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千里自己搬石头砸自己的脚,惹得梁本清狂笑不止。
许子娟没空天天送梁千里进城,好在李觉晓她们家是开点心店的,李涛每天早上开一辆面包车进城里送货,可以顺便接送梁千里。
李觉晓打着哈欠下楼的时候,梁千里已经在她家客厅整装待发。
李觉晓拨了拨狗啃的短发,眼睛困得睁不开:“梁千里,你笑我?”
梁千里捂着嘴乐:“你叫什么李觉晓嘛,叫李春眠得了。”
“就你会背诗!” 李觉晓哼了一声,把她们家新买的录音机开到最大,“欢迎收听港音龙虎电台劲曲榜,今日主播和大家分享薛凯——”
上了车,李涛给他一牛皮纸袋。
是店里的招牌凤凰流沙包和大树菠萝包,他们家的粤式点心很受省城各家早茶酒楼的欢迎。
梁千里眼饥肚饱:“谢谢李涛,我出门前吃过肠粉了。”
加了叉烧和两个蛋,梁本清自己蒸的皮,又软又糯,嵌着酥脆的叉烧和金黄色的鸡蛋,葱花一洒,酱油一浇,梁千里自己一个人能吃三条。
李涛:“没事,课间饿了吃,这个馅特别足。”
梁千里收下。
李涛同他闲聊:“城里上兴趣班累不累?”
其实挺累的,书法班收费贵,但练习的时长和质量是等价的严苛。
梁千里:“还行,李觉晓呢?她练武术的应该更累吧?”
李涛 “嗐” 了一声:“那疯丫头,也就上学前让她耍一下,不过现在社会这么乱,啥人都有,女孩子学个防身的保护自己,也挺有必要。”
梁千里点头称是,后来就睡过去了。
从笔画练到永字八法,梁千里花了大半个月时间,期间并没有再遇见过高阶班的那几个人,即使两个教室就在隔壁。
据说是庞正山大师讲学归来,高阶班全员进入一级戒备状态,心最野的林霜影也安分起来。
梁千里也没有交上什么别的朋友,除了隔壁桌的郑晓飞偶尔过来搭话。
大城市的小孩独立性很强,都喜欢独来独往研究自己的事情,不爱扎堆。
教室中午开放让学生留下来休息,但不回家吃饭午睡的也只有梁千里一个人,他经过长廊的拐角,撞上打架的。
“你狂什么?击剑班的了不起是吧?”
“你家那么有钱借几个给我们花花怎么了,又不是不还你——”
萧厉从头到尾一声不吭,三个人扭打在一块,即便他动作又狠又猛,还是因为年龄和体格的悬殊逐渐落于下风。
小孩子的恶是直接而没有顾忌的,梁千里甚至听到打火机 “咔嚓” 的声音。
他立刻将手里的水瓶往地上一摔,金属发出 “哐啷” 巨响,扭打成一团的三人组停了手。
梁千里躲在墙角对着空气张口就来:“老师,您还没回去吗?”
两个年纪大的狠狠勒了一把萧厉的衣领,压低声音说:“下回等着。”
梁千里估计萧厉这么骄傲个人应该不想让人瞧见自己这么狼狈一面,刚想捡起瓶子悄悄遁走,就听对方喊——
“出来。”
男孩子站在花树下,一张漂亮的脸有些狼狈,嘴角被划破,但不严重,只是手背和手指上几痕被烧到的皮肤刺眼。
梁千里忽然感到愤怒。
梁本清每天晚上准时收看的八点档 TVB 武侠剧没白费,里边的路见不平江湖大义算是在小孩儿心里生了根发了芽。
他只字不提对方被打的事,只是拉过他的手看了又看,蹙紧眉:“你手受伤了。”
受了伤,萧厉脊背依旧撑得很直,表情也淡,好像被打的人不是他。
“嗯。” 应完也不管伤口,一双黑眸直直看着梁千里,好像这个问题是谁发现的就归谁解决。
“……” 行吧!梁千里挠挠后脑勺,“等我一下。”
他钻进花坛里摸索半天,居然真的有芦荟。
得亏他平日成天跟着吉叔上山找食材,常识比这个年纪一般的小孩子都丰富些。
萧厉微抬着下巴,梁千里无从下手,想了一秒,还是先细声询问:“可以碰你一下吗?”
