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熠秋淡淡笑了一声,因身子冰凉而钻进了被子里,顾濯的手跟着钻了进去,紧紧地包裹着那一双冰块一样的手。
谢熠秋闭眼养神,声音微涩,“朕对着那群废物一整天,头都要被吵炸了。”
“陛下嫌烦,把他们轰出去就是了。”
“朕不能像你一样来去自由,更无法左右他们的嘴。”谢熠秋微微睁眼,“朕是皇帝,不能想做什么就做什么。”
他不能做自己想做的事情,不当皇帝的以为皇帝可以控制任何事任何人,想要什么就有什么。当了皇帝的,不仅得不到自己想要的,做不了自己想做的,不能把自己臣民像扯着牲口链子一样攥在手心里,他甚至还要防着。防止链子断了,防止他们反咬自己一口。
一个帝王,甚至是一个最普通的人,最害怕的就是将自己的软肋暴露出来,若是露了出来,旁人就会专挑他的要害。
身中蛊毒这种事情,只能自己受着。顾濯虽不说,却心知肚明。
到了深夜,顾濯被捂出了一身汗,脑海中自己被一桶水浇醒的场景忽地闪现了一下。他倏然睁眼,只觉得胳膊酥酥麻麻的,歪头一看,正是谢熠秋枕在上面。
谢熠秋怕冷,睡觉时候不自觉地就将脑袋钻进了顾濯怀里。顾濯一只手被枕着,一只手揽着他,动也不敢动,只能悄悄扭了扭手腕,生怕吵醒了他。
没想到自己这么小心,还是将人弄醒了。谢熠秋孩子一样扭了一下,声音喑哑道:“压着你了?”
说着往下窜了窜,示意顾濯将胳膊拿开。
顾濯身子微微一抖,隐忍着笑了一下,“陛下若是喜欢,我这胳膊砍下来镶上玉,用金线缝个枕头给你用。”
谢熠秋没睁眼,依旧昏昏沉沉地似在梦里,却对顾濯的浑话对答如流,“我怕它半夜活过来拽我头发。”
“我可从未拽过陛下的头发,拽别的倒是可以。”顾濯手指头勾了勾谢熠秋的寝衣。
“你这手指头不想要了。”
顾濯不打算接着谢熠秋这句话说下去,一把将人揽到自己这儿,只觉得谢熠秋闷哼了一声,若有似无地喘了口气。
顾濯这才发觉谢熠秋微微蹙起的眉宇,拿手给他揉了揉,道:“睡觉时候便不要想太多了,陛下好好休息,臣会有办法的。”
窗外下着大雨,谢熠秋不自觉地沉了口气,“朕若将城外的百姓关在外面,任其自生自灭,他们该如何看待朕?是不是想着朕不配为君主?”
“可城内有疫病,陛下难道不是将自己置身危境之中吗?他们就算是进来了也是无处可去,反倒流离失所,染了病便难逃一死了。”
顾濯一只手轻轻拍打着谢熠秋的后背,对着怀中之人耳语道:“陛下睡下吧。”
几天的离别让顾濯在阴暗的牢狱中想清了太多事情,不管未来如何,结局如何,自己如今所想,如今所爱,都是自己心之所向。“陛下明早起来,雨就停了。”
怀中传出淡淡酥涩的声音,“雨停了,之后呢。”
“之后,臣替陛下去查疫病的来源,替陛下把百姓治好,替陛下解决南方干旱,运粮输水,搭棚施粥。”顾濯轻轻在谢熠秋的额上亲了一口,拥着人,沉沉睡了。
枝桠上的水滴如串滴落,宫人晨起便清扫了积水和落叶。
雨后天气愈发凉了,顾濯披上氅衣出门,等谢熠秋醒来,正好端着热乎的参汤进来。
顾濯不等谢熠秋起身,便先过去隔着被子将人抱了一下,“积水未清,疫病未散,官员还不能来上朝,陛下先歇着。若是还困便再睡一会儿,不过得先把汤喝了。”
谢熠秋撑了撑身子,坐起身来,尝了口顾濯递到嘴边的参汤,瞧了一眼顾濯的装束,道:“你要出去了。”
“臣叫了韩太医,还有几个资历比较深的太医,先去隆兴客栈看看。隆兴客栈里的客人天天被封着,都害怕,只是寻常的大夫也不敢去那里,即便去了也看不出门道来,还是得请太医过去。”
顾濯吹了吹汤匙,将汤送过去,“臣私自动用了陛下的禁军统领,让他带着禁军去挖官渠了。”
谢熠秋垂眸道:“只要他能受你派遣就行,这参汤是你熬的?”
