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时候闻律进来了,他给李南淮拜了一拜,随后立在殿中。李南淮咳了两声,问:“闻卿这么晚了来找朕,是有什么急事?”
“陛下,帝京眼下人心惶惶,皆道陛下很难撑过这个冬日,虽然陛下如今还年轻,可有些事不得不未雨绸缪了。陛下何时册立储君?”
李南淮一笑,“哦?你觉得这天底下谁人堪当大任?”
闻律道:“谁堪当大任不重要,重要的是陛下肯将皇位给谁?”
“朕自然是想将皇位传给朕的儿子,可朕没有子嗣,也无宗亲。闻卿既然这样问了,定然是已经在心里有了合适的人选。你不妨说说看?”
“臣以为,这天下姓谢,从前受忠帝将皇位赠与陛下,是因受忠帝无后嗣的无奈之举,而今,陛下也该归还了。”
李南淮听着,忽然笑了。他笑得咳出声,显得极为沧桑。“你是说谢岫?闻律,朕的东西,只有朕能想,朕想给谁就给谁。而你,如此着急提起谢岫,到底是在替朕盘算,还是在替你自己盘算?!”他猛地将茶盏丢过去,瓷制的茶盏摔成了碎片,上面还冒着残留的热气。
第118章
“轰”的一声, 闻府大门被一脚踹开,来人一瞬间犹如黄蜂一般窜了进去,府内刹时刀光剑影打成一片。
闻元洲被从书房里提了出来, 被一群人按着跪在地上。“谁人竟敢私闯闻府!大逆不道!”
余苗蹲下身,一手拿着火把一手猛地拉着闻元洲的发髻将他的头提起来。“大逆不道?闻御史好大的官威!”
闻元洲忽然一怔,他抬着头,艰难道:“锦衣卫早已无权在帝京横行, 你是受了谁人之令!”
“锦衣卫一直都是陛下的利刃,见绣春刀如见陛下。你说我是受了谁的令?”余苗看着闻元洲便气上心头,恨不得即刻杀了他。他起了身, 攒足了一口气, 然后猛地朝着闻元洲胸口来了一脚, 只见闻元洲被踹出几米远, 捂着胸口倒在地上。
闻元洲趴在地上,“是陛、陛下令你们来的?”
余苗走近几步, “你与闻律两人一唱一和, 轻易便夺了我的权, 真不愧是父子。可这天下不是闻氏的。”
闻元洲撑起上半身, 来不及解释便又迎来了一脚, 只觉口中一阵腥甜, 忽然吐了血。“余镇府,我并非有意!我也不知为何……”
这次这一脚正中腹部, 似乎要将几天的饭都踹出来了。闻元洲趴在地上吐着粘稠的血,余苗将自己的拳头捏的发了红, 恨不得再给他填上几脚, 可又生怕把人搞死了, 于是沉了一口气, 道:“我今日捉你去皇宫,看看你爹是怎么死的。”
“他去了皇宫?”闻元洲惊慌地想要爬起身。
余苗冷冷地瞥了他一眼,“废物,他还想要逼宫呢。”
话音刚落,只听皇宫上空一阵炮鸣,时候到了。余苗喊了一声:“带人走!”下一刻便飞快地上了马。
还没到宵禁的时间,皇宫大门却紧紧关着,里面有兵马的声音,全都是禁军。
“北镇抚司奉旨入宫,速速开门!”
把守宫门的禁军提着长矛,喝道:“北镇抚司早已无权,任何人不得进入!”
余苗身后一匹马上绑着闻元洲,闻元洲被颠簸着一路吐着血到了皇宫门口,此时已经奄奄一息。余苗便直接掏出一块金令,高声道:“陛下手令在此!今日敢拦锦衣卫者,格杀勿论!”
禁军都是谢岫的人,但余苗没有丝毫犹豫,他摆摆手,令锦衣卫即刻杀进去。
里面的门闩押着门,他们硬闯闯不进去,但却有的是飞檐走壁的本事,只见一群人往皇城墙上扔上五爪勾,随后几步登上城墙,砍杀了上头守卫的禁军。
余苗看着皇城墙上掉落的尸体,满地的血水流淌,与泥水混在一处,冷风砭骨,马蹄踏着泥坑。只见宫门大开,余苗道:“今夜,定要拿下叛贼!杀进去!”
