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此同时,神庙回廊内的半人蛇塑像表面开始布满裂痕,随着一声轰然崩裂之响,一缕混沌飘然而出,紧接着在不断膨胀间挤满了这方天地。
它们最终汇聚出了一个令风神无比熟悉的身影——幻神索依姆。
只是混沌仅仅凝就了他披挂着羊皮的上半身,他的下半身已经和虚幻融为了一体,整体看起来如同强弩之末。
索依姆病态苍白的皮肤和双眼上所覆盖的黑布形成了诡异的和谐,他无比虚弱的声音从空中传来:“善之法则,请宽恕索依姆的无礼,躯体濒临崩溃的我只能以这种方式和您相见。”
如果不是埃弗摩斯亲眼所见,他根本无法想象一贯以傲慢著称的幻神会作出此等卑微姿态。
在索依姆现身之前,启已经率先起身站立,与幻神不同,他不想展露出自己虚弱的状态。
“无妨,我一向不拘泥于这些虚礼。我的确从你身上感受不出任何属于神明的气息,幻神,为何觉得我能帮助你找回神格?”
面对这开门见山的语言风格,索依姆不疾不徐地答道:“因为双头蛇夺走我神格的目的在于您啊,善之法则。”
启略微蹙眉,他的语气旋即又暴露出虔诚而惶恐的意味,“毕竟任何一个想取代旧神的存在,都必须得到法则的认可,其实也就是您的一点力量,将它与神格融合后,新神就此诞生。”
“既然如此,双头蛇应当早些在我面前现身才是。”而不是像现在这般各处留痕,本体却迟迟不肯现身。
索依姆操纵着那副看起来随时都会崩溃的身躯来到启的身边,恭敬地行过拜神礼后,道:“这是我所犯下的罪孽,双头蛇本由我创造而出,我却放任其野心一再滋生,如今酿成此等恶果。”
他停顿了数息,沉痛道:“双头蛇,想成为第二个如邪神那般的存在。”启面色不改,令旁者看不出其听信了几分,将黑白二色的吊坠抛扔至空中,“比起这些,我更想知道,你是否能认出这是何物?”
索依姆从空中接过吊坠,手指渐渐收紧,却无法将其碾碎,他缓缓抬头,“您封存了双头蛇向善的那一面。”
启不置可否,“他原本的性情就极为乖僻,捉摸不透。我之前以为他只是双头蛇的一个诱饵,却不想双头蛇竟能如此轻易地现身——他的躯体会消失在幻境之中,是你的手笔吧。”
埃弗摩斯淡漠地看着幻神,并不打算插手这场戏目。
索依姆故作叹息,“不错,无论是双头蛇亦或是我,都没料到您还保有剥取神魂的能力,如果不是双头蛇最后将神格献与邪神引其降世,他的这副躯体便会被我用作苟延残喘的容器。”
“我想您应该能看出来,和我即将崩溃的身体一样,双头蛇袭击您时的神志已然失控。”
他将吊坠扔还与启,其中代表白色神魂的那一方正在渐渐被黑色侵染,启静静地看着它在自己手中变为纯黑的存在。
“效仿邪神的背叛者,结局便是被自己的贪念所吞噬。幻神,你说得不错,虽然我此刻亲眼所见了双头蛇的恶业深重,但恶业的源头,的确在你身上。”
索依姆抚掌道:“您果然足够敏锐,只是您不知道,神明的诞生有时候便是灾厄的开端。”
启对其一直以来的一面之词无动于衷,这句话过后,才表露了几分愿闻其详的兴趣。
混沌簇拥着幻神落地,令其作出忏悔之态,“您听说过,人类这个种族吗?”