他突然一转话题让顾濯猝不及防,“臣伺候陛下这几年,身上几斤几两肉陛下应该都知道了,就算是以前只会吃,现如今也该学会做了。”
“朕的御膳房手艺不如你,下次还是你做吧。”
本就重活全都压在了自己头上,这下好了,突然又多了个差事,顾濯不紧不慢地将碗放下,手臂撑在了谢熠秋的身侧,声音淡淡道:“陛下这是把臣当什么使唤?”
第55章
“连禁军统领都由得你差遣, ”谢熠秋睨视了一下微愣的顾濯,“朕把权势交给你,你想把自己当什么都行。唯独在朕这里, 朕把你当什么都行。”
瑟瑟秋风吹进了衣领,潘邵提着衣角从泥坑里挪出了脚,还没等在地面上站稳脚跟,便见人来禀报, “统领,陛下口谕,一切听由顾玄师。”
潘邵手上的泥泞未清, 猛吸一口气, 一字一句又重复了一边, “一切听由顾玄师。”
“蛊惑圣听的东西, 无官无令,全靠一个宠爱庇护, 这等腌臜东西也配差遣禁军?”潘邵面露怒色, 一掌将手上的污泥拍在了面前之人的脸上。
那人脸上染了泥, 却当什么事都没有发生一般, 问道:“那这官渠还挖不挖?”
“当然要挖, 这事得交给工部的人来办, 关禁军何事?”潘邵边走边找了地方洗手,“朝廷拨了银两, 工部的人拿银子吃饭,咱们也是拿了朝廷的银子办事。但挖渠这种事本就该是工部的来干的。”
他在撑起的棚子里坐下喝了口水, “晋中, 只管告知兄弟们, 拨银子是朝廷的事, 怎么干是咱们自己的事。”
晋中应声,等潘邵点了头,才跑出去洗了个脸。
等再回来时候,又是行色匆匆到了潘邵面前,“统领!”
潘邵不耐烦道:“有屁快放。”
“腌臜东西来了!”
“什么腌臜东西?你先把你脸上洗得干干净净地再回来说话。”
晋中顿了一下,往脸上一摸,果然又摸到了一手泥,应了一声又跑了出去。
潘邵的屁股还没坐热,刚站起身来松一下骨头,迎面便见顾濯过来了,瞬时愣了。
顾濯到了跟前,道:“潘统领不必起身相迎。”
潘邵脸色一青,顺势坐下,若无其事给自己倒了水,“这地方可不容易待,何必劳烦顾玄师来一趟,脏了自己的鞋子。”
“人在河边走,哪有不湿鞋的。何况如今帝京的情势,没有一个地方是容易待的,要么水沟泥坑,要么就是疫病,就连陛下身边也是难待啊。”
潘邵歪头,“玄师的恩宠可是一等一的,你说出这样的话,倒像是陛下薄待了你?”
顾濯哼的一笑,“这话我可不敢说,这可是大逆不道啊,潘统领慎言。”
潘邵没在意这句话,睨着不远处挖渠的禁军,“帝京闹着疫病,顾玄师没有时间去理会反倒跑到这里陪着我?”
“疫病有太医院在,我一介闲人自然得把时间用在最重要的事情上。”顾濯抖了抖脚上的泥,散漫地坐着,“当日陛下祭台受难,禁军守卫在最近处,为何不见有所为?潘统领莫不是眼睛出了问题,看不见了?”
