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里头的男孩女孩,没有一个有刘大刚的灵气资质。
徒弟嘛,贵精不贵多。
蓬莱岛东的富商们心中忿忿不平。
蓬莱仙岛虽称仙岛,真正修仙的也就一小部分,剩下的都是平民老百姓。各大门派的遴选时机不定、条件不定——比如最强盛的门派玄陵门每八年才招一回门生,以各类鞭子为武器的鞭便匾只招收女弟子,供奉一个不知名使扇子的神仙的善扇山则只收十岁以下的小童……
寻常人家的孩子,能进入仙门,那真是少之又少,大多都卡在了“资质”这一条玄乎的准则上。
这些富商们心里想:“这茶水摊子的老刘到底给这白面道长灌了什么茶汤子,修来了此等福分!刘大刚那种市井滚大的小子,哪点儿比得上我家的少爷小姐!”
富家子弟的流言碎语传入了老刘的耳朵里,他也笑呵呵地不理会,该练摊练摊,该带儿子吃饭就带儿子吃饭。大刚有福气,你们就是酸!
刘大刚也知道老爹的日子不太好过。老爹就是摆茶水摊子的,让富商们嫉妒上了,恐怕会吃哑巴亏。
但他不吭声,每日乖乖早起练心法——白云朝顶上,甘露洒须弥,一举一动愈发有师父的样子,连说话风格也沾上了点仙气,只有极其激动的时候才会蹦出来一个“俺”来。
“倒是你这个‘俺’,颇具灸我崖立派宗师的气质。”第五君对此点评道。
那日辰时,街坊刚刚苏醒,大刚已经练完一轮心法,练气化神,气沉丹田。他将体内灵气运行了几个小周天,周而复始,循环往复。
小腿几个倒替,他便站上了灸我崖的屋顶,脚下轻踩瓦片,目不斜视。
灸我街上来来往往的人变多了,大家稍一抬头便能注意到这吊脚楼顶端立着的孩子。身材瘦小,但很结实,迎着日光,金鸡独立。
往来人群纷纷停下来看。这灸我崖的弟子能有什么绝活?
没看多久,大刚就从楼顶上一跃而下。
他穿了一件黑色的小布衫,灯笼裤,赤着膊,双手平举,姿态翩迁,从楼顶一跃而起——
黑色的小身影在空中划了一道漂亮的弧线,大刚自如得像是踏风似的,在空中转了好几个圈,还凌空踩了几步,最后才一只足尖轻轻点地。
众人发出一阵惊呼,赞叹声不绝于耳。
可是大刚却迅速转身立定,抬头仰望着灸我崖的楼顶。
众人不禁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
一个青衣仙人背手立在楼顶,就在刚刚少年的身后,一动不动,仿佛入了定。那人肤白胜雪,唇色浅淡,只有一双眼睛如两汪深潭,仿佛蕴藏了极大的力量。
高处风劲,衣袂飘飘,墨发轻扬,眉眼如画,众人这才看出,这就是日日给他们施针看病的小道长,几个姑娘不禁看呆了。
“原来这位道长,真是仙人哪……”
从前人人都道灸我崖是蓬莱仙岛八十八仙门里最大的破落户,掌门又是个小白脸,闭门不出守着一个危楼;如今这灸我崖开始悬壶济世,又收新徒——第五君的身姿日头下这么一现,他们再也不敢如此轻看。
再加上灸我崖小徒拜师不过短短数月,轻功就能了得至斯,众人只在心中暗道,灸我崖真是深藏不露!
大刚在原地站着,依旧仰望着师父,目光里满是期待。
——师父你也飞下来嘛!给我做个示范嘛!
第五君看了小徒弟片刻,轻笑一声,翻身入室,并没有满足大刚的愿望。
又过了四月有余,大刚拜入灸我崖门下已大半年。从一个稚气未脱的孩子,长成了一个稳重的小少年。
第五君开始让小徒弟施针,不许扎别人,先拿自己练手,等把自己扎成了刺猬,穴道也就都摸熟了。小徒弟时常皱着苦哈哈的一张小脸求救,第五君就笑眯眯地去解围。
等大刚把自己扎得通透之后,第五君终于许他协诊。
“取针刀过来。肩中俞的粘连摸到了吗?”
