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手中这枚,正是二十年前顾将军求娶顾夫人时的定情之物,直到如今都是京中的一段佳话。
顾夫人身故,这大概是她留给自己儿子唯一的念想了。
楚颐抬眸看了看逐渐浓郁的夜色,心中阴霾消散大半,对一旁道:“回府。”
巡城副将和刺客被绑了双手拖在马后,而顾期年身份特殊,为防意外,干脆被江植一包药粉给迷晕了过去。
马车到了安国公府时,金吾卫首领沐青云正焦急等在门口。
见楚颐安然回来,他长长松了口气,迎上前行了个礼道:“世子无恙,属下也就安心了,不然真不知该如何向大将军交代。”
楚颐下了马车,一边往府内走,一边问:“查出什么了?”
沐青云道:“属下得知此事是赵途指使,所派出的刺客皆跟随顾将军多年,个个忠心不二,已着令手下从他身边去查,只是他身后是整个顾氏,大理寺也不好随意用刑。”
“没什么不好用刑的,”楚颐看向他道,“此事金吾卫也有责任,你随意派两个人过去,协助大理寺审理便是。”
沐青云应了一声。
“陆文渊呢?”
“陆公子暂时还没有线索,属下接到消息后,虽立刻下令封锁城门,可难保他们不会以别的法子混出去。”
“不过……”沐青云犹豫道,“陆公子身世清白,刺客将他带走,想来不会有性命之忧,属下担心的是……”
楚颐知道他担心什么。
陆文渊入国公府一年有余,一向得他信任喜爱,顾氏带走他,无非是想从他口中问出些什么。
即便他什么都不知情,顾氏自有办法让他“知情”招供。
当初陆文渊入府一事闹得沸沸扬扬,连宫中都知道他是楚颐的心腹,顾氏想出这么卑劣的法子,大概真是被顾夫人之死给逼急了。
楚颐脚步微顿,问:“顾将军何时回京?”
沐青云想了想:“大概七日后。”
七日后陆文渊是否愿意出面指证他还真不好说。
当初入府他就不情不愿,虽一年过去,难保他心里完全不怪他。
只是,文书笔录可作假反口,而他一旦站出来就是彻底与自己为敌了。
被身边人反咬一口这种事,楚颐绝不能容忍发生。
沉默片刻后,他淡淡道:“继续追查,七日之内若他没能回来,即便再Hela找到也不留活口。”
沐青云神色稍松,叩首行礼道:“世子愿意割舍,属下也就放心了。”
除此之外,还有另外一桩事情需要安排。
楚颐道:“今日负责京中巡查的巡城卫,你派人尽快将他送出京城,避开顾氏眼线,越远越好。”
沐青云眉头微蹙,冷声道:“擅离职守的蠢货,险些害的世子出事,世子还要留他性命吗?依属下之见,不如干脆杀鸡儆猴,以儆效尤。”
杀鸡儆猴,倒是省心,只是顾期年的无端消失又该算到谁头上。
楚颐垂眸扫了他一眼道:“上将军公务繁忙,平日也该管好手下之人,事事以皇上为主,哪能不顾军法说杀就杀。”
说完转身大步进了院子。
沐青云身体一凛,自知失言,立刻在身后道:“属下这就去安排。”
安国公自平定夷洲后,双腿受了重伤,久治不愈,再无法带兵出征,从此楚颐的母亲昭康公主便经常带他各地寻访名医,顺道游山玩水散心。
两人平日极少回京,整个安国公府常年静谧。
楚颐直接回了所居的浮翠院。
辞青迎寒的月份,满园绿意逐渐凋零,院中摆上了冬青玉兰等秋季应景的花木,一派赏心悦目的秋景怡人。
因楚颐畏寒,屋内早早生起了火龙,一掀帘子,蒸腾的热气伴着惯用的安神香料扑面而来。
冷热交替的突然,他忍不住又咳了起来。
侍女们忙围上前为他脱去披风,一边奉上茶水,一边服侍他坐上软塌,屋内高燃的烛火将整个房间照的亮如白昼。
“世子,”一位侍女小心道,“午后时沈大夫来了一趟,当时世子不在,他等了一个多时辰就回去了,可要奴婢再传他过来?”
