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老东西!”此刻顾濯脑中浮现出一张笑盈盈的老脸,他真想给韩司尘那老东西一脚。合着自己以前是被他算计着,或者说被这主仆俩算计着?
连谢熠秋假死都是他做的,那还真是可信。
韩司尘带着太医院一帮人进了阳神殿,大殿里里外外堆满了人,不少都是来觐见的大臣。
李南淮才刚回京,他在临牧待的久,那地方堪比蛮荒之地,吃不好睡不好。人尽皆知,他还打了仗。此刻身体已经很不爽利,回来便传了太医。
殿内外跪着不少大臣官员等着汇报这半年的公务,但大多都是为了讨赏。户部的人跪在殿内呈上这半年收的税,说是充实了国库,还将籍册呈递上去,说是北明人口兴旺,百姓和乐。但最前面跪着的还是内阁首辅闻律。
太医院的人来了这里,愣是连个落脚的地方都没有,于是李南淮将人都遣散下去,说这些事只管告知内阁。闻律便领着人都下去了。
韩司尘虽然带的太医不少,但李南淮实际上只留了他一个。
李南淮确实身子不爽,他在临牧这半年几乎没用药,可蛊毒不似从前那样极少发作,时常让他难受。
韩司尘便只能给他煎了药,暂时压制毒性,让他这些日子好生养着。
夜里,阳神殿内烛火通明,卫扬被李南淮召进来,他一进门便跪拜道:“罪臣靖云侯卫扬参见陛下。”
李南淮一只脚踩着凳子,披着外袍坐在茶桌前。他已经卸了冠,像是要睡了,但面前摆着的茶水明显是在等着卫扬过来。
“今日你我不是君臣,只当年少。”
卫扬缓缓抬了头,从地上爬起,坐到了李南淮面前。他冬日里被北蛮封在山谷数十日,吃过草根树皮,冻死的马匹也吃过。那时他过的辛苦,冻坏了身子,也饿坏了身子,如今虽然回到了帝京,可却像是老了,但他至今还没有娶妻。
李南淮确实按照魏霄说的那样,用粮食做诱饵引北蛮人交出卫扬,然后再杀了北蛮人。可莫夫不是傻子,他不会亲自上阵,所以李南淮只是救出了卫扬,保住了粮食,而没有擒住莫夫,不过他听闻莫夫已经在莽蒙境内被擒了。
但他在救出卫扬之后没有直接回帝京,而是驻扎在了临牧。临牧没有很好的医士,卫扬的身子也只是勉强养着,如今犹如残躯。
李南淮给卫扬倒了茶,送到他的面前,而后举着茶杯,“你身子没好利索,朕今日便不陪你饮酒了。”
“陛下也要保重身子,夜里喝浓茶也不好。”
“但浓茶才能让我们感情浓厚,不困便能谈天说地,畅所欲言。”
卫扬接过茶水,保持端正的姿态。“君臣之间,很难畅所欲言。但陛下若想听臣说些好听的话,臣十分愿意。”
“朕没即刻回京,耽误了你,并非朕有意为之。”李南淮道,“朕也不喜欢临牧,却还是在那里一待就是半年,朕早年时候曾在那里待过一年,过的生不如死。”
“陛下心有筹谋,待在临牧定然有陛下的道理。臣本就是罪臣,私自出兵,致使北明人心动荡,陛下御驾亲征,臣何德何能?陛下没有直接将臣关进狱中,反而与臣闲谈,臣愧不敢当。”
李南淮从卫扬的话里感受到了疏离,卫扬自认为是自己错了,可李南淮何尝没有利用他来揪出帝京的蛀虫?他利用了一个卫扬,利用了一个魏霄。他自回京便已听闻魏家全家遭流放,魏霄不知所踪了,如今这个卫扬又在他面前想把自己送进大狱。
他现在是皇帝,不能说自己惭愧,可到底是觉得羞愧了。于是他说:“你有罪,私自出兵是大罪,只是关进狱中就行了吗?你靖云侯的爵位会被褫夺,你的官服会被扒下来,靖云港也会受你牵连,靖云港的人——昭睿、昭楚些也会被削职,你的脑袋也保不住。”
卫扬只是沉默不语,李南淮便继续道:“今日朕与你说的这些,将会是朝中大臣口中的说辞,他们手里拿着北明的律法。”
“那陛下便按照律法处置了臣。”
“但是朕才是皇帝,朕说的话才是真正的律法。若朕一力保你,谁能动得了你?”
