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容胤闻说,倒也记起一些,顾元宝跟小安子两个小东西不走正道,顾元宝做的陷阱越发阴损,小安子也不好好练武,整日跟着罗刹女琢磨毒药,饲弄毒虫,两人是将小贼抓住,立了一功,但用毒虫跟陷阱对付一个娃娃,手段实在过于毒辣,他未曾嘉奖,还把两个小鬼教训了一顿。
“天色已晚,回去请伏老看罢再说,今日大家也辛苦了,好好歇歇吧,明日向附近的村民打听一下那娃娃的来历。”
一行人正要离开江岸,返回驻地,远远只听一声疾呼,“殿下!殿下不好了!”
慕容胤一把扶住气喘吁吁奔到近前的青年,“慢点,怎么了?”
青年抹把头上的热汗,“外面来了个厉害的老头,跟崔老他们打起来了,打得可凶了!”
称霸一方的天渊教主做梦也没想到有一天亲生儿子会连同手下一起跟他作对。
“老夫最后再问你一遍,让是不让?”
厉枭蹭掉唇畔的血迹,拨开身前已经自顾不暇的少年,“你们让开。”
“少主!”聂小琅看眼前方显已动了真怒的教主,情急大呼。
他回转过去推推倒地不起的活死人,连唤两声人事不省的崔老头,眼看罗刹女跟鬼面尚未近身就被教主内力震飞出去,他忍痛咬牙强行接上方才给教主拗折的胳膊,连滚带爬扑过去摸到跌在一旁的匕首,正要折返战阵,却猝不及防被人从背后按住了肩膀,“小琅!”
他回头瞧见来人,又气又恨急得大吼,“你来干什么!教主正要杀你,快走!”
远处两父子斗得难舍难分,那位天渊教主慕容胤虽知之不多,但一教之长定非凡人,几大高手合力都难于应付,足见对方的实力登峰造极,他望向身后闻讯前来查看伤者的两位老人,“伏老,季老,人怎样?”
老太医探完脉息,“死不了。”
“王爷放心。”季老先生说着也取出良药给几人服下。
他闻说,略略放下心来,正要开口吩咐兵丁将人送回营地,忽听身前的少年口中爆出一声惊呼,他应声回头,只见盛怒的父亲卡着儿子的咽喉,像提着一只死鸟般将人擎在半空,杀气腾腾一副当真连亲儿子也不顾惜的模样。
慕容胤一把将聂小琅带到身后,大步迎向来人,“本王迟来,惹得前辈大动肝火,是本王的不是,前辈找的是我,与旁人无干。”
厉天行虽恨,到底舍不得真对亲生儿子下杀手,实在是逆子当着外人的面这般忤逆他,半点面子也不给老父留,这燕人来得正好,不将他碎尸万段,难解他心头之恨,他冷哼一声,当即挥开掌中不知死活犹在挣扎的孩儿。
赵飞见状忙提起轻功,飞身上前接住狼狈摔落的人,二人受对方内力波及,慕容胤快步抢上前去,一把扶住二人,“当心!”
“你跑来干什么……快走!”厉枭怒不可遏。
慕容胤望着伤成这样还在为他担忧的人,凝眉苦笑,“你爹来了,该为我引见才是。”
“咳……”对方情急之下呛出一口鲜血,猛抬起虚垂的手臂推了他一把,“蠢货,他是来杀你的……我叫你走你听不懂么!”
“殿下?”赵飞方才已见识了老者的厉害,此际面上也显出不安。
慕容胤摇摇头,给了他一个安心的眼神,“带他先去疗伤。”
“慕容胤!”
“厉枭,不要紧,让我去会会前辈,兴许他能改变主意呢。”他说着重又将目光转向赵飞,“去吧。”
赵飞见他心意已决,“殿下……小心。”
厉枭放心不下,伫在原地一脸固执动也不动,赵飞心中没底,也执意守在一旁。
慕容胤迎向长者,“前辈远道而来,旅途辛苦,不如去营中喝茶小坐。”
厉天行大袖一挥,慕容胤只觉一股强劲的内力挟着飞沙碎石,尘土落叶,好似一道厚重的垣墙气势汹汹覆压而来,“废话少说,你若识趣自我了断,本教还能给你留个全尸!”