“师父,摸到了。”
“下针吧。”
大刚握着小针刀的手不住颤抖,比划了好久就是不敢下手。他满脸冷汗去瞧师父,第五君却只是恬淡地看着病人的患处,没有分给他一个眼神。
大刚最后又比划了一次,然后屏息运气,下了针。第五君这才掀起眼皮,瞅了瞅紧张不已的小徒弟。
针刀入肉,划开了粘连的筋络,病人的患处立刻轻快许多。
“去取罐子里的花椒酒,用帕子敷在患处绑结实。”第五君吩咐道。
大刚低头“嗯”了一声,立刻照办。
等他把伤处包扎完毕,病人从塌上爬起、拉着大刚的手千恩万谢的时候,大刚不好意思地转头,才发现他师父不知何时已经站得远远的,在诊室长案里头,捧着一盏茶,慢吞吞地喝。师父瞧着他,眼睛里盛满了笑意。
第五君瞅着愈加上道的小崽子,心里满意得很。
不错,学得很扎实,胆识也有了,只需多加练习。等再过个一年半载,便可传他那套针灸奇方,灸我崖就后继有人了。
在案后端方地指导着小徒弟,第五君觉得自己有那么点师父的样子了。
这日剩下的两个病号都是简单病症,全是大刚下的针。等刘大刚把最后的病号送出灸我崖回屋的时候,却发现师父消失不见了。
刚刚还在诊室的呀,就送个人的功夫,师父去哪了?
大刚去二楼转了一圈,也未见师父人影。站在灸我崖门口,大刚挠着头,心想:“许是师父出门了吧,那我就给他留个门好了。”
灸我崖的木门一留就留了半宿,大刚半夜醒来,还是没等着师父的人影。
他撑着迷朦的睡眼在吊脚楼里转着圈,却突然瞥见暗黄的烛光下,那诊室长案脚下露出了一抹黛青。
他连忙跑过去——
他的仙人师父耷拉在长案后面,腿直直地伸着,靠着灵堂那面墙不省人事。
大刚抬头,见白大力的牌位歪了,便知师父大概是头在灵堂上磕了一下,然后撞晕了。
听到小徒一声声唤自己,人中又传来一阵阵刺痛,第五君迷迷瞪瞪睁开了眼。
第五君:“怎么?”
大刚:“……师父您……许是在案后没站稳,头磕在灵堂上撞晕了……”
第五君这才瞧见自己是坐在地上,赶快起身站好,去望灵堂。
大刚:“师父您看,您把咱开山立派的祖师爷爷给撞歪了。”
第五君:“……”
静了片刻,第五君道:“那你替为师上炷香,为师先行一步。”话音刚落便抬腿上楼。
天都黑透了,打更的声音都传过来了。
这小兔崽子,竟然放他晕在这儿这么久才发现!
自打第五君收了徒,给灸我崖列祖列宗上香的活计就交由小徒弟打理。大刚也做得不错,每日两次上香——清晨一炷,请灸我崖先祖庇佑一日诊疗平安,病人得救;傍晚一炷,感谢灸我崖先祖照拂一日诊疗顺利,接诊结束。
大半夜的,香早燃尽了。
大刚把香炉里的残香拿出,拍拍灰,又取了三柱新香,添了进去。
大刚:“祖师爷爷在上,师父他不是故意冲撞您的灵牌的,为表歉意,由灸我崖第十代弟子刘大刚敬进三炷香……”
他净了手,把三炷香依次点燃插好,左边的香放入的时候不注意多使了点劲,比中间和最右边的香矮了那么一个香头。
大刚双手合十,小小的身躯在灵堂前虔诚地拜了拜。
又看了眼灵堂,他觉得还得再添点什么,于是就从爹爹给他的布兜里掏出来一只大桃,恭恭敬敬摆在了香炉旁边。
师父找着了,香上完了,拜也拜完了,还供了个大桃——没心没肺的十岁小徒快乐地上床睡觉了。
师父没教过他二十四香谱图,是以大刚根本不晓得,他这三炷香,摆成了——催供香。
给祖宗备好供品,三日之内祖宗必来。
等第二日清晨,第五君入诊室的时候,他的小徒弟早把燃尽的香灰打扫干净,换上了清晨点的一炷新香了。
是以这件事第五君一直不知道。
第五君瞅着大桃:“这桃是你供上的?”
