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颐扫了桌子一眼,起身走了过去。
他在侍女的伺候下换了一身寝衣,通体雪白的软缎,不加丝毫装饰,因屋内炭火旺盛,也没有穿外衫,一头乌发用发带松松挽在脑后,看上去慵懒又随意。
在桌边坐定后,才真的觉得饿了。
正准备拿起筷子,却见门外方才抱猫走的侍女匆匆而来,一脸委屈又无奈的样子。
“世子。”她恭敬行了一礼,声音却微微颤抖,“顾小公子说……说那只猫要留给世子养。”
楚颐面色微冷,抬眸看向她。
这是不忍猫陪他饿死,要给它找新主人了。
楚颐微微勾唇,冷笑道:“人都不想活了,还管什么猫的安危,不用理会,告诉他,若是一直这么不听话,就永远别想踏出安国公府一步。”
侍女应了一声,咬着唇退下了。
绫罗为他盛了碗粳米粥,轻声劝道:“主人别生气,这顾小少爷性子倔强,实在不行,奴婢一颗药下去,保证他以后乖乖听话。”
楚颐没有应声,拿勺子小小喝了一口粥,门外却又传来凌乱的脚步声。
侍女很快去而复返,因走得急,额上还带着薄薄的细汗。
绫罗眉头顿时拧了起来,呵斥道:“又有什么事,没看到主人在用膳吗?”
小侍女满脸惶恐,扑通一声跪在了地上:“世子,顾小公子说想要见您。”
楚颐眉头紧蹙,倒想看看这人究竟想做什么了,他随手将勺子丢在碗中,冷冷道:“把他带来。”
作者有话说:
手动感谢肥肥胖胖小仙女儿、喜欢看变态、失眠症候群的营养液,感谢孤、48716998的投雷么么
侍女再次离开后,不到一炷香的时间,就引着顾期年翩翩而来。
顾期年身上的衣服与昨日略不同,却依旧是蔚蓝暗银纹的长袍,宽袖大摆,玉带束腰,松松挂在身上,像笼着一团蓝烟。
不过短短两日,他的眼底乌青,脸颊都消瘦了几分,小心抱着白猫,情绪低沉地踏进了屋内。
“世子,顾小公子来了。”
走在前面引路的侍女恭敬回了话后,悄然退到一侧让出了位置。
楚颐淡淡应了一声。
顾期年抬头看去,不由愣了愣。
眼前的青年苍白虚弱,像是刚刚大病一场,双眸漆黑,深若黑海,带着丝不易觉察的冰冷,高挺的鼻梁在烛光下几乎透明,只有唇色依旧殷红,衬得整个人尚有一丝人气。
他没有穿惯常穿的玄衣,而是穿了件雪白的寝衣,料子柔软,泛着珠玉般的光泽,少了一身沉重的颜色,倒将他整个人的气质扭转,看上去温润又清冷。
顾期年的呼吸微微乱了,脑中蓦然想起一些尘封的画面。
那是八岁那年,他入宫伴读后的第一次小考。
宫中皇子众多,却大多年长,与他年龄相仿的不过五皇子六皇子,还有一些与他同时入宫伴读的世家公子们。
那些同龄的倒也罢了,顾期年压根不放在眼里,可是年长几岁的皇子公子们却让他如临大敌。
能选进宫的公子们,哪个不是出身高贵、出类拔萃,更别提各位皇子,顾期年自小争强好胜,尤其入宫前曾一纸檄文惊艳京城,他的才名被抬至高处,就绝对不能狼狈跌下来。
为了赢,他提前一月挑灯夜读,每次课毕,也总是埋头在厚厚的书山卷海,旁人叫他一起出街游逛,都一概拒绝,被人笑称书呆子小古板,虽然很气,但都能忍下来。
因为他知道,只要赢了那些人,所有不解和嘲笑终会停止。
小考那日从经史、策论,到诗词、字画,他都提前完美交卷,先生夸赞,同窗艳羡,他虽努力维持表情平静,心里却早已雀跃地如云中欢腾。
一个月的刻苦不倦,终于得到放松,他满身疲惫地趴在宽大的桌案上,不知不觉就睡了过去。
等再次醒来已是傍晚。
周围原本答题的人早已离开,就连先生也没了踪影,却独独留他一人在偌大的宫殿里,所有人都忘了他。
顾期年抿起薄薄的唇,还没来得及生气,就见一道白衣的身影大步走了进来。
“唔,还是来迟了,都没人了。”那人道。
说着,似是才发现了他,大步走到身边敲了敲桌案问:“小团子,其他人去哪儿了?”
