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狡黠眸光一晃,谢敏在唇上摁了一下,仿佛要抹掉那些引人遐思的痕迹。而后放下车窗,手肘搭在窗沿上。
“你好,检查?”
当交警皱着眉头朝车里看去时,就见驾驶位的男人挑起眼,侧着身,把副驾驶那位挡在身后。
“例行检查,请出示驾驶证。”交警多余看了一眼。
司机端着笑模样,此时懒散地靠着椅背,学生装束,年轻得很。倒是他身后的人偏过脸去,看不清容貌,脖颈线条锐利,像是因紧张才绷着。
司机递了驾驶证来。
交警随意翻看着,踱了两步,证件上的人满是学生气,倒没作假。
“你旁边是什么人?”交警微微弯下腰,试图从低矮的车窗看清副驾驶的样貌。
谁知司机一把抓住身旁人的手,拢在掌心,笑着道:“这是我朋友。”
“朋友?”交警眼睛一瞪,在两人身上扫了一圈。
这两个,好像都是alpha吧?
alpha的友谊需要拽着手不撒开吗?
“男朋友。”司机笑意吟吟地弯着眸,“我们刚吵了架,他生气了,就不理我。”
司机总觉得哪里怪怪的,尤其是这两人握在一起的手……指背青筋凸起,指节泛着白,好似用力碾着什么。
然后,那司机笑得更卖力了。
交警心里诧异,把驾驶证递回去,他想让副驾驶那位把脸转过来,结果司机早有所感,抢过话:“能走了吗?”
交警噎了一下,司机的语气和缓,手指却在方向盘上不耐敲着。
“走吧。”交警嘟哝一声,让开道,身旁车辆一骑绝尘,向远处驶去。
车窗闭合,谢敏察觉掌心拢着的指节一蜷,提醒似的。
他转过头,发现傅闻安目光冷凝,半点不转,正盯着他。
“执政官这是不乐意了?又没干别的,就亲一下。”谢敏扬起唇,不单这么说,手指还挤到傅闻安指缝里,亲昵地扣着。“捏得这么狠,纯纯报复人。”
就在刚刚,这只被他攥紧的手还搭着扳机,毫不吝啬地展示死亡的威慑。
“谢敏,我们的关系还没好到可以做这种事。”傅闻安在两人相握的手上一扫,谢敏的手指细而直,此刻正缱绻地勾着他。
特工的掌心内有长期使用军械留下的薄茧,略微粗糙的摩擦感让傅闻安短暂出神。
他感受过那样的手指勾着他的脖颈,在对方易感期破碎缱绻的情热里。
燥热的喘息如在耳畔,每每到了无法承受的时候,那双手都会猝然搂紧。然后对方会靠到他身上,轻咬着下唇,吻上他滚动的喉结。
对方有时带点哭腔,睁开漫着水雾的眼睛,悄悄抬起,又颤抖着阖上。
在破碎而缠绵的呻吟里,总有那么一两句呼唤可以辨认。
“我不行了……”
“傅闻安……”
“傅闻安,做人不要太古板,你通过的新教准则可提倡恋爱自由。”
傅闻安听到有人叫他的名字,与记忆中的渴求全然不同,满是戏谑语气。他眨了下眼,淡淡看向窗外。
汽车掠过笔直大道,飞鸟成群,翩跹起落。流云如絮,乡野风光将至尽头,远处城镇的轮廓若隐若现。
“恋爱自由?”傅闻安着重强调这四个字。“你方才的举动和恋爱自由沾边吗?”
“你可以类推一下,既然恋爱都可以自由,那接吻没什么不行。”谢敏胡扯道。
“再说,你也不想被人看到某位远道而来的执政官拿着枪指一个学生,然后因非法持有枪支被拉去警署,最后引发外交事件吧?”