楚颐在备好的温水中净了手,浑身懒怠的厉害,道:“先传膳吧。”
等晚膳上桌,江植也刚好前来回话。
他怀中抱着那只皮毛无一丝杂色的白猫,低声道:“主人,巡城卫和刺客那边都已安排妥当,顾家小少主药力未过,尚在昏迷中,可要将他暂时收押?”
“不必了,将他带来。”
一盏茶才喝了小半,顾期年已在两名护卫的搀扶下进了屋子。
屋内暖意融融,地面还铺着厚厚的绒毯,少年被随意丢在地上,乌黑的发丝遮挡了大半张脸。
江植身上常备的药粉只是一般剂量的蒙汗药,不过也足够让他睡上两个时辰了。
楚颐看了眼江植怀中的白猫,示意他抱过来,白猫看上去软软绒绒,摸上去却没几两肉,通透的碧眼好奇地打量着四周。
直到看到满桌饭菜,“喵呜”一声叫得焦急,似乎是饿坏了。
楚颐心底一软,执起筷子往碟子里夹了些瘦肉,然后将碟子放在脚边。
猫咪离开怀抱后,立刻上前狼吞虎咽起来。
他看得有趣,幼年时他倒也曾养过一只同样的碧眼白猫,那是一只被抛弃的瘦弱幼猫,小小一团却野性十足,但凡接近的总要被它咬上几口。
与楚颐一起的玩伴们原本兴致高昂,后来都不愿再碰那只小猫,只有他不怕伤到,每日好吃好喝的照顾。
终于有一天,小野猫放下心防,主动用脑袋蹭了蹭他的手背。
那只小猫被带回了安国公府,在府上住了半年有余,对他日渐依赖,性子也温顺下来。
不过后来,还是被他随手送人了。
眼前这只猫少说该有六七岁的样子了,养得却极为用心,皮毛水滑,目光清亮,就像他的主人一样。
碟子很快见了底,白猫却一副意犹未尽的样子,楚颐伸手摸了摸它的脑袋,猫咪仰起头来,亲昵地蹭着他的手指。
很是亲人。
楚颐起了兴致,正想起身再逗逗它,目光却不留神与刚醒来的少年撞了个正着。
少年瞳仁乌黑,脸上还带着初醒时的迷惘,愣愣看着他,几乎出了神。
“醒了?”
楚颐动作稍顿,似笑非笑看着他。
顾期年回过神来,这才注意到对方脚边的白猫,苍白的脸上带了丝气恼,撑着力气坐起身不满唤:“尺玉过来。”
原本翘首以盼的白猫“喵”地叫了一声,立刻毫不留恋飞扑回了主人身边。
楚颐搁下了筷子。
江植在一旁看不过眼,上前冷声道:“真是忘恩负义的畜生,难得主人怜惜,竟敢不识好歹。”
他回头看向楚颐,恭敬道:“主人,这小畜生怕是难以养熟,不如让绫罗给它配些药过来,免得日后无意中伤到您。”
绫罗是楚颐的贴身侍女,与江植一样出身暗卫,擅长制毒制蛊,以往身边有人不听话,也多是用此法控制。
只是蛊毒毕竟伤身,用在一只猫身上,未免有些夸张。
楚颐轻笑一声,对顾期年道:“怎么?怕我在食物里下毒?”
顾期年紧抿着唇,满脸防备。
楚颐扫了一眼身侧,候在一旁的侍女立刻上前伺候他重新净手,又换上一副新的碗筷。
他拾起筷子,慢悠悠地将桌上饭菜挨个尝了一遍。
房间内一时安静地落针可闻。
楚颐抬眼看他:“放心了吗?”
