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父静静听着,表情和声调都很平静道:“亲王所指我在嘲笑您什么呢?”
兰德斯的喉咙突然像被一双手给捏住了,这样的情形下,无论如何他也不会向神父求爱的,那无异于往自己的脸上扇耳光。
“我诚心诚意地想与您合作,您却提出了无理的要求,您认为我只是个七级神品的神父便不配和您平起平坐地谈条件,只能接受您对于所谓‘忠诚’的额外奉献,亲王大人,我告诉您,从克莱到莰斯堡这一路走来,我一向无依无靠,没有任何人可以倚仗,我能在十八岁的年纪就成为莰斯堡教堂的神父,这证明我可从来都不是好惹的。”
神父站起身,漆黑的神袍将他包裹得修长而挺拔,湖绿色的眼睛在室内显得晦暗又幽深,“恕我直言,我选中您是您的荣幸,而不是我的。”
“疾病会激发人的潜能,希望您能借此机会好好考虑清楚,倘若错失了这个机会,我发誓,有朝一日整个哈卡特家族都会谴责您错过了教皇的垂青。”
神父离开了,亲王的心跳与呼吸仍久久无法平复,神父那高傲决然的姿态在他心中留下了犹如火烧一般的烙印。
他是那样挑动他的心神,叫他的胸膛因为心脏的勃勃跳动而发疼发紧。
兰德斯抬起手按住左胸口,他的心跳实在太剧烈了,快要从里头跳出来似的。
一个傲慢的人遇到了另一个更傲慢的人。
兰德斯禁不住微微笑起来。
他曾想倘若神父只有美貌,或许他未必会沦陷,而方才神父的言行叫亲王在心中不由高喊:“我被他迷住毫不冤枉,假使他容貌平平,或者同我一样被毁了容貌,我也照样有一天会被他迷住的!”
亲王的心灵终于获得了平静,他看清了自己的命运,他或许在某些地方有特别之处,但在爱神面前,他和所有那些平庸的人一样,这无法招架的情态是理所应当的,就像面对传染病,他自信满满,信誓旦旦地认为自己绝不会染病,哦,爱情就像传染病,它会将每一个人打倒,区别只是早晚而已,而他因为负隅顽抗,所以遭受的折磨有时比常人还要更加厉害。
亲王一会儿皱眉,一会儿微笑,疾病已经不算什么了,他接受了自己对神父那无可救药的爱,心中像是放下了块大石头,浑身都变得轻松起来,自发自觉地就开始修复身体,他站起身,去喝水吃东西,身体恢复了些体力后,记忆中似乎模模糊糊地想起某些片段。
有人抚摸着他,抚摸他的后背,又抚摸他的前胸,然后又温柔低语了什么,亲王的手顿住了,有些发疼的眼睛定定地注视着屋子里昏暗的一角,他想起他醒来时在神父的怀里……
不,不,他的思想太狭隘也太坏了——
他将神父的出现全想为嘲笑,不,这是不正确的,凭神父将他抱在怀中,他就不能只那样片面地想他!
亲王激动起来,发烫的脸上露出欢欣的笑容,他自我鼓舞,情绪高涨,一口气吃了大半块奶酪,在咀嚼奶酪时,情绪又忽然低落下去,怀疑这也是神父折磨他的手段之一。
爱情啊,叫最强大的人也低头,叫最高傲的人也自卑,叫伟大的奥斯亲王也摸不着北。
在小木屋里休养一夜后,兰德斯感觉自己彻底好起来了,他毕竟身体强壮,区区传染病打败不了他。
外头天亮起来,河水流动之中隐约有几声反舌鸟的叫声,亲王听到脚步声,是布尼尔神父,他来给亲王送上干净的衣物和拐杖。
亲王从木屋里走出来,布尼尔看到亲王强健的身躯上裸露着旧伤疤,不由道:“上帝保佑您。”
“我已经好了。”
亲王接过衬衣,长臂从衬衣袖子中穿过。
布尼尔不禁道:“神父真是了不起,他也说您大概已经好了。”
亲王穿衣的动作顿了顿,坚毅的嘴唇抿了抿,将衬衣穿好开始扣扣子,“神父总能看穿一些事情的真相。”
布尼尔笑了笑,对于亲王对神父态度的转变感到很满意,“亲王,那么我要通知您一个好消息。”
“什么?”
