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眼睁睁望着掌心里最后一点碎影风化散失,正茫然不知为何,忽又听见身后传来脚步声,他诧异回头,父亲已经怒气冲冲走到跟前。
“厉枭,阿毕失汗王才是我父子效忠的人,你要做的事,就是用心辅佐达干王子。”
“爹,你让我听那头蠢猪的差遣?想都别想!”
“你瞧不上突厥大王子,那你告诉本座,普天之下,谁人能得你青眼。”
“青不青眼另说,但靖南王怎么样也比那蠢猪强多了。”
“哈哈哈……我儿你忘了,你不是已将他杀了么,大王子嘉赏你的功绩,已奏请汗王,要将我天渊教奉为国教。”
“爹你胡说什么,我何时杀他!”
“我儿,这不是你带回的骸骨么?”
“不……不对……我没想这样……”
“不对……不对!”他顶着一头冷汗猛得坐起身来,惊魂未定地扶了一把横在身侧的枝杈,这才堪堪稳住没从树下歪下去,刺眼的阳光透过树叶间零星的缝隙洒在他的脸上,光芒温暖平和,轻柔熨帖,与荒漠中热浪灼人的太阳完全两样。
“少主!”
他恍恍惚惚从梦中缓过神来,忽听鬼面在树下急呼,他想起梦中所见,心头一跳,忙翻身落地,大步迎上匆匆赶来的人,未及询问,只听来人欢天喜地说道,“少主,人找到了!”
他呆愣一瞬,“什么人找到了?”
鬼面抹抹眼缝里的热汗,“少主,王爷的宫人找到了!”
厉枭眼中闪过一些不解,更多的是不可思议,他虽然没有直接下令,但自以为临走时,给的暗示已足够多,他不信这些人精会不明白。
鬼面眼神闪烁地避开主上审视的目光,“少主,王爷正找你呢。”
他察觉到一种无声的抗拒,来自于这个旬日里最听话的下属,但他并没多问,毕竟气恼归气恼,他也不是真的希望一觉醒来回去看见的是具死尸,只是到底是从什么时候起,又是因为什么事情,这些手下突然开始变得不那么听话了呢?
鬼面望着主上大步回返的身影,暗暗松了一口气,他依然自信只要有人能引开其中一个侍卫,由他假扮回去,必能轻而易举杀死靖南王,可他没告诉任何人,那天傍晚,他跟人一道埋了村里的焦尸,回来才想起,中间太热取了布带,竟忘了遮脸。
那天以后,他依然常常帮人埋尸,依然常常忘记遮脸,偶尔记性好,遮起来了,那人却还笑他,又没旁人,遮什么遮。
后来他发现,不用扮成侍卫也有很多机会动手,可他好像再也没有起过动手的念头。
崔老儿不动手是因为他老了,他无妻无子,前半生又作恶多端,最怕死后暴尸荒野,成为野狗的腹中食,他看那些尸首,就跟看自己没有两样,而那安魂敛尸的人安的正是他的魂,埋的亦是他的骨。
活死人的第一个主人是铁勒的一位富商,那年他跟着主人去边市卖货,途中要翻越一座雪山,他从山坡上滑了一跤,掉了队,坡上的坚冰又冷又滑,他怎么也爬不上去,中途没有一个人停下来拉他一把,甚至等他一会儿,他冻掉了一双手,最终自己爬上来,捡回了一条命,多年以后,他变成一个杀人如麻的怪物,却忽然有一天,碰到了一个人,那人为了找到走失的小奴可以几天几夜不吃不睡,可以亲自扎进死人堆里刨尸。
每次看到活死人收起疯癫的笑容坐在一旁发呆,他总想上去问问他,是不是也觉得那几个生死未卜的宫人何其幸运。