顾期年抬头,整个人怔住,他就从未见过长得那么好看的人。
眼前的少年眉眼精致,鼻梁高挺,整张脸好似精雕细刻般,几乎挑不出一丝差错,一身白衣纤尘不染,未配饰物,就连满头乌发也只用一根白玉簪束着,却掩饰不住周身凌厉贵气,和与那凌厉格格不入的清冷气质。
若要说缺点,那就是过于苍白了,苍白得近乎透明,明明那么凌厉的人,一眼望去却有种破碎的美感,若非他的唇色殷红,几乎看不到一丝生气。
小小的顾期年咽了咽口水,出身世家见惯大场面的他竟然有些紧张,还未回话,又是一道红衣身影走了进来。
红衣少年无奈笑道:“果然不能与你斗马,总是忘了时辰,方才我见二皇子身边的人往御花园方向去了,大概又是先生出了什么新的课题,阿颐,我们赶紧过去吧。”
直到二人离开,顾期年才渐渐回过神来。
原来,那名白衣少年就是与顾家斗了几十年的楚家的嫡子,安国公府世子楚颐。
“发什么呆,过来。”
顾期年恍然回神,记忆中的白衣少年身影渐渐淡去,一点点在青年身上清晰起来。
那些曾经过往的美好回忆,也都一点点斑驳脱落,剩下的,只有横亘在两个家族之间数十年的仇恨和敌对。
他慢慢走上前,在桌前停了下来。
“没有什么话想说吗?”楚颐目光冰冷,上下打量着他,似乎对他已没有太多耐心。
少年手指蜷了蜷,将白猫紧紧拢在怀中,又松开些许,弯腰小心将它放在了地上。
“上次见你似乎很喜欢尺玉,”顾期年神色冷漠道,“它不能跟着我挨饿,如果你愿意,可以让尺玉以后跟着你。”
楚颐嗤笑一声,冷冷道:“它跟着我?”
“那你呢?准备绝食而死?”
不等少年回答,楚颐又道:“没想到顾家人这么没出息,以死相逼这种戏码都用上了,你真以为我会在意你的死活?”
顾期年眸光晃了晃,努力压下怒意和莫名而生的委屈,不想这时候与他对着干,末了吃亏的还是自己。
他垂眸乖乖道:“我没想过死。”
“我只是……”顾期年抿了抿唇,还是老老实实说出了口,“我只是……我吃不惯那些东西。”
楚颐皱了皱眉。
他抬眼看向一旁,道:“今天为他准备的饭菜呢?”
侍女施了一礼,道:“奴婢这就去拿。”
因他一直不肯吃东西,为防突然临时起了胃口,侍女们特意将饭菜放在后院小厨房温着,等饭菜拿来,打开两个大大的食盒,里面尚还微微冒着热气。
楚颐扫了一眼食盒,里面虽不是龙肝凤髓豹胎麟脯,却也珍馐美馔样样精致,绝没有苛待他的情况。
他朝一旁看了一眼,绫罗会意,立马取了碗筷过来摆在了对面。
“坐下,”楚颐道,“我看着你吃。”
少年微微皱眉,还是听话地坐下了。
几碟精致的小菜被摆在面前,无暇的骨瓷碗里盛着雪白香甜的米饭,少年犹豫了一下,拿起筷子挑了块鱼肉放进了嘴里。
不过瞬间,便被他吐了出来。
他双睫轻颤,满脸的不适。
楚颐眉头渐渐皱紧,冷声道:“继续吃。”
少年抬眸看了他一眼,紧抿着唇低下头,又选了块松茸炖鸡,小小咬了一口后,又很快吐了出来。
一旁负责膳食的侍女脸色顿时微微发白。
楚颐朝绫罗扫了一眼。
绫罗表情凝重,取了新的碗筷出来,走上前逐样夹了一块放在碗中,等几道菜亲自尝完,表情渐渐难看起来。
“主人,”她轻声道,“菜没有任何问题。”
楚颐嗤笑一声,靠在了椅背上。
“你说你吃不惯这些食物,难不成这么多菜,就没有一样是你能吃得惯的?”楚颐淡淡道,“还是说,你以为饿上自己两日就能让我对你心软,放你离开?”