“您是考尔比最后一位病人。”
兰德斯怔住了,他看向修士,修士满面喜悦,脸上洋溢着笑容,“考尔比得救了!”修士补充道:“在您和神父的带领下!”
亲王低头继续扣扣子,他的心情有些许复杂,身为奥斯的领主,这对亲王来说不过是带领一群人跨越了一个小小的障碍而已,但这传染病的确教会了他许多,它让他领会到他陷入了爱河,又痛击了他的傲慢,他在这里头一次亲吻了一个人……
兰德斯扣好了扣子,衣冠整齐地转向修士,他在胸前比了个十字,接过修士递来的拐杖,声音低沉道:“上帝保佑。”
传染病让整个考尔比焕然一新,这听上去有些不切实际,可事实如此,整个考尔比休息了两周,人们不必为食物奔波,他们填饱了肚子,终于有时间去清理堆积的垃圾,修缮破损的房屋,孩子们得以和父母亲日夜生活在一起轻声低语,拥抱亲吻,有一些人逝去了,以居民们难以想象的体面。
居民们在和神父道别,神父一如既往的温柔可亲,他们和神父贴面吻,吻神父的手指,吻神父的十字架,吻神父的衣摆,神父向他们表示祝福,告诉他们上帝一直保佑着他们。
篱笆正在拆除中,布鲁恩看着被居民们包围的神父心中不由百感交集,他知道这位神父会一飞冲天的,胆敢深入虎穴,就一定会得到相应的回报,传染病让神父的声望高得惊人,就连他对神父的话也深信不疑——神父说亲王今天就能痊愈,如同奇迹般的,布鲁恩是个信教徒,但他也承认他并不是那么虔诚,他在骨子里和他的外甥一样总对上帝的存在保有着怀疑的态度。
包围的人群因嘈杂的声音向后望去。
“亲王大人——”
“是亲王大人——”
“上帝啊,亲王大人已经好了!”
亲王大人拄着拐杖,衣着干净整洁,面容丝毫没有因为疾病而显得委顿,深棕色的双眼散发着坚定勇武的光芒,没有人再注意他脸上的疤痕,他们亲热地望着亲王,崇敬又企盼,男人女人们都纷纷静默行礼,这是他们头一次心悦诚服地向个贵族献上他们的礼仪。
布鲁恩已经冲了进来,“兰德斯——”
亲王伸出右臂接受了侍卫长的拥抱。
“太好了,太好了,你这混蛋,你让我提心吊胆——”
布鲁恩眼中渗出一点热泪,拳头捶了兰德斯的背,“我就知道,你是个顽强的混蛋,什么也打不倒你!”