罗刹女不动手更绝不是她嘴上说的,郎君貌美,杀之可惜,那个蛇蝎女人对男人一向深恶痛绝,岂会当真因为容色而对她口中的臭男人动什么恻隐之心,可她为何也不动手呢?他一时半会儿还猜不出来,只是偶尔会听见她跟那人一起数落男子的不是,上至当朝皇帝,下至贩夫走卒,靖南王同为男子,不单不恼,反而还时不时说出些叫人匪夷所思的胡话来,有一次他甚至听到那人说,女子若能自立自强,何必一定要委曲求全为男子一生奉献。
至于聂小狗,兴许是被少主打怕了,一天到晚怏怏提不起精神。
第99章 就此别过
厉枭刚刚迈进村口,就看见那人搂着两个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的娃娃匆匆忙忙迎面走来,熬得血丝遍布,疲惫不堪的一双眼,竟比初时更多几分忧心急切。
慕容胤明白来者不善,也不知对方究竟意欲何为,但这几日天渊教的人的确帮衬他不少,怪他关心则乱,竟没想到曹芥会把两个小崽子藏在坟堡中,若非聂小琅无意间说了一句——这么大的火,除非钻到地底下,肯定烧死了!他也想不到要去坟地附近找,怎不知在北山皇陵时,顾元宝这小子就最爱往地底下钻。
厉枭怀疑的目光落在两个毛都没长齐的小崽子身上,他打量片刻,又转回面前这个方才已在他梦中惨死过一回的人,“这么着急上哪儿去?”
慕容胤沉默一瞬,“可否就此别过?”
厉枭勾勾嘴角,“好歹也帮你埋了几天死人,这么快就过河拆桥?”
“本非同路,何必同行。”
厉枭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后退一步,大方将路让开,“好,就此别过。”
慕容胤急着去寻人,见状也不再多说,抱牢两个小东西就慌忙夺路而去。
鬼面见三人疾去,前方马蹄一路扬尘,他偷眼望了望身边人的脸色,“少主,我们怎么办?”
厉枭面无表情想了一想,“待会儿下刀小心点,那张脸给我剥得平整一些。”
鬼面一脸错愕,“少主……”
“你放心,杀人的事情不会让你做,你也没有那个能耐。”他说着抬眼望向已不约而同走到近前的四人,挨个吩咐道,“崔老儿,你下手实在些,最好一拳毙命,免他多吃苦头,活死人给我剖了他的心肺肝胆,丢去喂狗,聂小狗,这回让你报仇,你想在他身上刺多少个窟窿都可以,剩下的也不要浪费,罗蕊可以放你那些小玩意儿出来,吃顿饱的。”
五人面面相觑,俱不敢多言,主上眼中杀机毕现,绝非玩笑,但靖南王突然翻脸也实在让人始料不及,今晨少主离开,含糊其辞,他等还能装傻充愣,如今当面下令,叫他们如何还有胆子推脱?
厉枭好似也知道几个手下在想什么,“别告诉我,你们还有下不去手的人,就算有,也不要紧,你们不杀他,我就连你们一起杀。”
五人神色一凛,忙应声称是。
山路盘桓,密林山岩随尘土飞退,策马驰至四望山前,远远已见前方道路有驻军严密把守,远处唯一一座通往山中的索桥,桥上还有从附近被押送而来的百姓,众人在军士的呵斥下,正排着长队向山中缓慢行进。
慕容胤回头吩咐身后的护卫,“四望山已封山多日,伏老他们想必也未能过去,你带着这俩小子去附近找一找,我想办法混进队伍,去探探山中的情形。”
二人闻听顿时脸色大变,辛一当即摇头,“这如何使得!主子在此稍后,我进山查探。”
辛四也焦急劝阻,“主子万金之躯,怎能冒险!”