顾期年看溏淉篜里着眼前人的侧脸,睫毛轻颤。
他药力未过,身体依旧有些虚弱,表情依旧气鼓鼓的,却难得带了一丝复杂。
“你将我带到这里,究竟有什么目的?”他不解问,“我根本……不认识你,与你更是无冤无仇……”
“无冤无仇?”楚颐打断他,似笑非笑道,“那又如何?”
他将筷子丢回桌子,慢慢靠在椅背上,冰冷的目光肆无忌惮打量着眼前的人,仿佛猎人在观赏猎物一般。
“念在你年幼不知情,我不会苛待你,只要你肯乖乖听话,安心待在我身边,作为交换,我可以给你任何想要的。”
“若真要说目的,那就是……”楚颐忽而笑了笑道,“你很和我胃口,要怪就怪你这张招蜂引蝶的脸吧。”
少年骤然抬起头,脸色微微发白,却憋着气半天说不出一个字来。
许久后,他才别过脸道:“我什么都不要,你无需跟我交换,我只想离开这里。”
“既如此,”楚颐想了想,笑道:“那便不强求了,明日用过早膳我便送你走。”
“你说真的?”听他答应的这么爽快,少年反而有些怀疑道,“那我的玉……”
“你的东西我不会霸着,离开时,我自会还给你。”
顾期年又不说话了。
楚颐欣赏着他的表情,起身走回软塌上坐了下来,一旁侍女忙取了毯子替他盖上。
“怎么,不相信我会放你离开?”楚颐淡淡道,“在你之前也有过其他人被我请回府,有自愿留下的,也有一心想走的,是走是留,自然不能强求,既然劝说无用,那就……”
他话音停住,抬眸看向一旁的江植道:“先带他下去休息吧,明日晨起到西南偏厢一同用完早膳再走。”
江植低低应了一声,面容依旧平静,侯立在旁的侍女们却闻言抬头看向地上的少年,目光满是同情和惋惜。
作者有话说:
顾期年:收拾包裹准备走喽~
第二日一早,楚颐刚刚起身梳洗,刑房那边便来回话,说那名被带回的刺客嘴巴实在是硬,什么有用的信息都逼问不出。
楚颐任由侍女替他更衣,不紧不慢道:“知道了。”
他令江植亲自去接顾期年,而自己则先一步去了西南偏厢。
所谓的“西南偏厢”,并非什么厢房院落,那不过只是对外而言的幌子,府中人却都知道,那里是与下人住处只相隔一座花园、小型武场内私设的刑房。
至于顾期年,昨晚那些话不过是逗一逗他罢了。
经过整夜不间断的审讯用刑,刺客浑身早已没有一处好肉,楚颐到时,司刑的小吏才对他用过酷刑“弹琵琶”。
小吏恭敬道:“因世子之前交代要留其性命,刑罚过半便暂时停了,此人倒是能忍,一直卸了刑具才昏死过去。”
看着眼前人裸.露在外的肋骨间腥红错综的伤口,楚颐拢了拢厚厚的披风,用手帕捂住口鼻,皱眉道:“将他弄醒,我有几句话要问问他。”
说完径自出了刑房。
小吏恭敬应了一声,立刻取了冷水过来,兜头浇在刺客头顶。
刑房坐南朝北,常年阴暗潮湿不见阳光,而刑房外的武场上,则在对面向阳处立了一排箭靶。
清晨的阳光清冷,门前武器架旁的椅子被下人们贴心铺上厚厚的软垫,楚颐在椅子上坐定后,立刻有侍女奉了热茶过来。
“世子,人醒了。”
楚颐“嗯”了一声,忍不住又低咳起来,胸腔心口被扯得生疼。
护卫将人绑在了箭靶前不远处的架子上。
到了阳光下,才看到原本满身血污的刺客重又被鲜红洗刷了一遍,衣袍残破,丝丝缕缕贴在伤口上,几乎和血肉混为一体,披散的长发被血沾在脸上,几乎不辩原本的面貌。
看来,的确是审了很久。
“还真是忠心啊,”楚颐慢悠悠喝了口茶,抬眼看向他道,“明知道是条死路,却不顾一切为顾家卖命,值得吗?”
