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须归—— by麻辣烫多醋

作者:麻辣烫多醋  录入:02-20

星竹望着他主子一半映在月光里,一半藏在阴影下的脸,他虽然不太聪明,可他晓得,主子不是不想同殿下一起,只是顾影惭形,既怕惹他嫌弃,又唯恐拖累了他。
“父皇,丹州深入南陈腹地,毗邻百越,蛮族聚居,何其凶险,皇兄无过,为何遣他到那种鬼地方去!”
皇帝瞧着七儿气歪的鼻子,笑呵呵啜了一口茶,“你同六儿不是一向不好么,怎为他说起话来?”
慕容臻凑到老父跟前,气恼地揪住君王的龙袍,“哎呀,爹!”
皇帝乜眼娇憨小儿,“朕意已定,莫来纠缠。”
“父皇,事情尚未查明,就先责罚六哥,父皇你……你好糊涂!”
皇帝将眼一瞪,“反了天了!你也跟那竖子学会忤逆父皇了?”
慕容臻察言观色,晓得父君并非当真恼怒,他放下膝盖,柔声恳求,“父皇,众多皇子,父皇个个宽容疼爱,怎独对六哥这般苛待。”
君王想起什么,忽又沉下脸来,“养不教,父之过,便是朕太过宽容,太过疼爱,惯得个个无法无天!”
他知道父皇又想起了四子慕容琉,忙低下脑袋,不敢再多说。
皇帝摇头叹息,照理说,这些事情自他少年时,在父皇跟前便已司空见惯,习以为常,可临到自己头上,却又是另一般滋味,他看向跪在身前的孩儿,“七儿,你将来想坐朕的位子么?”
慕容臻心里摇头,嘴上却笑嘻嘻应道,“想!”
比起装模作样,假意谦退,君王更喜欢孩儿对老父这般直来直往坦陈心意,但他只是笑了笑,满眼爱怜地轻轻叹了一口气,七儿是他捧在掌中的雏鸟,他想变成凤凰,老父却哪里舍得他受那涅槃之苦,更何况,七儿上位,六儿必不能留,莫说他身为人父不愿看到这般结果,即便他有心偏袒七儿,一个严氏无论如何也压不住裴顾两家。
慕容臻看不懂那笑容的含义,也不想懂,他实在担心,皇陵行刺未成,母妃绝不会善罢甘休,安排那些乱党串通口供,栽赃嫁祸的人也尚未查明,如今那人孤身在外,岂不更加危险。
俞孝卿夜半醒来,走出客房汲水,远远望见院子里深更半夜独自一人仰躺在屋脊上赏月的人,临行前陛下亲授他太子少师,言语之中已暗示了立储之意,严令他耳提面命,规束殿下言行,他并非贪恋名位,也知晓自己资历浅薄,难当大任,但既已承命出京,必当竭尽全力完成使命。
他放下手中的提壶,扶着倚靠在墙垣上的木梯,爬上屋顶,明知会惹人嫌厌,仍然尽职尽责,坦言相谏,“殿下,起居有定时,坐卧有仪态,纵使身在宫外,也不该如此散漫放纵。”
那人闻听,猛得坐起身来,一脸苦恼冲他招手,“大人,你过来。”
俞孝卿不知对方唤他所为何事,依言走上前去,“殿下有何吩咐?”
“咱们打个商量,你带着那些人,我另寻一条路,我们分开走,届时在丹州汇合,你看怎么样?”
他闻言脸色大变,“万万不可!下官受命与殿下同往,那些护卫更身兼保护殿下之职,我等岂能叫殿下孤身上路?”
慕容胤正要说话,突然目光一沉,伸手猛得将人一把拉下。
俞孝卿狼狈地跌坐在他身旁的碎瓦上,他实不知对方何故如此,气得满面通红,“殿下!”
慕容胤不着痕迹甩开挟在指间的那支冷箭,笑着将人扶稳了,“站着多累啊,坐下聊。”
余孝卿只听“嘭”得一声响,惊得陡然拔直了身子,“何物坠地?”
