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景熙听得越发不解,“伏老所说……是何人?”
“还能是谁,六儿那混小子!他人在何处?赶紧叫出来见我!”
茂竹也觉出不对,他上前揭下老人背上湿透的蓑衣,“伏老,殿下不在此处。”
老人家浓眉紧拧,“不是他叫人将老夫弄来的么,结果自己竟还未到。”
辛六辛九对视一眼,都看到了对方眼中担忧的神情,半晌终是辛九不安地出声问道,“主子,殿下果然还没到么?”
星竹一头雾水,“咦,殿下竟回来了吗?我们日日在渡口徘徊,没见到人呐。”
裴景熙面沉如水,心中已察觉到事情有异,“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你二人还不说么?”
辛六看看辛九,满脸难色,辛九目光挣扎,亦不肯作声。
老爷子耐不住先发了急脾气,“都哑巴了不成!”
谁料,老人家一嗓子吼罢,刚刚才关上的房门,竟“砰”得一声,混着雷鸣,被人从外间猛撞开来。
门扇一开,咆哮的风雨立刻挟裹着云中的电光灌进屋中,雨水登时哗啦啦浇了满地。
裴景熙先是听到一声惊呼,星竹的声音,可他只叫了一半,就忙乱地把叫声吞了回去。
门前紧跟着传来笑声,一如往常,洒脱轻率,熟悉无比的笑声,“老头儿,你凶什么。”
他看不见来人的模样,也不知他们不动声色,瞒着他达成了什么默契,没有一个人说话,偌大的屋子里静得只能听到屋外的风雨声,他嗅到了一丝血腥气,但很快就被门外扑面而来的土腥味和青草气吞没掩盖了。
身旁的老太医语气古怪,开口斥责,“你……臭小子,你……你究竟干什么去了!”
这不是伏老旬日里的口吻,因为恼怒之中还藏着许多别样的情绪,他想问,究竟怎么了,可不等他发问,又听立在门前的人一本正经地说道,“这么大的雨,当然是路上淋雨了,淋透了都。”
这句话明显太长了,长得前半句还听不出端倪,可后半句莫说中气难支,便是底气也一溃千里。
奴儿在旁分明朝前迈了一步,可不知为何,迈出去的脚步竟又迟疑地缩了回来。
茂竹不得不缩回来,因为后背堵着风雨,倚在门前的人刚刚冲他摇头,不单摇头,还艰难地抬手向他比了个噤声的手势,更可恶的是,他还笑,怎么还能笑得出来。
被一同回来的暗卫架着半边身子拖进门来的人,如他所说,路上淋了雨,淋透了,跟他一起回来的暗卫都淋透了,可只有他脸色乌白,像个发僵的死人,他一只手垂在身前,一只手带着半边身子的重量压在辛一背上。
辛一紧抓着他随时可能从臂弯里滑脱的腰身,犹豫着不知是否应该继续往前走。
两人衣袍上先是滴水,水滴尽了,众人才察觉顺水流下的慢慢都成了血。
“老爷子,你来看样东西。”
老太医快步走上前去,呼吸陡然梗在喉口,脸上是不加掩饰的惊奇,“……这是!”
两人心照不宣,谁都没说那是什么东西,老人家只看到竖子捋起袖子,露出盘在的前臂上的,藤蔓一般虬结狰狞的活物,那活物像一条条细蛇却又生着枝角,通体红如玛瑙,暗泛金光,细看之下才望见那些枝角竟都深深绞在那人腕上的血脉中,好似经络蜷出体外,又仿如异物在拼命朝他体内绵延,更可怕的是,那人通身血液仿佛都在朝手腕汇聚涌流,最后竟都叫那活物吸食吞咽。
老太医又恨又怜,气得牙痒,正想破口打骂,面前人却指指座椅中满脸焦灼不安,尚不知发生了什么事的人,对他轻轻摇了摇头。
他连声叹气,恼得险将大腿也拍折,“星竹,扶你主子到床上去,茂竹去将汤药熬上,其他人出去,老夫要给三郎下药施针。”
裴景熙纵使不知他们背着自己到底在做哪般手势,对何种眼神,可并不代表他半点察觉不到,“我无病无痛好得很,不须下药,也用不着施针,伏老,烦请你先给他治伤吧!”