刺客半垂着头,微弱喘息着。
楚颐笑了笑道:“你的同伴都已将赵途供了出来,大理寺查到是迟早的事,只要你说出陆文渊的下落,我放你离开如何?你应该不会想去牢中再受一轮刑罚吧。”
刺客身体颤了颤,却依旧咬死不肯开口。
“看来,你是真的不怕了。”楚颐轻飘飘道,“也是,顾氏耀武扬威多年,也该有几个忠心死士,若此事一旦成了,便能顺理成章将顾夫人之死扣在楚家头上,到时楚家伤了元气,留下顾家一家独大,你也算没白死。”
“不过,你们怎么就断定顾夫人之死与楚家有关呢?”
停顿片刻后,楚颐依旧没有等来回答,只好淡淡道:“机会只会给你一次,你想清楚,若是现在不说,晚些即便你想开口我也不会听了。”
晨起的风寒意渗骨,刺客满身血腥靠在架子上,一动不动,任凭捆住双手双腿的绳索撑着身体,像是只剩下一副躯壳。
就这么颓然僵持着,不知是在权衡,还是等待着宣判。
楚颐抚掌感叹:“果然好骨气,来人。”
护卫忙上前:“世子。”
“继续用刑,也不必再让他开口,待事情了了,将尸首直接送回顾将军府上。”
护卫应了一声,立马唤了司刑小吏来,小吏们抬来满箱刑具,为首的手中则拿着之前所用的尖刀,尖刀上带着倒钩,尚有血迹残留在上面。
哀嚎声骤然响起,尖锐而凄厉。
明晃晃的阳光下,似乎连疼痛和恐惧都被放大无数倍,看着那把刀,刺客双目瞪圆,颤声道:“我说、我说……”
“现在要说了?”楚颐笑了笑,“可惜晚了,我不想听了。”
他声音轻缓,目光却冷得像淬了冰:“方才不过是我一时心软,才想给你一次活命的机会。”
“可是,机会永远只会有一次。”
“至于陆文渊,若他受威胁背叛,在我心中就只是个死人,若不曾背叛,与我而言也不过暂时丢失一个宠物。”楚颐道,“宠物而已,没了一个再补上一个新的便是了,你说呢?”
说完,他对一旁道:“顾家小少主站了那么久,怎么也不快请他过来?”
刺客瞳孔骤紧,闻言朝远处廊下看去。
晨风轻起,落叶拂动,少年一袭白衣已有些微皱,他怀中抱着白猫,清亮黑眸里希冀的光一点点黯淡,脸色苍白得可怕,不知看了多久。
刺客瞬间拼命挣扎起来,却被护卫干脆利落地扼住下巴,他的手脚被缚,根本无力抵抗,刀尖的寒光映着他干裂的唇,闷哼声虚弱地响在了武场内。
满是污血的领口沾上新的血迹,刺客死死看向自家小少主,却再也说不了一个字。
楚颐冷眼看着他,表情没有一丝温度。
有护卫小跑着迎上前,江植对他点了点头,平静道:“顾少爷快走吧,别让主人等急了。”
顾期年手臂紧了紧,困倦中的白猫似乎都感知到了主人情绪的变化,抬头冲他“喵呜”叫了一声。
少年跟着江植走出游廊,到了练武场。
楚颐把玩着茶盏的盖子,眼皮都没抬一下,道:“昨晚睡得可好?”
