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军也遇上了西奴人。”
谢熠秋额上青筋一跳,他的手脚冰凉,心里却如一团烈火。他被留在这里,便是要守住甘宁,这里是顾濯的后背,顾濯去攻打甘州,与之毗邻的甘宁便是他裸.露的脊背,不能出任何问题。
谢熠秋疾步出去,被护送着穿越刀林箭雨,高喝一声,“外敌当前,西奴可恶,侵我国土数年,屠我将士百姓,如今衡之在外御敌,重善将军擒贼,诸位与我守家门却不小心放了野狗进来!诸将虽为莽蒙将,却追随衡之至今,今日我为衡之内子,不知能否借诸将长刀一用?”
夜幕降临,红艳的火把映着雪花,谢熠秋的睫上沾了雪,发丝也如刹时白了的银发。从前他不需要跟任何人商量,只需一声令下,多少将士归他差遣,可如今,他不是皇帝,这也不是北明的兵。
莽蒙的兵忽然低首,“莽蒙长刀尽归公子,我等誓死替殿下和公子守北明山河。”
谢熠秋的面容映着火光,他在锦衣卫那里接过刀,仰天高喝:“随我杀敌!”
脚下的雪成了污泥,将谢熠秋衣袍染的肮脏,他在砭骨寒风中扬刀亲手砍了迎上来送死的西奴人。自古天子难守国门,更少有亲自握刀上阵之人。他不当自己是天子,只当他是衡之的家里人,所以他才能派遣得动衡之的兵。
营地有留下的一部分火铳,它们如火龙一般在非雪满天中吐舌。天空飘着大片火烧的灰烬,那是被烧死的敌军,他们似乎没有料到甘宁还留了这么多人,他们以为甘宁的主将以及全都被分散出去了,却没想到还有这么多人负隅顽抗。
谢熠秋直直地刺穿西奴人的胸口,刀刃带出了血红粘稠的液,只闻身后一阵轰鸣,他急急地转身,那利刃已经到了自己头顶,却被赶来的司少仓举刀生生挡住,而后那人的身子又被韩承拦腰砍成两节,落在地上,流出一滩软肠。
司少仓急忙道:“公子!”
“无事。”谢熠秋惊魂未定,翻红的眼珠紧盯着并未打算后退的西奴人。
飞驰的骏马长鸣一声,重善手里提着的刀尖上挂着一颗刚刚砍下来的头颅,他猛地勒马停在谢熠秋身前,大叫道:“没事吧?”
谢熠秋问:“亭内死了多少人?”
“他娘的全死了!西奴乔装改扮成流民混进来了,这是要吃我们内脏!”正说着,他旋身迎了杀过来的西奴人一击,直接砍断了脖颈,血喷如泉涌。
那夜火光照雪,飞絮飘摇着坠落在满地尸体的身上,刚一触碰到血水便瞬间融化。
清晨时候清理战场,谢熠秋沾染了满身的血,他躺在熄了炭火的屋中,身子冰冷地想着顾濯这些日子是否也是每日面对着刀光剑影,刀柄两侧一生一死。
司少仓不忘给谢熠秋熬药,此刻他端着药进来,温声道:“公子莫要着凉,把药喝了吧。”
“他经历死战,为的是我。”谢熠秋起身,端起药来一口气饮下,“死伤多少人,还剩多少人,清点了吗?”
“将军正派人清点。”
重善满身的血腥未清,便忙着与人一起清理战场。他早已看惯了这种场面,满地断臂残肢,脏垢泥泞,他不会觉得恶心,但却怕谢熠秋受不了,于是只让谢熠秋呆在屋里。濒死的兵哀嚎着被抬走,重善转身离去,却忽然听闻一声喊叫。
“将军!”那人从马上滚落,艰难开口,“甘胡凉三州城破!”
重善大惊,惊喜道:“三州城破!”
那人被趴在地上,他从甘州赶到这里,已经精疲力竭,身上还尽是伤痕,可见来时路并不好走。他口中冒了血,“三州城破……可凉州百姓拒不受降!要为西奴死守!顾……将军进了城,在西凉关,被……滚石……”
重善的身后轰隆一声,他转身瞧见谢熠秋扶着门望着他,那双眼睛满是惊恐,惨白的脸上还留着干了的血迹。
“衡之怎么了……”
重善急忙问那人,“被滚石怎么了!”