莰斯堡教堂的人也进入了街区,他们围着神父,亲吻神父的手,念着上帝保佑您,感恩上帝对他们的眷顾,让他们拥有一位如此高尚伟大的神父。
“当然,”兰德斯单手搂住侍卫长,轻轻松松地将人抱离了地面,“您知道的,撒旦见了我都讨厌,地狱不向我开放呢。”
“得了吧你——”
布鲁恩放开自己的外甥,目光欣慰地看向兰德斯,在他的眼中,兰德斯从不丑陋,男人有伤疤这等于锦上添花,兰德斯的坚毅、果敢强过华尔兹高手夏尔曼一万倍,布鲁恩道:“你应当要回到王宫,我坚持。”
兰德斯轻拍了拍侍卫长的肩膀,“别担心,我知道该怎么做。”
亲王望向不远处,拄起拐杖,步伐稳健地走向神父。
神父正在同修士们说话,修士们看到亲王走来,便不自觉地停下交谈,同时提醒神父亲王正从他的背后走来,神父面容平静地转过身,他知道亲王来了。
亲王站定在神父面前。
整个广场一下变得安静起来,人们向亲王与神父投去目光,瘸腿的亲王将手上的拐杖双手托起,金属拐杖在阳光下散发着锐利的光芒,看上去就像是权杖一般,亲王右腿微微向后,残疾的左腿慢慢弯曲跪地,他仰望着神父,那磁性华美的声线如歌颂般道:“敬爱的神父,请接受我这样一个迷路的孩子,我愿意在您的帮助下获取信仰的力量。”
蔚蓝的天空下,太阳如硕大灿烂的宝石般悬在神父头顶,神父俯身,右手抓住亲王的拐杖,金色的头发轻贴着亲王烧伤的面颊,他嘴唇轻轻蠕动着,围观的人群企图从神父的口型中猜出神父正在对亲王说些什么,或许是祝福,或许是祈祷,这样的画面令众人也不由跪下,双手握在胸前一齐祈祷。
他们并不知,神父在亲王的耳边说的并不是祝福,也不是祈祷。
“亲王大人,我知道您心中并无信仰,不过这无关紧要……”
神父声音低低的,嘴唇靠在亲王的耳边。
“从此刻起,我就是您的主,您的神,您的父。”
第84章
兰德斯乘坐马车回到王宫,半个多月前他就抵达了王都,但一直没有进宫,他从来不喜欢王宫,王宫给他留下的全是不好的回忆,尽管他性格刚强,也不喜欢承受谩骂和猜忌,尤其是当他还是个孩子的时候。
布鲁恩一路都在给国王亚尔林说好话,尽管亚尔林有诸多缺点,但他对兰德斯始终还是保有父亲的慈爱,他希望兰德斯能在亚尔林面前表现得友善一点,这算他的恳求,必要的话,甚至可以算他欠兰德斯一个人情。
兰德斯对父亲的态度就像对他豢养的马一样,他爱那些马儿,但有时也忍不住挥鞭子抽在它们的背脊上。
“舅舅,我敬佩您的忠诚,为了那份忠诚,我会尽量少说话的。”兰德斯作出了他特有的保证,布鲁恩松了口气,用微笑表示满意,随后道:“莰斯堡的神父的确担当得起为你洗礼的重责,我会向国王推荐,让他担任教区主教。”
兰德斯道:“我能有幸知道神父是怎么征服您的吗?”
想要赢得固执的侍卫长的支持,这可不容易,不过考虑到是神父的话,似乎又不是那么困难,兰德斯想知道一切有关神父的事。
布鲁恩将夏尔曼召见神父,但神父没有理会转而去寻找生病的亲王,之后他承诺为神父保举主教,神父拒绝之后反而向他许下承诺绝不会让亲王被撒旦夺走。
“在他这样的年纪,我从未见过如此沉稳高雅的风度,兰德斯,请原谅我这么说,夏尔曼风度翩翩,但缺乏主心骨,他被阴谋诡计给毁了,而你,我亲爱的兰德斯,你应当知道比起风度,你所拥有的是不同的东西,总之,我被他给折服啦,我发自内心地尊敬他,就像你尊敬他一样。”
布鲁恩拍了拍兰德斯的肩膀,“老实说,我看到你向神父献上忠诚,我心里觉得很踏实,年轻人蔑视一切这当然很好,也正适合你,可你能控制住自己的傲气,这说明你已经到了另一种境界,不只是让人畏惧了,兰德斯,学会臣服才能真正征服。”
兰德斯听了布鲁恩对神父如此夸赞,又很认同他当众向神父下跪的举动,心里不由也觉得很高兴。
神父无视夏尔曼的召见,又拒绝侍卫长的保举,这当然不是出自什么高尚的意图,而是因为这样做能为他赢得更高的声誉,也许还有一些傲慢的成分在其中,神父是不会接受这样施舍般的好意的,兰德斯看得很明白。
兰德斯想:“我和他才认识不到一个月的工夫,可他是如此了解我,我也是如此了解他,这难道不是上天注定吗?”