被顾濯这么一点,潘邵才似乎突然想起一般,却压着一股劲儿,神色淡然道:“不是看不见,只是还未到时机。玄师可能不太懂,咱们禁军规矩森严,是万万不敢私上祭台的,那岂不是冲撞了神明?陛下若是降罪下来,禁军有多少个脑袋都不够砍。”
“说来说去不过是潘统领的猜测罢了,陛下醒来之后可是第一个要拿你问罪,潘统领难道不知道?”顾濯故作疑惑。
潘邵脸色不好看了,略带着微不可察的疑惑将碗放下,“没有圣旨下来,你是在拿我打趣?”
顾濯淡淡一笑,“我虽陛下宠臣,却也不能假传陛下的旨意。潘统领就没有想过你堂堂禁军统领为何如今像个插秧的乡野村夫?”
潘邵实在没有多想过,当时来传旨意的是宫里来的太监,传的又是口谕,但手里拿着的确实是陛下的信物。他半信半疑,派手下前往皇宫,从陛下近侍口中得知陛下确实是这么个意思。他被派来这里当然就是陛下的意思。
如今顾濯问出这样的话,他确实多了几分犹疑。
顾濯扫了一眼他,道:“以陛下多疑的心性,必不会贸然处置了谁,特别是禁军统领这个位置的人。统领绝不蠢笨,生疑过后自然也知道应该试探,断去留并非一板子而定。”
“陛下疑了我,却不动我,”潘邵道,“是在等我的作为?”
“王臣将相,史书工笔千秋万代,帝王之策不会轻易一句话拿掉谁。世上万千臣子,谁都可能成为下一个李文弘,不管其是否忠君,只要罪名安上了,就算是死了,子子孙孙都摆脱不了罪臣的称号。”
顾濯稍微一顿语气,“潘统领,你手里握着的可是禁军,怎会为了几吊子银钱铤而走险?这世上良将最难做,最容易惹上猜忌,最容易忠心不贰,也最容易出叛军。禁军守的是皇城,若陛下有了猜疑之心,就算是天大的庇护也拦不住。”
“天大的庇护?”潘邵微微一顿,这指的是裴钱。他疑惑的不仅是皇帝的心思,也疑惑顾濯的这一番话,难道顾濯背后不是这“天大的庇护”吗?
顾濯道:“统领此刻的一门心思在何处?统领若将这心思放在挖渠治水上,陛下如何会再猜忌你?”
潘邵不再多言,待送走了顾濯,正巧见着沟渠边上堆满了烂泥一样的东西。
挖出来的烂泥没处堆放,总不能当街搁着,百姓一个个趁着机会运到自家田地里,要么就是丢进猪圈鸭棚。
潘邵对此不作置喙,毕竟他们自己都没有想到要怎么处置这些东西。
朝上呈上折子,说是染上疫病的已经不止百姓了,竟连千亩良田也开始枯竭,无数猪羊鸡鸭腐烂的尸体堆放在路边,竟比人感染的还多。
到底是突发时疫,任谁都束手无策。顾濯并未去太医院便先一趟去了韩太医的府上。
韩思尘近日抱病告假,说是熬坏了身子,顾濯带着不少补品前来看望,坐了大概一晌午的时间,才从他口中得知,这并非寻常疫病,而是看似疫病,实则是毒。
不论是田地里的淤泥,还是官渠里的淤泥,都掺杂着大量的毒。
前些日子因为南方旱灾,不少道士在帝京作法祈福,满大街的符顺着雨水流进沟渠里,堵的帝京水泄不通,也是从帝京水灾的时候开始,疫病就出现了。
禁军中净是莽夫,没多久的功夫,官渠便已经疏通。
百姓口中的道士,在帝京城中搜查了一遍也是丝毫不见踪影。实在没了法子,若要找,便只能出城去找。
只是城门口千口子人实在难收拾。
顾濯想着前些日子通过系统看到了场景,简直就是皇城噩梦,病倒的人数以千计,甚至连庄稼牲畜都难以活命,百姓或许绝对这是天灾,就连大臣也是这样认为,而顾濯却是第一个念头便往水上想。毕竟凭借着一个不算笨的大脑,就算是再傻也能想到污水沟里蚊子多,环境差的地方容易滋生病菌嘛。
只是没想到不是病菌,却是毒。
不是天灾,那便是人祸。
阳神殿门敞开,谢熠秋披着外袍倚靠在塌上,手上不知在看什么,白天的时候竟也盖着被子。顾濯一进来便给他掖好被角,“天凉了,陛下有没有想过到南方去过冬?”
