨,外边阿玛已经不在了,他摸了摸被窝,都凉了。
难道是昨天晚上自己睡觉太不老实,把阿玛给挤出去了?
想着就拉开床帐子,哦,他阿玛还在外面呢,看折子。
简直出门在外一天也不歇着。
苏辰揉揉眼睛,给自己穿好衣服,就去外面洗漱,然后出去显通寺的斋房取饭。
阿玛上山没带梁九功,这两天伺候吃喝的活儿他管着吧。
今天,寺庙里的和尚对苏辰这个施主可比昨天客气的多,因为要迎接圣驾,昨天如果不是荣广出面,他们都不能提前在显通寺住下。
住下之后,这些和尚也是一二三条的给他交代这这那那的,不过昨天看见他带着皇上一起进来寺庙,和尚们应该猜到他的身份了。
在斋房这边拿饭的时候每一个和尚都是那么和善好说话,苏辰还以为他们都知道自己的身份了呢。
谁知道出来就遇到自己的俩手下,影落和倚云担心说:“爷,那屋里的是皇上?您认皇上当义父了?”
她两个很有经商天分,且为人和善机敏擅变,是苏辰到山西之后一直带在身边最着力培养的两大女掌柜。
现在怎么变笨了呢。
苏辰嘴里此时如果有水,肯定喷她们一脸。
“谁跟你们的说的?”
他没有正式跟这些外面收的手下们解释过自己的身份,同时也是觉得很没必要说这个,但这个猜测也太不靠谱了吧。
影落指了指斋房方向,道:“那些和尚都这么说,您不知道,昨天还张口就是不让咱们捣乱,今天却一口一个女施主。”
苏辰呵呵哒,五台山的和尚们其实基本上都是皇家和尚,因为他阿玛和太奶奶都信佛,每年都要来这里的寺庙参拜的,而这些寺庙的供奉,也有一多半都是皇宫内务府出的。
从某种意义上说,和尚们算是“家臣”。
主要任务就是念经,伺候京城过来礼佛的贵人。
但这么能编,不该是他们擅长的吧。
“其实皇上是我亲爹,”都把这俩人带到这里了,苏辰就不怕暴露身份,且他要大力培养的人,荣广都刨根儿的查过。
没有像演电视剧似的其实有某个仇视皇家的人特别巧合的得知他的身份后,潜伏到他身边的,苏辰路上搭救下来的人,全是很普通简单的农家或是小户人家儿女。
如果不是家里过不下去,都会平平淡淡一生到头的那种。
因此在听到自家爷的话之后,影落和倚云站在原地很长时间都没有回过神来。
“阿玛,吃饭。”
苏辰把饭菜放在桌子上,很简单的两菜一粥,是谁都想象不到皇帝会吃的饭菜。
就和前世没见过大人物的苏辰从来没有想过,古代的最高者皇帝,即便在天命神授观念盛行的时代,他也不会端着一副我是仙人尔等皆蝼蚁的态度对待周围人。
康熙没有嫌弃饭菜的简陋,和儿子一人坐饭桌一边,闲闲说着话就着清粥小菜吃的挺愉快。
早饭后,纳兰容若前来,说是五台山附近州县的官员都在山下等着请见。
康熙本也有意见见当地官员,便允了。
显通寺外遍植菩提,凉亭隔几米一座,康熙就把接见当地官员的场所定在寺庙外,一处视线极佳的凉亭内。
纳兰容若先带着侍卫们去凉亭布置,等把官员们引着上来,他才得闲,悄悄移到苏辰旁边,低声道:“王爷,今天下午有空没?”
苏辰反问:“有什么事,难道你要请我吃饭?”
纳兰容若笑道:“容若还真有此意,听说山下一个茶馆的点心果子不错,王爷能不能赏光?”
“有什么事你直接说吧,”苏辰声音低低的,“我还想问问阿玛有没有时间跟我大同一趟,若去今天下午就出发。”
纳兰容若:“没什么大事。十九年您外出时,牵线让您去和一个商队同行的那个顾贞观,您还有印象没?”
苏辰想了想,点头:“他是不是叫顾贞观啊?”
“正是,”纳兰容若说道:“顾兄是我先前认识的一个朋友,从十二年起,他便在为一个流放宁古塔的朋友奔波求告。前年我找到机会跟皇上提了提,皇上问过缘由也没说能叫人回来,我想着,王爷能不能从中间做个中人?”