顾期年紧紧握着筷子看他,没有说话。
“这些饭菜究竟哪里有问题,”楚颐看向他,目光凌厉似含了刀光,“就这么不合你顾大少爷的口?”
顾期年眼风从饭菜扫过,声音极低道:“这鱼的月牙肉有些碎了,这鸡超过半年肉质已经不嫩,这糖糕不够甜,还有这燕窝,只有兑牛乳才好吃。”
楚颐觉得自己养了个祖宗。
他原本就知道顾家事事爱摆架子,却没想到他们的小少主竟娇气成这副模样,简直就是鸡蛋里挑骨头了。
他点点头,忍不住给气笑了。
“既然吃不惯特意为你做的,”楚颐道,“那就陪我用些我常吃的吧。”
说着,他执起筷子,从面前盘子里每样夹了一些,堆了满满一碟子,递到了顾期年面前。
他的目光森冷,笑容也没有温度,似是威胁一般道:“吃。”
顾期年睫毛微颤,忍着气拿起筷子,在灼灼目光的迫视下,低头吃了一口。
猝然间,他表情僵住,满脸不可置信地抬眼看向他。
“好吃吗?”楚颐似笑非笑问,“与你相比,是不是更难入口。”
顾期年勉强将菜咽下,语气迟疑问:“你每日都吃这种…… ”
“是啊。”楚颐打断道,“已经如此吃了六七年,若换成是你,我是不是早就该绝食而死了。”
不等他回答,楚颐继续道:“你可知若是在战场,干饼冷水便是一顿,吃口热的都是奢求,你虽出身文臣世家,可家族也是出过几位武将的,你的父亲更是身为一品大将军,征战无数。”
他静静看着少年,声音无波无澜:“你自幼锦衣玉食,可曾放眼看过外面的世界?可曾见过饿殍遍地,易子而食,可曾问过你的父亲,沙场抵御敌寇时,如何风餐露宿,又可曾亲自去看一眼,将士们如何就着血水咽下馕饼。”
说完,他拿走了顾期年的碟子,随手将饭菜倒给了尺玉,自己则面色如常的吃起了那些几乎没有任何味道的药膳。
屋内顿时一片寂静,只剩下脚边尺玉“喵呜”的轻叫。
“阿兄。”少年突然软软叫了一声。
楚颐怔了怔,心尖好似有羽毛极轻极轻划过,轻易掀起一阵波澜。
他抬眸去看,顾期年却不再看他,低垂着眉眼,安静吃起了面前的饭菜。
作者有话说:
顾期年:白衣病美人,一生的xp
被编编戳了改文名(心碎/抓狂/流泪猫猫头.jpg)暂时会改成《当死对头被我拐跑后》
在当今皇上的所有皇子中,楚颐最喜爱的并非自己的亲表弟四皇子,也并非处事圆滑的三皇子,更非千娇百宠的六皇子,而是生母出身低微,却乖乖软软伶俐懂事的五皇子。
五皇子自幼便爱粘着他。
他不似三皇子那般目光长远,刻意拉拢讨好权臣之子,更不似那些王公贵子,为家族靠山刻意接近。
他是真的喜欢楚颐。
喜欢楚颐教他射箭,带他骑马,喜欢楚颐为他送上各种旁人眼中不入流的小玩意儿,小茶点。
其他皇子们会叫他阿颐,或者颐表兄,就连亲近如表弟阿昱,至多不过称呼他的乳名眠表兄。
只有五皇子萧成曦会在无人时叫他“阿兄”。
眼前的少年与五皇子年纪相仿,当初入宫便是为他的伴读,此刻脊背挺直,端正坐在桌前,垂头认真用膳,举手投足优雅得体,表情乖顺得不像话,简直和幼时的小五一模一样。
楚颐微微挑唇,满意笑了:“这么乖啊?”