谢熠秋没抬头,“疫病未消,你是想让朕丢下帝京百姓?”
“陛下这么怕冷,臣也是为了陛下着想,南方虽旱,也好过帝京湿寒。”
“朕在帝京活了二十五年了。”
顾濯劝说无果,心里憋着一些说不出口的话。自上次回裴府之后,他的行动便不再自由了,他早知道裴钱怀疑他了,可时机未到,李南淮不知何时才能回京,那枚制衡的棋子现在远在西南边郡,帝京之中任何一处都可能是裴钱的爪牙。
半夜顾濯醒来的时候甚至看得见有人遁入他的寝殿,留下一枚毒药便又离开。这是要他尽早杀了谢熠秋。
虽然在这里活了二十五年,虽然是九五至尊,可没有一天是不提心吊胆的。谢熠秋或许已经适应了这样的生活,表现得满不在乎,可顾濯担心极了。他担心的不是自己与裴钱周旋就如蚍蜉撼树,他更是担心谢熠秋身上的血凌散毒看着越发不好受了。
千言万语,有些事他要一直装作不知道,有些话他更是不能说出口。最后喉结一滚,若无其事道:“陛下是九五至尊,怎能一直待在这疫病之中?帝京的百姓是陛下的子民,南方的也是,陛下去哪里都是一样的,何故在此处受难呢?”
顾濯这个一向好话尽说的人,如今说了这样的话,谢熠秋神色漠然地抬头,“你让朕这时候离开帝京,便是让朕置百姓于不顾,到时候朕便成了他们口中的昏君。顾濯,你能替朕担着罪名吗?你担不担得起?”
“臣一直都是一个妖言惑主的人,陛下也早就看透了。臣这辈子怕无权无势无名无利,但是最怕死,臣不想留在帝京中等死,可陛下只管将臣紧紧拴在身边,不管臣的死活,臣不想跟着陛下死在这里。”
“你想离开帝京?”谢熠秋道,“你是朕的人,死在朕的身边对你来说,不算好事吗?”
顾濯微微叹笑一声,“臣是喜欢陛下给的所有东西,却没有想过为陛下而死,臣这一条命毕竟是义父给的,义父都不舍得臣死,臣惜命啊。”
“若朕放你走呢?朕完全可以放你走,给你金银,保你后半生荣华富贵。又或是,朕随便给你安一个罪名,把你流放出去。”
“可陛下若只放臣一个人出去,臣的荣华,和富贵,全都是一场空。”顾濯喉咙发干,“臣想要的是永生永世的尊崇。”
第56章
谢熠秋敛起手上的折子, 道:“你想胁迫朕,眼下李南淮在西南,你着急南下, 醉翁之意在什么?”
“南方大旱,现如今正是需要陛下的时候。清宁侯在边郡是他的职责,陛下何必想那么多?”顾濯道,“山中有虎狼, 在帝京寸步难行,陛下难道要每日与这些迂腐之臣作伴?陛下若不脱身,照着帝京眼下的情形, 多少脏水都是泼到陛下身上的。若是此刻脱身, 假借南方之事给陛下一个关心民生的由头, 帝京之中就算闹得天昏地暗, 陛下也不会沾染到一点污泥,到时候陛下只管回京, 将那些脏东西一举除掉。”
“由头是有, 书呈于谁手呢?”谢熠秋眸色清淡, “若是借你之手, 朕南下也无不可。”
“臣再做一次奸臣, 将南下之事呈递陛下, 朝中之事一应交给裴钱与太后,只是陛下只能继续受着重用外戚和阉党的指责了。”
此事一提, 如顾濯所想,朝中尽是反对声音。眼下帝京正是混乱时候, 若皇帝此时离京, 定会受天下指责。只是激励劝谏南下之人唯有顾濯, 这种指责便自然而然地落到了他的头上。
刑部大狱中关押着北蛮的莫夫, 顾濯前往之后只闻一阵哂笑。莫夫道:“怎么样?你帝京百姓还能活得长久吗?”