那人道:“砸了!”
谢熠秋脚步不稳,步履蹒跚地走过来,险些跌倒,重善急忙对司少仓道:“快扶他回去!”
司少仓伸手去扶,谢熠秋却一把推开,他声音轻颤,在冷风中盯着远山。“我要去看。”
他要去看那西凉关到底是什么阴曹地府,看这敢杀他北明三将的地方到底如何过不得!他望着西凉,骑上快马昼夜奔驰,经过了顾濯为他拿下的甘州和胡州,这是他为他用血肉开辟的道路。而如今,他要踩着这条路去见他。
他在寒冬的茫茫雪原中疾驰,寒风砭骨,刺穿他的皮肉内脏。他的心好疼,疼的像是要死了,肆意流下的泪浸染了他的皮肤,绝望让这位从前的帝王仰面痛哭,终于口鼻涌出热流,血红的稠液沾了他满身。
等君归来。
“顾衡之!”他声嘶力竭,心如刀绞,最后痛到无声哽咽。
与君结缡。
他的衣袖被戾风撕扯,身体被蛊毒撕咬,终于在疾驰中栽了下去。他要摔得粉身碎骨,去见他……
第123章
天地辽远, 他立在高殿上望不见归处,多少人的面孔从自己身边路过,全都是模糊的, 唯独有一人看着那样清晰。
他是父皇的独子,因此不得不继承大统,他将身边人认作朋友,对他好的人他付之真心, 他一直觉得玉衡是他最亲近的人,也是能与他交心之人。可那夜生杀之后,他被推上皇位, 做了奸宦的傀儡, 玉衡便称他为君, 与他疏远了。
十七岁的年纪, 他身后是无用的宝座,他无能地坐着, 尽全力去维护自己惦念的人, 额上的十二旒犹如束缚遮住他的眼睛, 让他看不清自己的天下以及沦为别人的手中羔羊。他做着孤家寡人, 看自己最亲近的人逐渐不再信任他, 甚至恨他, 他才知道为帝王者需得无情,他手中没刀便要拿别人做刀, 为自己开路。
这天下无人可信,更无人真心待他。他望着冬日大雪, 看着梅花飘零, 想着自己便是这无人惦念的落梅, 形单影只, 若有人拾起该多好。
“谢熠秋,下雪了。”顾濯站在阳神殿前望着拾花的谢熠秋,谢熠秋将落花全都递给了他。
“你要替我好好收着,别丢。”
顾濯忽然一笑,“陛下冰肌玉骨,踏雪寻梅,比梅花好看。”
谢熠秋心下一愣,像是回到了过去,他伸手去摸顾濯,问了一句:“你还活着吗?你要替我好好收着,别丢下,别丢下我……”
面前之景陡然一变,他的手忽然抓了个空,方才笑着的顾濯忽然变得钩爪锯牙,一瞬间后在满目疮痍的山谷中被巨石轧成了肉泥。
“衡之!”
他大叫一声,手上紧紧抓着一只温热的东西,忽然睁眼,只见面前一副红了眼睛的面孔。
顾濯急忙双手握着他冰凉的手,轻声道:“我在,秋玉别怕。”
立在一旁的霍怀见人醒了,急忙喊军医进来,那军医一进门便立刻跪在一边为其把脉。谢熠秋的眼睛却紧紧盯着顾濯,开口道:“衡之,你在……”
待军医把完脉,制好了汤药给他灌下去,他的身子才勉为其难能够坐起来。顾濯便半刻不离身地守在他身边。谢熠秋有气无力地问:“你遇到落石了,是青甘百姓做的吗?他们想要你死吗……”
顾濯柔声道:“是西奴人,不过你放心,我活着在你面前呢。”他轻声一笑,问:“你要我替你收着什么?”
