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昭好心地提醒他:“你付了钱,可以拿书看。”
胡风迎很直白:“我一看书就头疼,我就是来看你的。”
路昭看他年纪不过二十出头,就问:“你工作了?还是在读书?每天都这么闲。”
“我上班了,还是好单位呢!”胡风迎拉来一条板凳坐在他跟前,“市宣传部,知道吗?”
路昭说:“确实是好单位。可不应当这么闲吧?”
胡风迎朝他挑眉:“你今天下班跟我去看电影,我就告诉你,我为什么这么闲。”
路昭:“……”
他不搭理他了,低头继续看书。
“哎,别不理人啊。”胡风迎赶紧凑过来,“赵明明,明明,跟我说说话。”
“我比你大七八岁呢,别乱叫。”路昭翻了一页书。
“那不是巧了嘛,我小时候算八字,八字先生说我以后的老婆比我年纪大。”胡风迎腆着脸继续说。
这话一出,周围不少看书的人都开口了。
“这有什么,多少人都是娶大几岁的老婆。”
“八字先生怎么不说,你以后的老婆肯定是雌虫。”
“哈哈哈哈!”
讲话的人一多,小院里热闹非凡,路昭被吵得看不下去书,便站起身,进屋去了。
一众笑闹的雄虫们登时面面相觑。
“都是你,每次你来,就把明明气走了。”有人推了一把胡风迎。
“就是,油腔滑调。”
胡风迎拍拍自己的嘴:“哎我这嘴,就是管不住。”
院门口坐着看报的付老头抬起眼来,从老花镜上方瞪了他们一眼。
“安静点看书。”他粗声道,“一副吊儿郎当的样,谁瞎了眼看上你们。”
被他一骂,院里又安静下来,众人继续低头看书了。
作者有话要说:
快了快了,马上方先生也来宁海了
冬季降临时,方曜被送到了穹桥的疗养院。
原本他八月底就该过来了,但他花了两三个月东奔西走打听阿昭的消息,整天饭也吃不好觉也睡不着,整个人肉眼可见地憔悴下去。
最后是刘应将军看不下去,下了死命令,让警卫员直接把他押上飞机,送到了穹桥疗养院。
十一月的穹桥依然十分温暖,方曜被严密看守着,每天只能按部就班地做复健、吃营养餐,每周体检一次,连疗养院的门都踏不出去。
不过,他还可以打电话和写信,一有时间他就到处给人打电话,问问帮忙找路昭的事情有没有进展。
同时,他也托人去联系路昭的领导、同事、老师、朋友,尤其是路昭给他的信中提到过的那些人,看看他们有没有路昭的消息。
最有效的寻找渠道,是通过系统,找到那个把路昭处理成失踪人口的人。
可惜,系统里设计隐藏踪迹、使用新身份这类操作的初衷,就是为了执行特殊保护,因此不会留下任何可追溯的痕迹。
系统里没法找出这个人,方曜就只能托关系一个一个去问,把首都的公安系统问个遍,然而人家也不一定跟他说真话。
毕竟,能帮路昭这等大忙的人,肯定与路昭十分熟悉,也就了解路昭的家庭背景、朋友熟人。
方曜八年来从没出现在路昭身边,人家哪会相信他说的什么“未婚夫妻”?
所以,几个月过去,方曜一无所获。
几乎所有朋友都告诉他:耐心等等吧,也许要不了多久,他就自己回来了。
可是,方曜怎么冷静得下来?
要是阿昭一个人在外遇上危险呢?要是他好多年都不回来呢?