殿外檐上挂着的灯笼在轻风中摇晃, 天气渐渐凉了,秋日将近。
卫扬从前追随李南淮,始终记得自己在被灭门之后他如何一力护着他, 以至于被裴钱恨上。那时候他们不过是十七八岁的年纪,一场大火,一场追杀,谢熠秋被李南淮护送着回到皇宫, 即了皇位;卫扬被找回来的时候走投无路,唯有死路,但他还是被新帝和李南淮这位新臣保了下来, 送去了南海。
人人都说, 李南淮少年英姿, 极力护主, 是北明良臣。而李南淮又是青甘王世子,背后是强大的青甘, 这天下有他和受忠帝便称得上太平。
所以卫扬对他的敬自少年时便有, 敬他忠勇, 敬他果敢, 敬他是个俊才。李南淮让他做什么, 自然是有道理的, 他不会有半分怀疑。他也知道李南淮早些时候与谢熠秋生出了嫌隙,却没想到是足以令面前之人篡位的嫌隙。篡位也罢, 可受忠帝死在了李南淮亲手布置的牢笼里,于是他心中的愧疚遍及了整个身体。
在他助李南淮登上皇位之后, 李南淮并未放他回靖云港, 反而让他在帝京当起了闲职, 要留他在帝京娶妻生子, 要找机会给他加官进爵,让他在帝京一生荣华富贵。
在帝京做个大将军该多好,何必苦守边境?李南淮守过临牧,知道守边的滋味,那不是一个好归宿。
卫扬是帝京里的儿子,本该是富家贵公子,一生衣食无忧。
卫扬将茶水饮下,主动给李南淮倒了茶。
他何尝不知道,李南淮忌惮南海的势力,昭家在那边守的是北明的海域,曾拿下过倭贼,势力足以割据一方。且昭家那个儿子昭楚些虽为靖云军的副将,却忠烈骁勇,能够独自带兵。若南海有两个如此才情的将军,一个昭楚些,一个卫扬,那将是李南淮难以制衡的地方。
北明只有这两个水上雄狮,帝京必须握住一个才能制衡另一个。
李南淮要和卫扬如少年时候一样,已经不可能了。他虽真的有心为了卫扬,却也实在将卫扬当作了握在手里的权势工具。
卫扬知道,身处帝京,他们会失了少年意气,藏匿心思,互相算计。所以他也不为自己喊冤了,毕竟面前之人已经不是李玉衡了。
“臣听闻魏家一家都被流放了,是因为给陛下出了救臣的主意,不小心触碰了帝京中小人的利。”卫扬道,“陛下既说自己才是律法,可陛下身在临牧的时候,如何左右得了帝京?”