闻律躲过了朝头这一击,但是李南淮却因有了怒气而伏在案上猛烈的咳嗽了起来。
“臣为自己,也为北明。”独独不为皇帝。闻律道:“天下归谢氏,这世间皇帝有几人能拱手让江山?臣自陛下即位之时便再也没见过受忠帝,陛下只说受忠帝身患重疾,不见臣子,直到受忠帝驾崩,臣等也从未在他的口中听到一句有关立储的消息。至于陛下皇位的来历,臣等实在不放心。”
李南淮撑起上半身,哼笑几声,“你怀疑朕了?天下人都说,受忠帝与朕能保天下安宁,他在位时也屡次升迁朕,让朕做到了侯爵。他没有后嗣,将帝位禅让给朕,理所应当,闻卿是从哪里觉得不对劲了?”
“如今谢氏有后人承袭,能否让出江山,臣只需陛下一言。”
李南淮缓缓起身,他两只手撑着书案,剑眉星目显得极为骇人。“这是朕的江山。”
一时间,窗外无数道黑影掠过,好似一阵阴风吹开了门,无数人禁军持刀闯进了阳神殿,一同打杀进来的还有莫影领着的御前侍卫。李南淮定睛一看,道:“你连朕的禁军都收买了,真是下了功夫。”
“可这禁军是陛下给的,而非臣抢的。陛下中意谢岫,这份恩情他受了,可陛下却不知他心思如何,是否能用。”
“他是谢氏的后人,朕用的安心。”
闻律笑道:“若陛下当真是顺位,用谢氏的人自然用的安兴,可若陛下是谋权篡位,用谢氏的人便是养虎为患。如今谢岫随同臣来了陛下面前,足以说明,谢氏不想受陛下的恩情,生了反心。”
李南淮道:“若他生了反心,朕不会留他活到明日。你要把他送上皇位,你是要把持朝政啊,闻律,这天底下除了当年的裴钱,至今没有第二个能把持着皇帝的人,你真是画虎类犬,东施效颦。”
“是否东施效颦另当别论,陛下要看看吗?”闻律从袖中一掏,莫影便即刻将刀子指向了他,只闻一声刀子摩擦相撞的声音,莫影被杀进来的禁军拦住了。
闻律拿出那封遗诏,道:“此乃受忠帝遗诏,立舜秦王世子谢岫为储。陛下,该交还皇位了。”
李南淮看向闻律手中那东西,忽然冷了脸,下一瞬便没站住,险些跌倒,但他一直扶着书案,迷迷糊糊地看着桌上的折子上滴了血,他缓缓抬手往鼻下一摸,摸了一手的血。
莫影急忙道:“陛下!”
李南淮抬眼,艰难开口,“朕无事,给朕杀了他。”
殿中顿时火光四射,刀剑声震耳,莫影被逼的没来得及去扶李南淮,李南淮半昏半醒被禁军抬了出去。
闻律手中的遗诏若是只放在自己这里,那便是废布,所以他陛下要让各大臣都亲眼看着。他命人将李南淮拖到了关押朝臣及家眷的地方,他们皆跪在地上,见人来了急忙哭丧道:“不知陛下叫我们如果到底是为何事啊!要关到几时啊!”
但是一抬头,他们却见着自己的陛下被禁军架着拖到了地上,衣衫上还沾染了血迹,一下心都凉了,急忙爬着过去道:“陛下!”
有人大喊道:“首辅大人!”
“闻律!你要做什么!你将我们关在此处,还将陛下……你大逆不道啊你!!”