他瞥眼远处叫坠物压折的树枝,若无其事道,“没什么,可能是一只熊在树上睡觉,不小心摔下来了吧。”
“熊?在树上睡觉?”
他望着对方不可思议的神情,想起熊好像是不大喜欢这么睡,“也有可能是狗吧。”
俞孝卿气恼地将人一把推开,理好方才叫人扯歪的衣裳,“殿下旬日莫不是也这般鲁莽?”
“忘了。”
俞孝卿长叹一声,“下官知晓殿下不愿听下官说教,不学礼,无以立,君臣上下父子兄弟,非礼不定,宦学事师,非礼不亲,班朝治军,莅官行法,非礼威严不行。”
“又来了。”慕容胤听得急忙告饶,“深更半夜,你就不能歇歇么?”
俞孝卿愁眉紧锁,“殿下若好好在房中歇息,下官又岂会前来搅扰。”
“这么着吧,我向大人做个保证如何?”
俞孝卿不解地望着他,“保证?”
“保证我这个被流放在外的皇子无论何时何地,绝不在他人面前丢了我燕国的脸面,这样总行了吧?”
“那无人在侧,便可恣意而为了么?殿下,岂不知慎独二字?”
面前人一听这话,又使性子躺回去了,俞孝卿自问一心为公,全无私念,自小受父祖熏陶,更是养成了一副耿直不阿的性情,父亲虽屡屡赞他秉笔直书,可为良史,母亲却常常数落他不懂变通,一味执于认准的是非对错,不知设身处地为他人着想,他看着身边叫他说得哑口无言的人,少时在宫宴上,他曾远远见过先后娘娘,即便他那时还未到懂事的年纪,却也叫娘娘的美丽几乎一眼摄去了心神,殿下日渐长成,越来越像母亲。
“殿下?”
“何事。”慕容胤实在懒得搭腔,要不是察觉今夜周遭有异动,他才不会呆在这里喂蚊子,老头子也不知安得什么心,将这么一位手无缚鸡之力的大人放在他身边,麻烦不敢说,若然有个闪失,燕国岂不是又少了一位良史。
他虽动不动就朝这位大人使脾气,但心中对他并没有什么偏见,相反有时还觉得亲切,因为他理直气壮,冲他说教的时候,特别像一个人,像一个他拥有时懵懂无知,失去后却牵挂半生的人。
“你能不能不要一天到晚对朕唠叨,朕现在是一国之君,不是任你数落斥责的小孩儿!”
“一国之君更该知晓忠言逆耳,更该懂得常听臣子劝谏。”
“你那叫劝谏么,你是故意给朕找不痛快!”
“陛下是怨臣管得多了?陛下一言一行,一举一动,俱是天下表率,若不好生约束言语行为,来日随心所欲,上行下效,岂不天下大乱?”
“朕不就是让人去弄些白熊皮子么,有什么大惊小怪的?”
“有什么大惊小怪?自从陛下提了此事,百官迎合圣意,四方搜罗,民间百姓人人荒废稼穑,进山猎熊,可燕国境内哪有白熊?坊间只好又想方设法研制染料,漂染皮子,以假乱真,牟取暴利,如今农事受损,田猎失度,商市混乱,皆因陛下轻描淡写的一句话,陛下还觉得此事不值一提么?”
“朕……没想那么多。”
“你要知道,为君不易,你身下坐的不是龙椅,是剑阵刀林,你治下的子民,能拥戴你荣登九五,也随时有可能翻覆社稷,若逢天灾,便是君王无道,为政失德,若遇人祸,便是皇帝识人不明,宠幸奸佞,你在这个位子上,但凡一着不慎,轻则权力易手,重则千古骂名,究竟要我说多少次,你才能警醒一些?”