老人家没好气地吼了一嗓子,“你是大夫,我是大夫?谁先谁后,老夫心里没数么?”
积云山侧石壁后的密室中,一身锦绣绫罗的美貌妇人听得下属来报,顿时大惊失色,“什么!宝物被人抢走了?谁人所为?好大胆子!”
“尚未查明,只知兀颜将军一行押送宝物经过落日崖时,被一伙黑衣人所劫,来者个个武功高强,绝非一般人等。”
“那将军现今人在何处?”
“叫人断了首级,抛在山崖下。”
女子闻言,一张艳丽逼人的脸刷地白了下来,她摇摇晃晃跌回身后的座椅中,“你先下去,此事非同小可,不要声张,一定要查出是何人所为!”
“夫人还须及早想好应对之法,突厥将军死在陈国境内,就算王爷不问,汗王与可敦那里,恐怕也要有个交代。”
她心中冷笑,吴王不问,万不可能,只怕那老东西现下正日夜惦记着灵药来医他那只跛足,好体体面面坐上皇位。
果不其然,不待她打话,已听仆从在外间传报,“夫人,吴王殿下已到楼外,请夫人相见。”
她不耐烦地皱皱眉头,“知道了,待我换身衣服,前去觐见。”
外间仆人应声而退,她上前一步,“究竟是谁在咱们眼皮子底下劫药杀人,可有线索查到吗?”
“潘将军已在楚州起兵,秦将军,魏将军也合兵响应,自荆州一战,南方已是乱成了一锅粥,越人伺机北上,山民到处流离,路上更是鱼龙混杂,加之,兀颜将军一行又是乔装改扮,秘密南下,对方有备而来,行事又极为谨慎,只怕一时半刻难有结果。”
妇人美目怒张,恨得几乎咬碎一口银牙,“那依你之见,谁最有可能劫走灵药?”
“这么多年夫人苦心经营,无外是要王爷上位,与突厥结盟,南北夹击亡灭燕国,依属下之间,谁人劫走灵药并不是最重要的,王爷爱惜羽毛,顾全脸面,始终不肯正面回应此事,夫人不如将计就计,就说是燕人杀死兀颜将军,劫走了灵药,王爷知晓,必然大怒,届时合作一事,想来水到渠成。”
她斟酌片刻,面露赞许,“宫中右护法的位子还空着,我看肖堂主十分合适。”
男人目光狎昵地在她身上逡巡良久,“属下想要什么,夫人理应知道才是。”
她撩开鬓角垂落的发丝,冲人嫣然一笑,纵徐娘半老,风韵犹在。
男人心头一荡,只道当年老宫主牡丹花下死,着实不算冤,他正要趁热打铁,不想却又听人问道,“陆行舟还在小皇帝身边吗?”
“寸步不离,日夜守候,我等派去的刺客实难得手。”
她瞥眼男人那张粗鄙龌龊,色迷心窍的脸,心中暗嗤,原本前去刺杀淮安王的人不知何故,转而竟投靠了小皇帝,屡屡坏她大事,当真可恨至极。
不过不要紧,陆行舟成不了气候,小皇帝更加成不了气候,她的好姐姐,宰相夫人,世家主母,好日子也快要到头了!