如果依旧不行的话,他得找自家阿玛出面了。
纳兰容若敬佩顾兄朋友的文采,很愿意为对方的南归出一份力。况且这般文采风流的人,待在酷寒的宁古塔是暴殄天物。
其实纳兰容若之前想趁着去年三藩之乱彻底平定,皇上心情好的时候再提此事,然而又考虑到圣心难测,他才决定找最稳妥的人替顾兄好友求情。
苏辰点点头,理解了:“他们想让我帮忙在阿玛跟前说好话?”
纳兰容若笑道:“是啊,为了当面与您说请,顾兄昨天连夜从京城赶来的。”
苏辰挺感慨,为朋友能做到这一步,非常让人敬佩,想必这也是纳兰容若愿意帮顾贞观的原因。
“顾贞观是什么人,他的朋友又是什么人,”苏辰道,“你得先跟我说清楚,丑话说在前头,坏人的忙我可不帮。”
纳兰的人品苏辰当然信得过,只清朝的道德标准和现代还是有很多不同的,而苏辰能忍受这个时代的很多苟且,毕竟时代的局限他超越不了。
但也有些,比如宠妾灭妻、不拿人命当回事的“贵族”观念,就算有“时代局限”做借口他也不苟且。
纳兰容若却失笑,道:“顾贞观兄字远平,是康熙五年的举人,出身前明书香世家,他曾祖父还是东林学派的领袖,父祖皆是博学才高之人。”
“他的朋友,姓吴名兆骞,亦是文采风流的人物,被无辜牵扯到顺治十四年的科场案中,流放了宁古塔。”
苏辰一听吴兆骞这个名字就有些印象了,不是现在听说过,而是前世的时候从他那个学汉语言文学的朋友那里听说过。
吴兆骞好像还是清初有名的诗人,也是清朝流放到宁古塔的文人中名气最大的。
纳兰容若又道:“我那儿有两本吴兄的诗集,辰王可以看看,他的确是个人才,放在宁古塔可惜了。”
苏辰心想,应该不会可惜,宁古塔搁现在多偏僻啊,吴兆骞这样学富五车的人过去了,肯定也是被捧着的。
不过不能因为人家有文化就理所当然的要求人家在偏僻地方贡献。
苏辰在心里批了下自己的想法,不等纳兰容若再说什么,道:“行吧,有空我就跟阿玛提一提这事。”
纳兰容若目露欣喜,拱拳低声道:“多谢王爷。”
“不用谢,”苏辰说道:“又不是你自己的事。我会帮忙的,不过吃饭就算了。”
纳兰容若笑道:“但是回到京城,奴才还是要请王爷一席的。”
苏辰忙摆手:“你算了。”
话说他最不习惯纳兰容若和曹寅的一点就是,时不时跟他说话的时候迸出一两个奴才的自称,在宫里还算了,外面坚决不听。
看着摆手摆到连头都摇两下,浑身透出拒绝姿态的辰亲王,纳兰容若面上的笑容更加的温暖起来。
有时候连他都疑惑,辰亲王这样的人怎么能是皇家养出来的。
不过身边有个这样的王爷,是他们的幸事,更是大清的幸事。
俩人说完悄悄话就严肃站在后面,认真听官员们应答康熙的问话。
康熙问的内容很家常,米面价格几何,一年雨水多寡,皆是他会询问的内容,几个不常见圣驾的地方官员由刚开始的忐忐忑忑,到后来的平和稳定。
君臣双方问答有度。
快到中午的时候康熙叫官员们退了,这些官员们表示很沐圣德,下山没多久就敬上来一桌素席。
康熙叫侍卫们接了下来,转头又命送下去一些赏赐。
这个赏赐不是别的,正是今年印书局才出的康熙他制的四书讲义。
苏辰差点忍不住笑,这就和给学生送一套五三当生日礼物差不多的感觉。
康熙问道:“笑什么呢。还没问你,在凉亭和纳兰嘀嘀咕咕的说什么呢?”
苏辰就说了顾贞观几年为吴兆骞奔波打点的友情,而后问道:“阿玛,咱们清朝立国以来,流放到宁古塔的文人不少了吧。”
康熙亲手流放过去的还没有多少,点头道:“确实不少,且还有不少在文人中间呼声不低。”
苏辰道:“儿子觉得文人们就像温室里的花朵,虽然有时候比较喜欢发一些高论讲一些道理吧,但大多是都是比较老实的。不如审核审核,把没有问题的都放回来吧。”
其实书生造反三年不成,将那么些人一直放在宁古塔,并非出于担心,连黄宗羲、王夫之那些曾经帮助南明小朝廷举起反旗的人,康熙都赦免了。
哪差这么几个或因文字狱或因科场舞弊案流放宁古塔的文人?
根本原因是这些人本身的价值不足以叫人重视,却还四处蹦哒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