埃弗摩斯未曾料到对方会谈起这个禁忌的话题,他隐而不发的异态使神庙之外风云大作。
身为原初之灵的人类诞生于一个久远以前的时代,他们或许在后土上创造过极为灿烂的文明,遗憾的是,这些记载与痕迹都随着法则的踏足而亡佚。
在迄今为止最早的记载里,是法则唤醒了沉睡在各地的神明,令寂静荒凉的后土焕发了新生的色彩。
众神和其下眷属一道,建设着各自的领土,拥护着法则的权威,这段被一笔带过的历史存续了千万年的时间,隐去了其中无数次的争斗与堕落,亦隐去了,人类的末日。
“人类的数量已经因为法则的‘清洗’而变得稀少,多数的神明更是排斥着他们,将他们从世代生存的土地上驱逐。最后,从各地流浪而来的人们大多来到了普内铎——这片他们认知中的尚未被神明涉足之地。”
索依姆的语气甫一停顿,似乎又一次回顾这段沉痛的历史给他带来了极大的负担,但只有他自己知道,这种恨意的真实。
他解下黑布,向启展示着那双遍布着星辰的眼睛,“我复苏的那一日,光明被星辰吞噬,群蛇伺机而动,带来了无尽死气,再次掠夺了人类的生机。我的诞生,于他们而言便是灾厄,他们的消逝却助长了我的强大。”
“您说,生来便背负着恶业的我,能够得到怎样的结局呢?”索依姆将头伏低下去,银色的卷发也失去了以往的色泽,像是诚心要向启寻求一个答案。
第43章 引渡因果
空气坠入了长久的沉默,启摩挲着神庙回廊内半凸出的石柱,“你无需在我面前忏悔,无论这些是谎言还是真实,其实我所关心的只是你创造出双头蛇的原因以及如何帮你夺回神格,然后离开这里。”
“这就是我所能给出的真实。”
索依姆因言抬首,唇角极快划过一丝笑意,和启表面不近人情的话语不同,那双浅灰色的眸子里仍有动容。
是啊,那些人类的神魂必定会被驱逐至失落之地,想必善之法则应该很清楚,自己曾经见证过这些神魂的恨意,就算当时的他并不知人类是何种存在。
脑海在瞬息间闪过多种讯息,而现实中的索依姆只是惶恐道:“请原谅,我一直以为,在面见法则时便会受到审判,所以此前甚至不敢在您面前现身。”
启神色淡然,“我没有审判他者的爱好,而且照你所说,最先受到审判的应该是那些生来高傲驱逐人类的神明。”
“我从来没有承认过自己善之法则的身份,这个世界被任何一个个体所掌控,都将是场险恶环生的浩劫。”
他捏碎了两块黑色的吊坠,那无从寄托的神魂和混沌瞬间将他包裹,启再次借助了天空神的绿色光影,安抚着躁动的灵体,并继续对怔愣在原地的幻神道:“我可以成为神魂们倾诉的对象,却无法真正体味它们的痛苦,这个世界上的很多事情,我都无能为力。”
从启身上发散出的那种深深的倦怠感直击在场者的神魂,也向二者传递出一种讯息:他其实很清楚,他者向自己的每一次倾诉都带着自身某种隐秘的愿望,而被迫单方面承受这些的自己,实则无比可悲。因为他所真正想要的东西,不可能经由倾诉得到。
或许此刻站在他们面前的善之法则明白这场会面别有目的,但他依旧再次选择了倾听,希冀着用自己的力量至少让一切回到正轨。
“......双头蛇,是我将麾下眷属巨蛇穆克与一个人类孩童融合的结果,他叫凯因德,是这场灾厄里最后的幸存者,我用蛇体为他重塑了失去的半身,他从此拥有了两种意识。我甚至许诺他终有一日会寻机复兴人类,但是他对神明的恨意从来没有消失过。”
索依姆谦卑的话音刚落,原本顺从依附于启指间的神魂便开始躁动不安,仿佛印证着他的话语。
启将它托举在手心,“身为神明,察觉到这一点后,不可能坐视不顾。”
“不错,我将他的恶念封印在了山腰之处——我的诞生之地,也就是那段惊扰过你们的蛇骨。他在那时便想过要侵吞您的神魂。”