其实他不相信能写出《大陈北伐檄》的人,当真不知饥饿穷困、百姓流离,也不信一向眼高于顶事事要赢的天之骄子,会因自己一番话而态度转变。
当初的陆文渊初次想逃离安国公府时,一样知道投其所好刻意讨好,他此时倒更愿意相信,眼前的少年不甘困居在此,转变了策略。
不过,楚颐倒是无所谓对方真心或假意,只要肯听话就好。
少年动作顿了顿,情绪低落了几分,解释道:“我只是突然想起了父亲,当时入京时,我几番拒绝了他相送的要求,却没曾想真的出了事……”
说完,才发现似乎与楚颐讨论此问题有些不合适,又转移话题道:“父亲幼时就一心征战沙场、建功立业,祖父位居丞相多年,几番劝阻无效,生生被他气得病倒。祖父的兄弟年轻时便是死在战场,才会……”
楚颐脸上笑意凝住,抬眼向他看去,尘封的回忆蓦然闪现眼前,倒钩一般从心头划过,痛意刻骨,血肉模糊。
他想到了他死去的二叔。
顾丞相的兄弟战死沙场,的确可惜,但至少是为国捐躯,可他的二叔呢?
二叔十五岁入军营,为朝廷立下赫赫战功,当年楚氏一门连封三候,风头无两,皇上为嘉奖他的骁勇,打算为他赐婚,可二叔也只是婉转拒绝。
他说:“国家失地尚未收复,我又能在家中安逸几日?若哪日为国捐躯,丢下孤儿寡母岂不可怜。”
“如今我无牵无挂,也无后顾之忧,至于楚家香火,大哥有了阿眠已经够了,不需要我再开枝散叶。”
“大陈有才者居多,我这身战袍也并非只能楚家血脉承袭。”
那么好的二叔,心里只有家国天下的二叔,从不与人结怨的二叔,最后却不是死在与敌寇厮杀的战场,而是死在因顾将军立功心切导致指挥失误,被敌军围困的大火中,连副尸骨都没能留下。
而那年,是他征战沙场的第十年,距离他的二十五岁生辰仅有一个月。
接到消息后,大病未愈的楚颐直接昏死过去,荣贵妃身着素衣,几番痛哭上表誓要给弟弟一个公道,而楚颐的父亲安国公,则拖着再也无法站立的双腿进了宫,御书房内第一次起了争执,茶盏碎裂声,震怒喝斥声一直持续到半夜才停止……
那日事后,楚家被推上了风口浪尖,京中传言不断,有说权臣逼迫皇上,敢与圣上叫板,有说两虎相争多年,顾氏终于出头,甚至更有传言楚家早已备下玉玺龙袍,妄图篡位逼宫。
皇上最终还是让了步,惩治了刚刚大胜北漠的顾将军,可是,再也换不回二叔的命了。
楚颐手指轻叩着桌面,忍不住嗤笑出声。
“顾丞相担忧儿子是情理之中,但是……”他抬眸看向少年,语调冰冷道,“你父亲一向狡诈会邀功,心思不用在杀敌收复失地,却只想着坐收渔利、加官进爵,如今功名富贵都有了,也该满足了吧。”
少年猛然抬头,死死捏住手中筷子,厉声道:“我不准你这么说我父亲。”
“你在命令我?”楚颐忍不住冷笑。
他一向看不上这种投机倒把之流,虽顾将军也立下赫赫战功,可若非当年他心思不正,作为他副将的二叔又怎会死。
看着眼前人一袭白衣苍白单薄,少年满心火气强忍下来,将筷子使劲往桌上一搁,就要起身离开。
“坐下。”楚颐冷声道,“你若是不好好吃完,下一顿就是猫汤了。”