“北蛮制毒确实厉害,”顾濯道,“你北蛮的人假扮道士在帝京中作法,将毒沁在符上,虽然看起来不会怎么样,但是丢进水里便玷污了满城人的用水。你们北蛮的手段也是够狠毒。”
“到底不如北明皇帝狠毒,竟然要丢下整个帝京,自己出去避难,当真是昏君。”
顾濯坐下来摆整的衣裳,“按照你这么说,我岂不是奸臣?”
莫夫一笑,“北明出奸臣,你是一个,你义父是一个。他助我上位,为的就是拿住北蛮,到时不论你帝京发生什么,我都是他手中的棋子,要兵马有兵马,要毒药有毒药。但眼下你把我关在这里,他却始终不曾来救我,我既已在帝京,你们就不该亏待我。”
他的神情诡谲,顾濯满不在意。顾濯当初没有直接杀了他,为的就是留他一条命,他自己身中血凌散,不可能不想办法解开。
他若直接一刀杀了他,血凌散的解药便无从寻找了,裴钱也会拿莫夫的死做文章,到时顾濯便难脱身了。裴钱当然不会在意莫夫的死活,左右不过一颗棋子,若是死了,换下来就是,重新扶一个人上位为自己所用即可。
顾濯道:“你如今在这里把什么都说出来了,我一定不会把你怎么样。可刑部大狱不能保证拦得住每一个人,或许不知哪个月黑风高的夜里就会溜进来贼人,杀人灭口,毁尸灭迹。”
顾濯起身要走,“而你身上的血凌散,你我都知道的,也不会让你死,只是不知道生不如死的滋味是不是比死更难受?”
莫夫胸口起伏,喘了一口气,阴鸷笑道:“你当是天下第一奸臣才对,依我看,你那太监爹也比不上你的手段。”
“那我还要多谢你谬赞了。”语罢,顾濯摆袖离开。
一出刑部大狱,便觉得一阵风吹着自己的脸,迎面撞上了提着刀过来的魏霄。
“你一个锦衣卫跑到刑部来做什么?”顾濯道。
魏霄满脸的冷漠,“里面关着谁你我心知肚明,你独自来这里,不怕他对你做什么?”
顾濯淡淡一笑,一只手拍了拍魏霄的肩膀,“他全身上下绑着呢。”
两人并排着走,顾濯道:“那些道士是北蛮人,就算是找怕是也已经晚了,城门关了半月,他们回到北蛮也是绰绰有余了。”
“莫夫还在狱中,跑得了几个道士,跑不了他。”
“现在是跑不了,只是陛下南下之后,帝京之中便只剩裴钱一手遮天,若要是把他捞出去也不难,到时候便只管把他放出去。”
魏霄皱了眉,“放出去?”