启目露叹息,“如此深重的仇恨,就算取你我而代之,也难寻本初。既然你想夺回神格继续以神明姿态存留于世,那么从一开始,就不该抱着高位者的怜悯留下他。”
索依姆佯作苦笑,“他深知我的罪孽,纵然恶念不再,仍然选择投靠邪神,依靠其力夺走了我的神格。”
“不过,善之法则,我并非想要留存于世,现下无法依托神格,我的力量即将消散,我希望您夺回我的神格后,能够将其彻底销毁。”
启看向他的目光终于有所改变,“我以为你会割舍不下神明的地位。”
索依姆欠身一礼,“毕竟这才能算作是真正的忏悔,不是吗?神格会让新的幻神诞生,像我这般会带来灾厄的力量,不该重现于世。”
他抬手,用力量重塑了原本崩裂的半人蛇塑像,这次为其雕琢出了穆克的面容,“在我消失后,我希望双头蛇的形象能继续伫立于此处,直到一切恢复原初。”
唯有这句话,他用上了十足的郑重和恨意,而这都被他尽数深埋于心。
神庙的顶部开始坍塌,阳光倾泻而下,积年的尘埃在风中飘荡,索依姆的躯体渐渐和混沌融合在了一处,最后形成一道银色的精纯力量。
它试探性地绕着启的身躯转了几圈,接着钻入了启脖颈间的封印。这次接受传承之力的反应不比上次,启只觉体内多出了一股毛骨悚然的力量,难以掌控,也没有封印松动的感受。
周围的光景也在他愣神间发生了变化,恢宏的神庙顷刻化作了残壁断垣,唯有索依姆留下的塑像还完好无损。
启踏出了那道巨石门,只见幻境褪去,不受控制的死气如浓雾般快速席卷了这片土地。天空被极夜覆盖,亘古不变的银河飘荡于穹顶,草木枯荣,山峦蚀化,就连他们来时所见的村庄,也湮灭在真实之中。
“你相信他的言辞吗?”身后一直默不作声的埃弗摩斯突然开口。
启阖上眼眸,“我只觉得疲累,你的沉默又是为了什么?”
“在思考如何向你解释这一切。”
启摊开手心,原本被他安抚着的神魂正在渐渐消失,“兴师问罪毫无意义,他从一开始,就没打算让双头蛇的魂魄存留下来,我还是摸不清他的目的,幸好,他给了我们离开的方法。”
死气虽然在外弥漫,可始终避开了他们所站立之处,埃弗摩斯与他同看着这片天地,“我还以为,您会想要多停留一会儿。”
“埃弗摩斯,我的确很累,但我希望这一切能有个尽头。”
风神第一次见到他的脸上闪过了悲悯的色彩,启抬手引渡着一众死气,将它们尽数吸收入体,恶念震颤着他的心灵,叫嚣着寻求解脱。
如索依姆单薄的言辞所说,这片土地上的确背负着罪孽深重的恶业,面对这一切,启可以以旁观者的姿态抽身而退,但他必须被迫接下幻神的传承之力,即使这背后又是一个淬满毒液的陷阱。
启背对他而立,眼底的光彩渐渐消失,“从接过传承之力的那一刻起,幻神就将他的因果赋予了我,他的话语中也许多有漏洞,但恨意却是真实的。他敢如此行事,也是在提醒我,我根本无法拒绝这一切。”
“即使我知道众神背后的不怀好意,但我并不打算成为谁的棋子。”
埃弗摩斯神情一滞,想要出手阻止他的举动——
启强行抽离了那股刚至体内的银色力量,企图利用它与死气产生共鸣,唤起自己所想见证的关于普内铎的真实,却只引起了死气的暴乱。
然后他当机立断,把幻神的传承之力和死气一同注入双头蛇那即将消逝的神魂,三者激荡间唤起了更加巨大的力量风暴,最后,启将勉强保存下来的神魂封入塑像之中。
“放心,我只是为了提醒自己,这片土地上的因果还等着一个了结。”
他缓缓退后,随着一阵尘屑抖落,塑像的眼眸中闪过红色的生命之光,竟是通过这种方式得以暂时复生。
它的石质身躯无法动弹,视线却尚且清明,看见面前的二者后又立刻变得凌厉,“吾神的气息消失了......你们做了什么?”