慕容胤将搂着他不松手的两个小崽子强行塞进他二人手中,“我再相信你们一次,把人给我看好了,这一次,我不希望再有半点闪失,若山中一切正常,我会给你们信号,届时你们带伏老过来。”
如此大规模的疫病,官府竟能将消息封锁得如此严密,方圆百里连半点风声也未闻,若不是从两个小崽子口中得知,他恐怕到现在还在疑问村子里那场天降的大火。
官府以集中诊治为由,带走了村里得病的人或疑似得病之人,又怕村中百姓起疑,走漏消息,或者心存怜悯,容留病人不肯上交,干脆一不做,二不休,把那些受疫病感染的村子一把火烧得干干净净。
毫无疑问,曹芥也在那批被带走的人当中,据两个小鬼说,他们离开黎平驿,未走多远就碰上了强盗,身上的钱财被抢,又被贼人当成奴隶发卖,半路好不容易逃出来,刚刚走到这个村子就碰上了官府抓人。
辛四将人一把拉住,“主子不可!他们既将染病之人通通赶到这与世隔绝的山里叫他们自生自灭,这么多人进去,山里只怕早就乱成一锅粥了,主子……那可是瘟疫!”
慕容胤瞧见对方眼中的惊怖不安,“我知道,所以你们去找伏老,向老太医通报此处的情况,但千万记住,若没收到我的信号,谁也不许进山,更不许叫老太医涉险。”他想起什么,接着说道,“厉少主与他几位手下,近日助我良多,他等若不走此路便罢,若遇上也千万奉劝他们绕路而行。”
辛一知晓拗不过他的心意,“殿下若有闪失,我等如何向公子交代?”
“不必拿他来压我,该说的已说了,其他的我自有分寸。”
“我跟主子一起去找草儿哥哥!”小安子捉着他的衣裳角,急得淌泪。
他掰开那两只脏兮兮的泥爪子,“该听话的时候要听话。”
少年方经一场大变,已吓得魂惊胆寒,满心懊悔当初不该拖着他们离开城驿,把元宝和草儿哥都害苦了,主子虽然找到了他们,可草儿哥还生死未卜。
顾元宝眼泪窝窝举着手里的长命锁,慕容胤接过来,重新揣进小崽子怀中。
辛四见他起身就走,仍想继续阻拦劝说,辛一拦住他,缓缓摇头,“你是不是已经忘了,我们的存在是无条件服从命令,而不是对主子要做的事情指手画脚。”
“……可是!”
离山十里外的茶肆中,老太医听得回禀,登时火冒三丈,“荒唐!胡闹!”
辛四叫老太医的大嗓门吼得一激灵,他瞥眼座上怒目圆睁的老人家,“伏老,现下可如何是好?”
老人浓眉紧锁,陷入沉思,州府虽有草菅人命之嫌,但所作所为未尝没有道理,瘟疫之害自古甚于兵祸。
非是疾病难医,而是医无可医,一人未医,已病十人,十人未愈,已祸连百千万人。疫病又不同于其他灾祸,死尸填埋无济于事,流于水土反而扩布疫源,很难根绝遗患。
一路行来,所闻所见岂会全无察觉,他身为良医尚且无能为力,偏那臭小子要硬淌这趟浑水!
老爷子气急败坏哼了一声,“如何是好?老夫怎知如何是好!村子里那些未染病的,尚且斩尽杀绝,赶进山里的那些,州府难道还会让他们活着出来么?如今两国交战,山下又有南朝官军荷戟执戈严阵以待,单凭你们几个小子,能做些什么去?”
“我等使命无他,卫护主子而已。”众卫士整装提剑,个个视死如归。
老人家最见不得年纪轻轻的小辈,枉将生死视作儿戏还自认为大义凛然,他见众人当真说走就走,“老夫跟你们一起去!疗病医疾,你们懂个屁!”
众卫士面面相觑之际,辛一大步走进门来,“主子早有吩咐,决不能让伏老涉险,辛九你带人留在此地保护老太医,其他人跟我去山下等候主子的消息。”
“屁话!治病救人医者本分,六小子还能管到老头子身上来不成!”老人家吹胡子瞪眼好不着恼,执意外出,却叫听话的卫士结结实实堵在面前,“你们!”
辛九望着同伴鱼贯而出,下意识握紧掌中佩剑,实不情愿原地坐守,“辛一!”