除了爱情的苦之外,兰德斯终于也品尝到了一点甜头,尽管那甜头纯粹是他自己想出来的。
马车进入了王宫,这里和兰德斯多年前离开时几乎没什么两样,十字形的绿道两侧种满了高大的树木,喷泉、雕像、花圃……一切都是当初的模样,亲王对此并无感触和留恋。
国王亚尔林已经很久没有见过这个常年在封地的儿子。
“哦,兰德斯,你……”亚尔林拖着病体从床上坐起身,兰德斯微微弯腰,好让他糊涂的父亲能拥抱他,亚尔林想了半天也不知该如何表达自己的心情,喃喃低语般道:“哦,我的好孩子,你已经长得这样好了……”
兰德斯冷静道:“父亲,您看上去好像不大好。”
亚尔林松开手,卷曲的白发汗湿的一缕缕搭在额间,他穿着亚麻睡衣,面容憔悴,一双浑浊的眼睛深深地嵌在凹陷的眼窝中,年轻时挺拔的鼻子在发胖的脸上像座颓倒的山,时间带走了他的英俊与健康,唯一还能叫人认出他国王身份的只有手指上那枚硕大的祖母绿戒指,“是的,孩子,你可怜的父亲现在身体糟糕极了。”
兰德斯吻了他的手指,坐在床边,用烧伤的那一面脸孔对着自己的父亲。
亚尔林嘴唇动了动,随后用眼神向布鲁恩示意,布鲁恩轻轻弯腰,招了招手,让屋内服侍的仆人们跟他一齐出去,将房间留给国王父子密谈。
侍卫长在门口守候不久,夏尔曼就过来了,他显然是一得知兰德斯回到王宫的消息立刻就赶来了,他看上去不慌不忙,彬彬有礼地表示来看望父王,侍卫长一板一眼地告诉他兰德斯正在同国王说话。
夏尔曼装作吃惊的样子,“是吗?兰德斯不是患传染病了吗?”
“亲王已经好了,”侍卫长郑重道,“上帝没有抛弃他。”
夏尔曼喜笑颜开,“那可真是太好了。”
他的风度和喜悦在布鲁恩看来是那么做作而浮于表面,布鲁恩想不通仅仅因为那么一点疤痕难道兰德斯就输给面前这个徒有其表的王太子了吗?这简直可笑,布鲁恩道:“您请回吧,国王现在只想和亲王说话。”
夏尔曼微笑,“是吗?那真可惜,我也想见见兰德斯的,”夏尔曼直接对一旁的仆人道:“进去向父王禀报一声吧,我真想加入他们。”
布鲁恩向前拦了一步,“王太子,这不大合适。”
“是吗?请问侍卫长大人,这不合适在哪呢?我想要同自己的父亲和兄弟谈话……”
夏尔曼话还未说完,国王寝室的门就被大力推开了。
拐杖尖从门内探出,兰德斯走出房间,他那张烧伤的脸立刻就把夏尔曼吓了一跳,多年不见,兰德斯显然变得比孩童时期更高大强壮了,他才刚从传染病中痊愈,看上去却是那么精力充沛神采奕奕,甚至比夏尔曼这个大病初愈的王太子还要气势逼人,这就更显得他那张丑陋的脸真是骇人,夏尔曼不由屏住呼吸后退了半步。
“夏尔曼,”兰德斯用他特有的略带讥讽的语调道,“我还以为是哪个不懂得礼仪的仆人在外头吵嚷,原来是你,我敬爱的兄长,王太子大人。”
夏尔曼脸色微微涨红了,“哦,兰德斯,我只是想我们兄弟好久不见了,想快点见到你。”
“多谢关怀,”亲王道,“可是兄长怎么不直视我的脸呢?是我哪里让兄长你感到不愉快了么?”