看着眼前的玄衣身影,顾期年一时都忘了该质问还是该回答,只死死盯着他道:“你昨日是在骗我。”
楚颐站起身来,微微偏头,身后护卫立刻上前替他取下武器架上挂着的弓箭。
那支弓,是安国公府内常备的,护卫们几乎人手一支,以往替他挡过无数暗箭明枪。
他试了试弓弦,倒还算趁手。
“我怎么会骗你呢?”楚颐缓声道,“昨日我已经说了,若你想走,我定然不会强求,晚些便会送你离开。”
说完随手从箭筒取出一支羽箭,拉弓上弦,直直对向面前的少年。
弓箭沉重,修长手指紧握羽箭,因常年病弱而略显吃力。
箭尖在对方眉心鼻尖徘徊片刻,想了想,又调转方向,对准了他怀中的猫。
“所以,”楚颐笑了笑,“还想走吗?”
少年收拢手臂,粉润的唇抿成直线,脸色沉得连周遭空气都冷了几分,他低声道:“你究竟想怎样,你……若是想要银子……”
楚颐忍不住笑了:“我不缺银子。”
“那你要高官厚禄或是良田美妾——”
“不需要。”楚颐冷声打断。
沉默片刻,少年脸色越来越难看,恨恨回望着他,却不知想到什么,终于忍不住垂下双眸,眼泪大颗大颗落了下来。
楚颐放下弓箭,满意地笑了。
到底不过才十几岁的孩子,自幼娇生惯养未曾吃苦过,还以为胆量多大呢。
他慢悠悠从怀中抽出一方手帕,折好系在眼睛上,重新举起弓箭,拉弓上弦。
几乎没有任何犹豫,羽箭擦着少年的鬓发飞过,直直没入身后的箭靶。
正中靶心。
楚颐取下手帕,放眼扫了一眼箭靶,将弓随手丢给身旁的江植。
“带他下去换件衣服,”楚颐道,“顺便让绫罗给他讲讲在我身边的规矩。”
江植恭敬应了声,就要请少年离开。
顾期年神情带了一丝狼狈,固执僵持着,看都没看江植一眼。
自小到大,他还从未遇到过这种事,这样的人。
顾家世代辉煌,身居高位,荣宠显贵,身为顾将军唯一的嫡子,周围都只敢捧着奉承,就连宫中的皇子也都对他客客气气,从未有人敢给他气受。
除了幼时念书吃过一些苦,哪里曾受过这种委屈?
而眼前这人,却总是一而再再而三地……
他手指蜷起,微微陷入白猫柔软蓬松的皮毛里,一缕发丝散落下来搭在肩上,双眸里还蕴着水光,只有脊背依旧挺得直直的,倔强地维持着世家公子的风度。
而他却不知,这副委屈又别扭的样子落在楚颐眼中实在是可怜又有趣。
楚颐扫了他一眼,随手将手里的帕子丢给了他。
“世子,”有护卫匆匆而来,恭敬道,“沈大夫来了,正在前厅等候。”
楚颐点头道:“让他去我房中等着。”
沈无絮是神医张九重的唯一弟子,一向负责楚颐的身体调理,昨日他来时扑了个空,此时倒是不好再晾着他。
护卫应了一声,匆匆离开,楚颐亦打算回去。
少年却突然在背后开口。
“你是……你是安国公世子楚颐。”
“你不是早就猜到了吗?”楚颐回头看他。
“我没有!”顾期年断然否认,目光闪烁地扫了他一眼,立刻将脸别开。
他紧紧攥着那方手帕,低低道:“安国公位高权重,你这么做,就不怕害得他前程尽毁……”
楚颐觉得好笑。
“今日就算你真死在我手上,父亲的前程,楚家的荣耀都不会有任何影响,你信吗?”他慢悠悠道。
顾期年静静看着他,半晌没说话。
楚颐轻飘飘道:“我楚氏一门为国征战沙场多年,早已不用再靠建功立业博前程,顾将军都不怕前程尽毁,我楚家又有何怕的?”
顾期年眉头慢慢蹙起,一脸忍气的样子,忍不住争辩:“我知道你们楚家与我顾家多年不和,为何不坦荡些,将一切摊开解决,非要用这种方式。”
“不和?”楚颐笑了,“都说了,带你回府是因为你很合我胃口。”
“你真以为,我是因为你的身份才将你请进府的?”