“听你的意思,我还得感谢你?”傅闻安一哼。
“维护安斯图尔的威严,我辈义不容辞。更何况,不过同僚,举手之劳。”谢敏的手指敲打着方向盘,心情颇愉悦。
“那么,同僚,你还想握多久?”傅闻安动了动自己被握紧的手指。
空气静了一瞬,过后,谢敏抽回了自己的手。
“……我们特工一般做戏做全套。”谢敏干笑一声。
“我看你不但会做戏,教人也不错。”傅闻安捏了两下手腕,被薄茧剐蹭的痒意还没消。
谢敏:“……”
执政官又恢复成波澜不惊的冷相,车内一时无言。
傅闻安在强调方才谢敏亲吻他时,掷出的豪言壮语。
谢敏心尖倏地一跳,他掩饰着揉了下耳根,没追问。
不知怎得,他突然有点后悔逗傅闻安了。
他本以为对方会二话不说打上来,结果,无事发生。
可就是无事发生才最可怕。
车穿过热闹城区,向另一边的港口驶去。不出一小时,就可见斯特姆货港的大致轮廓。
五颜六色的集装箱纵向排列,将仓库区等比隔开。高垂的吊车转动,钩爪轮过太阳,在空中晃晃悠悠。运货车轰隆隆从二人的小轿车身边开过,留下一大股尾气。
凭着傅闻安的通行令,他们在港内畅通无阻,只是在行进路线上,仍规矩地按照既定路线向里行驶。
这港口里的监控设备太多,无论谢敏还是傅闻安都在暗自观察。
不多时,车辆驶入最大吨位的停靠区,矿头山的代表在旁迎接。两人下车,傅闻安在外聊生意,谢敏则倚在车门上等他。
内陆航路不比海路开阔,此刻江水平静,日光粼粼如金,有巨轮停靠其间,船旗迎风招展。
傅闻安聊完事宜,简单察看了货港,与先到的其他代表谈了谈正式巡查的细节。
偶然回头,瞥见车旁青年长身玉立,易容卸下,体态孤拔。
注意到傅闻安的视线,谢敏眼眸一移,轻轻弯了下,露出和煦而狡黠的笑意。
谢敏嘴唇轻动,似乎说了什么,读懂后,傅闻安眼睛一眯,冷淡地别开眼。
对方说:“怎么,还想和我接吻?”
谢敏看着傅闻安,刚强凌厉的体态,冷峻沉稳的面容,他能想象到被问话的员工此时必定胆战心惊,在执政官的追问下节节后退。
这样的人,是同僚,又是敌人。
谢敏心中感慨,他扫了眼如今平静的港口,深知不出两日,这里便会上演一出大戏。
虽然他至今没看到封控区的眼线,但邮差活跃于此,子爵的野心蓬勃扩张,必然不会错过傅闻安踏入他地盘的良好机会。
谢敏垂眸,掩住眼中一闪而过的复杂。
他已经警告过子爵不要乱动他的东西,如果子爵强行行动不顾阻拦,他不介意……
“谢敏,你走神了。”
声音远远传过来,傅闻安看来聊完了,正向他走来。
谢敏无奈:“雷达都比不上你敏锐吧?”
“不要拿我和机器比。”傅闻安道。
“是,你比机器温暖多了。”谢敏轻轻点了下自己的唇,而后收手,歪着头笑起来。
在谢敏的戏弄声中,傅闻安语调沉沉:“听说我审讯时候的态度也很温暖,你想试试吗?”
他向前一步,并不是过分暧昧的距离,但谢敏能察觉他眼底的挑衅,与风中微微逸散的硝烟信息素。
后颈的伤处在这刺激下苏醒,泛起疼来,谢敏下颌线一绷,嘴角牵动:“我服了,我不说了还不行吗?”