渡口的船来了又去,去了又来,茅屋外的雨下了又停,停了又下,床上的人多数时候是在昏睡,睡着睡着又总将自己笑醒,裴公子气得不行,问他笑什么,这人就开始得意洋洋炫耀自己的丰功伟绩,比如他是如何收到那封域外的书信,如何在人群中一眼认出那些乔装改扮的突厥人,如何确认灵药所在一路追踪,如何在落日崖上杀人越货,强取硬夺,如何叫暗卫回京将老太医劫来同他们会合……当然这些如何一条也没能讲清楚,因为总是说不了两句话,那人就又会昏睡过去。
更多时候,他只能听辛一简短粗略地描述,那位殿下是如何疯狂胆大,如何不知死活,如何不发目的誓不罢休,如何叫狼牙槊砸碎肩膀,如何叫枪头捅穿胸腹,如何死不放手与敌首一同滚下山崖,如何在崖底不顾重伤,用自己的肉身精血养了灵药三天三夜。
他苦寻多年的良药,此刻正在他体内日夜不停地修复衰朽的血脉,生发破败的经络,滋养萎缩的肌理,这是他渴盼已久的新生的力量,有如赘物一般拖累了他二十几年的双腿仿佛一夜之间又成为了身体的一部分,一点一点恢复知觉,渐渐能识冷热,能知痛痒,能感到血脉流通,甚至生出气力。
原以为这一天,该是他余生最为欣喜的时刻,可是并没有,一丝一毫也没有,他握着面前人那只怎么也捂不热的手,禁不住又将耳廓贴上对方的鼻尖,去听一听他轻得不能再轻的呼吸。
“你莫不是怕我不声不响地死了,一刻钟不到,你听了我不下二十次了。”
他叫突然涌入耳中的笑声吓了一跳,恼得抬手要打,对方急忙托住他的手,连声告饶,“别打,别打,再打就真死了……”
他眼眶一酸,眼角又禁不住淌下泪来,对方那只手又忙不迭摸上来给他擦,“怎么了,不知道的还以为我欺负你了。”
“你欺我眼盲,与他们串通一气,到现在还不肯对我说实话。”
“那我对你说实话,你想知道什么……问我便是。”
他想了又想,有很多很多想知道,却又不知从何问起,半晌只絮絮叨叨说起了其他无关紧要的话,唯独一点可以肯定,突厥贵族押送灵药前往南陈,所赠之人,所谋之事,必不简单。
“你答应我,往后不可再这般莽撞冲动。”
“不答应。”
“为何?”
“你过来……我悄悄告诉你。”
他依言俯下身子,侧耳朝对方靠过去,只听那人轻声说,“你要是记得以前的事,定然知晓六皇子慕容胤深思熟虑,高瞻远瞩,精明强干,智勇双全,跟莽撞冲动不沾边。”
“你不脸红,我都要替你脸红了。”
对方温热的双唇吻过他的指尖,“不要担心,我有分寸,还未带你五湖四海走一遍,我不会让自己有事。”
“我何时说过要随你去?”
“你叫剑霜赠我一壶水,莫不是怕我路上口渴么。”
“就是怕你口渴。”
星竹端着药罐子,蹲在门外听墙角,他后知后觉,“原来是这个意思,不是一壶水,是五湖四海都随他去的心意。”
原本哪怕二人一个养伤,一个养病,这份心意也理应让荒村野渡,溽暑伏天,生出风花雪月,生出桃花流水,生出雨意云情,可星竹后来发现,事情并没像他想象中那样皆大欢喜地发展下去。
殿下睡得时间越来越长,主子每日会见的各色人等也越来越多,有些府中的熟面孔,他还认得,但大多数他都不太认得。
老太医说,殿下半年前的旧伤尚未完全复原,此番又受重创,务必安心调养,不可忧劳,不可多虑,不可妄动,好生养上一年半载,再配以良药辅助,还能慢慢恢复,若再仗着年轻,恣意而为,只怕折他阳寿二十年也不算多,多睡些时候也好,免他胡思乱想,免他捱苦受疼。
伏老太医都这么说,他等在旁伺候,更不敢大意,但星竹还是觉得哪里不对,可究竟哪里不对,他却问也问不出,说又说不上来。
直到有天殿下片刻清醒中,问他主子到哪里去了,他方才惊觉不是殿下哪里不对,而是他主子哪里不对,不……不是哪里不对,是哪里都不对。
主子不再一天到晚不眠不休守在床前,也不再勉强自己送汤喂药亲为亲力,就连伏老太医开的那份配合灵药,活血生肌,能让他早日站起来的辅药,他也不肯再吃,尤其是某天夜里,他一边服侍主子宽衣,一边说起殿下如何如何,真为了主子,连命也不要。
退出房间,从外头拉上房门的那一刻,他又看到房里独自坐在灯下的人取出袖中那串银铃。
第90章 非他不嫁
那东西他认得,是收拾殿下的血衣时,从中衣里掉出来的,事后殿下醒来问起,他还帮着找过,没成想竟叫主子给收了去,他一直想问……主子收这种东西做什么?一瞧便是女孩子的贴身物件儿,男子又戴不得。
“小妹,快跟我回去!”