“不必多说,服从命令。”
慕容胤踏上索桥的一瞬间,扑面而来的猛烈山风刮得桥上哀声四起,他下意识看了眼脚下的万丈深渊,又回头望了望外围严守的陈国士兵以及阵前那些本不该出现在这里的攻城器械,他希望情况不会像他想象得那么糟糕,但事事做最坏的打算总强过临了措手不及,若果真如他所想,那么留给他的时间就更加紧迫,必须在那些人砍断桥索,放火烧山之前,找到他要找的人,并且安全地将人带出来,否则一旦山火引燃,只怕插翅也难飞了。
“不!不!官爷……官爷我没病……我不进山……我不能进山!我家中还有妻儿老母,求求你了,官爷!放我一条生路吧!”
“他娘的,磨磨蹭蹭哪儿那么多废话!”
后方错杂的鞭子甩出一阵惨厉的哭嚎,他回头望见苦苦哀求的乡民连滚带爬被官兵抽倒在地,下意识顿住脚步,却理智地没有过分停留。
“这位公子,你也生病了吗?”
正出神间,忽听走在身边的农夫出声询问,他摇摇头,“未曾。”
又见此人脸色红润,眼神清明,与那些疫病缠身的村民截然不同,他低声问道,“你也没有,怎给抓来了。”
男人面生黯然,“我婆娘病了,他们抓了我的婆娘,我听村长说,官府根本不会给大家治病,到这里来的人铁定是没有活路了……”
剩下的话男人没有说,但慕容胤已明白了,“此次的疫病当真如此严重么?”
身侧的长者听他发问,应声答说,“此乃寒症,原本也不稀奇,只是今秋行夏令,暑热未去,寒气内伏,秋凉一至又驱风邪入体,三者一并引发的寒疟,比往年厉害得多。”
“先生是大夫?此疫能否根治?”
长者摇首叹息,“不过山间一药农,哪敢妄称大夫,外头兵荒马乱,即便能根治,此际缺医少药,也是万难。”
慕容胤闻听此言,百感交集,太平年岁遭逢疫症尚且难于应对,遑论如今。
“老伯,你可知晓有多少病人被驱逐到了四望山?”
“附近几个村子加在一起,少说得有百十号人。”
“那这山中有多少山民?”
寻妻的农夫晓得山中事,“这四望山地形复杂,幽深广大,有十三个部族在山中世代居住,莫看一眼望去不见人烟,可山中少说也有十万山民。”
“这么多?”
农夫憨憨一笑,“不瞒公子,数年前我进山打柴,就是这在山里遇见了我那婆娘,奈何父母托了媒人几次上门求亲,她族中长老也不肯吐口允她嫁入我家。”
慕容胤压下心中忧虑,好奇问道,“那后来又是如何成就的姻缘?”
老药农似是早与那农夫熟识,听他发问,在旁笑说,“竖子竟还有脸提及此事,十里八村谁不晓得,说媒不成,他竟哄得英子同他私奔,可真真是个无赖!”
农夫听老人家提起旧事,不单不恼,反倒一脸自豪,“我带她回家,是为一辈子疼她爱她,是确信世间再不会有男子比我待她更好,不信你去我们村里打听打听,这些年,可听我那婆娘说过半句后悔的话?”
患难见真情,危难之际肯舍命入山寻妻,农夫这话,慕容胤是相信的,也不知那人在前方怎么样了,说不介意是假的,裴景熙有时候自行其是的性子着实过分,代他领旨谢恩,丝毫不问他是否情愿,替吴王出谋划策,半点也不考虑此举是否会令他无颜再见故人,为裴氏笼络边将,全不在乎他被人戳着脊梁骨骂成缩头乌龟,可介意又能怎么办呢,自己认准的人,还能反悔不成?
狭窄的索桥通向云笼雾罩的深山,一行人方步下索桥,惊闻一声急呼,“当家的!”
农夫识得妻子的声音,循声朝临渊的一棵大树上望去,“英子!是你吗?”