“朕并非必须待在哪里才左右得了哪里。”李南淮沉着声音,“你对朕有了误会,可朕满门心思想着你。魏家的事不是你的过错,也不是朕的过错,是你口中‘小人’的过错。魏霄不懂收敛锋芒才招了祸,可朕心中明白他是忠良。只是如今小人当道,其在暗处,你我皆在明处,朕想除掉他,不得不抛出诱饵。”
那魏家便是诱饵。
卫扬淡淡一笑,他终于从李南淮口中听到人是可以做诱饵的,这是帝王的无情。魏家是诱饵,他自己也是诱饵。
当初他自请前往莽蒙,是想暂时离开帝京这个是非之地。并非是他故意不回来,他在莽蒙遇袭,死了许多兄弟,于是他与顾尔金一同御敌,结果身陷险境。
天上的星很亮,夜色寂静。
卫扬和李南淮坐到了半夜,然后起身退出去了。
后半夜李南淮见了王宏,将这些日子帝京发生的事全都听了一遍。
王宏已经将假的遗诏送到了闻律手中,闻律并没有怀疑,于是和谢岫在一条船上了。闻律处置了余苗,流放了魏家,架空了锦衣卫,将整个帝京玩弄股掌。
李南淮给壶里换了茶叶,冲上了热水。“王叔说得对,‘将欲废之,必固兴之’,可却不能真的让他‘兴’,让他知道他手里握着的东西很多,让他不知道,他手里的这些东西都是没用的。”
王宏道:“陛下只管狠心去做,奸人若除,陛下舍弃的棋子都是能再拿回来的。”
李南淮信了王宏的话,他是做帝王的,要的就是一颗毒辣的心。曾经的谢熠秋也是毒辣的,能舍弃他,他自然也需得毒辣。但他深知自己与谢熠秋不同,谢熠秋没有人性,他有人性。他虽利用自己自小的好友,但他没忘记他们的情谊。且他是皇帝,利用臣子而已。
他在这些想法中说服了自己,但忽然觉得心口一疼,那蛊毒的感觉又来了。
王宏急忙上去扶着,他便将王宏赶了出去,独自在殿中抓挠着自己,最后忍无可忍,直接拔刀给了自己一刀。
第二日晨起,他赐死了皇宫中一些当初北蛮进献的女人。他不想看见有关北蛮的任何东西。
后来一连几日,李南淮身子都不爽,在早朝上也能看出来面色不好。朝臣问过太医,太医只说他是在临牧那种苦地方待久了,养上个把月便能好。
同样有个人也在那里熬坏了身子,是靖云侯卫扬。他如李南淮说的那样遭到了朝臣的弹劾,说他私自出兵,触犯了北明的律法,还害得陛下龙体欠安。
李南淮对此事一直绝口不提,将自己封在阳神殿,一直难以起身。
如今朝臣们极力想要处死卫扬,可李南淮的打算是先除掉闻律才能保住卫扬。此时是闻律势力最强的时候。李南淮佯装病危,正等着闻律起兵,可闻律这些日子没有丝毫动作,他便只能一直装病。
那日他听到秋风刮落树叶,鸟雀惊飞。他想着他的算计,他的筹谋。
殿外的声音将他从塌上惊醒。
“罪臣靖云军统帅卫氏,恳请陛下赐臣死罪!”卫扬在乾勤殿前跪着,秋风瑟瑟,他只着一身素白单衣。“臣在帝京,脚下是卫氏满门的尸骨!臣踏着他们的尸骨,怎敢加官进爵、娶妻生子!”
他的额上磕出了血,身子依旧挺拔地立着。“罪臣触及律法,殃及忠良,更殃及陛下龙体,只求陛下放过靖云港百姓和观察使昭家。”
卫扬看着李南淮拖着身子出来。陛下明显有些慌乱,可是却强装镇定。“朕不会赐死你,朕要留你替你卫氏满门活着。”
可这时候,卫扬却重重地磕在了地上,久久没有起来。“臣求陛下,赐死臣。”
李南淮在卫扬面前蹲下,看着他抬起头,随后口中忽然冒出了血。
李南淮急忙让身边人去叫太医,但卫扬拉着他。“陛下既然要抛诱饵,便要将戏做全了。连陛下都能想到要拿住臣才能制衡靖云港,陛下想要除掉的那个人他能想不到吗?他为何迟迟不肯起兵?朝臣们为何一定要臣死?陛下……不能再留臣一命了。”
李南淮以一个帝王之姿蹲在卫扬面前搀扶着他。“朕知道,可朕不能拿你的性命去换他的性命。朕自有筹谋,不必你做什么。”
“臣在卫氏满门被屠的那日便不愿待在帝京了,臣自知一辈子都回不去南海了。臣若回去了,陛下心里不安,臣若不回,奸人心里不安。陛下大计将成,臣不愿苟活,误了陛下。”
卫扬在奔赴南海的时候受了李南淮一句话,“将军不下马,各自奔前程。”从此他用余生去挣一个前程,自从送君归京,与君谋反,他行差踏错,便再次将自己锁在了帝京这所樊笼。
他满身的素白成了血红,好似当初卫家那场血海。他已经在权争中被玷污了,死了。卫扬最后跪拜在李南淮面前,高声喊了一句,“罪臣卫扬,愿陛下——千秋!”