启言简意赅地总结道:“他在我面前忏悔了一通,现在已经踏上了赎罪之途。”
凯因德的眼底闪过一丝茫然,启状似无措地耸肩道:“看你的表情,难道这一切都是他的一厢情愿吗?”
凯因德怨毒地注视着埃弗摩斯,用嘶哑的嗓音打断了启,“像他那般虚伪的神明尚且未偿还自己的罪业,何以轮到吾神?”
启颇为意外地品味着这番话语,风神却像早已料到了这种情况,此时只是淡漠地向凯因德予以回视。
凯因德注意到了启的反应,阴恻地提醒道:“你的同伴背弃了你,而选择与吾神做交易。”
启的视线扫过依旧镇定自若的风神,不由蹙眉,最后还是妥协道:“这些暂且不论,我之所以用幻神的力量让你复苏,是因为我想向你,双头蛇的一部分寻求真实。”
他的眼眸中含有深沉的请求意味,紧接着又抛出了一个颇具诱惑的条件,“关于先前我们所约定的那个见到‘双头蛇’后的代价,我也可以依诺兑现。”
凯因德怔然地盯着他半晌,而后嗤笑道:“虽然不知道用了何种手段,你已经得到了吾神的传承之力,又何必抓住我这残魂不放,反正你的目的也只是离开这里而已。”
启并未因其的态度而后悔,“你说的很对,但这一路走来的经历让我明白了一件事,因为这所谓的命运,恐怕只有当一切恢复到正轨时,我才能得到解脱。”
“命运......呵,就算是法则,也无法脱离它的控制吗?”这番话里用上了十足的讽意,凯因德的目光却沉静了下来,更像是在自嘲。
然后他收敛了所有情绪,郑重道:“善之法则,我还有最后一个问题,这将决定我是否会答应你的请求。”
启平静地用眼神包裹着他,这又是一种无声的催促。
“你会为了某种事物而产生偏执之心吗?”
刹那间,启感到两道如芒视线同时落在了自己身上,但他不加犹疑地答道:“当然,我也由此为命运所困,所以我从不认为自己可堪法则之名。”
那双猩红竖瞳里的色彩变得复杂,“我们果然是同类,厌恶欺骗却又变得偏执。”
凯因德不再多言,塑像上的光芒逐渐变得黯淡,到最后接近于无。与此同时,他最后的残魂钻入了启的神魂之中,为其编造出了一个幻境。
“作为双头蛇诞生的那一刻起,我就已然失去了身为人类的记忆。这里只有我能给出的真实,你许诺的代价也不必兑现了,因为我一直知道我那被称为穆克的半身所犯下的罪孽,根本无法得到宽恕。”
“不过我很快也会前往他所在之处,我没有忘记我失控的缘由,吾神从一开始就不打算赋予我新生。”
凯因德那带着极尽悲凉与执念的声音长久地在此间回荡,最后归于平静。
启在幻境中睁开了双眼,入目是一片被鲜血污染的旷远原野,他这次并非是以旁观者的角度,而是附身在了亲历者身上。
这副躯体仿佛刚刚经历了蜕皮过程,变得极为虚弱,重生后的凯因德面对自己怪异躯体时的惊惧尽数传递到了启的意识之中,然后在他们的视线中同时出现了一个硕大的蛇头。
更为惊悚的是,蛇头连接着的躯体只有一半,蛇身直接从他的肩头钻出,而下半身则是一条粗壮的蛇尾,这与神庙中屹立着的双头蛇塑像如出一辙。
他的记忆混沌一片,忘记来处与归宿的凯因德迷茫地将自己的视线放得更远,陡然发现鲜血来自于形形色色的人类尸体,而在他的潜意识里,这才应是自己原来的模样。
腹中的空虚几乎快将他的意识吞没殆尽。在发现处于自己肩头的蛇并无攻击意图后,他顾不得自身诡异的变化,奋力挪动着蛇尾,依靠着本能行动,到最后几经爬行,终于靠近了这血腥地带的中心。
腥臭腐烂的气息本该让他退却,然而他改变后的身躯竟然对那些血肉产生了一种......渴求。凯因德拼命抑制着自己现下嗜血的本能,将利爪刺进蛇尾企图让自己清醒。