他们要他耐心等,可他等的是一个未知数。
他终于知道,这些年阿昭等着他的时候,是多么煎熬了。
不知道这个人在哪里,多久回来。
甚至不知道他到底会不会回来。
这样的等待,没有一个可以预知的结果,只能凭自己的苦苦坚持。
方曜闭上眼,深深吸了一口气,又重重叹出来。
警卫员小唐在他身后跟着,没察觉他的闷闷不乐,说:“方院长,兜完一圈,咱们就可以回去看看电视了。”
疗养院里头很宽敞,兜一圈得一小时,吃完晚饭兜一圈回来时,正好晚上七点,可以看新闻联播了。
小唐以前在部队,最多就是听听广播,少有能看电视的时候。因此跟着方曜过来后,每晚都不会错过新闻联播,一到七点就准时提醒方曜,可以开电视了。
方曜心事重重,一边走,一边说:“明天我要出一趟门,去宁海。”
小唐一愣,登时两眼放光。
他在首都就听说过,宁海市是经济改革的前沿阵地,城市发展日新月异,他早就想去见识一下了。
“那我待会儿就给领导汇报,申请明天给您安排车。”小唐说,“不过,申请上还得写明事由。”
方曜:“就写拜访友人。”
他花了些时间联系上了宋悦,不过宋悦和他一样也在找路昭。
他约好了明天过去拜访,看看两人掌握的信息能不能推测出有用的线索。
第二天是个天气晴朗的好日子,暖和得只用穿单衣。方曜坐着小轿车,走了一个小时进入宁海市,又花了半小时才抵达宋悦的工厂。
远远的,他就看见了抱着双臂倚在工厂大院门口的宋悦。
这么多年过去,宋悦依然是老样子,披着一头浓密的长发,戴着夸张的大耳环,穿着时髦的碎花衬衫和深蓝色牛仔喇叭裤,像画报上的模特一样。
方曜的轿车停在大院门口,前座的小唐当即下车,给他拉开了车门。
门口等着的宋悦微微一愣,往车上看去,就见一条长腿跨了出来。
下一刻,那张俊美无俦的脸撞入视线。
精雕细琢的眉骨、鼻梁、下颌,造物主似乎在捏造他的时候尤其用心,头脸五官、肩颈腰腿,甚至皮肤发丝,没有一处不美。
尤其在日光下,他的皮肤白皙得反出一层光晕,俊美得不似真人。
宋悦即使在社会上打拼了这么多年,见过了形形色色的美人,再次看见他,还是忍不住感慨。
“方先生,你是不会老吗?”
下车的方曜笑了笑,一指自己的鬓角:“头发都白了。”
“是啊,头发都白了,脸却没怎么变。”宋悦哈哈一笑,迎着他进了大院,上楼走进自己的办公室。
两人以前接触得并不多,那时候方曜冷淡高傲,宋悦年轻脸皮薄,凑到一块儿也说不出几句话。
可多年以后坐在一块儿,却奇异地熟悉了起来——可能是分别的时间太久,见到老熟人,就可以把这些年发生的大小事一一细数一遍,绝不至于没有谈资。
宋悦讲了这几年和路昭每年一起出去短途旅行的趣事,也讲了路昭给他写信或打电话诉的苦,还讲了左安县的事。
由于路昭正是因为牵扯进左安县的大案里,才失踪的,所以宋悦一提起这个小县城,方曜立刻打起了精神。
——这是他来拜访宋悦的重要原因。
之前他四处打听案件全貌,但此案毕竟还在侦查中,许多信息是不对外公开的,他也只能根据局外人的说法拼拼凑凑,了解得不甚完整。
而宋悦是路昭的诉苦对象,从路昭去左安县起,三年来的大小事件都同宋悦讲过。所以宋悦把这事从头到尾捋了一遍,讲给方曜听。
“……这样一来,他和肖立群之间就形成了微妙的平衡。可是,肖立群太贪心,看煤矿工厂搞得好,就想来占干股。而他要占干股,就要先把路昭搞下去。”
“可他没有十足的把握,背后的靠山贺委员是否会鼎力相助。所以他想了个办法,把贺委员的小儿子贺杰骗来左安县,故意挑起贺杰对路昭的记恨,想借贺杰的手,把路昭拉下台。”
“可是,贺杰是个十八岁的毛头小子,他要为非作歹,那是没法控制的。所以就有了张平康的案子。”
“那是路昭很喜欢的一个小朋友,他总说这个小朋友像他十几岁的时候,所以张平康和老张一死,他受到了很大的刺激,跑到宁海来找我,想尽办法把这新闻曝光了出来。”
宋悦想到几个月前的事,叹了一口气:“我是没见过哪个领导像他一样,到处求人,伏低做小的,看得我心里堵得慌。我恨不得叫他别干了,跟我一块儿做生意,有我罩着他,省得他天天看人脸色、被人欺负。”
他看了方曜一眼:“方先生,他给你写的信里,从来不讲这些吧?”
方曜抿紧嘴唇,点点头。
宋悦嗤笑一声:“他可真是把你放在心上。”
“我知道的。”方曜低声道,“后来呢?”
“新闻曝光后,他就回左安县了。再次联系我,就到了一两个月后。”宋悦说,“他说他在左安县被人偷袭,差点没命了,然后被专案组转移到首都了。”
方曜不知道还有这么一回事,一下子出声:“他在左安县还被偷袭过?”
宋悦皱起了眉:“什么叫‘还’?还有别的偷袭吗?”