大刚:“对呀,供给祖师爷爷吃。”
第五君:“你祖师爷爷辟谷。修仙之人没那么多繁文缛节,你吃了吧。”
等若干年后,已经得道跻身上界的仙人刘大刚回想起来某个关键又巧合的时间点,不禁才反应过来——原来、或许、也许、应该……就是那时他的三炷香,才招来了那尊大佛。
作者有话说:
这个催供香,现实来讲是烧成这个“左边短一点中间右边长一点”的香型的,本章只是借用了一下名字,是大刚摆出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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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灸我崖(五)
一转眼,大刚拜入灸我崖已快一年了。茶水铺老刘的日子也过得滋润了起来。
还记得刘大刚刚拜师那会儿,蓬莱岛东有钱有势的家族没少给老刘眼色看,可是日子一久,大家都看出来了——这灸我崖的青衣仙人分明就是不想再收徒,师父不想,那哪还有硬塞徒弟的道理呢!
既然自家儿子女儿修不了仙,那就得和有仙缘的搞好关系——得对老刘好点儿!人家好歹是未来仙人的肉身老父亲!
于是,老刘耳朵里的阴阳怪气渐渐就消停了,后来还有个聪明富商提出要给老刘一个门头,让他不用风吹日晒的辛苦练摊,被老刘拒绝了:“大刚还没辟谷哪!我得带我儿子吃饭!”
老刘心里想:笑话,灸我崖对面这块地可是风水宝地,仙门对面,守着儿子,哪还有更好的去处?
他这摊子,也是祖上留下来的,灸我崖这吊脚楼建了多长时间,这祖传的茶水摊子也就摆了多长时间。老刘要把这小本生意继续做下去。
“我碌碌平生,可儿子能修仙,我老刘家真是得了上天庇佑,感谢老天爷!”老刘每天就这样念叨着,勤勤恳恳赚着几个小钱,心里高兴得不得了。
灸我街上的早点店什么时候收摊了,老刘的茶水铺子一般就什么时候出摊。
这天,他刚把铸铁水壶挨个烧上,就听灸我街那头卖豆腐脑的王婆吆喝了一嗓子:“蓬莱岛西的贵客怎的来了呀!”
老刘钻出棚子去看,只见灸我街尽头一水儿的黑衣骑客,列队整齐如刀割,肃穆静立,好不壮观。高头大马匹匹骠勇,毛色锃亮,只有最前头的一匹是白马。马鬃纯白如雪,如轻摇的柳絮,马目炯炯有神,像是黑曜石似的——打眼一看就知道是奇好无比的宝马。
那白马上的黑衣男子下了马,正在跟王婆买豆腐脑。
王婆揣着手,慈爱地瞧着这高大的黑衣男子。
——许久未见过长得这样俊的年轻人了,宽肩窄腰,行动如风,又剑眉星目的,喜欢,真喜欢!
那黑衣男子端详着王婆锅里的豆腐脑,片刻后道:“老板,恐怕这些不够,能再做一锅吗?”
王婆笑得皱纹都荡漾了起来:“能!能!”
黑衣男子从衣襟内取出荷包,放了一锭金子在锅边:“那麻烦您做好后送至云海阁,各样小菜都配一些。”
王婆忙点头:“成!成!一会儿就给您送去,油条烧卖咸菜都配的足足的!”
黑衣男子道了谢,翻身上马,那些黑衣骑客便如同一阵风刮过,走了。
王婆忙招呼店里小二,热火朝天地干了起来。
王婆激动道:“蓬莱岛西的贵客啊!你瞧见他腰间的黑罗盘了没有?那可是七星罗盘哪!”