“好,成,朕的错,都是朕的错还不行?朕明天……啊不,现在就下诏罪己,不就是罪己么,反正这月也罪了八回了。”
那是一个金秋丰收的时节,明明都丰收了,那人还是变着法儿的说他这不好,那不好,这荒唐,那过分,他们总是这样吵,最后总是他输,但过不了几天他保准又会赢回来。
身为一国宰相,无论如何,对方总要查查清楚究竟是谁人乱进谗言,惹得君王玩物丧志,只要他问一问就会知道,他一手扶上帝位的国君绝非那等为了一己之欲,不计后果,大动干戈,挥霍人力的昏庸之辈,他只不过是听说有种白熊皮子,保暖甚佳,丞相畏寒,取一张来给他做衣裳,严冬时节他也许就不会再冷得缩手缩脚,浑身打颤。
再然后那人就会跑来哄他,哄他的时候,陛下也不喊了,皇上也不叫了,什么规矩也不讲了,只在一旁抓着他的袖子,拿那副温柔的嗓子一声一声唤他名字。
“莫来吵我,身为一国之君,初登大位,我还不够勤勉,要好好看奏章。”
“够了,够了,吾主勤政,亘古未有。”
“稍后朕还要同几位将军演练兵事,否则纸上谈兵,害人害己。”
“君上熟谙兵道,用计如神,开疆扩土,手到擒来。”
“朕还不够体恤百姓,午后要微服出访,考察民意。”
“州官刚刚送来折子,说陛下万世明君,百姓人人称颂。”
每到这时,他便会将人压在身下的绒毯上,似儿时那般,扑上去同他玩闹,“花言巧语,谄媚君上,做什么忠良,我看你做个千古第一佞臣更合适!”
“好啊,你将天下事都料理妥当,那我余生便只哄你一人。”
他不记得自己当时是怎么说的,但将天下事都料理妥当,他没那个本事,至少……那时还没有。

第86章 灵珠何在
俞孝卿感到盛夏的月光中忽然渗进了一丝悲凉,蓦地绞住了他的心,连带他口中原本想说的那句——“殿下你怎坐没坐相”,也不由自主换成了,“圣上对殿下寄予厚望,殿下勿要辜负君父的一片苦心。”
对方听了只是轻嗤一声,缓缓道了句,“是么。”
他听着身边人漫不经心地语气,心知他的话,这人是全然未能听进去。
仰躺在侧的人望着天上的月亮,“时辰不早了,你回去睡吧。”
俞孝卿愣了愣,“殿下今夜莫不是……就要睡在这里?”
“不是睡,是等人。”
“等何人?”
“杀我的人。”
俞孝卿正不明所以之际,忽觉背后一阵杀气腾腾的疾风袭来,他下意识想回头查看,却被身边人一把攥住衣襟,猛从刺客刀下拖了出来,跟着只听对方烦恼抱怨,“早说了叫你回去睡,这下睡不成了吧。”
绿柳巷是三朝古巷,伏家老宅里两棵百年老树枝繁叶茂,将院子遮挡得一片阴凉。
老太医将箱子里的药材一一仔细查验,验罢望着面前神情焦灼的孩儿,不觉摇头叹息,“上次还同我老儿说书中灵药俱是传言,不过医者编造慰藉世人,叫他打消寻药的心思,怎到了你自己这里就过不去这个坎儿了?”
对座之人苦笑,“都不是么?”
老人家拿起箱子里的药须子,“傻孩子,你给人骗了一次又一次,怎还不长记性,这些但凡找个医者瞧一瞧,也知是假不是真,有的甚至连药材都算不上,你倒好,照单全收,不骗你,骗谁去?”
“伏老训斥的是,我下次定当找个大夫先侦辨一番,再拿来给伏老过目。”
“不是训斥你,我是怕你这孩子又钻进牛角尖里出不来,今日心事重重的,怎么了?”