“我才不回去,要回去你回去!”黎平驿热闹的商市中,妙龄少女挥舞着手中的画像,头也不回地钻进拥挤的人群。
追在她身后一副羌人打扮的年轻男子,屡呼不应,气得跺脚,“命都差点没了,你还不长记性!非要阿爹收拾你!”
少女听得兄长责备,不以为然地回身冲他做了个鬼脸,“阿爹疼我都来不及,才不会收拾我。”
男子无法,气急地吩咐身后的武士,“你们两个,上去给我抓住她!”
少女见两个笨牛果然听命冲上来抓她,吓得急走。
二武士瞧着蠢笨,实则身手敏捷,力大无比,一个小姑娘哪是对手,眨眼就叫人一前一后在街尾的一间酒楼外给堵了个正着。
野利王子奔上前去揪住自家妹子,怒气冲冲将小丫头提进酒楼,二人寻了人少的位子坐下,他恶声恶气出言警告,“你若再不听话乱跑,我就真将你绑起来了!”
他话音刚落,就瞧见他与父王自小捧在掌心的小公主,嘴一瘪,眼一红,要多委屈有多委屈,“我从漠北到这里,都给人绑了一路了,你还要绑我。”
他也不过是吓吓妹子,哪里真舍得绑她,听她竟叫人这般虐待,顿时火冒三丈,“此事,汗王若不给我部一个交代,我与父王绝不会善罢甘休。”
少女偎上去,亲昵地挽住兄长的胳膊,忽然满脸心虚道,“能不能不要跟父王说啊……”
野利合吉疑惑皱眉,“这是为何?”
少女拉下兄长的脖子,老老实实在他耳边低声道,“是我在王帐外偷听到,可敦要派人送什么东西到南国来,宴会实在太没意思了,我想出来玩,悄悄跟过来的。”
“你!”野利合吉恨得扬手要打,可瞧着小妹那双水汪汪的大眼,又心软得一塌糊涂,到底连根汗毛也没舍得碰,“你可知道父王有多担心么,马上跟我回去。”
少女脸上浮起红云,笑靥如花,“回去是一定要回去的,不过我要带一个人回去。”
“什么人?”
她站起身来,一改往日心直口快的模样,难得含羞低头,不好意思地在兄长面前来回走了两趟,这才一脸认真地小声说道,“当然是阿爹未来的女婿,你未来的妹夫,我未来的驸马。”
野利合吉先是惊讶,后是担心,最后竟焦急无措地发起脾气来,“胡说八道,你的婚事阿爹和我会为你安排,什么时候轮到你自己做主了!”
少女拧着鼻子,不满呛声,“阿爹说了,我喜欢谁就嫁给谁,我怎么就不能做主了?”
野利合吉仔细想想,父王好似的确这么说过,可纵使说了,也多半是酒后的玩笑话,他只怕自家妹子不谙世事,只身在外叫龌龊男子给欺负了去,他急急将人抓住,“他叫什么名字?哪里人?家在何处?是否娶妻?他有没有对你做什么?”
他一口气地问了一大串问题,却只见小妹天真摇头,“不知叫什么名字,也不知哪里人,不晓得家在何处,十分年轻,应当尚未娶妻。”
“胡闹,你一无所知,就要招他做驸马!”