小二一听,也是大吃一惊:“七星罗盘?!当真?!”
王婆:“错不了!南北西东龙凤日月,正中团簇问鼎七星哪!”
小二拿汤勺的手微微颤抖:“拿这罗盘的不是……玄陵少主吗?!他,他出关了??”
王婆端着锅点头,激悦得都要哭出来:“可不是嘛!齐少主一出关就向着我们蓬莱岛东来了,可见我们这儿要发达了!”
话说这蓬莱仙岛八十八仙门里,最落魄的是灸我崖,最强盛的就是玄陵门。
玄陵门擅奇门遁甲风水秘术,弟子人手一只金罗盘,按生辰八字则可断生死知祸福,按山川地势则可寻金探宝,窥风水变迁。
这罗盘不只是个文质彬彬的摆设,亦是玄陵门的武器——抽长成戟,翻底存针,明枪暗器相得益彰。
能文能武,百般皆通的仙门,蓬莱仙岛只此一家。
而就在这金灿灿的玄陵门中,却有一只黑罗盘,正是玄陵少主手中的七星罗盘。
传闻这七星罗盘,是上古遗留下来主杀伐的罗盘,须由玄陵门灵力最强的人来持有,方能抑制煞气、发挥功用。数代以来,玄陵门并未有人能压制住这只罗盘,因此将其锁在玄陵门的藏宝阁内。
玄陵少主出生时,这只本在藏宝阁深处、处于数道禁制之下的七星罗盘,忽然撞破了锁链,飞到了玄陵门主母的产房边。
而本来生产顺利的主母,突然血崩,在产下玄陵门少主之后,便撒手人寰。
掌门齐冠痛失爱妻,以为爱妻是遭受不住罗盘的戾气才西去的;可众目睽睽之下,这只罗盘竟然越过了玄陵门弟子的层层阻拦,飞去了少主的小床边。
齐冠大惊失色扑了上去,可没等他将罗盘打偏,就见小床里伸出了一只小手,抓住了这只七星罗盘的一个角。
七星罗盘当下就温顺至极,甚至还怕婴孩握不住被砸到似的,整只罗盘飘忽忽悬在空中,让少主咯咯地笑了出来。
所有人无不为少主的天生灵力所震惊,掌门齐冠忍着泪水,为这个孩子取名为“齐迹”。
少主是在凌晨出生的。等齐冠抱着夫人的遗体从房内出来的时候,太阳已经快要升起。
“青”乃东方之色,齐冠听着房内婴孩的啼哭,为少主选了字:
“就叫他‘释青’罢。”
齐释青行侠仗义,年少有为,仪表堂堂,在八十八仙门中可谓无人不知无人不晓。而真正让他名满蓬莱的,则是玳崆山之乱。
四年前,玳崆山一带莫名出现了许多堕仙。
所谓堕仙,是拜入邪神门下的修仙之人,传说可以经邪神提点直接登仙。他们法力高强,然而身负咒诅,若心志不宁极易走火入魔,至失神失智时则会嗜血好杀,与禽兽无异。
玄陵门便派少主探察此事,齐释青率人一路披荆斩棘,所到之处堕仙销声匿迹。因此他便被蓬莱仙岛百姓看作少年英雄,救命恩人。
而正当天下太平之时,齐释青却突然闭关。于是就有人猜测,许是玄陵门少主的功力又要上一层了,玄陵门真是大有可为!
豆腐脑王婆抹着慷慨的热泪:“玄陵少主出关,太风光了!”
小二盖上木盖墩脑:“那咱要不要送玄陵门个人情,这锅豆腐脑就不收钱了?”
王婆紧了紧已经藏了金锭子的衣襟:“堂堂玄陵少主,他不差钱!”
茶水铺子的老刘听不见王婆和那黑衣青年的对话,只是看那些玄衣像是蓬莱岛西玄陵门的道袍。
蓬莱仙岛如此之大,从岛西跑到岛东,快马也得跑上个把月,是有什么大事儿发生了吗?