“哪有,我甚好。”
“莫诳我老人家,是不是为了六儿?丹州那里我年轻时去过,深山老林,环境复杂,况且汛期将至,江流又险恶,皇帝也是,没见过这么当爹的。”
裴景熙摸索着从箱子里找到一颗珠子,“伏老,不然你再帮我看一看,那采药人说,这是他费了老大劲找来的,说这就是湖灵珠。”
老人家拿过他手中那颗满大街都是琉璃珠,“孩子,这不是,老夫不会骗你。”
他勉强收住脸上期盼的神色,“我知道了。”
“三郎,此事急不来,自古灵物现世,全凭机缘,一味执着于此,只会得不偿失。”
“长辈放心,我看得开,只不过有点念想,总是好的。”
老人大笑,“六儿还不够你念,不够你想的么,如今祸害你的蛊祟已除,老夫保你长命百岁无虞,你要放宽心怀,灵药寻之不得,也莫要郁郁寡欢,只将它当做锦上添花之物,万不可本末倒置。”
“我记下了。”
老人家给他添了半碗茶,捻着胡子笑说,“待暑热过去,多出门转转,六儿不在京中,无人与你添愁,你也不要日日关在家中,将自己闷坏了。”
裴景熙面上带着几分犹疑之色,“我……是要出去走走。”
老人家不疑有他,想起昨日听孙儿说起的事情,“听说京畿附近的山上新起了大片的庄园,不少达官贵人举家前去避暑游玩,山中风景怡人,闲来你也可以寻个日子去小住几天。”
“能否劳烦伏老替我备些药材。”
“哦?什么药材?”
“一些应付毒虫,雾瘴,祛湿解毒的,还有一些伤药便好。”
老人家刚想问他,你要这些药做什么,转念一想,顿时大惊,“你莫非是要同六儿一起去?”
老人显是已瞧出他的心意,当即出言反对,“万万不可,那种地方,你怎去得!”
“我……去不得么。”这是一句问话,却又好像不是,他说这句话时,甚至半点没察觉自己的语气中包含着怎样的忐忑,犹疑,焦灼,甚至难堪。
老太医知晓这孩子一旦做了决定,便是九头牛也拉不回来,他关心则乱,话语脱口而出难免不经考量,“你去得么,那般险恶之地,便是健全之人也难保全身而退,更何况是你呢!”
握杯的手倏得一颤,茶水大半泼在身上,他明白长辈直言不讳并无恶意,可那句“更何况是你”还是像把钝刀扎在了他的心上。
他回过神来,赶忙放下茶杯,勉强拿袖子遮住衣上的水渍,“我知道了。”
老太医气也不是,急也不是,到底还是担心更多些,“你知道了,可依然要去。”
裴公子摇头苦笑,“景熙在伏老眼中,依然这样不懂事吗?”
“那你……”
“纵使我想去,也要父母首肯,也要殿下愿意捎上我才是。”
老人闻言心中略定,“那你爹娘肯叫你去么?”
“怕是不肯。”
“那六儿愿意捎上你么?”
“想来不愿。”
老太医更松一口气,“那你来戏弄我老头子。”
“哪敢戏弄长辈,无论我去不去得,该备的东西,总要给他备上。”
“这倒是……臭小子,不早说。” 老人家气哼哼站起身来,忙吩咐管家前去置备。
静静坐在鱼池边上的人听着老太医指挥院中下人进出忙碌,配制药剂,缓缓放下嘴角的笑容,枝叶间漏下的阳光落在他那张灰白暗淡的脸上,仿佛不用撕开平静,就能看到斑驳破碎的神情。
裴老爷不大快活,三儿子大早起来出门,回府了也不来请安,他不紧不慢走进中院。
“老爷来了。”
他望着忙不迭趋前行礼,还算规矩的小奴,“公子呢?”
星竹照实说道,“老爷,公子听童儿读书呢。”
裴老爷点点头,“早上去哪儿了?”
“去伏老太医那里了。”
他闻说,不觉面露忧色,“怎么,公子身体不适?”
小奴连忙摇头,“不是的,老爷,只是去叫老太医瞧瞧近来府里搜得的灵药,问问有没有能治病的,另外请老太医制些常用药给六殿下,以备不时之需。”
裴老爷不冷不热哼了一声,“他倒是上心。”
小奴笑嘻嘻的,两只眼睛都眯成了缝,“那是,那是,自家人,当然上心了。”
裴老爷黑了脸,刚想训斥奴儿莫要胡言乱语,转念一想,训斥有个屁用,“去通报你主子,出来见我。”
“哎!”