飞线一般的沙砾眨眼在他额角脸颊划出细密的伤口,落叶如刀擦身而过,转瞬锦衣俱成褴褛,慕容胤抬手拭去颊上淌落的血珠,“前辈好功夫。”
小安子远远瞧着,气得跺脚,“主子是傻了吗,怎避也不避!”
曹芥一手拉着顾元宝,一手按着气冲冲的少年,虽也心焦,却还是镇定地说了一句,“莫吵,主子有分寸的。”
厉天行暗道此子年纪轻轻确有胆识,以肉身硬扛他三成内力而面不改色,“不敢动手,果真要老夫代劳么?”
“爹!”
他怒瞪向不知事的儿子,“成事不足,败事有余,还有脸叫我!”
慕容胤回头望向不知何时已走到身旁的老人家,意有所指朝对方递出左手。
老太医反手搭上脉搏,没好气轻哼一声,“算你小子听话,勉勉强强也恢复得七七八八,可以了。”他说着掌根在他大椎上猛得一顶,推出封在体内的金针,“当心些。”
“小子,你还在犹豫什么,你若自我了断,我取你人头足矣,待到本教动手,便不只是杀你一个了。”
“前辈,厉枭为人坦荡,待我一片赤诚,与他相识实是晚辈平生幸事,前辈要取我性命,长者所欲,不敢不予,晚辈没有别的本事,只从家师处学得几首曲子,临死之前想为前辈吹上一曲,若得能博长辈一笑,还请厉教主手下留情,饶我性命,若前辈听罢,仍决心杀我,届时再动手也不迟。”
厉天行刚想斥他勿耍把戏,他一个粗人不识音律,听不来什么曲子,可未及开口,抬眼却正见对方不紧不慢自怀中取出一柄白玉箫。
山野之中,鲜闻雅乐,那人吹得也并非什么阳春白雪,不过山人常哼的小调,虽有几分动听,总来却也乏善可陈,但不知为何,自箫声响起,厉枭已见老父神情变了数变,一曲听罢,更连杀气也不知不觉隐去,父亲眼中惊愕,不解,甚至还有几分不易察觉且毫无缘由的不甘。
箫声歇下良久,他才听到父亲出声喝问,“小子,你师从何人?”
“家师,风弈子。”慕容胤知道这关算是过了,不到万不得已他不会跟对方动手,若是输了,他难逃一死自不必说,即便侥幸赢了,一方豪杰败在后生晚辈手中,颜面扫地,最后更难收场。
厉天行来时路上就听说,望江楼一战,天玄正宗的传人已被他的儿子斩于剑下,兔崽子一出手就扬名立万,替神教立威,原本还很叫他得意了一阵,如今才知只怕那个傻孩子连谁是正主都未搞清楚。
三十年前他曾与天玄宗交过手,彼时年轻气盛,自视甚高,耐不住性子勤修苦练,反而心存侥幸专走旁门左道,小有所成便自诩天下第一,却不知人外有人,天外有天,一朝落败,从此无颜再见世人,这才迫不得已改名换姓远遁漠北,闭关练功创立天渊教。
万万想不到,三十年后,面对天玄正宗的再传弟子,他仍旧没有全胜的把握,方才那一曲听来平平无奇,可曲中蕴含的功力却浑厚绵长绝然不在他之下。
可叹他苦练三十年,竟叫天玄宗区区一个门下弟子又一次当面杀了威风,中原武林果然人才辈出,他不该再来,也不能再来了。
“厉枭,我们走。”
愣在一旁的人闻听老父召唤,面上越发疑惑,刚要开口发问,却见老父声色俱厉,“今日你不跟我回教,以后也不必再回来了。”
慕容胤向长辈施礼谢过,转回好友身边,“你爹亲自前来,若非教中有事,便是突厥人施以威压,今日伯父手下留情,回去还不知要如何跟对方交代,你在身边,遇事也有照应。”
厉枭按着闷痛的胸口,神情古怪地瞧了他一眼,“你果然吹了一首曲子就让我爹改变了主意?”