“谁说我一无所知?我知道得多着呢。”
“你知道什么你知道?跟我回家!”他拉住妹子就要走,小姑娘却扒着桌子赖在原地不肯动。
“我不管,我连阿娘留给我的银铃都送给他了,反正我非他不嫁了。”
野利合吉一听这话,方才知道小妹绝非一时兴起,心中越发担忧,“羌狐!你……可你连他是什么人都不知道!”
“除了姓名,我都知道啊,他十分英俊,十分勇敢,十分合我心意,我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男子,草原上十万精骑,北部诸多王侯,没有一人能比得上他。”她说着忙把怀里的画像展开,“你瞧,我刚画的,比着画像准能找到!”
小安子跟顾元宝并排趴在二楼的栏杆上,伸着脑袋好奇地瞧着那姑娘手里的画像,“咦,我怎么瞧着画上的人……好像主子?”
顾元宝淡定地吐出一个字,“丑。”
小安子点点头,“你这一说,我又觉得不像了,主子是比她画得好看多了。”
曹芥听着两个小鬼嘀嘀咕咕咬耳朵,他摆好碗筷,走上前来,“怎么了?”
小安子唉声叹气,“草儿哥,主子到底什么时候办完事来接咱们,骗死人的去去就回,真是又上了他的大当。”
“好了,来吃饭吧,主子有大事要办,办完事肯定就来找我们了。”
慕容胤睡时多,醒时少,人烟稀少的古渡,像一处世外桃源,他醒着的时候,偶尔也会因听不到外间的消息而焦虑不安,但很快又会被一只温柔的手爱抚着陷入沉睡。
原以为不过几日来回,黎平驿分别时,他已安排顾渊与赵飞等人护送俞孝卿先行上路,剑霜看着小安子他们原地待命,没想到光是在这红菱渡,他就躺了一个月。
他惦记着另外一件宝贝,也不知顾渊一行是否已经到达丹州,俞孝卿勘察水势,定位江中遗迹是否有了眉目。
“殿下,给。”
他刚灌完一碗,眼见着茂竹又端来一碗黑漆漆的苦药,他压着床帮想起身,可双臂虚软使不出半点力气,半晌只能绝望地望向屋外摇椅上打盹的老人家,“老头儿,你给我弄的到底都是些什么药,屁用没有!”
老人家打个长长的呵欠,伸着懒腰从躺椅上站起来,悠哉悠哉走进屋里,不近人情地呵呵一笑,“爱喝不喝,不喝你就准备好在床上躺一辈子吧。”
慕容胤叫老爷子噎得没话说,认命地就着茂竹的手灌了一口药,忍了几忍才没当场吐出来,“……什么药这么苦?”
茂竹想笑却没敢笑,这几日殿下一醒来就心急火燎要上路,把主子气得不轻,今早煎药的时候,他亲眼瞧见主子往药罐子里扔了两把黄连,“殿下,叫你好好养伤,是为你好,你这么着急,急着要干什么去?”
慕容胤没做声,急成这样,自然是为了另一枚灵药,既担心俞孝卿那里眉目全无,空欢喜一场,又担心他当真寻得珠子,却又遭人觊觎抢夺,可这话他不能说,东西找到就是找到,找到就实实在在放进他手中,让他摸到碰到,没找见就是没找见,说什么都是假话空话,他知道希望过后又失望是哪般滋味,况且从小到大,那人失望的时候已经够多了。
茂竹见他又三缄其口,恨得咬牙叹气,可不等他再说,却听对方迟疑地问道,“茂竹,你有没有在我衣服里,捡到什么东西?”
“殿下……指的是什么东西?”
慕容胤见奴儿面无异色,只当是丢在路上,或是他当时意识模糊记错了,良久,终是摇摇头,轻声说了句,“没什么。”他四下望望,“对了,你主子呢,这几日怎都没见他?”
茂竹若无其事道,“主子睡觉呢,春困夏乏,大热天不睡觉还干什么。”
床上的人满脸疑惑,好似也没有哪里不对,可怎么总觉得自己近来备受冷落。
酒楼二层的屏风后,三人原本老老实实坐着吃饭,可架不住楼下那对异族兄妹你一问,我一答,故事说得有板有眼,越发惊险刺激,三人吃着吃着便不由自主扒回栏杆,凑过去听故事了。
“乌素可是号称铁勒第一勇士,果真叫人一招毙命?竟如此厉害!”