那是他在梦里说的话,没想到竟被顾濯听去了。谢熠秋拉着他的手,“你竟是梁上君子,专偷听人说话。”
顾濯捏着他的手反复抚摸,笑道:“梁上君子想偷走你的心,若是一颗真心送给我,我就是死了也会揣在怀里好好收着。”
谢熠秋本就害怕“死”这个字,他为顾濯担心得整个心都提到了嗓子眼,他从马上摔下来之后便昏迷不醒了,即便是在昏迷中脑子里也全都是顾濯。若是往常他一准得怼回去,可如今看着顾濯还能和他斗嘴,他心里安稳,便抬头在顾濯的脸上轻轻一蹭。“不光一颗真心,我这个人,你全拿去。”
顾濯看着他这副模样,不想多动他,便扶他躺下,道:“等你好了,我再来拿你下酒,现在你要好生养着。”
谢熠秋面朝着顾濯,眼神半刻都不愿意离开他,缓缓开口:“好。”
夜里顾濯揽着谢熠秋躺在床上,一想起那日发生的事,至今心有余悸,不敢多想,可是谢熠秋问他了,他便也不打算瞒着。
这些日子他和霍怀一路杀敌,接连拿下三州,西奴对他们来说不算大问题,可没想到最难解决的竟是青甘百姓。青甘百姓长久地被西奴统治,早已没了抵抗之心,即便缺水缺粮,活得艰难,也不想打仗。偏偏西奴人抓住青甘百姓的这一点,他们扮成北明人在青甘打杀,等到真正的北明军队到达的时候,青甘百姓便痛斥北明军队不是人,当年丢下他们,把百姓的命不当命,如今为了拿回这块地,还是把百姓看作草芥。
西凉关的落石其实不是西奴人做的,是青甘百姓想要北明的军队去死。顾濯那日在要路过西凉关的时候想起这里死过多少人便觉得毛骨悚然,于是他唤了许久没见过的系统,看见自己被落石砸死,瞬间觉得自己浑身都疼。于是他设法引西奴人进去,最后被砸死的全都是西奴人。
他没跟谢熠秋说实话他看得见自己的未来,于是谢熠秋问他:“你怎知那里不太平,会有落石?”
顾濯只道:“你夫君我聪明绝顶,况且有从前的宁枕山做前车之鉴,我心里想着你,自然会小心着。”
他们从西凉关逃生之后,被不肯就降的青甘百姓围住,那日狂风席卷,顾濯跨马横刀,一张面具遮脸,高举鹰首烈弓,一箭飞射,将无数西奴人刺穿百米外。
多少青甘百姓望着将军英豪,惊叫道:“是世子殿下回来了吗?”
“世子殿下!”
烈烈劲风吹动将军发,风雪浇铁甲,他策马拉弓,高呼一声:“驱逐西奴贼子!还我国土安宁!”
他非世子,却要替北明还青甘百姓一个生。
天汉三年春四月,积雪尽数融化,枝桠露着春叶。帝京来信,西部三军鏖战四个月,已将青甘拿下,不日便启程回京领功。
舜秦王与郑覃先行一步带兵回京,李南淮在乾勤殿设宴为其接风洗尘,但重善与顾濯却迟迟未归。
帝京这些日子多了许多重兵把守,说是为了防止贼寇潜入。而后顾濯送信入京,说重善自请戍边,不再回京,他会同甘宁军副将霍怀一起回京面见陛下。
李南淮算是松了一口气。从此帝京只是流传着重善将军的名号,却无人见过重善,更无人知道这位重善将军是何许人也。
顾濯归京那日,帝京百姓夹道相迎数十里路,青甘收复的消息传遍整个北明。
殿上,顾濯禀奏说这些年边境缺粮,归根虽因上天少雨多旱,但终究也是人祸惹得,农田水利不足,田地大旱。世家大族侵占土地,不少土地都荒废了,即便是朝廷下令清查,世家手中的土地分给了百姓,百姓也无计可施,基本都成了荒地。边境无粮,百姓饿着,不愿打仗,战士也饿着,打不了仗,这便是青甘迟迟收不出来的原因。他们在外面搞屯田,用了一年的时间才算备足了军饷,聚集了民心。
各州封闭,难以互通有无,粮马道稀缺,粮食难运,这些都是导致各州与帝京联系不够紧密的缘由,各州各自为营,条件又差,便一定会生出不臣之心,暗地里偷奸取巧。如今战事平息,当务之急便是在各州之间修建粮马道,开荒拓地,兴修水利,修建漕渠,以百姓生计为主。
这件事李南淮交给了工部去办,协同各州州丞和观察使一并去办。
当夜顾濯请了工部尚书王弼高吃酒,王弼高举杯道:“顾大人当真是天纵奇才啊!这次不光是立了一功,还是一大战功!解了北明五年的心头大患呐!”