“不要抗拒,一切都是为了活下去。”这样的意识突然闯入他的脑海,他惊疑不定地侧首,对上了巨蛇的猩红竖瞳。
虽然很不可思议,但他无法否认,这样的确是巨蛇向他传递出的讯息。
“不,不!”他低声嘶吼着,否认着这不属于己身的暴虐因子,甚至鼓足勇气将利爪伸向了肩头的蛇身,却迟迟无法下手——他也不能违背本能,去伤害他躯体中的另一个意识
凯因德最后绝望地想将利爪刺进叫嚣着空虚的腹部,即使他才刚刚复生,已然濒临崩溃,怎么样都好,孤独地身处这样的炼狱当中,不若让他的神魂重归虚无。
然而这副躯体中的另一个意识阻止了他,巨蛇操纵着从他右肩处伸出的蛇尾,拾起一块沾染了腐肉的锋利石棱,毫不犹豫朝自己的蛇身划去。
新鲜的血液滴落在凯因德的脸上,他再也抑制不住自己重生后嗜血的本能,尖牙骤然抵上了巨蛇的脖颈......
待他眼眸中的暴乱渐渐平息,巨蛇也奄奄一息地缠绕在他的手臂上,吐出黑色的蛇信。
“你用自己的血肉滋养了我,为什么?”经历了方才的一切,即便听到自己陌生的嘶哑至极的嗓音,凯因德也不再只顾着恐慌。
第45章 十日之惑
他的困惑很快便得到了回应,与之前相似的意识重新进入了他的脑海,“我不愿看着你为了逃避本能而选择放弃这来之不易的新生。”
巨蛇抬起自己的头颅,轻轻蹭着他的手臂,这次的话语直接从蛇口中吐出:“我知道记忆尽失的你有着无限迷茫,但我想,你从来就没有忘记过那个带着重要羁绊的名字,我的名字,对吗?凯因德。”
凯因德,这是他唯一清楚记得的,关于自己的名讳,至于另一个......
每当他想去深究巨蛇所说的羁绊,一种极为复杂的情感便占据了他的全部神魂,附身其上的启也能感受到他痛苦挣扎的过程。
躁动的利爪无数次地刺破掌心,直至血肉模糊,凯因德终于无神地念出了那个深刻于自己神魂的名讳:“穆克......难道你是穆克吗?”
刹那间,这个名字像是开启了某种禁忌,无数混沌涌入凯因德的脑海,带着无尽的蛊惑。
启费神稳定着自己的神魂,将其与凯因德的感受稍稍分离,才不至让整个幻境被这种刻骨铭心的冲击力损毁,功亏一篑。
而凯因德的意识则彻底被混沌包裹,只能听见巨蛇的低语,“我亲爱的兄弟凯因德,你终于想起了我的名讳,幻神的降世摧毁了我们人类的故土,带来无限灾厄。”
“神明带着虚伪的怜悯让神魂尚且未灭的我附身于蛇体,我祈求着他将你一并救回,我愿与你共存,即使要将两具残破的身躯融合。”
“神明责备着我的贪婪,夺去了你我的羁绊,并要求你我永世侍奉,替他遮掩血腥的过往。让我们将仇恨暂且埋藏,伺机篡夺他的神格,祭奠人类的末日。”
凯因德此刻的困惑和不断上涌的莫名恨意此消彼长,但他并不打算轻易信服,无视了巨蛇的话语,放任自己因为嗜血的后遗症陷入沉睡。
而启却能一眼看出,巨蛇的身上根本不存在和凯因德同类的神魂,这放在他面前就是个拙劣的蒙骗。
但他一次次在本能的折磨中醒来,陷入了对血肉的无限渴求,最后给予他救赎的仍是自称为“穆克”的巨蛇。
启明显察觉到了凯因德的变化,在日日夜夜被其血肉的浇灌滋养中,他终于承认,自己和巨蛇存在着某种羁绊联系,否则巨蛇如何能忍受那一次次的钻心痛楚,甘愿献出血肉助他违背蛇性本能。
第七日,他终于捱过了这段蜕皮新生后的适应期,开始在这片土地上巡游。
他挨个辨认着那些尸体的面容,无可避免的归属感涌上心头,心里有一个声音在告诉他,他也曾是这般模样,拥有着四肢,是他们中的一员。
巨蛇在一旁宽慰着他,鼓励他靠近已然将血腥气冲淡的溪流,湍急的溪水中隐隐约约显出他们的倒影。
凯因德看见了自己类蛇的面容,猩红色的竖瞳,黑色的过肩发丝,巨大粗壮的蛇尾,可怖的利爪......