他在这喧嚣人世走一遭,踏着卫氏全家的尸骨苟活十年。
从前他是帝京富家子,银鞍白马,醉宿花丛。如今他叩首在皇宫中,抚摸着父亲被围杀时流下的血所浸染的砖头。
他要送他的君主最后一程,用自己的性命。
甘宁夏日短,天冷的也快。重善和顾濯商量着要提早给将士们置办冬衣,也得早些准备粮草。顾濯知道这里冬日里能把人冻死,深有所感,于是对这件事格外上心。
他早早回了房,让误之将账本子都拿给他看。他手里的钱是从前裴钱留下的产业,如今被他花的剩的不多了,正琢磨着该怎么办。
谢熠秋开门进了屋,拿着不知哪里来到量尺,让顾濯起身,顾濯便听话地起了身。
顾濯紧蹙的眉毛瞬间舒展了,眼睛跟着谢熠秋转。他笑道:“你要给我裁衣裳?想当小媳妇了?”
“重善说你冬日怕冷,为此还时常出去跑马暖身子,我便只能提早给你备下冬衣了。”
顾濯被谢熠秋摆弄着到处转,解释着说:“不是我怕冷,是这里的冬日太冷了!若是在帝京,裹在被窝里熬一熬也就过去了,在这里熬一熬,那就死了!”
谢熠秋道收了量尺,“我更担心将士们的冬衣能不能置办出来,你手里的钱应该不多了吧,可有想好什么对策?”
谢熠秋这句话真是往他心窝子里戳,半点不含糊。以前顾濯觉得裴钱家大业大,产业到处都是,指甲缝里随便抠出一点都够他花上半辈子。但实际上他到现在为止,就只收上来了几所庄子,几个铺子,不过是九牛一毛。而他花钱的地方却多的很,不光是给军队置办器械,连他来回跑马使的马蹄铁也换了不少,这又是一笔费用。
所谓人在江湖混,走到哪都得花钱,不然他光靠一张嘴怎么让手下的人心悦诚服?真是老板不好当啊,顾濯心想。
顾濯拉着谢熠秋坐下,“对策总能想到,裴钱那老贼头肯定还有不少钱。”
谢熠秋道:“你不问问我手里有没有钱?”
“你手里有钱,是在楯濮两州搞互市赚的钱,还是靠屯田赚的钱?”顾濯笑道,“这点钱,你不如攒着当嫁妆。”
谢熠秋手里握着尺,抬眼看着顾濯,神情自若道:“我的钱确实不多,搞互市到现在也仅仅是赚了几千万两白银,对顾大人来说,这都是小钱,不值一提。”
几千万两?顾濯愣了,这世上竟然有人管这叫小钱?
“你莫不是在诓我?”顾濯急忙坐到了谢熠秋身边,他故意道,“来路不明的我可不要,我的手干净,可不能沾染了是非。”
只见谢熠秋的神色纯善极了,“你沾染的是非不少了,赚的多少不是人命钱?我随便扣个子都比你手里的银子干净多了,我倒怕你连累了我呢。”
“哟。”顾濯被这话惹笑了,“那你连累连累我吧,有如此俊俏的男人引我走这条路,我死也心甘。”
谢熠秋伸手摸顾濯凑过去的脸,“简单啊,你与我同生同死,鸿案相庄。这钱我给你做聘礼,你坐过我的凤鸾车辇,便要做我的后。”
帝京下了一场雨, 刮落了不少开始枯黄的叶子,满大街都是潮乎乎的。
天汉帝因靖云侯的忽然离世伤心过度,像是一夜老了许多, 连上朝都是无精打采的,所以各项政务还是全都交给内阁去办,闻律手里依旧握着大权。
那日下了朝,不少朝臣官员都凑到闻律边上小声说着一些大逆不道的话。以往他们觉得天汉帝身子健壮, 后宫嫔妃无数,莫说龙嗣日后一定会极其兴旺,光他一个人在皇位上待上个几十年怕是都不成问题。可如今一看, 天汉帝的身子一日不如一日了, 他还赐死了后宫里的不少嫔妃, 即位一年多了, 竟没有一个子嗣。
他们生怕哪一天天汉帝撑不住了,于是想着上书奏请尽快立下储君。
可李氏已无后人, 如何立?
