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垂下眼,紧紧合拢在胸前的双手慢慢展开。
手背已被火焰灼烧得焦黑开裂、露出鲜红血肉,手心却开出了一朵红色的小花。
纤细脆弱的红色花瓣在灼热气浪中瑟瑟发抖,但被他护在手中,每一瓣娇嫩的花瓣都完好无损,没有一丝灼伤的痕迹。
一滴晶莹露水沾在鲜红的花瓣上,仿佛是一滴泪。
郁归尘猛然睁开眼。
黑色墙壁,金色雕梁,昏暗的火光透过纱幔落在床头,摇曳着温柔的光。
他坐起身,发现自己竟然又在十四岁的郁燃的身体里醒来了——但这一次,他没有忘记自己已经不再是郁燃,梦里的一切都已经是过去。
然而,等他下床之后回头一看,却忽然发现床上的“自己”依然闭着眼安安静静躺着。
……这是?
郁归尘找到一面镜子,往里一看,结果并没有发现自己的身影。
……他好像明白了。
他再次进入了那个梦魇之中,但不知为何,这一次他不再是梦里的主角,而是一个隐形的旁观者。
这依然是那个十四岁的郁燃的梦。
不出意外,他会再一次在梦中经历那一段惨痛的回忆。
现在正是夜晚。
郁归尘想起什么,从殿里走了出去。
他过去也曾经在梦魇之中短暂地恢复清醒,意识到自己是在梦中。
那时,他试图在自己梦中的世界里走出去,离开原本的轨迹,去看看记忆之外的部分。
但每每当他离开记忆轨迹的那一刻,整个梦境就瞬间崩塌成了火海。
他无法在梦境中离开自己的记忆,找寻那个不存在的真相——这也很正常,因为这个梦魇属于他,他无法走到自己没有记忆的地方。
郁归尘穿过在院子,有几个人影正在说说笑笑地打闹,没有一个人看见他。
墨黑的天幕下,远远近近的宫墙上亮着一盏盏灯,连缀出隐隐约约的火光。
一列暖橘红色的光点随着远处鱼贯而行的宫人们,照亮了两侧的宫墙和脚下的石阶。
许多人已经入睡了,周围显得很安静。
郁归尘走到门口,脚步在即将踏在外面的地面上时顿了一顿,然后才踩了下去。
没有一脚踩空,也没有突然吞噬他的火海。
他回过头看向一切如常的宫殿庭院,心里升起一丝怪异到不真实的感觉。
……他竟然走出来了。
就像是梦境里残缺的地图被补齐,但这补齐的一部分是哪里来的?
郁归尘站在原地沉默片刻,就向藏星阁走去。
藏星阁就是国师所在的地方。
以前的国师大多还会在城中有个国师府,但当年舟向月扮成国师时只在昱都待了短短一段时间,并没有另外置办一处宅子,一直住在藏星阁里。
郁归尘如同一抹不属于这个世间的鬼影,无声无息地踏入了藏星阁。
这是他年少时很少踏足的地方,他上一次来这里,好像还是抱狐狸进来那一次……
藏星阁里一片昏暗,所有的灯火都灭了,只有刚进门后的回廊上一盏挑起的宫灯,向黑暗中散发出薄薄的光。
郁归尘透过窗户,隐约看到里面那些柜子上的各种奇珍异宝依然像许多年前那样摆放着,但他扫了一眼,就感觉它们比原来更乱了一些。
他沿着阶梯往上走,又经过两层藏经阁。密密麻麻的书籍排列在层层书架上,保存得十分完好。
郁归尘走上一层层阁楼,最后来到了藏星阁的顶层。
阁楼顶层已经很高,从栏杆望出去可以看见依山而建的重重宫殿,星星点点的灯火映出点点亮光。
屋里的门关着,但透过窗户看到里面闪闪烁烁的火光,一个无比熟悉的人影坐在桌前,火光将拉长的影子印在垂落的纱幔和窗纸上。
郁归尘轻轻地推开了门。
坐在桌前的人背对着他,并没有发现他的到来。