“行,回去吧。”傅闻安朝轿车抬了抬下巴。
拜细密的疼痛所赐,尽管能够忍耐,谢敏插科打诨的兴致散了大半。
进了市区,谢敏把车开回了自己临时居住的廉租房。
他一踩油门,手一抬,松筋骨般捏了捏自己的脖子,解开安全带。
“你还没到目的地。”傅闻安蹙眉,谨慎打量着周围陌生的街区。
谢敏斩钉截铁:“到了,这是我家。”
“我记得与你说过,去我那里。”傅闻安抓住谢敏的手腕,不让他走。
“可我到下班时间了,刚好六点,执政官,剩下的路你自己开回去吧。”谢敏指着通讯器上的时间,六点,分秒不差。
傅闻安沉默地盯着谢敏。
谢敏挣开手,潇洒下了车,拿走自己的包,手肘搭着车门,弯腰,像个送客的:
“晚安,执政官。”
话毕,他正要往回走,只听身后轿车发出两声锁门的滴滴声。
谢敏疑惑地回头,直接被来人揽过肩。
硝烟信息素密不透风地裹来,让谢敏一怔。
“既然你不送,我就和你一起回家吧。”傅闻安温温沉沉的嗓音落在谢敏耳畔。
“我请你来了吗?”谢敏瞪大眼睛,身后人出现的悄无声息,特工的本能让他警戒,又因对方的身份而自我压制。
“都送我到楼下了,不算请吗?”傅闻安凉凉地低头,目不转睛,仿佛要从他脸上瞧出什么。
“你不去运筹港口的大事业,缠着我干什么。”谢敏反驳。
“监视你。”傅闻安直起腰,腰板挺拔,气势凛然,理直气壮。
“……坦坦荡荡说监视,执政官一点都不避讳吗?”谢敏牙根痒痒。
“你不是说,想让我看看,对你的算计有多愚蠢吗?”傅闻安的手指勾了下谢敏脖子上邮标项链的链子。
谢敏的表情有些扭曲,他想到自己戴上项链那天,对傅闻安气愤而出的豪言壮语。
“所以,离近点,看得清。”
傅闻安的手指一蜷,链条在他指上滑落,泛出一道刺眼的银光。
住宅楼藏身于一片还未拆迁的老城区,街巷环绕,
违章搭建的棚户楼遍地可见,扯着红布的摊位停在污水横流的管道边,从楼房破烂的窗户往外望,满是空中交错的电线。
台阶角落堆积剥落的墙皮,住户家门口的剩菜返潮,楼道内弥漫一股馊味。谢敏灵巧地上楼,最终在六楼靠左侧的房门前停下。
他摸出钥匙,插入,锁芯转动,缓缓开门。
傅闻安抱臂站在他侧后方一步左右的位置,目光盯着谢敏的后脑勺,同时注意门内情况。
门开了,里面是再普通不过的玄关。
“进来吧,拖鞋在架子上,自便。”钥匙在谢敏指尖转出一道圆弧,他话毕,率先进了屋子。
拖鞋是最便宜的均码灰色男士拖鞋,两双,一双是谢敏用的,一双没拆封。傅闻安拆开后打量了一会,穿上,跟着谢敏的脚步。
房屋非常有谢敏的个人风格——茶几上摆着拼好的积木城堡,墙上挂着新枪战电影的海报,餐桌有一束盛开的玫瑰,椅子腿包着粉色兔头脚垫,城堡旁边,还有一听没喝完的饮料。
“我很难相信你可以这么快就在斯特姆有如此富有生活气息的落脚地。”傅闻安低头,看了下积木城堡,还用手拨弄了两下上面悬挂的安斯图尔的小旗子。
他越看越觉得这城堡眼熟,仔细想想,倒颇像执政官城堡的布局。
“如果你现在对我说,其实你一直在这附近活动,我绝不会怀疑。”傅闻安抬头,他审视着谢敏。
“执政官,我是一个有良好职业操守的特工,或许你不了解,做我们这行的,就是要滴水不……”谢敏倚在电视柜边,叹气。
“所以你亲了我?”傅闻安冷冷地,声音里有一丝愠怒。
来了,他来了,他终于来了,来算账了。