夏尔曼的视线确实在回避着亲王的那张脸,王太子欣赏美的事物,对于绘画跳舞都堪称专家,对亲王那张可憎的脸孔实在没有兴趣多看,见鬼,他夜里会做噩梦的。
“兰德斯,”夏尔曼看向亲王,微笑道,“是思念让我不忍看你的面庞。”
“哦……”兰德斯用夸赞的咏叹调道,他伸出手,满面笑容,“亲爱的兄长,这听上去真窝心。”
兰德斯提起拐杖,微笑的,以夏尔曼完全没料到的速度一拐杖打在了夏尔曼的小腿上,拐杖带着“呼呼”的风声,夏尔曼惨叫了一声抱着腿单脚向后跳,仆人们连忙去搀扶他。
“兰德斯,你——”夏尔曼脸色完全变了,温文尔雅的面孔看上去有些气急败坏,“你这是在干什么?!”
“这是你在我面前假惺惺的惩罚,夏尔曼,别再装作一副好人样,你那肚肠里在想什么我一清二楚,我不妨告诉你,你可以收拾收拾,挑个天气好的日子从王太子的位置上滚下去了!”
兰德斯疾言厉色地咆哮,那气势简直比国王还要威严。
“被自己的马吓到摔成重伤,夏尔曼,我不理解你经历了这样耻辱的事,竟还有脸活着回到王宫,你连一个革命党的马靴都没碰到,真叫丢人现眼——”
兰德斯提了拐杖,夏尔曼快要吓破胆,向佣人的搀扶包围中倒去,锋利的拐杖间抵在他的眉间,亲王俯视着他,“以后在王宫里看到我就躲一边去,免得我看不惯你这懦弱无能的模样,忍不住想把你宰了。”
负责宫廷护卫的侍卫长从头到尾都抱着手臂一言不发,等亲王收起拐杖后才上前道:“您要住在以前的宫殿吗?我送您。”
“不,我要回教堂。”
兰德斯拄着拐杖往外走,皱眉道:“这地方臭气熏天,你最好去看看那没用的家伙是不是尿了裤子。”
布鲁恩道:“亲王,那是您的兄长。”语气倒是没有责备的意思,甚至还带着点赞赏的笑意。
就是这样,兰德斯有资格去羞辱夏尔曼,也可以让夏尔曼搞搞清楚一个王太子的头衔根本算不了什么,能征服莱锡的只有真正的力量。
布鲁恩亲自坐马车陪兰德斯回教堂,在马车上,他询问道:“受洗的事,你和国王商议了吗?他同意由莰斯堡的神父来为你洗礼吗?”
“我不觉得这件事我需要同他商议,我已经决定了由尤金为我洗礼。”
布鲁恩轻轻叹了口气,“那好吧,我会向国王请求让神父尽快晋升。”
这件事他可以代劳,另一件事就难说了。
“这传染病来得真不巧,兰德斯,你只有一周的时间可以练习跳舞了,哦,听着,”布鲁恩在兰德斯发表他的反对意见之前,率先将自己的手压在了兰德斯的肩膀上,“我知道你是多么勇敢高傲的人,你认为你可以仅凭自己的力量单枪匹马地去闯一番事业,但事实是假设你得不到那些贵族的帮助,相信我,事情会变得很复杂,那不是强权与压迫能解决的,再说我也衷心地希望你能拥有一个好的伴侣。”
亲王静静听着,脸色谈不上好也谈不上坏,他语气冷淡道:“他们一定要看个瘸子献艺才满意么?”
“兰德斯,你知道问题不在这儿,舞会对贵族来说就如同战场,你若不能打赢这仗,未来会遇到许多麻烦,这次考尔比为你赢得了声誉,但那是对平民而言,在平民中享有美名和在贵族中间得到赞誉那是完完全全的两码事,你是个聪明人,我相信你知道我在说什么,而且也知道我说的是对的。”
“好的领主会接受一切正确的建议,尽管你可能不喜欢它,我说的对吗?”