进门的时候,郁归尘感觉到脚下泛起一片暗红符咒的亮光,就像是踩到了什么一碰就会发光的生物。
他知道那是舟向月在门里设下的阵法,防止有人在他不知晓的情况下进入室内。
但此刻的郁归尘并不真实存在于梦中的空间,他只是游离在这个梦境之外的虚影,所以亮起的红光只有他自己看见,红衣人依然伏案而坐,没有任何反应。
此刻,他右手拿着一支笔,正桌上的几片白色骨简上写字,笔尖落下一串串鲜红痕迹。
昏暗火光将那个瘦削的身影映得明明灭灭,红衣上仿佛有幽暗血光流淌而过,如同一个从黑暗中化形的鬼。
郁归尘瞳孔微缩。
夜晚昏暗的灯火,伏案书写的红衣人,惨白的骨简与血红墨迹……
这一幕实在是太像他发现无邪君真实身份那一晚时的情景,那种熟悉的、被困于火海深处的灼热窒息感攫住了他,呼吸变得有些困难。
郁归尘在原地停了一下,几乎是强迫自己一步步继续向前走去。
哪怕每前进一步都像是踩在烧得通红的刀尖上,一步比一步更痛。
但他必须要去看清楚,他到底在做什么。
空气中的温度不断升高,郁归尘几乎听见了火舌舔舐皮肤发出的滋啦响声,那种纠缠了无数个深夜梦魇的烈火焚身之痛越来越明显。
眼前的画面和曾经最深的梦魇重叠,唯一的区别是,此时扮成国师的舟向月一个人在屋里,摘下了那只木雕狐狸面具,露出那张不属于他的妖艳脸庞。
仔细一看,似乎能看见边缘隐隐约约的一点易容痕迹。
怪不得他那时被郁燃揭掉面具,马上又在黑暗中戴上,此后也从来不在明亮的室内摘下来。
郁燃在漆黑的巷子里看不出他乔装的痕迹,但如果在明亮的灯光下,或许就能看破他虚假的面容。
当年他精准拿捏了郁燃的心理,只要探究到面具之下的那张脸、找到一个合理的理由,就不会再去深究这张脸是否也是假象。
他确实被骗过去了。
但是纸包不住火,哪怕掩藏再深,也终有败露的一天。
郁归尘踏着无形的火海,终于走到了舟向月身后。
透过那人单薄的肩头,郁归尘第一次看清了他面前的东西。
的确是他的灵犀法器问苍生和问鬼神,细长的墨绿色笔杆被一只细长白皙的手握着,在连缀成册的白色骨片上勾画出鬼画符似的猩红符文。
那些符文一个个呈现出扭曲诡异的姿态,仿佛断裂交缠的骨架,又像是满地小蛇互相缠绕着爬出奇诡的痕迹,如同燃烧一样闪烁着明明暗暗的血红亮光。
他是从哪里学来的这些符文?
翠微山从没教过,郁归尘也从没见过。
他甚至隐隐感觉,这不是应该存在于凡尘中的符咒。
郁归尘想起了某些传闻——
邪神执笔,在亡灵骸骨上书写命运。
凡经过他笔下的命运,就会成为烙印在那些人身上的宿命,终将成为现实。
郁归尘看不懂那些符文,但目光一接触到它们,他就感觉到头痛欲裂,就像是有某种鲜血淋漓的力量要生生撕裂他的灵魂侵蚀进来。
一个恍惚间,他好像忽然看到舟向月就站在他面前,眼眸中倒映着闪闪烁烁的火光,对他缓缓勾起一个微笑。
郁归尘呼吸一窒。
那笑容明明温柔至极,却有一种说不出的古怪意味,让他感觉到一种发自本能的危险,就好像一个人闻到了面前凶猛的食肉动物身上传来的血腥味。
然而,还未等他看清舟向月的脸,刺眼的血红猛然在视野中飞溅开来,仿佛一面被鲜血溅满的透明玻璃,遮住了他窥见未知的视线。
一切只发生在一瞬间,下一刻那个幻影就消失了。
那些诡异的血色符文依然令人感到眩晕,却再也没有那种好像要侵蚀进他灵魂的感觉。
郁归尘面前依然是那个伏在桌上用白骨简写字的身影,他一只手拿笔,另一只手则按在胸口上,微微躬身。
……为什么要按着胸口?