顾濯握着酒杯笑,“尚书大人抬举我了,我非主力,不过是替重善将军挂功罢了。我这般人,怎么上得了战场呢。”
“那重善将军到底是哪里人?既不上京领功,也不露面,当真是令人称奇呀!”
“他并非不肯露面,只是怕自己露了面会吓到人。”
王弼高疑惑,“若是相貌丑陋,倒也不至于会吓到人,咱们也并非以貌取人的人,对有功者自该论功行赏。”
顾濯淡淡一笑,抬眼看向王弼高,道:“尚书大人见过鬼吗?死了的人临死之前有没说完的话,他会化成鬼讲给别人听。”
两人坐在秀春楼的隔间里,屋中热酒热菜冒着热气,将顾濯的眸色隐匿其中。王弼高忽然顿住,有些哑声道:“顾大人可别吓我,这世间哪能有鬼呀?”
“不做亏心事的人不怕见鬼,尚书大人在怕什么?”顾濯盯着王弼高笑,“我在甘宁便听闻闻家谋反,但是陛下只处置了闻律一干人等,没有处置闻元洲,只因闻元洲是苏家的女婿,郑覃在外打仗,陛下不好在这个时候为难苏家,因此留了闻元洲一命。”
他喝了口酒,看着王弼高额上冒了汗,继续说:“如今郑覃上京来了,第一个回了苏家,然后便去看外甥女去了,可她外甥女卧病在床,说是因为死了夫婿,如今只剩她孤儿寡母了,郑覃当日便发了火,大骂闻家没一个好东西,让他外甥女吃了苦。如今连陛下都自觉愧对了苏家,正想办法弥补。”
王弼高抬臂拭汗,道:“苏家这次建功立业,本该是受封赏的,出了这档子事,确实不好收场。”
顾濯哼哼一笑,“天家最烦为臣者恃功矜宠,若有了功便能让陛下给这给那,甚至要陛下给他弥补,那陛下算什么?臣子永远在陛下之下,陛下面前,多大的功劳都如蝉翼。陛下也不能不给建功立业的臣子面子,于是只能忍着,可一旦忍了,心里总是不悦的。这事牵扯到了陛下身上,可就不算小事了。听闻闻元洲是死在诏狱里的,陛下如今已经暗地在查了,总要查出个人出来抵罪,才能出口气啊。”
第124章 终章(上)
王弼高被顾濯的话吓得不敢接话, 只是端起酒杯往嘴边送,一不留神呛着了自己,急忙狼狈地擦嘴。
顾濯与闻律完全是两种人, 王弼高在闻律面前丝毫没有害怕的感觉,可见到顾濯,虽说顾濯看起来彬彬有礼,却又莫名让人觉得毛骨悚然。世人一旦得了高位, 往往就开始自傲,就如闻律,可顾濯从始至终身居高位, 自受忠帝时他便是首屈一指的皇帝近臣, 到了天汉帝时, 他更是收复青甘的功臣, 他是个手段得了的人,若他自傲些, 王弼高兴许还不会害怕。
“尚书大人也觉得他死的蹊跷?”顾濯道, “诏狱看管严, 陛下说留谁的命, 谁便一定死不了。或许给那群蠢东西点银子就能从里边买走谁的命, 但这种人, 多给点钱,谁进去过, 几时进去的,他便能吐得干干净净。”
顾濯夹菜入口, 看着王弼高, 许久才闻王弼高开口道:“顾大人, 可有解法?”
“有啊。我只问你, 闻元洲手里有你的什么把柄?”