闻律道:“今日本官请诸位大人来此,并非是要据着诸位,而是想请诸位做个见证。天汉帝谋权篡位,毒害受忠帝,将江山据为己有,本官替天.行道,带来了受忠帝遗诏,册立舜秦王世子谢岫为储。遗诏在此,诸位大人可查验。”
“谋权篡位?闻律,你这遗诏从何而来,为何从来没听你提起过?”有人接过了遗诏,互相传阅,不自觉发出一片啧啧声。
“诸位大人只管查验。如今天汉帝病危,江山该归还谢氏了。”
李南淮咳了一口浓血,艰难地扶着地起了身。这时候禁军忽然将他团团围住,而下一刻,禁军又被锦衣卫围了起来,刹那间,刀剑相向。
“你在朕不在帝京的这几个月打压朕的锦衣卫,收买朕的禁军,如今逼朕的宫,胁迫朕的臣子,狼子野心。”李南淮忽然一笑,“你得到的遗诏当真是受忠帝的手笔吗?闻律,你拿假的遗诏诓骗朕的臣子,还是先帝的遗诏,你把先帝放在何处,把朕放在何处?”
“假的?!”手里握着遗诏的臣子瞬间慌乱了,他细细盯着看,这字迹实在是与受忠帝的字迹没有差别,竟是半分都分辨出来。
此时谁能知道到底谁说的才是真话呢,但面前摆着事实,是闻律挟持了陛下。但是如今的闻律手握五万禁军,若真的想逼宫谋反也不在话下。
余苗的刀尖已经滴血,他的脸上溅上了血腥,直到杀到了乾勤殿前才终于见到了谢岫。
他的马匹慢下了脚步,道:“今日你敢跟着闻律逼宫,你我便是死敌。”
谢岫愣着笑了一声,“我抬不动刀,千万别吓我。我还等着你给我送酒。”
余苗的面色忽然变作凶狠,他猛地策马,胯.下马匹瞬时如飞矢一般疾驰过去,谢岫没来得及躲闪便被余苗拉下马,本以为会摔个浑身骨头断裂,却没想到余苗死死地拉着他,将他甩上了自己的马匹,横放在身前。
“我余苗不给仇敌送酒,即便是送也是要人命的毒酒。”余苗带着人飞驰,不一会儿便到了宫门前,他命人将谢岫送回府上。
谢岫被丢进了马车,急忙探出头来,道:“余苗!我对你手下留情了,你便这样待我!”
余苗没回头,二话不说便再次冲进了皇宫中,大声喝道:“即刻前去救驾,活捉闻律!”
他在飞驰中想,将余苗带回去关起来,将一切罪名都推到闻律头上,他如今冒死前去救驾,应该会受一份功,这份功他或许会用来保下谢岫。
那里正杀做一片,他拖着闻元洲赶到,闻元洲被颠簸得几乎要吐掉了浑身的血,好像要死了。他急忙下马,直接将闻元洲丢在地上,拔刀道:“陛下,臣来迟了!今日必当替陛下拿下反贼!”
闻律看见了软瘫在地上的闻元洲,急忙喊道:“元洲!”
余苗只怕是要用他儿子的命换天汉帝一命,可现在,即便是不用换,闻律也大势已去了。余苗将闻元洲带来就只是要让这父子两人看着,谋反的下场是什么。
“锦衣卫闯宫!陛下既然不管,臣便代行陛下之职了。”闻律高声道,“陛下的臣子们还在此处,若是不小心伤着了可就不好了。禁军听令,拿下他们。”
吓得险些尿裤子的臣子们被禁军团团围住,各处的禁军忽然涌现,或提长刀,或提长矛。只闻马蹄声渐近,余苗急忙回头,他瞬时瞳孔骤缩,那是谢岫的身影。
他妈的!余苗心里暗骂,他一定是要来寻死!
余苗身后的锦衣卫替他掩护着,他转过身去冲着迎面而来的谢岫,刀刃映着火光,自己的半张脸也在火光的照耀下若隐若现。他眸色昏暗,提刀而上。
而这时谢岫却急忙拉住缰绳,只闻一声长嘶,他高声道:“禁军,拿下反贼闻律!”
余苗忽然松了手里的刀,他亲眼看着谢岫跳下马,跪拜到李南淮跟前道:“臣救驾来迟,陛下莫怪!”
余苗还是懵的, 却见闻律已经被拿下了。
李南淮擦了嘴角的血,他神色平静,也没了方才那般苍白无力的模样, 眸中却是透着阴狠。
闻律这才发觉自己被诈了,真是好一出君臣戏码!