兰德斯一直沉默到了回到教堂,下马车时,布鲁恩用力拉住了他的手臂,“兰德斯,向我保证你不会把事情搞砸的。”
“如果您非要听的话,”兰德斯道,“那我保证。”
布鲁恩松了口气,“很好,我明天就叫宫廷里最好的舞师过来教导你。”
“不必了。”
兰德斯跳下马车,“我已经有了为我的一切事宜所能负责的人。”
“亲爱的神父,亲王能借用您的浴室吗?”比尔毕恭毕敬地询问道。
“当然,”神父微笑道,“我说过,随时都可以。”
“感谢您,亲爱的神父,您可真好,愿上帝保佑您。”
比尔现在已经成为了神父最虔诚的信徒之一,从神父那讨走了祝福后才心满意足地离开,回到楼下向亲王禀报,“神父一如既往地慷慨,欢迎您随时过去使用他的浴室。”
亲王坐在窗前,双手压在拐杖上,心情有些紧张,不过他没叫他的仆从看出来,“那你现在就上去准备吧。”
“好的,亲王大人。”
亲王轻轻呼出了一口气,植物的香气扑面而来,面色有些凝重地看向窗外高大的橡树。
“兰德斯,我感到身体日渐虚弱,头脑也不再清醒,我的眼睛开始模糊,有时候我甚至分不清楚白天还是黑夜,眼前每一秒都是落日,我看到了我命运的终结,可我却看不到莱锡的未来。”
亚尔林握住他这不寻常的儿子的手,“我已经无法作出任何准确的判断,我是个失败的国王,莱锡在我的手中正走向没落,兰德斯,我知道你与众不同,从你十二岁那年我就知道你勇敢无畏,是个正直善良的好孩子,哦,兰德斯……”亚尔林流下泪水,他亲吻儿子的手,像个孩子般无助道,“我真希望时光能倒流,若能回到从前,我绝不因你的残疾而忽视你,绝不叫你受到那样大的伤害,原谅我,我是个无能的国王……”
“也原谅你的兄弟,人这一生总会犯错的,区别只在于他们是否得到了宽恕,兰德斯,我要你答应我成为莱锡的君主,且不去伤害你任何一位兄弟。”
兰德斯没有反应,国王哭了起来,不仅如此,还紧攥着兰德斯的手不放,一个劲地叫兰德斯答应他,外头吵吵嚷嚷的,很让人心烦,兰德斯想快点离开王宫,终于点了下头。
国王很高兴,但其实兰德斯心中很不以为然,不是什么承诺都必须遵守的,他不是布鲁恩那样固执的傻瓜。
“亲王,”比尔下来,“一切都准备好了。”
兰德斯拄起拐杖,在病区那么多天都没好好泡过澡,仅仅只是擦洗身体而已,他现在很需要去彻底清洁下自己的身体。
楼梯吱嘎吱嘎地随着人的脚步发出响动,亲王的步伐很稳当,都可算得上是谨慎。
考尔比的这段经历令亲王对神父的态度发生了极大的转变,同甘共苦的岁月,还有那些实实在在的交流都对两人的关系也起到了很大的促进作用,当然其中最重要的还是帮助亲王认清了自己的心。
对个什么人一见钟情没什么大不了的,奥斯顿大陆上每天有几万个男人一见钟情,同时也有几万个女人一见钟情,还有牲畜们,一头公牛对着母牛发情这是再常见不过的事了,当然亲王不是将自己比喻成牲畜,他只是安慰自己,这是很平常的事,他不需要为此过分在意、大惊小怪,说不准他这一生还会经历几百上千次一见钟情呢。
神父的房间在三层,更高,房间里植物的香气也就更浓,那香气像引路人一般领着亲王往上走,越往上,亲王的脚步就越轻,楼梯的嘎吱响声叫亲王的心跳也跟着晃,他真紧张,庸俗的来说,就是他的心脏都快跳出来了。
下午两点钟,天气仍旧炎热,神父穿得一丝不苟,他站在屋子的中间,似乎是在等待亲王的到来。
“亲王。”
神父彬彬有礼的,很和气地向着亲王问候。
亲王同样彬彬有礼道:“神父,感谢您的慷慨。”
“这是我应当做的。”
两个人互相都有礼貌,尊重极了。
亲王有些别扭,幸运的是,因为神父眼盲,所以他可以肆无忌惮地用自己的视线去观察神父。
神父看上去好极了,脸蛋白皙,发丝闪亮。
“神父沐浴过了?”
“是的,在您去王宫的时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