一行朝臣跟着闻律走到了宫门口, 互相再寒暄个几句才离开。
闻律与王弼高走在一起。“他们心是好的, 可偏偏碰上了个没后的皇帝, 若此时上书陛下求立储君, 这不只是大逆不道了, 只怕是会掉脑袋。”
王弼高也觉得这事不妥,新帝即位才满一年, 又接连几场战争,加之大范围度田, 将北明都耗空了, 若此时提起册立储君, 必然是会出事的。
“皇帝没有子嗣是难办, 可最难办的是连同宗的旁支也没有,便只能从外姓里找合适的。”王弼高道,“这不就是将江山拱手交给他人吗?”
闻律道:“江山易主,国必乱呐。且自古至今,有几个皇帝愿意将天下给旁人?但凡同宗里有一个还活着,即便是女子,这天下就不该落到异姓手中,可这天下已经在异姓手里一年多了。”
屋檐上滑下的水滴落到泥坑里,天色有些阴沉。王弼高闻言缓缓停了脚步,他背后是已经离远了的皇宫高墙,潮湿的地面暴露在空气中,能闻得到泥土的味道。
他微微俯身,开口道:“掉脑袋的事咱们不能做,立储是行不通的。陛下乃真龙天子,如今还年轻力盛,定然会福寿延年。”
“那是自然。”闻律看了一眼他,随后上了自家马车。“陛下如今身子不好,得好生养着,也得哄着,哄得高高兴兴,陛下定然好得也快。千万别提立储的事,否则,谁的脑袋都不保。”
李南淮定然不会立储,可他如今这副身子只怕也难挨。当初受忠帝也没有后嗣,可他不是谢氏唯一的后人,他还有谢岫,再不济也还有同根同祖的远房宗亲,还有谢氏女子。但李南淮却是实实在在没有一个可以继承他位置的人,当年李氏族亲是实实在在的都没有了。
若李南淮死了,这世上便只有谢岫是唯一能坐上皇位的人了。可他还是个孩子,从小长在蛮荒之地,不识礼,也不懂怎么做皇帝。他可以坐在一国之主的位置上,可总得需要人替他拿着玉玺。
余苗在来的路上踩了一脚的泥,他站在清宁和晏的府门前收拾了半天才进门。他时常来找谢岫,出入不需要通报。
一进屋,只见谢岫急忙收起了密信,塞进了自己的袖子里。
余苗几步过去拉住谢岫的手腕,问:“什么东西?”
谢岫想将手臂抽开,笑道:“没什么,写着玩的东西。”
余苗冷声,“写着玩的你为什么要藏着掖着?拿出来。”
“写得不好看,难不成我还要给你显摆显摆?”谢岫用力将自己的手腕抽开,疼的“嘶”了一声。
这时候余苗忽然变了方才那冷言冷语的姿态,眸中多了几分担心,将谢岫的袖口掀开一角,问了一声:“疼不疼?”
谢岫嗔怒道:“你力气这么大,都被你捏红了,你这不是明摆着欺负人吗!”
本以为余苗会就此收手,却没想到余苗给他揉了揉,随后猛地往后一掀,那东西便掉了出来。
谢岫急忙俯身去捡,但被余苗拉着一只胳膊,够不着。他想用脚踩住,而这时余苗双腿猛地覆在了他身上,随后紧紧将谢岫的腿夹住,让人动不了。
谢岫想要用另一只能活动的手反抗,却一顺便被余苗钳制住了,这下是完全动不了了。他惊慌地望了一眼这个姿势,自己背靠着桌案被余苗整个人笼罩着。
他后背被桌沿硌得疼,便惊叫了一声,谁知余苗却冷冷道:“别喊。”
“你先放开我!”
余苗问:“再问你一次,那是什么东西?”