郁归尘猛然察觉到萦绕在鼻尖的一股淡淡的血腥味。
他的目光随即落在了舟向月手下的笔尖。
笔尖划过,留下的墨迹并非那种鲜艳的红,而是隐隐地发着暗,落在白色骨片上转瞬就凝固成了暗红色,之后才随着符文连缀成篇开始闪烁出荧荧血光。
就像是鲜血。
郁归尘身上原本铺天盖地的火焰烧灼感骤然消失,他好像一下子坠入冰海深处,全身血液瞬间凝固。
他知道了。
舟向月用来书写的墨,是他自己的血。
是他的心头血。
他身体上每一寸的秘密都曾袒露在他面前,郁归尘知道,他心口处有许多道重叠的细小伤疤,就像是曾经被尖锐的利器反复多次刺伤又愈合。
郁归尘曾经逼问过他很多次这些伤口到底是怎么来的,但他宁愿胡诌出各种不同的理由搪塞他,也从来不说实话。
他为什么要骗他?
他以血为墨,到底在写什么……
郁归尘回想起那些荒唐的过往,只觉得每一个画面都是对他的凌迟。
……那时的郁燃满心都是痛苦与仇恨,一次次越发粗暴地逼问他。
可无论他如何折腾舟向月,折腾得他不堪忍受地哭出声来,求他放过自己,他也没有一次告诉他哪怕这么一点点真相。
一股刺痛从郁归尘心口蔓延开,他眼前一阵阵发黑,仿佛被剜去血肉的是他自己的心。
……他明明那么怕痛的。
他的小狐狸擦破一点皮,就会眼泪汪汪地拱到他怀里给他看。
在凌云塔里受罚的时候,他总是哭天抢地,每每吓得白晏安坐立不安,来看是不是要打出了人命。
郁归尘知道舟向月人前人后从来都是两副面孔,他在别人面前表现出的那些伤痛,不知有多少是真的伤痛,又有多少是为了博取别人的同情。
但如果真的不痛,又何须博取别人的同情……
郁归尘下意识地伸出手去,想要触碰舟向月那只捂住心口的手。
然而他碰不到,手在碰到的那一刻就像穿过了幻影。
……他不属于这里。
他只是从千年之后回到这一刻的虚影,所窥见的不是未来,而是早已发生过的过去。
他什么都改变不了。
就在这时,舟向月把笔放到一边,好像写完了。
他没有去细看自己写下的诡异字符,伸手三两下把写满了血字的简牍拢到一处,又拿开捂住心口的手,手中赫然是一块沾了血迹的布。
他把布条往旁边的烛火上一盖,随手烧了。
他脸上的神色无比淡漠,似乎心口上被捅了一刀的不是他,写满片片白骨所用的墨,不是他的血。
舟向月站起身,吹熄蜡烛,室内顿时陷入一片静默的黑暗。
唯有片片白骨上的符文,依然在黑暗中散发着明明灭灭的血光。
舟向月醒来时,发现自己被捆了手脚,嘴里塞着布条,扔在一个堆满干草的车厢里。
他能听见牛蹄嘚嘚的声响,车厢随之颠簸震动。
这个身体好像是被喂了什么药,手软脚软,没有一点力气。
前面有人在边嗑瓜子边唠嗑:“元哥,这一单的货够漂亮,那边该满意了吧?”