谢敏一支愣,他莫名松了口气,仿佛不堪忍受傅闻安的不动声色。刚要对答,结果对方像只伸头出洞的小怪物,又嗖一下把头缩回去了。
“你这房子在哪弄到的?”傅闻安根本不给谢敏插话的机会。
谢敏:“……”
谢敏:“二手房。”
“不然呢,还能是房龄几十年的新房吗?”傅闻安一哂。
“算是新房,没人住过,前主人买来当婚房,新婚那天妻子杀了丈夫,变成凶宅,没人敢要,所以我接手了。”谢敏一皱眉,解释道。
“很巧。”傅闻安闻言点头。
“……查这么仔细,要不要看看我的户口本?”谢敏没好气地道。他寻思逗一下傅闻安,这家伙多半会僵着一张脸走开,谁知这次出其不意,傅闻安摊开手:
“拿来吧。”
“……”谢敏木了一下,从包里掏出户口本,狠狠扔给傅闻安。
他那户口本是以国立一社院学生姜明宇的身份办的,资质齐全,不像假的。
“你不怕凶宅?”傅闻安合上户口本,末了道。
简直明知故问。
“怕什么,又不是我杀的,就算是,他也没理由找我。冤有头债有主,寻仇当然要找指使的人,我只是打工人,打工人不做主。”谢敏弯起眼睛,闲散地站着。
“你是让他们来找我?”傅闻安一挑眉。
“不是这个意思。”谢敏歪头。
“那就是还有别人能指使你?”傅闻安神情一冷。
谢敏:“……”
“好吧我就是在说你。”谢敏抓了抓后颈,有些烦躁地应下。
他瞟了眼墙上的钟表,而后抓起遥控器开电视,没开成,因为傅闻安拦住了他。
“干什么?”傅闻安问。
“制造点愉快的噪音。你喜欢球赛还是内衣秀?我其实更喜欢议会的电视竞选节目,看一群衣冠楚楚的政治精英像泼妇一样撕逼骂街真是太愉快了……嘿,我不是说你,别在意。”
谢敏又试图按电源键,一边按一边振振有词。他的语调像沙地上到处乱蹦的麻雀,一跳一跳,拖带长音,婉转而戏谑。
“我没上过电视节目。”傅闻安按住他的手,严肃自辩:“也没骂过街。”
“因为你的竞选票数从来都是一边倒。”谢敏挑逗地看向傅闻安的眼睛:“那些拒绝你的人都被我清扫了,所以你看起来众望所归。”
“我不会忘记你的功劳。”傅闻安道。
他的语气很诚心,看向谢敏的眼眸却轻轻眯起,那是流淌着计谋和狡诈的眼波。
“把功劳刻在墓志铭上也是一种不忘记的方式,比如唐兴那一大串战功,唔,真是炫酷的辞藻。”谢敏讽刺地笑着。“可那有什么用呢,对一把骨头来说会与有荣焉吗?”
“傅闻安,那些东西对我不管用,忠心,理想,荣华,王权,统统都是一戳就碎的泡泡。你对别人期许的东西我都不想要,所以,你注定捆不住我。”
谢敏低语着,他掷地有声的话语在不算安静的房屋中显得额外响亮。头顶灯光闪烁,线路老旧接触不良,谢敏盯着傅闻安,像饥饿的头狼。
“谢敏,没什么是捆不住的,你觉得不行,只是代价不够大。”傅闻安一勾唇,他的笑意凌厉而冷酷,闲聊般的话语里藏着锋锐的疾光剑影。
谢敏沉下脸色:“可你永远不会自己承担代价。”
“我会,只要是关于你。”傅闻安撤去周身的压迫感,轻声道。
“你非要这么恶心我吗?”谢敏退后一步,拉开距离,好笑地看着他:“谁都能情深,就你不行。”
傅闻安不解:“为什么?”
“因为你长了张克妻的脸。”谢敏唏嘘道。
“我自问长得还不错。”傅闻安哼了一声。
“不要对自己撒谎,那只会加剧你认知的偏颇。”谢敏耸肩:“比如说在你的相貌上,我可以很中肯地告诉你,你……”
“谢敏,我饿了。”傅闻安不留感情地打断。
正准备长篇大论读小作文的谢敏:“……”
这是怎样拙劣而生硬的打断施法?