“朝堂之上,谁的手里都或多或少有别人的把柄。”王弼高道,“顾大人与我也并非毫无关联呐。”
当初顾濯接了拆金庙那档子差事,是王弼高手里的图纸让他找到了裴钱藏在金庙里的东西,顾濯拿了里面的地契文书,王弼高贪了金砖头,如今见面互相看一眼,彼此都不算是个干净的人。
顾濯一笑,看着王弼高道:“是啊,这世上没有谁的手是完全干净的。你我既然知道彼此做了什么,我定然会给你一个解法。陛下要在各州兴修粮马道,这事落到了你们工部的头上,尚书大人有机会离开帝京去做大事,归来也是功成一件。至于诏狱那条人命,诏狱里枉死的人命不算少,这一条算什么呢。”
王弼高拱手,“那我便谢过顾大人了。”
当夜顾濯去了清宁和晏,进门之前他望了一眼谢熠秋御笔亲书的匾额。这四个字说着时世太平、和晏海清。可在这里生活过的人,却似乎人人都带着仇恨和算计。
他在这里见了余苗和谢岫,听这两个晚辈喊他先生。当初闻元洲见过这两人,因此余苗对闻元洲的死基本有所了解,闻元洲手里有太多王弼高的把柄。谋害魏家是一条,算计卫扬又是一条,最后还有一条助闻律谋反,可他既然能在闻律败了的那一刻安然无恙退避三舍,便能知道此人心思也颇深。
他敢拿金庙的事情威胁顾濯,顾濯却不怕他威胁,反倒要助他,让他离开帝京。
因为粮马道途经通州,郑覃在帝京没待多久便回了通州。顾濯要砍了李南淮在帝京的所有可用之人,要么除掉,要么丢到帝京以外地方。
这时顾濯看着谢岫,好似看着的是一位年轻的帝王,这是谢熠秋选出来的帝王。他年纪轻轻便能在帝京如鱼得水,除掉了闻律,掌管了禁军。而余苗也因闻律谋反时勤王有功而升任锦衣卫一品指挥使。这两人在李南淮眼中是自己三番五次试探,培养出来的握在自己手里的利刃,而如今,他们坐在顾濯面前喊顾濯先生。
多日之后,莽蒙可汗顾尔金来北明帝京恭贺收复失地,但另一个目的却是要将顾濯带回莽蒙。
只可惜北明皇帝与莽蒙可汗之间的谈判以无法调和为终,如今的顾濯,李南淮不可能轻易放他离开,这般能人最该做一个质子留在北明。莽蒙在平定叛乱之后重新崛起,当年老可汗在北明的老皇帝面前磕过头,求得了一时的安宁,却丢了个儿子,老可汗用自己的脊梁骨撑起了莽蒙,却在年老后稳定不了蒙都乱党和叛变部族,只因他只有一个儿子。
如今的莽蒙不需再看人脸色,但前提是他要将顾濯带回去,不给北明留质子。李南淮自然是不愿意的,顾濯这个质子足以让他牵制住莽蒙。
顾尔金道:“陛下若非要我莽蒙的儿子留在北明,莽蒙和北明之间的交情便很难维持下去了。”
“从前他是莽蒙的儿子,不过那都是二十年前的老话了,如今他是北明臣,北明臣子不入他国。”
顾尔金没能带回顾濯,八月以后,临牧传来了驿报,说是北蛮入侵北明边境,如今已经打进临牧了。
莽蒙和北明前些年的关系还好着呢,如今却忽然开始针锋相对。顾尔金没能要回顾濯,干脆回去便将北蛮给打了,他不打算除掉北蛮,而是活活将北蛮逼到了北明境内去。
得知此消息之后的乾勤殿一团乱麻,举朝震惊,朝臣们大骂顾尔金此举是在打北明的脸,莽蒙这就是在将两国这些年的交情踩在脚底。
北蛮被逼得没地去,只能来打北明了,北明的东北就是一块蛮荒之地,极少驻兵,于是便给了他们可趁之机,让他们有胆子继续打。
朝臣们大叫着要出兵讨伐北蛮,可如今朝中有谁可用?卫扬死了,郑覃已经被派回了通州,重善将军至今不曾露过面,如今朝中算得上是将的便唯有舜秦王了,还有这位也曾上过战场、立下战功的的顾濯。
大殿上商议着派舜秦王出兵讨伐,北明绝无可能将顾濯送去莽蒙。可这时候有人蹦出来说:“此事因莽蒙出兵北蛮在前,北蛮原本已经安分守己,可如今又被逼得无路可去,这才打了我北明的主意,若是派舜秦王出兵,不仅是要将北蛮逼死,只怕他们会狗急跳墙,也平息不了莽蒙想要讨顾濯之心。”
“依臣之见,该从源头上解决此事,莽蒙要人,陛下便将人送去,何必再打仗,搅得百姓不安?”