“在首都的专案组里,他也遭到了炸弹袭击。”方曜说,“被送往医院救治,出院后失踪了。”
宋悦只知道路昭失踪,没料到还有这么一回事,一时愣住了。
方曜道:“你再想想,还有什么细节么?我的朋友告诉我,失踪满两年才能在系统里认定为失踪,阿昭这样的,肯定是有人为了保护他,特地在系统里进行了处理。”
“谁有可能这样帮他?谁又有这个本事呢?你能不能猜到?”他有些急切地望着宋悦。
宋悦蹙眉思索片刻,说:“的确有这么一个人。”
“任平飞,路昭的分管领导,也是他们单位的二把手。他也是孙教授的学生,所以对路昭一直很关照。”
方曜一愣:“阿昭单位的领导,我挨个都问过了,他们都说不知道阿昭去了哪儿。”
宋悦叹了一口气:“那我也想不出别人了。”
“但是,既然这个人是帮路昭的忙,我想,只要左安县尽快结案,或者说,上级有人保路昭,那这个人应该很快就会叫路昭回来了。”宋悦道。
“……也只有这么办了。”方曜不由气馁,但还是说,“多谢。”
他告别了宋悦,坐着小轿车往回走。
小唐仍坐在副驾驶。他第一次来宁海,好奇得不得了,生怕方曜就这么回疗养院去了,连忙鼓动道:“方院长,咱们在城里转转吧?”
方曜不置可否,只蹙着眉看着窗外。
小唐又说:“万一……那位路先生就在宁海呢?”
方曜身子一震,随即转过头:“别拿他来开我的玩笑。”
小唐被他训了一句,连忙低头,不敢再说话了:“哦。”
方曜转头继续看着窗外。
半晌,他说:“在市内转转吧。”
另一名开车的警卫员连忙应了,在市里到处转起来。
路过一处小照相馆时,一直看着车窗外的方曜忽然坐直了身子。
有个修长清瘦的青年,正抱着一摞书,走进照相馆。
虽然只是一个背影,可和他记忆中的阿昭简直一模一样。
方曜愣愣地看着那道身影,直到那人走进照相馆看不见了,他才连忙出声:“停车!”
警卫员连忙停下车,小唐还没来得及下车去给后座开门,方曜已经自己冲下了车。
小唐吓了一跳,连忙跟着跑下去:“方院长!您不能乱跑!”
方曜几步穿过了小照相馆前的院子,跨进了照相馆。
可是,屋里却没有阿昭,只有一个戴着老花镜看报的老头。
“这位老板,照相吗?”付老头从报纸上方抬起头。
第146章
方曜像没听见他的话似的,冲进来四下看了一圈,才转向他:“老板,刚刚走进来那个年轻人呢?他是不是叫路昭?他在哪里?”
付老头听到“路昭”这个名字,微微一顿,眼睛从老花镜上方看了他一眼:“我们这儿没有叫‘路昭’的人呀。”
方曜反应过来,阿昭藏起来,应该有个新身份,忙说:“随便叫什么,就是刚刚进屋那个年轻人,他在哪里?”
付老头推了推老花镜,慢腾腾站起身,往挂着厚厚门帘的暗房走了两步。
方曜就知道那人是进了这帘子后的小屋,立刻往那边大步走去。
付老头在他背后朗声叫了一声:“胡风迎,出来。”
方曜正巧走到帘子前,门帘一掀,一个年轻雄虫迎面出来,两个人差点撞在一起。
骤然扑来的一张陌生脸庞,把方曜吓了一跳,连退好几步。
胡风迎也吓傻了,愣愣地盯着方曜:“不好意思啊,我不知道有人站在这儿……你这衣服哪儿买的,好靓啊。”
付老头一把拉好了门帘,看向方曜:“这位老板,你找他什么事啊?”
胡风迎瞪大眼睛:“找我?”
方曜怔怔的,一看胡风迎身上,确实是白衬衫、黑西裤,就和刚刚他看到的那个背影一样的打扮,身形也差不多。
他一颗刚刚飞上云端的心,又重重跌落,整个人都黯淡下来:“抱歉,认错人了。”
胡风迎抓抓脑袋:“我就说嘛,这样的靓仔,我要是见过,怎么可能忘记。”
他大大咧咧的,刚想说,有可能是明明认识的人,话出口前,却顿了顿。
——面前这个雄虫,实在是太英俊了。要是明明见到他,那自己岂不是没半点机会了?
胡风迎便闭了嘴。
付老头仍是慢腾腾的:“那,这位老板,你还照相吗?”