房中人听见小奴进门,打断室中正坐吟咏的书童,出声询问,“怎么了?”
星竹应声答道,“主子,老爷来了,正在厅中等候。”
裴景熙理好衣冠,叫小奴推入门厅,“父亲找孩儿有事?”
裴老爷神情古怪地哼了一声,“也没什么事,就是看看我儿在做什么。”
他微微一愣,莞尔笑说,“孩儿能做什么,不过在房中习字听书罢了。”
“一天到晚闷在房里,你不知道出去转转么。”
他不知父亲因何有此一说,但好似他才刚刚从外间回来,知晓父亲一片关切之心,他从善如流点头应道,“孩儿方从伏老那里回来,听说京郊山中有许多避暑的庄园,近来便抽空去小住几日。”
裴正寰默然良久,他也舍不得孩儿远行,可强留他在家里,定然也不快活,“去吧,去帮他一把。”
“父亲?”
他望着孩儿不解的神色,既已同夫人商议好了,也不再强装恶人,遮遮掩掩,“南陈如今正是多事之秋,我观陛下用意,仍然没有放弃南下之心,此番已暗中授命镇南大将军辅佐六殿下料理陈国之事,至于如何料理,我就不知道了,六殿下现在对这些只怕也不清楚,他行事又一贯随心所欲,莽撞而为,你多约束他,纵使无功,不能有过,另外,府中暗卫也多带些去,他身边帮手不多,刺客不少,不能没有人保护。”
裴景熙不知父亲为何突然改变主意,但这番话里透露出的信息实在太多,“父亲是说,陛下依然想取陈国?”
“想自然是想,只是举棋不定罢了,就像当初放走淮安王一般,若陛下心意坚决,当日就绝不会让他活着离京,现在只怕也是如此,燕国是陈国在北方抵御蛮夷的屏障,纵使趁乱拿下了陈国,南方的百越也是个大麻烦,陛下正是有这般考量,才将难题甩给六皇子。”
“叫他趁火打劫,行不义之事,绝无可能。”
裴正寰笑道,“那你便同他游山玩水,好好绘一张山川舆图出来,也算交差。”
“父亲……”
他见孩儿欲言又止,忍不住长叹一声,语重心长道,“我也不是那等不通情达理的父亲,更从不认为我儿心许男子,是什么不堪的事情,你相中的小子,也算勉勉强强过得去,你去吧,该怎么做,你当比为父更清楚,保护好自己,莫叫我与你娘担惊受怕便是了。”
裴景熙心中百感交集,千言万语到嘴边却只有一句,“孩儿……愧对父亲母亲。”
“是父母愧对你,莫再多说了,你娘已为你收拾好了行装,去看看她还有什么话要交代你,午后便启程上路吧。”
他面生错愕,“这么急?”
裴老爷呵呵一笑,“老夫也觉得甚急,暑热未消,不若在家多歇几日。”
“父亲,我不是……这个意思。”
裴正寰瞧着孩儿窘迫懊悔的神情,终于禁不住哈哈大笑,“去吧,去吧,你这孩子,一贯的口是心非。”
武司阳醒来听说皇帝误信谗言,竟将六皇子视作当晚在城中作乱的人,还一怒之下亲生儿子贬出京城,急得登时就要拖着父兄进宫面圣,陈明当晚事情的经过。
都是他大意,得到六皇子的消息去向大哥报信的路上,不小心弄丢了殿下的令牌,未曾想竟害得殿下被人反咬一口,受这等冤枉。
只是当他将事情的真相报告给陛下后,陛下竟一点也不惊讶,只面无表情说了一句,“退下吧。”
“那六殿下……”
出了含光殿,他照老爹的吩咐,塞给李公公一盒名贵的珍珠,临走公公意味深长地对他说,武二公子,陛下的圣旨里可从没说过,六殿下是因为犯上作乱戴罪离京。
“话说湖中有灵,缘为一珠,乃龙之睛,水之魂,昔日此珠镇湖底,这灵湖的水,就是世间灵药,但凡掬得一捧淋在眼上,便是瞎子也能重见明光……后来天灾降临,江水肆虐,城池沦入江中,灵湖再不复现,湖灵珠也无影无踪了。”
“说书的,你们陈国人张口闭口就爱讲些妖魔鬼怪,照你这么说,那灵珠岂非就在江底?”