也没听街坊邻居说过这蓬莱岛近来有什么大事儿呀?
嗨,仙门的事儿,咱想也想不明白。
老刘钻回茶铺子,看了会儿沸水咕噜咕噜冒泡,回头看了眼灸我崖的大门——未到巳时,还紧闭着。他叹了口气,最近见儿子的次数越发少了,这孩子上回跟他说,已经可以辟谷了。
第6章 灸我崖(六)
第五君时常瞅着大刚,心里就想,除了他自己以外,他是真没见过如此有灵气的好苗子。于是他就会特别高兴地表扬一下自己:“我真是慧眼独具。”
第五君从小长在药王谷,洞天福地,又有仙草滋养,灵气过人是很自然的。然而他的小徒弟刘大刚,街坊长大的茶水铺小子,只跟着他修炼了一年,就已经可以辟谷了——这搁在八十八仙门任何一家,都找不出这样的好资质。
日中时分,大刚跟第五君打招呼:“师父!我去陪爹爹吃个中饭!”
第五君颔首,大刚快乐地跑出灸我崖。
第五君站在长案后,目送跑远的小身影。
能辟谷之后,大刚本来是很新奇的,一口都不想吃。是第五君告诉他:“你已半只脚踏入仙门,寿数不能同凡人相比。若你有一日跳出轮回得道成仙,你与你父亲的缘分就在此世尽了,应当珍惜。”
大刚年纪小,从未想到这一点。听了师父的话,他乖乖道:“晓得了师父,那我得空就去看爹爹。”
第五君道:“你娘走的早,要对你爹好。”
大刚眨巴着水汪汪的大眼睛瞧着第五君,使劲点头。
灸我崖过午继续接诊。
陪爹爹吃过饭回来的大刚,明显有什么话想说。第五君依旧在长案后头指导着徒弟如何施针,老神在在,气定神闲,没有理会他滴溜溜总是瞟向自己的眼神。
这是第五君立下的规矩,接诊时不可闲谈。
憋到了日头西斜,接诊结束,大刚总算憋不住了。他草草把用过的银针包起来扔进木桶,就对第五君大声说:“师父你知道吗!玄陵少主来啦!!!”
话音刚落,大刚就看见他师父的身影跟不倒翁似的晃了又晃,接着一个踉跄,磕在了灵堂上。
这次,他师父把司少康的灵牌撞倒了。
但第五君很出息地没晕过去。他忍着头晕目眩,扶着小徒弟站好,不敢置信地问:“……你说什么?”
大刚只道师父是太激动,太兴奋了:“俺爹说,今早上玄陵少主带着好多弟子来啦!现下就住在云海阁,高老板都高兴疯啦!”
第五君看着小徒弟眼冒金光的样子,嘴唇微微抽搐。
见师父没答话,大刚善解人意道:“师父,谁听着玄陵少主的名儿不激动呐!您放心,您太激动撞在灵堂上差点摔了的事儿徒弟不会告诉任何人的!”
第五君:“……”
第五君颤颤巍巍伸手把司少康的牌位扶正,然后慢慢回身,看着小徒弟。
大刚无辜地看着师父:“师父,可要我再上炷香?”
第五君:“……不必。”顿了顿,他深吸一口气,道:“把你听到的,细细与我讲一遍。”
第二日灸我崖开门接诊的时候,来的病患都问了大刚同一个问题:“小郎中,那是谁呀?你师父呢?”
大刚便回:“那是我小师叔,我师父出远门啦!”
病患“哦哦”着这才放心,既是同门师叔,一脉相承,水平定也是不会差的。
长案后面的第五君不着痕迹地微笑,心里腹诽:“要真是灸我崖的白姓子弟来扎针,扎一个残一个,扎两个残一双。”
昨晚在听了小徒弟带来的“好消息”之后,第五君迅速在小徒跟前露了一手。
他从衣襟里不动声色地摸出来了什么物什,然后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以手套遮面另一手抚过,待双手垂下的时候,大刚面前的青衣仙人已经换了一张脸。
一张和蔼可亲的中年妇女的脸。
大刚:“师……师父?!……师父?”