“谢敏,有饭吗?”傅闻安继续道。
“没饭,饿死,谁管你。”谢敏没好气地道。
他正要继续演讲自己对傅闻安相貌的专题讨论,对方一俯身过来,拽着他的领子,把他压在墙上,偏头亲了一下。
谢敏瞪大眼睛。
他是可以躲的,奈何距离很近,他没防备。
傅闻安真是不惜牺牲自己也要逢场作戏。
手里遥控器啪嗒一下掉地上了,砸在脚边,轱辘一圈。
傅闻安听到声音,停了一下,接着张嘴,在谢敏的嘴角咬了一口。
特别狠的一口。
“嘶——靠——”
谢敏舔了舔嘴角的伤口,尝到一缕血腥味。
他烦躁地压着帽沿,手肘搭在超市手推车的横杆上,穿梭在生鲜区里,跟着健步如飞的傅闻安满地跑。
不知道为什么事情会演变成——他和傅闻安一起逛超市。
谢敏其实不太喜欢某些很有亲密性的事,不是肢体接触带来的彻骨欲望,而是某些简单的……比如一起逛超市、饭后靠在一起看球赛、用同一款沐浴露。
因为再做同样的事,便不由自主会想到对方,那种被侵占日常生活的挤压感是谢敏最不喜欢的。
偏偏他记忆力很好。
所以他只能压低帽沿,试图不看傅闻安。
不看,不记,不想,不感知,不共情——特工的五大情绪调节法。
但对方非要彰显存在感,不单做,还要做的雷厉风行。
帽沿被一只探来的手掀起,露出对方犹豫思索的脸,紧接着他指着两种在展示柜里游泳的鱼,道:“你喜欢哪条?”
“……”谢敏沉默了。
他的自闭小蚌壳被敲破了。
他看着车筐里几乎漫出来的食材,从调料到果蔬生鲜,够他吃到下个月。
“我没记错的话,你已经买了刀鱼冻块、鲜金枪鱼、上等寒鰤。而现在,你又要问我鲱鱼和鲭鱼哪个好?”谢敏敲了敲车扶手,一脸震怒。
“所以呢,哪个好?鲱鱼品相更好,但价格外溢太多。鲭鱼性价比更高,但个头相对小。”傅闻安严肃地仿佛在批阅一份事关民生的重要采购文件。
“原来你每次给“零号”拨款一定要计算到分,不是装出来。”谢敏由衷赞叹。
“如果不是币值单位最小只有分,我会给你算到小数点后六位。”
“……”
傅闻安仍对着展示柜一筹莫展,柜里两条愉悦游动的鱼还不知道自己即将惨遭什么样的毒手。
“所以呢,你喜欢哪条?”
“事先声明,我不会做饭的,无论你买哪条,我都只负责吃。”谢敏摊开手,率先解释。
傅闻安仿佛早知如此,事实也的确如此,从谢敏家空空如也的调料柜和崭新的油烟机就能看出,这人平时只吃外卖。
“为什么不学?”傅闻安又问。
谢敏没回他,他压低帽沿,不再说话,又躲了起来。
曾经子爵也问过他这个问题,在他们还小的时候。
烹饪是必备技能,其实谢敏也会,因为不吃就会死。但前提是,那些食材不是死在他手下的同伴与敌人的躯骨。
每当诱人的肉香从热气沸腾的铁锅中涌出时,谢敏总能听清那群人敲响铁碗的响声,饥渴无度,毫不收敛。
他至今记得旷野上如怨灵哀嚎嘶吼的可怖风声,在每一个饥饿难挨的深夜里,他坐在岗哨上重复着擦拭刀刃,直到血污消失,刀体光洁明亮。
子爵会问他为什么不吃、为什么不学烹饪,心情好了给他倒一碗黏糊糊的肉汤,再在谢敏冷酷嫌恶的脸色里败兴而归。
但子爵心情好的时候是少数,他大多时间会和追随他的同道者围拢在铁锅边,讽刺谢敏是装腔作势、虚情假意的伪君子。
有时,邮差也会来看看,他多半不会与谢敏交谈,可能是他对付不了固执的人,也可能是当时的银远没有谢敏这般自来熟。