“是也。”
“笑话,既在江底,数百年间难道就无人下江寻找么?”
“岂能没有?历朝历代,寻宝之人前赴后继,光是沉在江中的尸骨,堆起来只怕也有几座山那么高了,婺江浩淼,纵使江中有宝,也万难寻觅。”
“这么多人都找不到,怕是早随江水流入汪洋大海了?”
“兴许是吧。”
“哎呀呀,那就可惜了。”
黎平驿是伏龙口前的最后一个商栈,也是南下进入丹州的必经之地,道旁茶寮里,歇脚的说书人收好赏钱,饮下一碗凉茶,润润干哑的喉咙,随手放下茶钱,正要起行离开,却忽被身旁斜刺里伸出的一只手给拦了下来,他抬眼一瞧,只见挤上前来的年轻人身量高挑,穿一身粗布短衣,草绳结发,一副不入流的蛮夷打扮,实在可惜了那副讨人喜欢的容貌,“小兄弟,你拦我作何?”
“敢问先生,先生方才所说,婺江底下原是一座古城,湖灵珠就在城中,那先生可知道古城沉落的位置?”
说书人见他眉头紧锁,一脸认真,眼神中还带着急迫,不觉愣了一下,回过神来又禁不住大笑,“小兄弟,你莫非也要去寻宝?”
未等他答话,草棚底下的茶客们也接连大笑起来,边上一位仁厚长者好言劝说,“你可莫要信以为真,这都是先人编造的故事,说书的靠一张嘴吃饭,他们那些神怪传说,自然越奇越好,哪能作真?”
“要么怎说蛮夷无知,随便听个故事他还当真了。”
“怕不是个傻的,他竟真要去寻宝么?”
“就是,傻不傻,这都能信!”
茶客们冷嘲热讽,议论纷纷,连那说书人自己也道,“罪过,罪过,老人家说得不假,小兄弟,我这些故事啊,二分听说,八分编造,不过博老爷们一笑,讨口饭吃。”
慕容胤不为所动,“二分听说,八分编造,总还有二分空穴来风。”
众人见此人好生固执,又一改方才嘲讽之态,尽皆幸灾乐祸,鼓动怂恿起来,“果然年轻气盛,要财不要命。”
“你且去找吧,待得了宝贝,莫忘给我等开开眼!”
“去吧,去吧,找死谁拦得住呢!”
慕容胤紧盯着面前一脸苦相的说书人,“先生果然不知,城池的具体位置么?”
那人听他半分不解旁人好意,一意孤行犹在追问,忙作揖告饶,“小兄弟,这个恕我当真不知。”
慕容胤缓缓松开箍在对方前臂上的五指,压下心中的失望,出声赔礼,“得罪了。”

第87章 拖家带口
俞孝卿灰头土脸,一身破衣烂衫,窘迫至极地立在街头,那夜刺客有备而来,他一行好不容易杀出重围,刺客依旧穷追不舍,中途几番遇袭,人马散落,只得听那位殿下的便装潜行,以掩人耳目。
法子不错倒是不错,这一路的确鲜少再瞧见刺客身影,他嫌弃地打打身上的旧衣,总觉得就算为了掩人耳目,也不至于此,他瞅着摊子上的猎物,在心里暗自叫苦,也不知那人何处去了,这些东西,他可不会卖。
“哎,你这野兔怎么卖?”
他闻声望向摊前驻足的少年,又看了看对方指着的那只已经死透了气的兔子,试探着伸出五个手指。
少年一看,当场老神在在摇头要走,他以为自己要价要高了,忙放下一根手指,“这样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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