顾濯的归来让朝中不少人都觉得他如今风头正盛,若长此以往下去,他不仅要盖过朝中所有人,只怕会弄权专政。但他们现在最担忧的就是顾濯位及权臣,谁见了他都得看他的脸色,于是他们心里打起了算盘,朝中气氛也莫名地开始箭指顾濯。
朝臣想借机赶顾濯走,但李南淮却想抓着人不放,此刻顾濯倒是想看一出好戏。皇帝到底是皇帝呀,不管谁坐在皇帝的位置上,总是要被自己的臣子算计着的,他们嘴上说的好听,为国为民为江山社稷,实际上都是为了自己。
“北蛮人屡次侵我边境,从前先帝在时,莫夫还带人在帝京投毒搞疫病残害百姓。”李南淮怒气上了头,喝斥道:“‘安分守己’四个字,你自己听听这像真的吗?”
整个北明都知道李南淮对北蛮人的恨,他早年在北蛮人那里受的苦他忘不掉,卫扬的死也多半因为北蛮人。偏偏这时候有人提了这一嘴,说北蛮这些日子安分守己,这分明就是在给李南淮找不痛快。
顾濯站在殿上一听,心道:“这是嫌自己死的太慢了?”
朝臣们见李南淮生了气,忽然跪倒一片,道:“陛下!这两年北明连年打仗,如今战事平息本该休养生息!这次惹了莽蒙不快,莽蒙新可汗又是个不服输的主,北蛮于我们不算大事,就算是灭了也未尝不可,怕就怕莽蒙此次居心不轨!北明不能跟莽蒙打呀!”
李南淮厉声道:“朕何时说过要跟莽蒙打仗!”
“陛下!若不交人,此仗还远吗!他现在往我们这里驱赶北蛮老鼠,便是在逼我们啊!陛下请速速抉择!”
李南淮气的面色铁青,手已经攥得爆出了青筋,像是要提刀杀了这帮逆臣,更恨不得亲自上战场砍了北蛮人。身上这身华服不知为何在此刻显得格外暗淡。
此刻李南淮身边无人,就连顾濯也不知该说什么,忽然一个声音打破了朝中诡异的气氛。谢岫站出来道:“陛下,莽蒙只不过是想要一个人而已,去不去的还不是要问问顾大人是否愿意。若大人不愿,莽蒙再想强要,那便是他们的不是了。”
有人立刻反驳道:“莽蒙若是想要,仗都能打,还会在意他的意见?!”
谢岫对这反驳置之不理,继续道:“此事涉及三国,北蛮是一大祸患,如今他被打的屁滚尿流,正是时机除掉他。至于派谁前去,我想诸位大人应该明白,若是莽蒙打着打着和顾大人会了面,他们还能不收手吗?”
这话的意味极其明显,他是想让顾濯去打。朝臣们一听,这是要派顾濯出去,瞬间心里舒坦了不少。而此举只是派顾濯出去打仗,并非是将他交给莽蒙,自然也不算让坐在上面那位不痛快了。
朝中一时偃旗息鼓,不再多做辩驳,道:“谢统领说的好,这事是顾濯挑起的,你不妨亲自去解决了,至于如何解决,只要是为了北明,全在你!”
既然提到了自己,顾濯也不好再继续当看客,便拱手道:“臣生为北明臣,定然是为了北明的江山社稷。臣自请离京北上,灭北蛮。”
灭北蛮。
李南淮瞧着他,心想这人哪里都好,唯独有一点不好,那就是他太好,让他这个皇帝都忌惮他,让莽蒙想要将他要回去,让受忠帝到死都念着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