“确实水灵。真可惜,那边专门要求了必须要童子身的,不然咱高低得试试滋味。”
“忍着吧元哥!谁叫他们给的多呢?”
舟向月:“……?”
什么乱七八糟的,这也是郁归尘的梦吗?
他在白澜的魇境中进入郁归尘的梦境之后,就发现这里一重一重梦境交织错杂,就像是诡谲无比的迷宫,就连他也差点迷失在里面。
舟向月不由得惊叹。
好家伙,不愧是郁耳朵,做个梦都这么有杀伤力!
在梦境极不稳定的时候,哪怕身为别人看不见的虚影,也可能会在波动的梦魇乱流里受伤。
所以,舟向月很是小心,稳扎稳打,最后终于让他逮到了那个在梦里迷路的十四岁的郁燃。
——小朋友,醒醒,你已经是个男人了!
好不容易在破碎的梦境里唤醒了郁归尘,他原本以为一切应该结束了,郁归尘应该很快就能够醒来,他要做的就是在他清醒之前赶紧撤退。
结果不知为什么,明明郁归尘已经意识到自己在做梦,可梦境却再次重启。
这次重启,舟向月感觉自己原本轻盈得不存在的身躯突然一沉,竟然有了与梦境互动的实体,成了梦境的一部分。
而且看起来还处境非常不妙。
听起来,他好像是被人拐了,而且还即将要被卖到一个会买漂亮少年的地方——什么地方还要要求这个少年是童子身?
等到牛车在夜幕中停下来,有人把他从牛车上搬了下去,像卸货一样放在地上被人翻来看去的时候……
……哦吼。
舟向月看着面前阁楼里花里胡哨的装扮,嗅一嗅里面散发出来的脂粉香气,心里的猜想成了真。
他真是做梦也没想过,自己有朝一日居然会被卖进青楼。
尤其是,这一幕还出现在郁归尘的梦里。
这实在是由不得他不多想——真的假的,原来你是这样的郁耳朵?!
你竟然还会梦到这玩意!
“十七岁?”
一个女人的声音从阁楼里传来,有点不耐烦,“年纪大了。”
那个元哥陪着笑:“等等,周老板,您先来看看货再说嘛,不骗您,真是极品……”
那女人被元哥引着走上前来,立刻有人把舟向月拽起来,像给买家展示咸鱼似的左右晃了晃。
舟向月就像一条真正的咸鱼一样任他晃。
他被抬起头的那一刻,周老板眼中现出一丝惊艳神色。
但她随即就恢复了淡然的神情,慢悠悠道:“脸倒是还过得去,只是您也知道,我们不仅仅看脸的。苗儿要从小养,年纪大了就不好养了,只能买来做个普通小倌,那价格当然不能一样。”
“那个,周老板,您不是能验出品质的吗?您先验验,验验——”
元哥搓着手,笑成了一朵花,“我给您打包票,这个货绝对值!”
周老板挑起一边美艳的眉毛看着他,笑了一声:“验?我验不会损耗的么?那东西可金贵的很,浪费一滴在他身上,要是不行,你赔么?”
元哥脸上的笑容一僵。
周老板伸出手,慵懒地摆弄着自己染成胭脂色的手指甲,“普通小倌的价,为了这皮相,给您提三成。行就行,不行就拉倒。”
元哥慌忙道:“不是,周老板,您看看,您再看看啊!多极品的货啊!”
他那一脸难以置信的慌张样子,舟向月都有点同情他了——好不容易把他大老远运过来,不能亏本啊!
听起来这青楼收两种货,一种高级货,一种普通货,不过高级货最好从小培养,而且需要耗费某种珍贵的材料去验货,如果验出来不是高级货,那就亏了。
你别说,还挺有意思的。
周老板打了个哈欠:“夜深了,楼里忙呢。张老板你啊要是不诚心做生意,那就算了。”
她作势要走,元哥猛一跺脚,咬咬牙道:“周老板,您验!如果他不成,我就按普通小倌的价折半给您!”