被关在这里的朝臣们受了惊,一个个都跪在地上请求严惩闻律,但怎么罚可不是他们说说就行了。谋反可不只是严惩便足够的, 李南淮盯着闻律,这狂傲的人应该诛九族。
余苗身上还带着被溅上的血,他单膝下跪, 受了将朝臣们护送回家的令。谢岫则要安排禁军将闻律关进诏狱。
火光照着帝京整整一夜, 待余苗将人全都送回去之后, 天早已大亮。他身子有些疲惫, 故意路过清宁和晏,看着门开着, 便直接进去。
见着谢岫便怒道:“帝京这么乱, 你还敢大开着门?不怕进了贼人?”
“不开门你不知道进。”谢岫处理好诏狱的事便回来了, 他已经洗了一澡, 穿着干净衣服, 与余苗一对比, 面前之人就好像个杀人越货的强盗私闯民宅。
“坐吧。”谢岫瘫到座上,“从诏狱回来, 我到现在都没睡,连饭都还没吃, 真是要命。”
余苗此刻身上又是血腥气又是臭汗味, 要多狼狈有多狼狈, 可谢岫却神清气爽。他沉着一口气, 尽力克制自己。
但他没忍住,便直接开口道:“你该不会是将闻律偷偷放走了?”
谢岫一惊,立马起来了,“这罪名我可担不起!”
“那你与闻律是什么关系?”
“互相利用的关系。”谢岫坐正了,肚子忽然叫了,他还在等着吃饭,此刻眼睛已经恨不得飞出去了。
余苗追问道:“你在利用他什么?”
“你看不明白吗?我要给自己记上一功,陛下既然信任我,我便与他演这一出戏,帮他铲除奸佞,顺便给自己一条坦途。”
等了一会儿,终于将早膳等来了。他便急不可耐地上了桌,也将余苗拉了过来,但是看了一眼余苗身上,不禁啧了一声,然后摆摆手道:“……先吃吧,饿死就不好了。吃完再洗,反正也没人在意!”
他倒是不在意,但是余苗却不好意了。虽然余苗从前有的是脏的时候,地上捡的东西都能吃得下去,可现在毕竟是在谢岫的饭桌上,于是他还是出去收拾了一下。
余苗吃着饭,道:“可你也没告诉我。”
谢岫举着筷子的手微微一顿,他抬眼看余苗,不好意思地一笑,“有些事若想显得真,便不得不瞒着别人,尤其是最亲近的人。帝京中除了我,谁都有八百个心眼,像你这么聪明的人若是有什么端倪被别人看出来了,闻律也不会信我了。”
李南淮当初临行时给了余苗极重的权力,让他看搜查从一品尚书的府邸,让他敢跟闻党作对,于是闻党才有机会停了他的职,让他什么都做不了,这相当于砍了李南淮的臂膀。这样闻党才能变得肆无忌惮,没了锦衣卫,禁军便是帝京的老大,他才会觉得有了禁军,一切都胸有成竹了。
原来余苗也是其中一环,只是他不知道。他没了权,昨夜还敢冒死闯入皇宫,若说是为了救驾,其实也不尽然,有一半是为了眼前这个人吧。这人还小,根本不明白自己是被利用的,所以他打算将人弄出来,干脆直接关起来,他便不会再闯祸了。即便他昨夜私自动用了锦衣卫,可他觉得若是救驾,陛下大概也不会过于苛责他。
这时候谢岫忽然道:“若这不是一出戏,你是不是就会杀了我?还是手下留情留我一命,打断我的腿将我关起来?”他像是在开玩笑。
余苗神色平静,“若你当真要反,我一定不会手下留情。”
谢岫笑了一声,“哦。”
谢岫今早吃得少,本以为经历了昨夜一场,他会奖励自己一顿胡吃海塞,但他没吃几口就搁下筷子了。
余苗还以为他转性了,刚想说他,但却见谢岫捂着肚子疼的弓着腰。
余苗瞬间一怔,忙不迭地将手伸过去扶着,蹲在他跟前道:“伤着了?!你怎么不说?”