方曜哪有心思照相,摇摇头,默不作声地往外走。
付老头几不可查地松了一口气。
面前这位高大英俊的雄虫有些失魂落魄,慢慢挪到了小屋门口,正要跨出去,忽然停住脚步。
付老头的心微微一提。
不过,这个男人没有转身走回来,只是看向搁在门口柜台上的那一摞书。
那摞书最上头的一本,是付老头好多年前买的,叫《潘州怪谈》。
这本也是路昭最爱看的书,从来不往外借。
这位英俊的先生盯着它好一会儿,伸手拿起了这本书。
“老板,你这里可以租书,是吗?”
付老头背着手慢腾腾走过来:“可以。不过外借是要付押金的,这本押金五元。”
方曜点点头,掏出五元钱递给他,拿走了这本书。
看着这位高大俊美的雄虫上车离开,胡风迎才偷偷凑过来,小声问:“付老板,这人什么来头啊?他想找的是明明吧?还借走了明明最爱看的书。”
付老头眼都没抬:“我也不认识他呀。你问我,我问谁?”
胡风迎撇撇嘴,又跑回暗房。
路昭正在昏暗的小屋里,背对着门帘,专心冲洗照片。
见胡风迎进来,他就问:“刚刚有人来照相?”
胡风迎有些心虚,说:“没有。进来问了问,就走了。”
路昭点点头,用镊子将冲洗好的照片从药水盘里夹出来。
昏暗的小屋里,胡风迎看着他线条优美的侧脸、削薄的颈和背,小声问:“明明,你今天下班有空吗?我请你去看电影。”
路昭头也不抬:“没空。”
胡风迎唉声叹气:“你也不能老待在屋里,出去走走多好。你看过电影吗?在电影院里,很好看的。”
“我看过。好多年前,看过《牧马人》。”路昭笑了笑,“那时候我约人去看,还被放了鸽子。”
胡风迎叫道:“什么人哪,放你的鸽子,他眼睛瞎了吗?”
“他眼睛好着呢。”路昭一边低头忙活,一边说,“只不过,我不是他想看的风景罢了。”
他洗完照片,走出暗房,就要去拿方才带进来那一摞书。
“嗯?怎么少了一本。”路昭看了看剩下的书,又看向坐在一旁的付老头,“我放在最上面的《潘州怪谈》呢?”
付老头翻了一页报纸:“有人借走了。”
路昭略感可惜,但也没有多说,抱着剩下的书走去了院外。
宁海的冬季悄然而过,很快便临近春节。
宋悦近来忙得团团转。
他新开了一家做电子产品的工厂,但是第一批样品出来,却不尽人意。他一边忙着调整产品,一边又为路昭失踪的事发愁,可说是心力交瘁。
这天从工厂回来,又已经到了半夜。他拖着疲倦的身子,爬上十一楼,累得直喘气,不由骂自己:“让你非要买高层,天天爬楼,把自己累个半死……”
一边又嘀咕:“讲要装个电梯,大家都舒服,这都讲了多久了,还没掰扯清楚,真是众口难调……”
他们这个小区的楼房修得高,楼道里预留了装电梯的空间,只是装上电梯就要维护,房价也要往上提。有的业主愿意自己出钱,一整栋楼就装了电梯,有的业主不愿意自己出钱,没谈拢,楼里就没有电梯。
宋悦的这一栋就有几个钉子户,不过近来也许是发财了,松了口。然而装电梯的事情掰扯清楚也得等到明年了,宋悦目前只能继续爬楼。
好不容易爬到十一楼,他喘着气,扶着墙挪到家门口,从包里掏出钥匙。
然而,他手还抖着,一下子没抓稳,家门钥匙就哗啦掉在了地上。
宋悦叹了口气,只能弯腰,伸手去捡。
就在他伸出手,即将碰到那串钥匙时,一只骨节分明的大手伸过来,帮他捡起了钥匙。
宋悦愣住了。
捡钥匙的这只手,无名指上戴着一枚金戒指,与他手上这枚一模一样。
他疲倦的心,忽然疯狂跳动起来,不敢相信自己日日夜夜等着的人,就这样猝不及防地出现在了面前。
“悦悦,怎么不抬头?”面前的男人开了口。
熟悉的嗓音。
宋悦身子一震,这才蓦然抬头。
两人眼神相接,一时都屏住了呼吸,静静地、贪婪地看着对方,像要把这分别的八年全部补上。
面前站着的徐行知,与宋悦记忆中的样子有些许区别。
晒黑了,瘦了,眼神里少了些吊儿郎当,多了些沧桑沉稳。
而在徐行知眼里,宋悦也变化很大。五官长开了,眉眼更显艳丽,披着浓密的长发,与少年时截然不同的风情。
见他愣愣地看着自己,徐行知笑了笑:“我还不至于老得让你认不出吧,”
宋悦回了神,瞪他一眼,抢过钥匙,就自己开了门。
他走进屋里,徐行知理所当然地跟上,哪知道宋悦回身就把门一关。
“哎哎,别关门。”徐行知连忙拿手抵住门,“悦悦,宝贝儿,让我进去。”
宋悦在屋里用力把门扣上:“谁是你宝贝儿,滚开!”