毕竟是公主。
他听到过林霜影开玩笑喊萧厉萧公主。
这是什么问题,萧厉想笑,嘴角抽痛,便只是 “嗯” 一声,沾着不动任他摆布施为。
梁千里白嫩的手指很软,芦荟气味清甘,敷在伤口上凉丝丝的。
萧厉抽了一口气,梁千里紧张道:“弄疼你了?”
萧厉:“没有。”
梁千里手上的动作还是轻了很多:“好了,这是应急的,回去还是要再开专门的药。”
萧厉难得说:“谢了。”
梁千里还有点受宠若惊,眯起眼睛笑道:“你中午不回家吗?”
萧厉这才想起来,当场打了个电话给司机让他自己先回去。
梁千里:“……”
萧厉指指嘴角的伤口,言简意赅:“会被说很久。”
梁千里看他就这么一直跟在自己身后,只好又客气问一声:“你吃饭了吗?”
萧厉反问:“你吃了?”
“……” 梁千里懂了。
带他来到自己的座位,打开饭盒,今天是虾饺和盐焗鸡翅。
虾饺是这边早茶常见的点心,但盐焗鸡翅并不是登大堂的菜品,一般是街边小贩拉一辆小柜车在路边卖。
梁本清找的都是山鸡,葱姜蒜末不加水,炒出酒香,撒上盐焗调料,和腌好的鸡翅焗至色泽金黄,肉质鲜美,外皮脆弹有嚼劲。
两个小少年盘腿曲膝,并排坐在蜡染席垫上分食,窗檐停了两只青羽白腹的鸟雀啄树上坠落的松栗,日色静静地,竹帘上漾出一片晴光。
梁千里怕对方吃不惯这么不正经的午餐,问:“好吃吗?”
萧厉撕鸡翅的动作依旧保持良好的家教涵养:“还可以。”
那就是好吃,梁千里弯起眼睛:“那最后一个留给你。”
萧厉吃了别人大半虾饺,总算良心发现:“不用,今天是你帮我,你自己吃。”
梁千里直接将鸡翅夹到他碗里:“不不不,你打架比较辛苦,你吃你吃。”
“……” 萧厉擦了擦手,鼻翼翕动,忽然问:“什么味道?” 甜丝丝的清香,像是从对方皮肤上沁出来的。
“噢!” 梁千里一拍脑门,“忘了这个!” 他掏出几瓣柚子。
许子娟怕他力气小,掰好了才放进书包。
梁千里熟练地撕下柚子厚厚的白皮棉絮,剥开果衣,核清去,果肉晶莹剔透。
“甜吧?” 梁千里腮边鼓起。
这是他们县里的特产,每年九月还办柚子节,梁千里就被抓去当了一届柚子宝宝吉祥物,这个他就不跟萧厉说了。
清甜的果汁砸到舌尖上那一刻,萧厉眯了眯眼,莫名觉得眼前的梁千里也好像变成了一只新鲜摘下的柚子。
甜丝丝,金灿灿,在清晨的山林间,笑眼弯弯。
吃完饭到池塘边的水槽洗饭盒,萧厉明显十指不沾阳春水,但吃人嘴短,他还是意思意思。
梁千里一把抓住他的手腕:“不用,你的手别碰水。”
梁千里洗得很干净利落,许子娟两口子平时宠他,但不溺爱,力所能及的家务活儿也会教。
萧厉落在半空中的手扯了扯搁在青石板上的网兜,用来装饭盒的,梁千里有些得意道,“可爱吧,这是我阿婆给我织的。” 许子娟每天的粤剧时间不是打毛钱就是刺十字绣。
萧厉对这些毛绒绒的物品不感兴趣,目光在网兜上的小狗图案停了几秒,又扫过梁千里阳光下泛金色的小卷毛上,没说什么。
少年宫给学生一人发了一张午休的席子,梁千里怕小少爷睡不惯别人的,把自己的给萧厉铺好:“你用我的,可以吗?”