谢岫额上冒了汗,但他抬头看着余苗,瘪瘪嘴道:“昨晚被你护腕硌着了。”
“……”
余苗哑口无言,他起了身坐回去,想了想还是得为自己辩驳两句,便道:“那时敌人在地面上,你在马上。你既然不会提刀,别人一刀便能掀翻你的马,不然就是一箭射中你的马,将你摔下去。你这双腿不必我给你打断,你可以自己摔断,也省得浪费我的力气。”
“我就是一说!没有责怪你的意思,千万别打断我的腿,这双腿我宝贝着呢!”谢岫急忙陪笑。
他盯着余苗看,只见余苗的耳朵上似乎多了点绯红,与脸上沾染的血红不同,不知为何,那绯红倒显得更为艳丽。
余苗没说话,继续端碗吃饭。
月上盖着一层薄云,谢熠秋面前点着烛火,摆着账簿。顾濯看了帝京的信,递给了谢熠秋。
“李南淮在临牧待了半年,将闻律在帝京的势力捧上了天,让他以为自己已经可以只手遮天,实际上屁都不是,他倒真敢举兵谋反了。”顾濯说着哼笑。
“这世上没有那么顺人心意的事,闻律能稳步高升,定然靠的不是自己,李南淮在其中帮了不少忙吧。看来他早些时候便已经盘算着要除掉闻律了。”谢熠秋搁下信,神色暗淡,眸中带着若隐若现的悲戚,“靖云侯一生忠良,只可惜命途多舛,年少丧亲,而后失意,如今丧命,实在可惜。”
从前卫扬便是硬气的性子,和卫统领一模一样,不愧是父子俩。一个是禁军统领,一个是靖云军统帅,单拎出来都是光耀门楣的。可纵使手中有兵,身上有爵,终究也是被人呼来喝去的人臣。可叹忠臣良将,竟同样不得善终。
顾濯道:“这世间的人来来往往,从生入死,终究会有个归宿。作恶的人唯有这辈子能做恶了,死了还不行,还要遭后世唾弃。可卫扬这般人,在南海定然是要名扬千古的。或许他并不在乎千古芳名,只求活着的时候赤胆忠心、鞠躬尽瘁,无数人如秋玉一样念他一声可惜,这便是他成仁取义的意义所在。”
“说的也是。”
壶里的茶水凉了,谢熠秋起身去换,面前飘了热气,他又开口说:“若是我死了,世上之人是会唾弃我,还是会觉得可惜呢?这两者终究是天差地别的吧。”
谢熠秋过来给顾濯倒上茶,顾濯故意蹙着眉思索着,谢熠秋便道:“想这么久?看来我的恶名这辈子都摘不掉了。”
他刚要坐下,顾濯哂然一笑,忽然拉住他的衣角。“若说你有恶名,我跟了你这些年,怎么不算恶盈满贯?你既然跟我混在一起,可别想着洁身自好了。”
“那也挺不错,我把你玷污了,你便不得不脏着了。你我一起深陷泥潭,我可没有想过要洁身自好。”
谢熠秋的衣角被顾濯拉着,于是他也不打算坐回去了,便干脆将茶水端到了顾濯面前,亲手喂他喝。
顾濯没料到他会这么做,毕竟这些年他都是像祖宗一样被供着,哪里会干这么重的粗活呢!这让顾濯受宠若惊了,但却也莫名的心情舒畅,于是便张口迎着,直到从口中露出来的水珠顺着下巴滑落。这场景淫.靡极了,可他乐在其中。
他想伸手将谢熠秋捞过来,但是谢熠秋却在这时候挣脱开了,回去坐着了。
顾濯的手悬着,一时愣了。他被谢熠秋挑逗了起来,心里痒痒,可是谢熠秋却不负责了,看起了账本子。
顾濯腹诽,装正经!
他正想着怎么惩罚这个薄情郎,谢熠秋忽然开口,“置办冬衣的钱是够的,但你打算让谁去办?”