他理直气壮信口开河,“是不是格外动听?我师父可是燕都有名的乐师。”
厉枭不清楚燕都有没有一位姓风的乐师,自然也不会信他的鬼话,但他不得不承认对方说得不假,他爹曾发过誓再不踏入中原半步,如今亲自前来,教中必定有事发生,“你多加小心。”
慕容胤从怀中取出一块令牌,“若遇难为之事,可持我令牌前往燕军西北大营找封老将军,以防万一。”
“你不怕我拿着你的令牌呈给突厥人,破你燕国大军?”
“当然怕。”
厉枭毫不客气将信物收入怀中,“后会有期。”
慕容胤点头,“保重。”
余下几人见少主随老教主离去,也忙互相搀扶,与众人拜别。
“罗姐!”
罗蕊摸摸满眼不舍扑上前来的少年,“姐姐的本事都教给你了,待你学成,就算武功平平,也能杀人于股掌之间。”
小安子摸摸口袋里豢养的毒虫,垂下脑袋,“我学罗姐姐的本事,是觉得虫儿有趣,不是为了杀人……”
罗刹女瞥眼那位一贯心慈手软的王爷,有主若此,无怪教出的小奴这般天真,她妩媚一笑,“随你,我走了。”
老药农取出一早配好的药材连带药方一道送给崔老头,“老哥,你所练武艺刚强无匹,此道克敌,却也损身,这是我与先生一道研制的药方,你定时服用,善加调理,老来修身养性,长命百岁无虞。”
崔老头接过药包,好不别扭,他一生杀人无数,人人盼他早死,哪曾听过长命百岁之说,吭哧半晌才憋出一句,“多谢。”
活死人扛着尚未苏醒的鬼面,瞧了眼身后瞪圆两眼的小鬼头,他伸出舌头朝对方做了个怪脸,成功将人吓了回去,早该走了,他嗅惯了死人的气味,这里生人太多,还到处弥漫着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温情,叫他一直挺不习惯的。
慕容胤叫住大步离去的长者,“厉前辈。”
深感挫败的天渊教主不耐烦地顿住脚,厉枭回头正要问他还有何事,却见那人匆忙赶上,对老头子神神秘秘耳语了两句,父亲听罢,神情更加古怪。
“爹,他说什么了?”
老爹虎着脸斜了他一眼,理也不理,但出人意料的是,父亲眼中怒气却较先时更去几分,那个家伙到底是怎么把他老子哄好的?
厉天行心中五味杂陈,那小子对他说,他少时有奇遇,机缘巧合拾取一身内力,未曾勤修苦练,也非天分使然,武学一道脚踏实地方是正途,故而他从不曾自诩武林中人,更不敢妄加卖弄,辱没师门。
哼,原来如此,他还道世间真有奇人,小小年纪便有此修为,三十年前他服得是天玄正宗的功夫,三十年后服得是天玄宗门下弟子的磊落胸襟。
天渊教一隅之地,到底比不上中原武林人才辈出,那小子若果如他所说不曾勤修苦练,又哪来一副钢筋铁骨硬扛他三成内力,有此造诣,为人却虚怀若谷,体贴入微,难怪枭儿来了一趟中原,就瞧不上突厥大王子了。
厉枭好奇心作祟,明知会挨骂却还是忍不住一路追问,“爹,他到底跟你说什么了?”
老教主装出一脸不快,“说叫老夫有空去燕都做客。”
“那爹你去吗?”
“看心情。”
“……”
送君千里,终须一别,慕容胤立在山岭上,望着渐行渐远的友人,叫两个眼泪汪汪的小鬼闹得心里也不好受。
“主子,漠北离燕都是不是很远?”
“是很远。”
“那我们还能再见到罗姐姐和厉少主他们么?”