“那你呢?” 萧厉原本以为要两个人挤挤,不料却听梁千里道:“我用郑浩飞的。”
萧少爷浓黑的眉毛一皱:“郑浩飞谁?”
梁千里一边铺开席子一边答:“我们班的一同学。”
郑浩飞好说话,梁千里也才敢临时用一用他的东西。
萧厉利落翻身躺上去,扯着受伤的嘴角:“林霜影还说你怎么不过来了。” 原来是交了新朋友。
“啊?” 梁千里与他并排躺在一起,“不是呀。”
萧厉身体舒展仰卧着,面无表情,目光飘向窗外,双手枕在头后,一句话也不说。
竹帘缝隙疏影斜照,细碎金斑映在男孩直挺的鼻梁上,额前几缕黑色发丝打下浅淡的阴影,整个人像一只夏日里晒太阳的慵懒又难以讨好的猫。
梁千里手一撑支起上身去看他的表情,决定偷偷告诉他实话:“你们班太安静了,我有点害怕。”
梁千里长了一双狗狗眼,说话时微微下垂,有种柚果在黄昏中回甘的温柔甜蜜,萧厉终于肯转过头来,声音轻了一些:“怕什么?”
小孩子在某种时刻敏感细腻得惊人,梁千里抿嘴:“你们班除了你们,其他人好像不是很喜欢别班的人进你们教室。”
他没敢说的是,从上一次来看,你好像也并不是特别欢迎我吧。
萧厉眉心一皱,没否定梁千里的话,高阶班是特权整个少年宫都知道,他大可以说一句 “你来找我们,管他们干嘛。”
但他没说,只是翻了个身,刚好挡住午后明亮得有点刺眼的阳光,别别扭扭道:“知道了。”
大不了以后他多跑几趟普通班。
梁千里侧躺在他影子的阴翳里傻乎乎地 “哦” 了一声,刚好看到一只蜻蜓停在广玉兰的花瓣上。
心底莫名隐隐冒出一点点高兴,小孩子间的吸引靠近总是带着好奇和崇拜的色彩。
寂静午后,有饱满果实坠落池塘的回响,两个小小少年相对而眠。
梁千里是被窗外聒噪的蝉声吵醒的,萧厉还在睡,但同学准备来了,他晃了下对方,贴到人耳朵根叫:“萧厉,起来了。”
“啧。” 萧厉不耐,一脸煞气。
得,起床气真重。
梁千里等他缓过来,萧厉清醒后有点懊恼自己冲对方发脾气,又吃人家的午餐又睡人家的席子还凶人,萧厉难得地有些不好意思,弯下腰主动帮梁千里收席子,梁千里看穿,不介意地笑道:“我来就可以啦。”
又拉起萧厉的手看了一下:“你的伤口多涂几次芦荟才好得快。”
萧厉垂眸敛目:“我不会。”
“?” 梁千里耐心说:“就是我今天早上那样,撕开绿衣,涂上去就行。”
萧厉不说话。
“……,” 梁千里只好说:“那你下课方便过来吗?我帮你?”
萧厉遂意,转身去穿鞋,语气淡然:“我看看吧,应该可以。”
下课钟响起来的第一声,教室的门就被从外面打开,萧厉在众目睽睽之下顶着一张嗑破的帅脸走到梁千里座位前。
“……” 梁千里心想,高阶班下课未免也太准时了吧。
俞思云就坐在梁千里身边,打算把 “春” 字的知识点讲完,还没来得及下课。
萧厉落落大方朝她点头,礼貌道:“俞老师,我是隔壁班的萧厉。”
少年宫没有老师不认识他,俞思云被他脸和手的伤吓到:“这是怎么回事?”