顾期年薄唇紧抿,又沉默下来。
“乖乖的在我身边,等我烦了腻了,自然会放你走,”楚颐淡淡道,“你想报仇或者告御状,总得先能离开不是?”
打发走了顾期年,楚颐独自回了浮翠院。
他生来底子就弱,在外吹了一会儿风后,浑身又开始发冷起来。
当初楚颐的母亲昭康公主有孕时正逢边疆战乱,身为一品大将军的安国公奉旨前往平叛,却不料遭人暗算,硬生生从血海尸山中杀出一条生路,最终大胜归来。
仗是打赢了,可是昭康公主却动了胎气,险些丢命。
因胎里不足,楚颐自幼身体便三病四痛不断,连宫里的太医都束手无策,十四岁那年的一场大病过后,身体更是每况愈下。
那年,宫里所有的太医都被安国公请到了府上,最终却只得到一个不得不接受的事实。
以他的身体状况,很难活过二十五岁。
以往沈无絮总是每隔半月来为他请一次脉,顺便重新调药,而距离上次请脉不过才过去五日,他这么着急见自己,也不知是不是上次诊出了什么不妥。
进了屋子,只有几个侍女在忙着传早膳,并未看到沈无絮人。
“沈大夫呢?”楚颐问。
侍女恭敬施了一礼道:“沈大夫从前厅过来时路过花园,见秋海棠长得好,眼下正在花园中赏花。”
既然还有心情赏花,那应该问题不大。
他净了手坐在桌前,扫了眼满满一桌的饭菜,一时没有什么胃口,却还是拿了勺子慢慢用完了一碗粥。
刚放下勺子,门外响起急急的脚步声,自远而近,最后停在门口。
楚颐等了片刻,门外却半天没有了动作。
他眉头微皱,正要出声询问,就见厚厚的锦帘被一只修长的手自外掀开,沈无絮慢慢走了进来,身上背着药箱,手里还拿了一枝开得正艳的海棠花。
“怎么连火龙都生上了,”沈无絮温声开口,上前将药箱搁在了桌子上,才躬身行了个礼道:“无絮见过世子。”
楚颐扫了一眼他垂在身侧的手,笑道:“沈大夫此次过来,不会是为了府上的秋海棠吧?”
沈无絮怔了怔,将花搁在了桌子上,道:“这几日寒气入京,师父特意来了信,提醒先前服用的药方需要再调整几味。”
楚颐淡淡“嗯”了一声,对四周道:“你们都退下吧,让绫罗过来伺候。”
侍女们忙应了一声,低头退下了。
等屋内只剩下二人,沈无絮才又道:“世子服的药药性霸道,需平心静气,听闻昨日陆公子不幸被掳,想来世子应该十分焦心,只是你的病不宜动怒,若哪里不舒服,无絮可以为你将药量减轻些许。”
“不必了,”楚颐出声打断道,“不过一个陆文渊,还不至于影响到我的身体。”
沈无絮神情稍松,微微笑道:“如此,无絮也安心了。”
他从药箱中取了脉枕出来,放在了桌子上,楚颐扫了一眼,将手搁了上去。
温热的指尖扣上脉搏,沈无絮微微垂着眸,晨光透过雪白的窗纸打在脸上,衬得整个人清冷出尘。
其实,若论气质,他与陆文渊是有些像的。
只不过陆文渊性子更冷一些,平日习惯沉默,陪在身侧也极少说话,而沈无絮,清冷之余却十分温和,更易亲近。
若说看眼缘,楚颐还是更喜欢陆文渊的淡漠,可若要说信任,这世上只怕除了父母,便是沈无絮和他师父了。
正想着,屋外传来轻响声,房门被人自外推开,一身粉衫罗裙的绫罗端着托盘走了进来。
“奴婢见过主人。”
她缓缓行了一礼,然后又转向沈无絮,笑盈盈道:“沈大夫好。”
说完上前将托盘放在桌上,又分别为二人奉上茶水,安静地退到了一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