“会的,回去吧,大战在即,他们离开也好。”
年关里的盈盈喜气稍稍冲淡了纷纭的战事带来的紧张气氛,军中奏报尚未送到御前,荆州大败的消息就闹得都城人心惶惶,加上北面蛮夷大军压境,这个年实在没有一家过得省心。
随行的小厮提着手里满登登的年货,望着前头兴致不减仍在跟人讨价还价的主子,“爷,够了吧?府上过年又无宾客往来,买这么多,咱吃得了么?”
男人回过头来,将憨直的小厮引到背人处,“傻孩子,你不懂,如今兵荒马乱,东西能备一些是一些,常言道,有备无患。”
小厮挠挠头,“爷想得周道。”
男人叹口气,他生来是遭罪的命,怕只怕这八年将后半辈子的福一股脑都享尽了,瞧这世道,以后的日子还真难说,“等会儿啊,再去买两匹好布,给少爷做件袄子,腊月门里冷的时候还在后头呢。”
小厮笑说,“少爷大户人家,还能没有袄子穿?”
孟子青听得直摇头,“王老爷显见是个不管事儿的,少爷一天天钻营大事,也不懂得料理自己,昨个儿夜里咳得一宿没睡,我不心疼他,谁心疼他。”
“有爷惦记着,少爷有福。”
小厮着意奉承,他听来也高兴,若说半点私心没有,也不尽然,没心没肺的小王八蛋穿着他给制备的衣裳,闲来无事总要想想他这个人。
“逛了一天,爷也累了,不然去前面的留香居喝杯茶,歇歇脚吧?”
喝茶歇脚倒是正该,这一天东买西看可把他累坏了,但留香居孟子青不大爱去,饭食分明还没有对面寮棚底下烧的大锅菜可口,东西却贵得吓人,可偏偏那冤家甚是喜爱留香居的桂花酸枣糕,他斟酌一瞬,“就依你,走吧。”
小厮在前领路,跑堂拿了赏银,径直将主仆引向楼上的雅间,“孟爷,还是老样子,一壶茶,一份桂花酸枣糕给您装好?”
“先这些,旁的若要,我再叫你。”
孟子青在扶梯旁顿住脚步,他瞧见两个形貌粗犷的外邦人一前一后跨进大门,一人方脸高额身后结一条粗黑长辫,一人瘦削猥琐,左耳还比常人少了一半,他下意识蹙起眉头,“小二,蛮夷在边境作威作福,怎么城中还有外邦人进出行走?”
“不瞒孟爷,边境打起仗来,商市关闭,反倒是这些胡商大发横财的好机会。”
“若只是胡商也就罢了,万一是敌方细作,任由他等来去自如,岂非防不胜防?”
“孟爷说得是,不过那两位已在京都跑货跑了年余,是咱们留香居的常客。”
孟子青摆摆手,“我也就是说说,军国大事自有官府操心,咱们这等升斗小民踏踏实实将日子过好就是了。”
“孟爷是个明白人。”
孟子青眼瞧着两个外邦人照直走进走廊另一侧的天字号房,“看不出,这些外邦人还是豪客?”