少年脸上骤然变了色,死死咬住下唇看他,僵持了一会儿后,最终还是乖乖坐回了位置,重新执起了筷子。
饭桌上气氛一时凝滞,楚颐安静地用完膳,率先离开了桌子。
因身体过分虚弱,楚颐苍白得像是一页薄纸,他在侍女的伺候下洗漱好,又服了一副药,顾期年一顿晚膳却迟迟没有用完。
绫罗犹豫道:“主人,不如奴婢让他出去,您先休息。”
楚颐朝桌子处扫了一眼,知道他是有意拖延,倒很想知道这位顾家小公子在玩什么把戏了。
他懒懒靠在了软塌上,声音冷淡道:“你自去忙你的,不用管他。”
绫罗应了一声,令人将楚颐用过的药膳都撤下了。
烛火微晃,楚颐就着光慢慢翻看一本武策,绫罗忙里忙外半天,又急着亲自去小厨房照看后夜要服用的汤药。
屋内嘈杂至安静,顾期年一顿晚膳依旧没有用完。
楚颐身体需静养,平日房中并不习惯留太多侍女,此时不过一名安静侯立在旁,谨守着规矩目不斜视,看了一会儿书,楚颐的眼皮便有些沉重起来。
“世子,”侍女上前轻声道,“离下次喝药还有两个时辰,世子累了不如先去睡一会儿吧。”
正慢慢用膳的顾期年动作微微顿了顿,满腹心事地蜷起手指。
楚颐无力地点了点头,随手将书册丢在榻上,起身上了床。
侍女贴心地为他掖好被子,又将冷透的汤婆子拿了出来,一边灭了床边的烛火,一边轻手轻脚往外走。
与卧房相连的外间的小炉上,特意温了满满一壶热水,侍女换了汤婆子回来,又打算去更换即将燃尽的炭火。
顾期年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侍女忙进忙出,直到她端着炭盆又去了外间,搁下筷子站起了身。
他往前走了几步,又停下,犹豫了片刻,又往前走了两步,再停下,目光复杂地落在床榻上虚弱又苍白的身影上。
他那日匆匆独自进京,本就是为了亲自操办两月后母亲的祭礼,母亲身死后,因真凶未明,一直未能入土为安,若一直被困在此处,只怕不能亲自送母亲一程了。
楚颐等了一会儿,迟迟不见对方有动作,干脆撑坐起身,偏头看向他。
“拖延了那么久时间,想说什么?”
对上他的目光,少年有些局促,别扭地将脸别开问:“你房中不留几个下人,不会担心有危险吗?”
楚颐冷笑,“什么危险?”
少年手指紧紧攥着,说话声音依旧带着气:“你不怕我会对你不利?”
“你可以试试。”楚颐淡淡道。
少年不说话了。
其实,他知道楚颐身边暗卫众多,那个叫绫罗的侍女用毒用蛊也十分厉害,他的房中,也必定暗藏着各种护他平安的机关或武器。
他留下来,不过是想问几句话,是想知道他为什么非要留着自己。
楚颐问:“还有什么事吗?”
少年死死盯着他,正欲开口,侍女轻手轻脚从门外走了进来,手里捧着换好的炭盆,身后还跟着一身黑衣的江植。
江植见到屋里的情形,脸色立刻微变,却只是扫了顾期年一眼,径直走到了楚颐身前。
楚颐淡淡问:“事情如何了?”
江植收了收神,上前恭敬回话:“巡城卫已按主人要求,离京一日后行踪已皆被抹去,顾氏并没有追寻到他人。”
楚颐点了点头,丝毫没有避开顾期年的意思,笑问:“那赵途呢?招了还是死了?”