女子拨开面前的树枝,露出藏在枝叶后受病痛折磨的脸庞,农夫见状,急忙三两下攀上树去,小心翼翼将妻子驮下来,“英子,你怎么藏在这里?为何不回你爹娘那里休养?”
女子攀着丈夫厚实的肩背,“当家的,快走,不能再往山里去了!”
“这是为何?”
女子偎在丈夫怀中,一面哀泣,一面自责,“都是我不好,我们过了桥才知晓,山中根本没有医药,官差将大家骗来的是要我们等死,原想折回去,可那头有官兵带刀把守,谁也不让过去,无法我只好带着大家回到部落,恳求族长收留,可是……”
说到此处,女子已泣不成声,男人虽然心急,却不忍催促妻子,“英子你慢慢说。”
“可是连累族长也染了病,祭师说是我们带来了瘟神,要杀了外来者祭神除瘟,是阿娘怜我,悄悄将我放走,我才逃了一命!”
慕容胤本就悬在半空的一颗心听了这话,蓦地一沉,“你是说……先行入山的人全都死了?”
第100章 有主意的
女子先是点头,过后却又摇头,“我不知道……祭师的话就是山神的旨意,而且……而且的确是我们把病症带进山里来的。”
男子哪知妻子有这般遭遇,见她挨病已觉心疼不已,听她所说更觉后怕至极,懊悔不该叫她被官差带走,“英子,你别怕英子,我这就带你回家!”
慕容胤回头望向身后已无法观见的对岸,不待他动作,老药农已伸手拉住带着妻子重又迈上索桥的男人,“那边有官兵严守,不会让你们过去的,他们杀人不眨眼,你又不是没见过。”
“身后有家回不去,山中又无法容留我等,英子还病着,难道就坐在这里等死么!”
此言一出,在场的乡人越加哀恸,慕容胤只怕这危言的分量犹有不足,若真如他所料,稍后只怕连等死都是奢侈,他问向农夫怀中的女子,“敢问夫人,这附近可有避火隔烟的水域?”
妇人不知他为何问起水域,“有一条河,就在这附近。”
他听罢转向身侧的药农,“不瞒长辈,我的家人前些日子也被送到山中,至今生死未卜,我当即刻入山拜见,若能说服山人辟地容留再好不过,若是不能,还请长辈先带大家去河岸暂避。”
妇人闻言,深知山中险恶,怕他年少不知事,急忙开口阻拦,“公子不可!山中部族此际已对外人恨之入骨,你去了也是无济于事!”
慕容胤报以感激,脚下却半分也不见迟疑。
老药农久经世事,郎君虽未明言,他已觉出几分意味,想起方才进山时在对岸瞧见的火油,心中大恐,翘首正要细问,对方却已急不可耐登山而去。
“奇怪,难道是陈国吏员短缺,军马怎干起了里正差役的活计,抓完百姓这就赶着去攻城?”罗刹女若有所思地观察着山前那些不知预备做何使用的攻城器械。
“少主!官道又有车马过来了!”聂小琅急忙招呼身边人。
厉枭顺着少年的目光望去,果然瞧见新来的马车驾到山前,士兵上前掀开油布,不等他言语,崔老头已在背后惊呼,“又是火油!难不成……他们要放火烧山!”
活死人咯咯冷笑,“放火什么稀奇,就该烧山。”
崔老头望着山脚突然涌出的黑衣卫士,“区区几个侍卫,不知死活。”
鬼面心细如发,虽然少主未曾吩咐,但他路上早已探查清楚,陈国派往前线的大军此际驻扎在丽州,这些侍卫送死是小,一旦闹出动静,驻军顷刻就会赶来,若是让人知晓本该在前方督战的靖南王不但远离燕军大营,还独自被困在四望山中,只怕后果不堪设想。
他下意识看向身旁的少主,却见对方面沉如水,一脸深思,不知在想些什么。
少主不发话,聂小琅急得两眼冒火,那个家伙丢两个小奴都伤心得要死,旁人躲都躲不及,为找一个宫人,他居然自己往病人扎堆的疫区里头钻,若是回来瞧见手下全死干净了,哭都来不及吧!