萧厉撒谎面不改色:“走路磕到。”
梁千里疑惑看他一眼,也保持沉默,作他撒谎的共犯。
伤口不大也不深,俞思云看到梁千里拿出的芦荟,又拿了双氧水和碘伏过来。
俞思云想给他涂,萧厉往后仰着偏了偏脸:“俞老师,还是让梁千里给我涂吧,他有经验。”
俞思云心里好笑,只当他们这些大户人家的孩子家教严,早熟,这么小就知道对着女老师不好意思。
她让开座位:“行,那就千里来吧。”
梁千里现在倒是敢碰他了,轻轻用棉签扫过伤口,小声问:“疼吗?”
“这里呢?”
萧厉长长的睫毛煽动:“不疼,你涂吧。”
每日上药的重任落到梁千里头上,一块吃午饭的行程也莫名其妙地跟着确定下来。
连梁本清都发现小孩儿的饭量剧增,跟正在客厅里看养生堂的许子娟纳闷道:“这小子怎么光吃不长呢?细胳膊细腿的,肉都吃到哪里去了?”
梁千里央他:“阿公你再多做一点嘛,我有个同学特别喜欢吃你做的饭。” 虽然评价从来只有 “可以”、“还行”,但每次都吃得很干净。
“我说呢,原来是交到朋友啦?友仔还是友女啊?” 梁本清正在做腊肠茄子煲仔饭,煎炒之声,响连四壁。
色泽红艳的香肠和紫汪汪的茄子,浇上清蒸的豆豉汁,葱蒜油里一过铺上去,瓦煲焖出稻城米的香气,文火慢熬,还能煎出一层薄薄的金黄色的锅巴来,香气飘了一条街。
厨房面向巷子,隔壁邻居家电视放早间新闻的声音断断续续传来。
梁千里咽了咽口水:“男生。”
梁本清:“哪家崽这么有品位和口福?那我做两份吧,小子饭量是大点。”
梁本清很快就见上了这个饭量大而有品位的崽。
许子娟的太极社团有活动,他去少年宫接人,萧厉和梁千里一块出来,特别有礼貌地给他鞠了躬:“爷爷你好,我叫萧厉,风萧萧兮易水寒的萧,雷厉风行的厉,是梁千里的朋友。”
“……??” 梁千里见鬼一样看着他。
这段和林霜影那文邹邹的自我介绍如出一辙,萧厉自己都牙酸。
梁本清看这气度模样就不是个普通人家的小孩,精神漂亮,乐了:“哎你好你好,爷爷做的饭还吃得惯吗?”
萧厉很少笑,话也不多,所以认真夸起人特别像那么回事儿:“特别好吃,做得比外面酒楼的都好,我每天都很羡慕梁千里。”
这倒是真心话。
“……” 梁千里惊了,这我真没看出来。
认识萧厉这么久,他还没听过对方讲这么长一串话。
但架不住梁本清就吃这一套,当下拍板:“羡慕什么呀?以后爷爷做的都有你的一份,你替爷爷多照顾照顾千里就行,他刚到这儿,没什么朋友,要是有谁欺负他,你告诉爷爷。”
梁千里想说这里大家都很忙,没人有空欺负他,但插不上话,萧厉信誓旦旦地表态:“放心吧爷爷,我会照顾他的。”
“……”
林霜影觉得萧厉最近下了课神龙不见收尾,揪住他问:“有什么乐子不能带姐姐?”
萧厉一闪避开她,脸不红心不跳:“练剑。”
“切,没劲。”
等人走了才去隔壁班:“今天吃什么?”
梁千里打开饭盒一瞧,是柚子皮酿,当地一道特色菜。
柚子皮切成四方形,清水泡软,在棉絮层切一个小口,像一个小口袋。
再把虾仁、花生碎、肉末、木耳、玉米粒搅成馅塞进去,裹一层生粉封口,清蒸、焖焗或油炸,柚子皮淡淡的水果清气渗透近汤汁里,唇齿留香。
“哎呀对不起!我忘了跟爷爷说你不吃胡萝卜。”
萧厉看着馅里橘红色的胡萝卜丁,拿筷子的手顿了一秒。
“没关系,偶尔吃可以。”
梁千里揶揄的目光移到他已经好得差不多的脸上,好像在问 “真的吗?”