小二笑说,“与咱们京都的豪客比,自然差得远,既然是跑货的,难免要认得几个有头有脸的老爷。”
“好了,你去忙吧,有事我再叫你。”
小厮将手里采买的物件放在一旁,“爷,我去瞧瞧茶沏好了没有。”
“得,你去吧。”
小厮应了一声,忙不迭转出门去,孟子青小坐片刻,忽然想起小王八蛋近来伤风咳得厉害,该再要些蜂蜜带回去炖梨才是,这么一想,他起身步出雅间,匆匆迈过走廊,途径那扇天字号的雅间,却堪堪听到一声再熟悉不过的咳嗽。
孟子青心头一跳,连忙不动声色闪进隔壁的厢房,悄悄掩上门扉。
眼见从门内出来的果然是李俭,孟子青把着房门,心中的疑惑不觉更深了。
方才凑巧经过,房内三言两语,听得不甚分明,但他晓得,王家是做买卖的,那两个外邦人又是跑货的胡商,既然都是商人,谈生意也不足为奇。
他在空荡荡的厢房中不自在地来回走了两趟,这会儿出去肯定给李俭撞个正着,待在这里又无所事事,早知道这样,刚刚就大大方方给人撞见,顶多给小王八蛋逮住骂一顿,也省得此时猫在这里躲躲藏藏。
不过转念一想,王罙从没跟他说过家里究竟做的是什么买卖,是米粮,毛皮,还是首饰,香料?他心里好奇,想听听他们到底在说些什么,奈何房间的隔音太好,纵使把脸贴在墙上,隔壁的声音也听不见一丝一毫。
正扫兴之际,忽闻身边那扇橱柜上传出响动,他轻手轻脚上前挪开上头的摆件,冷不丁叫突然窜出的大耗子吓了一跳。
他想到什么,放下东西,伸手在破损处拗开木屑和墙灰,竟原来隔壁墙上也背靠背镶着这么一扇橱柜,还好巧不巧给一只耗子两边咬透了气。
这回是真真正正瞧见小王八蛋了,还是那副人模狗样,就是一脸病容,气色不大好,一看就知道昨天叮嘱他吃的药,回去又没吃。
“殿下还在犹豫什么,要知道,机不可失啊。”半只耳的外邦人嗓音低哑,话里有话。
“怎么,汗王比我还心急?合作之前,你们不如先说一说,究竟想从我这里得到什么。”
不等孟子青想明白汗王是哪家老爷,又听那半只耳笑道,“殿下还是这般谨慎。”
殿下?哪门子殿下?他越听越糊涂。
“汗王扬言三月之内必取燕都,却又在这个时候让你们来跟我谈合作,我倒不知是何用意。”
“殿下是我主信任的朋友,只有殿下做了大燕之主,两方才能各取所需,真正结万世之好,殿下既然直言不讳,我也只好开门见山。我主自来仰慕中原文化,主张以和为贵,此次出兵并非我王本意,实乃联盟内其他部落众人一心,殿下也知道,天寒地冻,草原上谁都不好过。我主所求不多,只要燕北凉州、沙州、灵州、合州、岷州、渭州、庆州,原州、伊州、洮州十州之地;每岁黄金、白银、生铁、茶丝;两国边境永开商市,互通有无。”
“要我燕国十州之地,好大的口气啊。”
“明人不说暗话,这十州之地看似辽阔,不过都是些荒无人烟的戈壁沙丘,地广人稀,燕人一贯看不上的,赠予我方又有何妨?至于其他,殿下为人一贯大方,想来也不会亏待朋友。”
“那你说说,这一次咱们该怎么合作?”
“殿下有经世之才,又负凌云之志,少的只不过是一个机会罢了,二皇子已率领我部高手抵达城外,三日后冬狩大礼,可助殿下一臂之力将老皇帝一举击杀,待得殿下登临大位,兑现承诺,我部再引兵而退,届时兵祸一除,殿下何愁不能安安稳稳坐享天下?”
“不得不说,你的这个计划十分诱人。”
“机不可失,殿下还须早做决断,区区十州之地,实在不值一提,非是我危言耸听,若真待大军南下,只怕取的就不只是这十州之地了。”
“老头子身边高手如云,你们当真有把握?”
“殿下放心,二王子带来的力士个个以一当百。”
“你又能保证事成之后,突厥当真守信退兵?”
“殿下不信旁人,还不相信浑么?我作为汗王特使,一言一行都是我王授命。”
孟子青身上的冷汗一遍遍将背上的棉衣浸透,又被衣裳一遍遍捂干,他甚至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从厢房里出来,又是怎么走出的酒楼。
街头巷尾华灯初上,傍晚又疾又冷的风卷着空中簌簌飞落的雪,曳得檐上灯笼吱哑作响,楼头招幌烈烈呼号。
他听到的太多了,他不该听,不该到那里去,甚至今天压根就不该出门。
理智告诉他,他该把听到的烂进肚子里,装作什么也没发生,什么也不知道,这样王罙就还是他的王罙,给他花不完的银子,听他没完没了唠叨,高兴了还来陪他睡觉。
跟从前一样,管他姓甚名谁,管他是少爷还是殿下,管他跟人做哪门子生意,管他是好是坏,是正是邪,是错是对。
可是他能么?真能么?小王八蛋现在跟人做的怎么听都是一桩掉脑袋的买卖,他能装作不知道,叫他胡来送死么?莫说不一定能成,就算真成了,与人合计谋害自己亲爹,那是大不孝,将来要下十八层地狱的。
况且那些外邦人真能信么?会不会是诓他的?会不会是来害他的?