“怎么不是啊,我看见你手上还戴着我送你的戒指。”徐行知使尽浑身解数往门里挤,“我事情一完就急匆匆跑来宁海,身上都没带几分钱,马上要过年了,你不能让我睡大街吧?”
宋悦破口大骂:“我跟你没关系了!还想白住我的房子,做梦!”
屋门重重关上了。
除夕这天,宁海难得降了温。路昭把厚外套拿出来穿上,付老头给照相馆外头挂上了暂不营业的牌子,两个人好好打扫了这栋小楼,又做了丰盛的年夜饭。
这是路昭八年以来,第一次和人一起过年。
上一回这么热闹,还是和方先生一块儿去潘州过年的时候。
因为热闹,他难得陪付老头喝了些酒,喝得脸颊通红,浑身冒汗。
付老头也有些醺醺然,在兜里掏了半天,掏出一个红包:“来,给你包的红包。”
路昭有些惊讶,但还是笑着接过来:“谢谢老板,老板新年发财。”
“什么发财,我这个岁数,能活得舒服就行了。”付老头摆摆手,“你这个年轻人才是,新年要好好努力,别在我这小照相馆浪费太久时间。你这么聪明,以后肯定有大出息,别一蹶不振的。”
路昭心中有些苦涩,他何尝不想早日有正事干?
从握有实权、前途无量的年轻领导,落魄成一个小照相馆的打工仔,这等心理落差,放在谁身上都受不了。
但他没有辩解,只应下了:“是,新年我一定努力。”
付老头毕竟年纪大了,喝完酒就犯困,连联欢晚会也不看了,洗洗就上床睡觉去了。
只剩路昭一个人,守着电视机里传来的欢声笑语,等到了新年的钟声。
倒计时响起时,外头放起了烟花。
路昭裹着厚外套,顶着夜里的冷风爬上了楼顶。
远处的大湾广场烟花齐放,绚丽的火树银花绽放在夜空中。
路昭看着,不由又想起多年前,和宋悦挤在工厂的楼道里,一块儿看烟花的场景。
那时候他们俩都是穷学生,觉得自己除了年轻,一无所有,所以对着烟花期许未来。
可是现在,他们已走出好远好远,已各自有了成就,往回看时,路昭才恍然大悟。
原来他期许的光明未来,也不过是有事做、有梦想、有伙伴。
而这些,在他年轻、一无所有的时候,他就已经拥有。
可惜,人在拥有的时候,不觉得这些有多可贵。等到朋友渐渐走散,一个人独自前行时,才意识到曾经的富有。
路昭看着烟花,默默许愿。
新的一年,希望左安县的案件能够结案,给老百姓一个交代。
希望自己能够顺利复职,有事情可做。
希望自己和朋友们都能平安健康、喜乐无忧。
第147章
然而,事不遂人愿,新年过后,平平无奇的日子又熬过了好几个月,路昭依然没有等到任平飞的消息。
他心里虽然明白,左安县这等大案,办起来困难重重,从立案到结案要花不少时间,但他仍忍不住怀疑,是不是自己真的被放弃了?他还有重新任职的可能吗?
随着等待的时间越来越长,他一开始笃定结案后自己就能复职的,现在也不敢肯定了。
摸爬滚打这么多年,他已经明白了这个道理——世上没有百分之百确定的事。
就算老领导任平飞拍着胸脯跟他保证,一定会想办法为他争取新职位,可世上的事情是有变数的,任平飞也不过是这层层系统里的一处枢纽罢了,比他这个螺丝钉强一点儿,但也有许多难言之隐。
路昭在等待的日子里,将左安县的事件翻来覆去想了无数遍,想分析出自己在当时的情境下,有没有更好的解决方法。
可是,无论他想出多少种解决方案,事情毕竟已经发生了,他已经在那紧急关头出于本心地选了一条路,再也没法更改了。
路昭轻轻叹了一口气,低头继续冲洗照片。
照相馆的生意比起他刚来时好了不少,养活他和付老头完全没有问题,但他毕竟不甘心就这么在日复一日的照相、洗照片中虚度光阴。
他心中还有远大的理想,所以每浪费一天,都觉得羞愧和煎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