“你是我亲哥哥,我骗你不成?”少女说到此处,原本欢喜跳脱的语气,忽然变得愁闷起来,“若不是为了护我,他也不会处处掣肘,更不会硬拿骨肉去扛兀颜的狼牙槊,谁不知道那玩意儿轻轻磕一下,石头都能磕得粉碎。”
小安子津津有味扒了一口饭,鼓着腮帮子连声感慨,“哇,这一出英雄救美好刺激呀,比茶寮里说书的讲得有意思多了。”
曹芥莞尔,“只怕这小姑娘一颗芳心已如此这般许了出去。”
小安子拿手肘捣捣顾元宝,“那还用说,刚刚还跟她兄长吵着非救命恩人不嫁呢,我跟元宝都听见了。”
他说罢,又听下方的少女满心懊悔,“在崖边我明明都已经抓住了,但也不知道为什么,偏偏在那时手滑了。”
对座男子又惊又气,若非顾着周遭食客,只怕当场就要拍案而起,“阿妹,你怎么没告诉我,那秃头兀颜竟如此狠毒!”
少女见状,忙出声安抚惊怒交加的兄长,“哥,你小点儿声,我这不是好好的么,他自始至终都护着我,伤成那样也没肯将我放开。”
小安子把他不爱吃的葱姜蒜夹给不挑嘴的顾元宝,一脸若有所思,“那位少侠可真是情深义重,难怪这姑娘非他不嫁。”
曹芥将碗里的肉菜拨给两个小鬼,“这位姑娘貌美如斯,谁人瞧了不喜欢,英雄美人,确是良配。”
少年朝他咧嘴一笑,“不如草儿哥哥好看。”
曹芥叫人说红了脸,“主子不在你就取笑我?”
小安子理直气壮,“才没有呢,这话可是主子说的,草儿哥哥在主子眼里又漂亮又聪明,可金贵了。”
青年微微一愣,听了这话,不知为何不见高兴,反倒徒添落寞,“主子说笑呢,我哪儿当得起,我只不过是个就会刷恭桶的奴才罢了。”
小安子实觉对方哪壶不开提哪壶,他望着碗里还没吃完的饭菜,“草儿哥,吃饭呢,你说什么恭桶啊!”
曹芥也意识到自己说了个倒人胃口的物什,他忍着笑意,“谁让你说主子,害得我也惦记主子了。”
少年哀嚎,“惦记主子就惦记主子,说什么恭桶啊?主子跟恭桶有什么关系?”
顾元宝盯着嘴边那块还没来及吃的肉,脸上也禁不住露出一点纠结的神情。
不等三人继续笑闹,下方的异族男子好似又听到什么出人意料的事情,声音陡然抬高了几分,“三天三夜?”
少女连忙警告他,“你还想不想听了,这么大嗓门。”
“快说,三天三夜干什么了都!”
“能干什么呀,他浑身是伤,都快死了,山崖下又没个人烟,我岂能丢下他一走了之嘛。”
男子语气稍缓,“这倒是,我们猃狁一族的儿女,不能做遗弃恩人的事情。”
小安子还想再听听三天三夜的崖底风光,可那对兄妹已吃完东西结账走了,他好不遗憾地跟人回到饭桌上,“孤男寡女,困在悬崖下,啧啧啧……”
曹芥想告诫他小小年纪不要胡思乱想,可两个小鬼已经脸对脸,贼兮兮笑成一团,闹得他也老大不好意思。
第91章 发过誓的
野利合吉出了酒楼,走出老远仍旧不放心,“小妹,三天三夜,真的什么事……都没有?我族虽不像中原王朝那般受礼教约束,可你好歹是我部公主,起码的分寸还是要有的。”
小姑娘气得叉腰,“哼,你还说,那家伙碰都不让我碰一下,气死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