萧厉抿唇。
梁千里笑了一声,一把拿过萧厉手上的筷子,低下头认真地将馅里的胡萝卜一颗一颗挑出来。
萧厉愣了一下,没有什么表情的脸别到窗外,日光被树叶筛落到他眼睛里,眼皮很暖,风都轻柔起来。
胡萝卜太讨厌了,还没有人给他挑过胡萝卜呢。
梁千里不觉:“我阿婆刚刚给俞老师打电话,说今天晚一点过来接我,放学你先走吧。” 现在他俩都一块出校门。
萧厉沉默了一下:“我晚上在四楼练琴,你…… 要不要过来?”
梁千里眼睛一亮,惊奇又崇拜:“你到底学了多少东西呀?”
萧厉抿嘴,不说话了。
萧父萧母是貌合神离的空中飞人,模范之家需要一个足够优秀的小孩装点门面,少年宫能报的班都给萧厉报上。
琴室宽敞明亮,白色窗纱,能眺望到岑岑远山的一片石榴和十来株红山茶。
梁千里跟在人身后,萧厉看他慢吞吞的,直接将人握住手腕拉到并肩。
厉,好中二哈哈哈哈哈但我们小时候真的是叫人家单字的,一本正经地叫
刚进去,就冲过来一个漂亮的女孩子,没看梁千里,直接热络拍萧厉肩膀,语气开心中带点儿骄矜:“萧厉,李老师说今天你和我搭和弦。”
“知道了。” 萧厉稍躲开,对梁千里道:“跟着我。”
梁千里察觉女孩目光直接移到自己身上,他冏了一瞬:“哦。”
萧厉直接带人到琴房,给琴弓上松香,对上梁千里好奇的眼神,问:“你要试试?”
“我可以吗?” 梁千里莫名地觉得对方低头认真上松香的动作很酷。
“这有什么不可以。”
梁千里小心翼翼接过弦弓:“看起来好贵。”
“不贵,” 萧厉低头教他,“大拇指扣住这里,左手摩擦。”
“是这样吗?”
“对,快一点,让松香磨砺出一层细粉就可以了。” 萧厉示范。
“你试一试能用吗,” 梁千里将琴弓递给他,又问:“小提琴难吗?”
“不难,” 萧厉低头调琴的音准,给他想出个浅显易懂的比方,“大概就是左手画圆右手画方的感觉。”
梁千里想象着,双手模拟了一下。
“……”,不难?
教小提琴的老师是从中央美院直聘的,比别的班都严厉,催促道:“萧厉!你好了吗?今天你和蒙夏若搭弦。”
萧厉沉着地应了一声,嘱咐梁千里:“我今天就练两首曲子,水在那边,饿了先吃点零食。”
梁千里静静地睁着黑溜溜的眼黏在他身上,萧厉脚步一顿:“有事叫我你就挥挥手。”
梁千里笑:“你怎么这么啰嗦。”
萧厉淡淡看他一眼,面不改色,严肃道:“我答应了爷爷照顾你。”
“……” 怎么就成你爷爷了?
蒙夏若在老师身边喊:“萧厉!快点!首席次席都到了。”
萧厉拿起琴走过去。
年轻的女老师眉蹙起来:“怎么磨磨蹭蹭的?那个学生是哪个班的?”