他只会走过来,在银身边放一大块用油纸包好的烧饼,和一块黑乎乎的巧克力。
谢敏趁傅闻安挑贝类的时间里,拐进另一处货架,他开始想念巧克力的味道了。
两侧日用品堆满货架,谢敏向前走,车筐里的东西互相碰撞,清脆声响如金石相击。他慢慢踱着,偶一抬眼,看到一侧站着个穿卖场制服的售货员。
深蓝色制服,蓝色鸭舌帽,男人正往货架上摆卫生纸,右眼处有一道一指长的疤。
谢敏的脚步慢了些。
他扫了眼身前,探听身后,无人接近。
售货员停下手,手指在标签牌上拂了一下,将歪了的牌子摆正,做完这些,他满意离去。
他走后,谢敏推着车子,走到刚才售货员停留的地方。
好太太牌深红色包装的三层抽纸,推销特价款,只要3.9元。
【今晚十点上门情报交换,请银等候;三日内会有暗杀行动,请银配合,必要时回避——邮差】
今晚,十点?
谢敏突然皱眉。
他想起白天在线人那里留下的信息,当时他有条件与邮差交换情报,约定今晚,可现在计划乱了。
傅闻安住他家里,还要给他洗手作羹汤,现在上门取货,到时候一开门,三个人大眼瞪小眼。
你好,这是我的同僚。
你好,这也是我的同僚。
你好,你们都是我的同僚。
完大蛋!绝对不行!
谢敏立刻伸手,他试图拿一个纸抽下来,那代表任务中止,邮差会在他走后回来检查,到时候就万无一……
“谢敏。”
身后突然传来男人冷淡而富有压迫感的声音,谢敏伸在空中的手一顿,而后才搭在纸抽上。
他回头,傅闻安正拎着一袋贝类,站在货架的拐角处,神色沉沉。
对方走过来,在谢敏伸手要拿的纸抽上扫了一眼,阻止了谢敏要拿纸抽的手。
“太贵了,别买。”傅闻安说完,从上排架上拿了另外一个牌子的绿色的纸抽。“拿这个,便宜两分钱。”
“……”谢敏牙根痒痒。
他太痛恨锱铢必较的贵族了!
“没必要吧,也就两分钱。”谢敏僵硬地笑了一下,不依不饶试图拿红色的。
就在他即将成功时,对方突然道:“如果不是太喜欢红色,我觉得,你对这个品牌的特价纸抽有些过于执着了。”
谢敏头皮发麻。
他能感觉傅闻安正用锐利视线审视他,上上下下,里里外外,无形无声的紧逼令他不舒服,骇人的直觉使谢敏不敢轻举妄动。
两厢对峙下,傅闻安似乎叹了口气,他道:“既然如此,我可以退让,那就拿这个吧。”
谢敏心中一喜。
然后他看着傅闻安的手,转向了旁边另一款红色的。
“你喜欢的红色,便宜一分钱,折中一下,你我都满意,完美。”
执政官仿佛在赞美自己发布的一项伟大的政令。
谢敏:“……”
过了一会,谢敏跟在傅闻安身后排队结账,他眼见着傅闻安把那个便宜一分钱的纸抽放进袋子里,让他抱着。
“你喜欢的红色,抱紧了,别丢了。”对方道。
“……”
谢敏咬咬牙,最后在无人听见的角落,骂了句不好听的。
“靠——!”
活鱼弹动了一下,不甘心地张开嘴,鱼眼朝天,泛着诡异的光。
谢敏再次抬手,菜刀如铡刀,冷光阵阵。
“谢敏,不要拿食物出气。”
傅闻安刚进厨房便看到这副场面:谢敏浑身煞气,手边盆里盛着被剁成酱的牛肉,刀工细致,力道匀称。对方面前案板上的鱼拦腰而断,而刀扬起,颇有碎尸万段的架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