厉枭带着手下其实一早就跟了上来,原本早该下手,偏偏他耳力太好,下手之际又恰巧听到某人说什么“圣使一行,助我良多”,“既是险路,岂能同行”,“前方疫区,替我劝他绕道”。
哼,真不知道老头子给他的是什么破差事,不必他动手,那人已经一而再再而三地闷头往死路上走,真害他千里迢迢白跑一趟,全无用武之处。
罗刹女也猜不透少主的心思,但不妨她开口试探,她瞥眼已经飞出投石车砸向山中的火油罐与接连流入山岭的火矢,“看来省了我们一桩麻烦,此地南国军兵不在少数,若他出来,定当插翅难飞,若他不出来,待山火熄灭,我们只管进山拾骨,也好回去向教主交差。”
靖南王身边的卫士虽个个武功高强,单凭他们这些人要阻止陈军放火烧山,简直异想天开,鬼面见有士兵提刀奔向索桥,神色大变,“不好,他们要断桥!索桥一断,不单里头的人插翅难出,外头的人恐怕飞也飞不进去了!”
话到此处,身旁不动如山的人陡然张开那双凌厉的眼睛,“鬼面,你随我进山,你们几个,下去助他们脱困。”
厉枭话未说完,四个手下已接连纵起轻功,蹿下高坡,只剩鬼面在侧满眼疑问,好似在催促他因何还不动作。
厉少主鼻端溢出一声冷哼,未见他赠金银,也不闻他施美色,更连好话也未说过一声,怎么这些个没用的手下,一个个都被他收买去了。
“少主?”
他听着身边人出声呼唤,转脸望向对方那张裹在黑布下的脸,“你们都在遗憾没有早些碰见那样的主子吧。”
鬼面没有想到少主会突然这么问,可不等他说话,对方落下险峰,直奔岌岌可危的桥索而去。
鬼面其实想说,没什么好遗憾的,各人有各人的命数,主子过于仁厚未必就是好事,他或许护得了那些人一时,却未必能护得了他们一世。
“山火着起来了!主子还没出来,怎么办?”辛六一剑砍倒扑上来的陈国士兵,回头却见长桥翻覆,断落在即,“快!主子还未回来,绝不能让他们断桥!”
索桥附近的卫士急忙丢下交战的敌人,未及接近长桥,却被一个面目僵白的黑衣人一手一个曳出战阵。
辛四堪堪避开身后袭来的暗器,面前围攻的士兵防备不及接连倒地,鬼魅一般趋近身前的红衣女,娇笑着跟他打了声招呼,“好久不见了,四弟弟。”
辛四打了个冷战,无暇询问他们因何而来,忙转身去襄助其他同伴。
辛一伤得不轻,被崔老儿自战阵中强行扛走时,已无半分反抗之力,他强行回过头去,只看见那位少主和他一身黑衣的手下,不顾危险飞快踏上已经脱开山岩的索桥,轻身朝对面山中掠去。
东山祭祀台上,披发赤足的巫祝正在反反复复跳着伺神的舞蹈,白发苍苍的祭师目光凝重望着面前的香案,蒿草结绳今日又卜得大凶。
自从那条索桥连通了大山与外界后,他们的灾祸便从未间断,险恶的商人花言巧语用粗制滥造的杂货换走他们珍贵的矿石和新鲜的猎物,蛮横的官兵以“征粮”为名提着刀剑挨家挨户收缴族人的谷子,更有诡诈的农夫想方设法溜进山中拐走他们未长成的姑娘,如今那些可恨的外人又带着瘟神源源不断涌入山中。
念念有词的巫祝在四方山民的簇拥下向着群山发出呐喊。
“古老的山神哪!邪恶的外来者中藏着魔鬼,他们正在为部族带来前所未有的灾难!”
“请告知你最虔诚的奴仆,你的子民如何才能度过这次劫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