萧厉看了眼腕上的儿童手表,他也没迟到,不卑不亢道:“是我朋友。”
老师有些不满:“以后不要随便带不是本班的人进教室。”
萧厉平静地看了一眼她那张白粉扑得过多的瓜子脸,轻蔑地嗤笑一声。
“开始吧!” 老师转回身执起指挥棒,没有看到。
这是梁千里第一次看萧厉拉琴,他虽然不懂音乐,但不妨碍他的眼睛他的耳朵和他的心灵感受震撼。
萧厉年纪小,气势锋芒却很盛,脊背撑得直,拉弓、运弦、揉弦…… 每一个动作规范精准。
傍晚夕阳,碎金流光顺着弓弦跃动、流淌,他手里的那把弓,带了法力,指向飘窗阳台上顾影自怜的水仙,指向池塘边丛生的幽草,指向树梢上惊起的喜鹊,指向春夏交映的盎然万物,指向梁千里懵懂生波的心池。
直到俞思云来找人,梁千里才从恍惚中清醒过来。
梁千里目光恋恋不舍得追随那道专注认真的身影,想了想从书包里掏出一张宣纸,撕了一个角出来,给萧厉留了个字条后蹑手蹑脚地离开了琴室。
萧厉两首曲子练完,又心不在焉地听了老师的点评后,才发现梁千里已经走了。
皎洁月光落到木地板上,他在原地站了一会儿,一个师姐将一只用宣纸折成的千纸鹤塞到他手上:“你友仔给你的。”
又笑嘻嘻问道:“他好乖噢,什么时候再带他过来?刚刚给他糖吃他都没要。”
梁千里可爱嘛,白净文气,发梢有点自然卷,刚才几个叽叽喳喳的初中女生过去逗他,又是捏脸又是揉脑袋,小孩儿脸红得像个熟透的虾子。
萧厉表情柔和了一些:“下次就带过来。”
等人走了,他才小心翼翼将千纸鹤按照折叠的纹路拆开,看了几遍那一小行字,愣在原地。
蒙夏若收拾好书包走过来摇他手臂:“你发什么呆啊?走吧,我爸说让我今天坐你们家的车。”
“嗯。” 萧厉将纸条收进口袋,走出了少年宫好远还没回过神来。
“你到底听没听我说话啊!” 坐在车后排滔滔不绝的蒙夏若有点生气但又不敢真的生气,她知道萧厉跟少年宫别的那些男生可不一样,萧厉不会哄她。
“在听。” 萧厉看向窗外,月色泠泠,路边有丛丛晚樱盛开。
口袋里那张薄如蝉翼的宣纸被他捏得有点发烫,上面写着——
厉,你好帅。
我先走啦明天见。
梁千里。
池塘边那树紫荆从抽穗到枯黄的周期,梁千里从大楷练到小楷。
饭盒里食材随季节变迁,从春天鲜嫩的山笋到夏季荷蛙,再到秋日鳜鱼蚌蟹。
书法练到后头,老师能教的技巧越来越少,个人的坚持和练习越来越重要。
金秋九月,梁千里即将成为一名光荣的小学生,再也没有大把的时间能耗在陶冶情操的兴趣班上。
他户口属于梧县中心小学,萧厉去了省城的实验一小,两个人从之前大半年的每天见面变成了周末碰面。
好在梁千里还可以偶尔借用许子娟的小灵通和对方联系。
吃过晚饭,许子娟到院子里捡晒枯了的丝瓜囊洗碗,看到石榴树下冒出一只黑黝黝的脑袋。
梁千里背靠着大水缸煲电话粥,几朵枯荷从这个角度看过去刚好像是长在他脑袋上,像根天线,滑稽得可爱。
二郎神蹭他的腿也不搭理,水缸里咕咕的蛙叫得响也吵不着他。
许子娟好笑,对正在给她修缝纫机的梁本清道:“哎,你孙子真行,人禾仔谈女朋友都没见天天这么煲电话粥的。”
仲秋未至,金桂丹桂就爆出了细细密密的花蕊,碧桂白花,坠在枝头,一串串银铃儿似的。
梁千里抱着小灵通都快要醉在花香里了,抽了抽鼻子:“你爱吃桂花瓜子吗,阿公炒了一大筛,李觉晓拿去学校上数学课偷偷磕,还被老师请家长了。”
桂花炒瓜子真的很香,花蕊馥郁甜腻的花香沁入清甜的瓜仁里,薄薄的盐花一洒,大火微微炒出焦味,嗑起来简直没法停嘴。
萧厉自动忽略对方话中提及的别的人名:“你给我留了吗?” 自从那次少年宫门口见面后,梁本清做的无论是点心还是零口,都有萧厉一份。
“当然留了,一大包!”
萧厉还没来得及高兴,又听他说:“还有小林姐姐,一川、俞老师,都有份!”
“……,哦。”
“萧厉,” 梁千里没察觉,犹豫了一会儿,将心里纠结了一天的心事告诉他:“我们明天选班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