“主人料事如神,他两个时辰前已死在大理寺牢狱中。”
“可惜了,”楚颐轻飘飘道,“一心想替顾夫人报仇讨个说法,都还没等来个结果,自己倒先没命了,真是有趣。”
顾期年脸色微微发白。
楚颐轻轻笑了下,转眸看向他问:“你也想替你母亲报仇吗?”
看着少年骤然变了的神色,他心里有种恶劣的愉悦,他喜欢少年乖一点,听话一点,但是,相较起来,好像更喜欢看他因为顾氏吃瘪委屈。
少年死死攥着拳,问:“若是你身边被刺客绑了的那人安全回来,你会放我走吗?”
“不会,”楚颐断然回答,几乎没有任何犹豫,冷冷道,“若我不高兴,你一辈子都别想离开。”
几日过去,楚颐身体渐渐好转,而陆文渊的行踪依旧没有任何线索。
顾将军回京那日下午,沐青云又来了一趟安国公府。
金吾卫将领本就大多出身高门子弟,职位尊崇显赫,甚至掌握部分官员的生杀大权,几乎从未遇到过糟心棘手之事。
而刺杀一事,却闹得他头大。
他恭敬行了一礼道:“世子,属下上回与江统领谈及此事,几乎肯定陆公子就在顾氏府上,眼下顾将军回京,属下是否立刻派人潜入顾府,暗杀陆文渊。”
楚颐坐在书桌前,正认真写着一封书信,洁白的澄心堂纸上,一手遒劲有力的狂草笔翰如流。
想到那道蓝衣身影,他动作未停,只声音略有凝滞,却还是道:“依计划行事。”
沐青云微微松了口气,忍不住皱眉:“未能逼赵途认罪,倒是便宜了顾氏。”
楚颐微微冷笑:“赵途本就已是弃子,倒是陆文渊那边,顾将军若没能得到他想要的结果,只怕不知如何失望了。”
写完最后一个字,他搁下了笔。
沐青云犹豫片刻,道:“世子有所不知,顾将军此刻回京,其实是有桩旁的事。”
他小心打量着楚颐的神色,声音放低道:“顾夫人已故四年,直到一年前尸骨才终于寻回,又迟迟未能下葬,魂灵难安。”
“属下听闻此次他特意回京,正是为了两个多月后顾夫人的丧事祭礼,日子时辰都是钦天监算过的,三年内再没这么合适的了,顾家大概是要将夫人风光大葬了。”
楚颐眉头微蹙,抬眸看他。
他身边的手下倒是无一人同他提及过此事。
他以往向来对旁人的事不太操心,周围没人提,倒也不意外,不过联想到这几日,被他有意晾着的顾期年频频要求见他,一切就都有了答案。
其实,顾夫人之死如何也不该安到楚家头上。
四年前顾将军驻军北漠,战事已暂时停歇,顾夫人长久不见他,加上顾将军生辰在即,在确认北疆安全,绝无可能出意外后,乘马车千里迢迢北上而去。
却不知为何,途中却遇到流寇。
若非楚颐二叔率领的玄甲军正好路过,一行人只怕早已成刀下冤魂,因是顺路,玄甲军干脆一路护送着她去了北疆。
至于护送途中因何再次出意外,顾夫人又为何坠崖而死,就不得而知了。
阴阳相隔却未能见最后一面,丧事在即又不能送最后一程。
顾期年一定很伤心吧。
他将信纸折好装信封,又封上蜡印,才递给一旁的护卫道:“将信送去西北那边。”
护卫接过信恭敬退下。
沐青云看着他离开的背影,忍不住闲话道:“唐将军已有两年未回京了,不知何时才能再回来?”
楚颐扫了他一眼,淡淡问:“上将军也关心此事?”
“属下不敢。”沐青云忙着行礼,却也知道他并非责问,于是补充道:“唐将军性子和气爽朗,属下也十分想念他。”
楚颐没有接话,他手指轻叩着桌面,心里却是那个满脸倔强的白衣少年,不由自主地,唇角微微勾起。
到了傍晚,楚颐令人将顾期年叫了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