“你放开我我就告诉你!反正现在你也动不了!”
两个人就这样僵持着,谁也没法动,只能眼睁睁看着地上那封密信。
余苗发了狠,只用一只手死死掐着谢岫的两只手腕,将人按在桌子上,随后眼睛看向了谢岫的头顶。
谢岫还未弱冠,束发用的还是发带。余苗猛地将他的发带扯下来,在谢岫的手腕上绕了一圈又一圈,最后直接打了个死结。
谢岫挣扎了半天挣扎不开,喊道:“余苗!你使诈!”
没了发带,他的头发全散下来了,又在挣扎中盖了自己一脸。余苗被他折腾得生了汗,便喘着粗气给他撩开头发,随后俯身下去,将地上的密信捡了起来。
屋里瞬间安静了,方才这桌子被两人弄得乱七八糟了,掉落了一地的东西,谢岫狼狈地躺在桌子上,发出紊乱的呼吸。
只见余苗猛地提起他被绑起来的手,没有好气地问:“‘帝病危,可诛之’,你他娘的连脚跟都没站稳便盘算着欺君罔上!别跟闻家人走得太近,我告诫过你多次。”
“你既知道,为何还要再问我?闻律是有野心的,跟着他不会吃亏。你若随我一起,这帝京怎会没有你的立足之地?锦衣卫可是皇帝的血滴子,是要命的暗器,锦衣卫都被架空了,陛下也病重了,天要变了,你若不肯换一条路走,便只能一条路走到黑了!”
“你别忘了,你为何会在帝京任职!是陛下给你的,如今你却跟奸人一起盘算着欺君罔上,你真是疯了!”余苗眸子狠得发了红,“别以为你是谢氏的后人我便不敢动你,若非你也曾受恩于顾先生,我现在就会杀了你。”
谢岫心下一怔,他的眼前忽然一阵恍惚,一时忘了手腕的疼。他缓缓一笑,“这天下本就是谢氏的,李氏的江山来的不干净,我皇兄为何会将江山拱手于人,为何会突然死在了皇宫里?你不觉得蹊跷,我觉得蹊跷极了。直到闻律告诉我我才是储君,而非他李氏!”
他见余苗神色变了,便笑出了声,“若你想现在杀了我,我也认了。这世上,唯有你能真正为我考虑了。”
余苗一愣,“你才是储君?闻律只是想利用你坐上龙椅,他便可以把持着你,把持着北明!你如今有禁军,有舜秦王,有舜秦军,已经是前途无量!他不利用你,他还能利用谁?若成了,你日后就是傀儡,若东窗事发,你便是第一个被砍头的人!”
“不会不成的。”谢岫看着他,“你信我,我想做的一定能成。”
“谋反是要诛九族的。”
谢岫笑道:“那你还是离我远些吧,否则被我牵连了就不好了。若你想告发我,你尽管去,只是来日我入了诏狱,砍头的那一天,你记得带上美酒去看我就成。”
余苗退了半步,不敢再靠近他,刚要转身离开,却忽然听闻谢岫喊了一声。“镇府大人!先别走,给我解开!”
他回头一看,谢岫正举着两只手等着呢,于是他没说话便直接伸手给他解开了。最后说:“我不告发你,你好自为之。日后,不必往来了。”
谢岫活动着被勒出红痕的手腕,望着余苗离开的背影,道:“记得带上美酒去看我!”
夜里下着大雨,皇宫里黑成一片,唯有阳神殿明晃晃的亮着灯。
谢岫腰间挂着禁军的腰牌,看着一列列马车停在了皇宫里。帝京传言天汉帝撑不住了,只怕今夜都难撑过去,但是储君之位还空悬着,谁都怕今夜会有人趁乱作祟,于是闻律下令将大小官员以及亲眷都接来了皇宫,找了偏殿让他们待着了。
皇宫内外重兵把守,这些人全都是谢岫的手下。
李南淮坐在阳神殿的案前,帝京中传言他快死了,这传言传的很真,有时候让他自己都忘了自己是在演戏给闻律看。他散着头发,披着一件大氅,面色惨白,好似真的活不了多久了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