但他没有像初时那样陷入崩溃,而是询问着巨蛇,彻底失去了人类的身躯,是否比他更痛苦。
巨蛇露出森然眸光,以蛇体复苏是为报仇,何谈痛苦。
它再次亲昵地缠绕上凯因德的躯体,“让我痛苦的,只会是你的遗忘。”
第八日,巨蛇引领他来到了成为断壁残垣的村庄,述说着人类不久之前的生活盛况。
被众神驱逐至此的人们坚韧地征服了河谷,在自然之灵蕴集之地留下了文明的痕迹。
来自各方的人类传唱着自己的语言,神明的鄙视没有让他们忘记灿烂的成果。
他们用金黄的麦穗赶走饥荒,用亚麻的粗布抵御寒冷,用粗糙的陶罐盛装甘泉。
他们歌颂着来之不易的平静,渴求存活的执念让他们放任众神抹去他们作为原住民的历史。
见凯因德露出神往之色,巨蛇言辞郑重,“我有预感,被法则所惩的神明即将回到这片土地,现在,让我们将这份执念深埋于心,为了复仇,也为了拿回我们在人类时期的羁绊,相信我们卑躬屈膝的隐忍终会得到回报。”
身为局外人的启难言地望着这一切,凯因德的动摇在他的意料之中,旁者纵会嗤笑短短几日的改变过于轻易,却不知身临其境的绝望与迷惘只会让凯因德拼命抓住面前唾手可得的目标。
巨蛇伸长脖颈,吐着蛇信向他展示着一侧倒塌石壁上的白色划痕,“人类不相信任何载体,他们将来自各地的文字印刻入石壁,以此来抵挡岁月的转瞬即逝。如果人类之间的回忆与羁绊也能这般,那我则不必因你的遗忘而痛苦。”
已有动容的凯因德嘴唇翕动着,巨蛇一遍遍地在他面前强调着他的遗忘,仿佛那是一种罪孽,如同受到蛊惑一般,他最后无力道:“我很抱歉,穆克,你独自承受了这些过往,选择与我共生,而我却轻而易举地将它们遗忘。”
“即使没有这些,我也不会忘记你的血肉所带来的恩惠,终有一日我会予以偿还,纵然是要忤逆神明。”
巨蛇餍足地盯着他,“凯因德,记住你我之间的誓约,我憎恶违诺之人,如同憎恶神明。”
第十日,传闻中因带来灾厄而被法则所惩的幻神降临此间,他的银发与星夜相得益彰,混沌拥护着他那虚弱的身躯,诡谲的黑影笼罩大地。
神明重伤归来,面带嫌恶地指使混沌吞噬了人们腐烂的尸体,佯装惶恐的巨蛇引领着凯因德一道在他脚下叩拜。
内心本该悲愤万分的凯因德悄悄抬头,窥视着神明的面容,那被黑布遮去大半张脸的苍白容颜让他感受到了从未有过的震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