顾濯只能收回乱飞的思绪,思索起了正经事。“魏霄在这里喂了两个月的马,我一直觉得有些大材小用。我带来的那群锦衣卫在帝京是伙横行霸道的主,再不济也过的风光,可到了这里,做的都是些杂役的活,长久了必然会生怨念,谁也不是喜欢吃苦的。既然他们从前都是锦衣卫,不妨都交到魏霄手里,让他领着人去做。”
谢熠秋微微点头,但他考虑了魏霄从前的差事。锦衣卫的指挥同知,从前可是仰着脑袋走路的,李南淮又对他不差,他的心性到底如何,能不能用,其实还没有定论。
他喝了口茶,“人是好的,却不知心怎么样。你敢用吗?”
顾濯一笑,“能不能用,用一用就知道了。你想看他的忠心,这便是机会。他应该知道,若是不紧紧抓着你这根救命稻草,他即便是回了帝京也是死路一条。闻律死了,但难保没有其他人想让他死。这要看他自己的选择了,你觉得他会怎么做?”
“这世上有几个值得我惦记的?他怎么选都无所谓。”谢熠秋这话说的随意,好似道出了真心。他的一生,唯有最初十几年是对这人世懵懂无知的,他自以为活在自由里,注定要做皇帝,所以自小便被无数人捧着,和他一般大的李南淮只能跟在他的身后。后来十年,他经历了无数事,仇恨与算计堆叠,处处都是折磨。于是他变得冷漠,变得对谁都无所谓。
但他在说完这话的时候又接着说,“或许只有你能让我惦记得肝肠寸断。”
顾濯忽然哼了一声,紧接着起了身,将谢熠秋拉了起来。他笑得有些肆意,故意凑在谢熠秋耳边道:“肝肠寸断啊!秋玉,以后多说这样的话给我听。”
谢熠秋被顾濯轻松抱了起来,他双脚离地,忽然靠在顾濯的肩上笑了。
他身上长着十年的尖刺,对谁都恨不得见血色,这种夜以继日的防备让他疲惫,让他麻木,可在面对顾濯的时候,他看着顾濯似乎什么都不怕,偏要替他抵挡所有该他自己承担的一切罪孽。于是他卸下防备,不再吝啬真心,露出赤诚,终于能在顾濯的怀中避风,也想用自己去暖一暖他。
谢熠秋落了地,他看着顾濯道:“有时我想,我该不该拉你进这泥潭,让你跟着我一起受苦。从前我不心疼你,可如今我的心都要为你疼死了。心如刀绞了。”
顾濯故意捏着他的耳垂笑,“心如刀绞?这话说的我也爱听,哈哈!”
谢熠秋是真的心疼了,这次他说的全是真心话,他脸上带着关切,觉得从前的自己对顾濯过于刻薄,而如今,自己还能被真心相待。这世上再也不会有一个顾濯这样的人。
看谢熠秋神色认真,顾濯也不再笑他了,于是伸手摸了摸他的发丝。“这泥潭是我该进的,不是你拉我进来的。心疼我可以,可千万别觉得愧疚,让我心疼了你。”
他该进的,因为他从前是为了自己甘愿屈居在谢熠秋身边,而后来他不再追随李南淮,也是他自己决定的,自始至终都是为了自己。他在行进的路途中遇上了谢熠秋,逐渐发现,那其实是一个赤.裸裸的灵魂,无依无靠的孤家寡人。
顾濯不觉得他大逆不道,更不觉得他不顾天理伦常。北明、莽蒙、北蛮、西奴、青甘、倭贼,天下事物从一开始都是一片虚无,他自知是他缔造了一切,即便自己到了这里只是一个活着的人,或是蜉蝣,抑或是蝼蚁。可他不惧了,他便是天理,他便是伦常。
他给自己造了一个盔甲,坚硬无比,眸子看着谢熠秋的时候却尽是柔情。
我们会从泥潭里爬出来,抬头便是九重宫阙。
九天外,寰宇中,我全给你。
第120章
卫扬死后, 他的骨灰被昭楚些领回了靖云港,没有“入土为安”。他们乘着靖云军的战船一路南下。北明的海域辽阔,站在船上能看见水天相接, 黎明的太阳照的水面荡出金光,他们跨越三千余里,终了撒手,一捧自在的灰烬迎着海风消失在了人世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