孟子青六神无主,越想越怕,却在此时,忽听道旁有人召唤,“公子,算卦测字么?年关里驱邪消灾,管保来年一帆风顺呐!”
他循声望向道旁的算命摊子,立在原地迟疑半晌,终于还是抬脚走了过去。
算命的闲了半日,可算蹲到一单生意,待客格外热情,“公子是看相还是测字?不是我吹,我刘半仙无论看相测字还是问风水,那都是一掐一个准儿!”
孟子青摇头,“不看相,也不测字。”他大字不识一个,年纪大了也没心思再开蒙读书,这些年勉勉强强也就会写王罙两个字,他望向面前的算命先生,小心翼翼问道,“听说北边在打仗,您能跟我说道说道么,钱我照付。”
算命原本听见“不看相,不测字”,脸已拉下一半,一听钱照付,登时又来了精神,“哎哟我的公子诶,这你可问对人了,不管是南国的,北国的,塞外的,岭南的,天底下就没有我万事通不知道的事儿。”
孟子青白丁一个,自来对读书人心存敬畏,眼瞧对方确有仙风道骨,说起话来也言之凿凿,好似当真什么都知道。
算命的捋着山羊须,只道眼前这位定是哪家少爷,年关里闲得发疯,又怕家里老太太唠叨,特意出门闲游找人说嘴的,“要说可不止北边战事纷繁,眼下南面北面那也是烽烟四起,眼瞧着世道说乱就乱了,只不过南面是咱们打别人,北面是别人打我们。”
坐在摊前的人紧张地伸长了脖子,“能说得仔细些么。”
“这南面啊,往远了说也不能叫别人,南陈开国君主原本只是太/祖皇帝麾下一个谋士罢了,可此人居心叵测,先是鼓动太/祖皇帝南征,堂而皇之过了江又带着兵马在南方裂土称王,此番皇上下令南征,本就是燕人戬灭叛臣,收回故地的大作为,道义上无可厚非,况且陈国近来又出了内乱,此时不取,更待何时?只不过啊……”
“只不过什么?”
“只不过南边打得不顺,公子未听荆州大败在城里城外已传遍了么?”
孟子青想了想,这些事从前跟他八竿子打不着,他即便听也只是听个热闹,从未放在心上,“荆州离燕都如此遥远,可消息却传得这样快,实在不合常理,是不是有人故意散布,想乱我民心军心?”
算命的哪晓得这些门门道道,天王老子的事,搁谁不是听个热闹,莫看他说得有模有样,所知也不过都是从茶楼里说书的那儿听来的,但他摆摊做嘴皮子生意,最善探察来客的心思,闻听此言,当即抚掌一击,“公子有见识!谁说不是呢,我大燕国的嫡皇子,率领十万大军亲征,岂是说败就败的?定是不轨之徒造谣生事,乱我军心!”
“……你说嫡皇子?”
“公子莫不是外乡人?”算命的一脸狐疑。
“年前不久刚举家迁来京都做买卖,对京都的事情不大知道。”孟子青随口撒了个谎。
“那就难怪了。”算命的点头应说,“当朝六皇子可是先皇后嫡出的儿子。”
“皇上有几个嫡皇子,其他的皇子呢?”
“皇帝三宫六院,子嗣众多,儿女少说也有二十好几,嫡子就这么一个,只不过六皇子少时顽劣,很不得皇帝喜欢,但虽说不得喜欢,如今封王带兵仍旧处处以嫡子为先,东宫之主保不齐就是六皇子,足见皇家到底还是看重礼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