第五君呵呵笑了一声,却令大刚一激灵——
这哪里是他仙人师父清越的声音,这这这,这分明就是那个,那个莲花楼里青梅姐姐的表姑姑的邻家小弟的二舅姥爷那个粗鄙壮汉的嗓子!
第五君用着这粗鄙壮汉的嗓音道:“换颜易嗓之术,想学吗?”
大刚还震惊着,没立刻回答。
——师父的仙姿顶了一张阿姨的脸,嗓子却是个抠脚大汉!这、这也太……太……
第五君换回了原本的嗓音,道:“不想学便不学,左右这也不是灸我崖的传家本领。”
——太厉害了!
听到师父熟悉的声音,大刚回了神,立刻就抓住青袍广袖不住摇晃:
“师父,师父,想学!”
第五君低头看着攥着自己袖子的小徒弟,一双圆眼睛亮晶晶的,手还努力摇着,像只给他拜年的小狗崽。
第五君提起唇角,淡定道:“既想学,那明日起,为师便不以真面目示人,教你如何以假音假面如常自处。”
大刚立即上钩:“好!好!师父!”
第五君:“明日起,你就唤为师‘师叔’吧,有人问起,就说为师出了远门。此乃秘技,绝不可告知于人。”
大刚笑得灿烂:“好!好!师父!爹爹我也不告诉!”
第五君笑着颔首,再度以黑手套遮面,顷刻间换回了原来的脸。他摸了摸小徒弟毛茸茸的脑袋,嗓音温润:“不早了,去歇息吧。”
大刚在床上翻来覆去,兴奋得睡不着。他无比期待第二天的到来,他太想知道师父会变成什么样子了。
师父长得清秀,化成女子那可比莲花楼里所有的姐姐们都好看!!
“师父变成漂亮姐姐吧!!!”
大刚祈祷着,渐渐沉入了甜甜的梦乡。
是以当他第二天见到师父的时候,小脸微微有些垮,失望之情都要溢出来了。
眼前的师父一身褐袍,相貌平平,没有一点姿色,头发还挽成了一个小发髻顶在头顶,用棕色的布条裹着,要多普通有多普通。
这幅模样,跟蓬莱岛上最最寻常的郎中有什么区别!
第五君看小徒弟兴致缺缺,虽然也不懂他在期待什么,还是清了清嗓子,用原本的嗓音道:“一会儿接诊还是同常,我在案后,你来下针。”
大刚揉了揉眼睛,“哦”了一声。
第五君瞅着小徒,思索两秒,换了个娇媚的女声道:“好好学着,等你能心态如常,我便传你这秘术,到时你想变什么样就变什么样。”
大刚一下子精神了,摩拳擦掌道:“是,师父!”
第五君看着瞬间振奋的小徒弟,有些哭笑不得。
只见小徒弟蹬蹬跑到跟前,用小小声悄悄告诉他:“师父,还是你原来的声音好听。”
第五君不禁莞尔,他敲了敲大刚的脑袋,嘱咐道:“别叫错了,从今天起,我是你小师叔。”
“小师叔”“小师叔”地叫了一天,大刚把灸我崖大门关上,累道:“师父啊,我心态如常了啊,您看我一整天都没犯错,能教我了吗?”
第五君慢条斯理道:“这不就犯错了?”
大刚:“师父我哪里犯错了啊?”
第五君没理他,大刚自己反应过来,然后改了口:“师叔,小师叔!”他跑到师父身边,拽着袖子道:“师父,你看又没有外人……”
第五君把袖子从小徒弟手里拽出来:“男孩子家家的,拽着袖子撒娇像什么样子!”
大刚立刻敛了笑容,端正站好。
第五君一本正经道:“换颜易嗓之术,难就难在内心。能换的是壳子,芯子却难易。要想真正修习此术,就得时刻谨记自己在扮什么人,否则一旦露馅就会惹祸上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