“这帝京之中谁说了算,谁就有责任。若一直是陛下坐镇,莫夫必不肯说一句实话,更不会交代这疫病是从何而来。疫病一日不解,无数双眼睛便全都盯着陛下。裴钱既然还用得着北蛮的兵马,必不会轻易动莫夫,自然也不会轻易放他回去,特别是裴钱也不愿看着整个帝京被疫病笼罩。他们两个既然互相利用,那便全都交给他们就是了。”
魏霄这才恍然领悟,顾濯找个理由将皇帝弄出去,为的就是把帝京一切事务都交到裴钱手上,特别是这人为的疫病,他们自己弄出来的,自然要他们自己解决。
帝京城门大开的时候,皇家的车马打着寻访南方的旗号从难民堆中间穿过。
大河里的水引到城中,也派发到了城外难民的手中,城内城外都开始建棚施粥,暂且能保证他们生活一段日子。
西南边郡。
清宁军巡海的战船刚从海面上回来,往下运输着一些尖枪利器,还有一些大型火器。
莫影一身轻甲从船上下来,海上的热风吹着高髻。
眼前高耸的高楼阔府是以往辜泽宽留下的,名唤曌辉堂,与日月争辉之意。如今辜泽宽回了帝京,这地方自然而然地到了李南淮手中。
李南淮在正厅之中便听见了府门大敞着,手下的人抬着刚刚从海上俘获的倭贼的兵器。
李南淮一摆衣袖起身,打量了一下眼前的器物。莫影前来禀报,“侯爷,快马来报,帝京出事了。”
李南淮随便拿了个火铳比划了一下,道:“帝京就是塌了也关系不到咱们。”
“帝京闹了疫病,还闹了水灾。南方旱区的难民上京求见,却被关在了城门外。眼下顾玄师带着陛下南下了,说是要巡视南方旱情。”
李南淮微微挑眉,不屑一笑,“他是个贪生怕死的人,自己跑还不够,还要拉上陛下一起跑,把百姓丢在风口浪尖上,这是要置陛下于不仁不义之地啊。”
莫影道:“属下是觉得,巡视南方只是一个幌子。”
“这就是个明晃晃的幌子,顾濯此举,怕是有所目的。”李南淮摆摆手,示意将这些东西丢尽库房。“怎么唯独帝京出了疫病?怕不是天灾,而是人祸。顾濯不傻,这时候带着陛下出来,他是想避风头,顺便把烂摊子丢给合适的人。”
李南淮回了正厅,道:“准备着吧,他多半是要找我。辜泽宽回了帝京之后并没有消停,顾濯估计已经知道他那只胳膊是怎么没的了。”
“侯爷不怕陛下知道了治罪于您?”
“治罪?”李南淮哼笑,“要治罪早就治了,何必等到现在?陛下巴不得留着我帮他铲除异己,像辜泽宽那样的逆子贼臣,他自己杀不得,就等着我去给他当出头鸟。”
“侯爷只给辜泽宽一个教训就是了,若要真杀,到时候陛下怕是真的会治您的罪。”
“若我真是心急杀了辜泽宽,到时候不仅裴钱要找麻烦,陛下怕是也会在意他那点不值钱的圣誉转而过河拆桥来对付我。”李南淮靠着椅子,“我不急,该着急的是陛下。”
李南淮自南下之后,路途中起兵杀了带兵的将军,将军队收归己有。此后一路赶到边郡,封侯拜将,建立了清宁军。
如今清宁侯的声望沿着帝京通往西南的大道一路延伸,相去千里路,无人不知清宁侯,无人不晓清宁军。
一月之后,寒风逐渐来到了西南,边郡也来了不速之客。
李南淮将宁枕山安排下住处,笑道:“当初我叫你跟我一起来,你不来,偏要待在帝京面见陛下,将辜泽宽的事情说出来,那本就是行不通的嘛。辜泽宽在别处的时候,就算是他一手遮天,我照样拿下他一只手。如今他回了帝京,背后又有裴钱的扶持,你以为你能在帝京掀起多大的风浪?还不是连陛下一面都没能见到?”
宁枕山将行李放进了自己住的偏房里,拱手道:“多谢世子殿下。”他顿了一下,“多谢侯爷。”
李南淮既然被封了侯,便不能再被换做世子,世子的称呼对他来说本就是一个禁锢,是一个摆脱不了罪臣之子的锁链。
李南淮道:“在帝京跟妻儿待上一些日子也好,免得儿子长大了以后连你是谁都不知道。”
“我已与妻儿告别,此后便跟着侯爷了。”
李南淮领着宁枕山来了大院里,“只是你此后要无名无姓了,宁大帅,从大帅的位置上跌落,人们都以为你死了,如今只能从头做起,可会委屈?”
宁枕山淡然一笑,拱拱手,“宁枕山已经死在了西凉关,此后再无宁大帅。我如今做了侯爷的下属,请侯爷赐名。”
“赐名就算了,只是为我父亲正名,以及为你自己正名之事,往日的宁大帅还要在将来重活一次。”
宁枕山道:“重活一次,重善一生。侯爷日后便唤我重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