好气魄!
舟向月几乎想为他喝彩了。
周老板也看了他半晌,最后目光再次在舟向月身上扫过,唇角一勾:“行,那就验验。”
她一摆手,立刻有人去取来了一只洁白如玉的小瓶子,又有人扶着舟向月坐在一张桌子边,一只手臂从绳索里解开放到桌子上,把衣袖捋到手肘处,翻转掌心露出了纤瘦的手腕。
腕骨清晰,莹白透光的皮肤上隐约可见细细的蓝紫色血管。
舟向月兴趣盎然地看着他们摆弄自己,心想这要验什么,还要童子身,他手腕上该不会多一颗守宫砂吧?
……问题是,一个青楼里要这玩意干什么?
眼看一切准备就绪,周老板眼眸一动,轻飘飘道:“来人,按好了。”
几个人上前,把舟向月牢牢按在了椅子上,还专门有一个人负责按住他放在桌子上的手臂,让他一丝也挣扎不得。
不得不说,这架势还真有点唬人,舟向月被吓了一跳。
不过他随即想起,反正他又不会痛,而且这不过是个梦。
他心情顿时放松下来——你们随便验,叫痛了算我输!
一个年轻女子坐在旁边,将一根小木棍在那只小瓶子里蘸了蘸,蘸起一滴粘稠的透明液体,然后小心翼翼地将那滴液体滴在了舟向月手腕上。
只听“嗤啦”一声,就像是滚油浇在皮肉上的声音,那滴液体迅速融化在细腻的皮肤上,化作许多泡泡,却没有留下任何伤痕。
同一时间,一股惑人的异香在空气中弥漫开来。
所有人的眼神都怔忪了一瞬间,仿佛动物原始本能一样,又深深地嗅闻了几下。
“……好香……”
和元哥一起来的那个年轻人失神道。
周老板微微睁大眼睛,目光难以置信一般掠过舟向月此时已经恢复如初的雪白手腕,又看了看他神情平静中甚至有点小自豪的脸。
她喃喃自语道:“居然还会有这样的人……简直像天生为此而生一样。”
她闭上眼,又深深地吸了一口空气中残留的香气,睁开眼问舟向月:“你叫什么名字?”
舟向月眨了眨眼,“郁青。”
“……郁青?”
周老板眉头一皱,狐疑地看向元哥,“这是什么人家的,你没抓什么不能抓的人吧?”
“没有没有,”元哥连连摆手,“就是大老远山旮旯里人不要的孩子,绝对没什么背景!姓只是巧合而已!”
舟向月验证了自己的猜想。
他此前没法接触到外面,并不确定此时这个梦境里是什么时候,又是在哪里。
但他们对“郁”这个姓这么敏感,说明现在大概率是一千年前,应该离昱都不算远。
最终,周老板很是爽快地给了元哥一大笔银子,舟向月看他那走路都要飘的样子,看起来确实是给了个高价。
他就这么被人买下了,周老板随手一指:“既然进来了,那就改名叫倾城吧。”
舟向月:或许可以再加一个“子”……算了,你开心就好。
一切都按部就班,有人带他去他的房间,给他讲规矩,又带他去洗漱、试衣服。
可是等到舟向月看到放到自己眼前来的那套衣服时——
衣服是异域风格的红色轻纱,若隐若现地透光。
坠着金铃的短上衣露出一截腰肢,一堆叮叮当当的金色佩饰,甚至还有半透明绣着金丝的红色头纱和闪闪发光的金色面帘。
舟向月瞳孔地震。
……等一下,这和说好的不一样啊!
谁家好小倌穿成这样的?
郁耳朵,请你出来好好解释一下,为什么你的梦里会有这么诡异的东西啊?!
第279章 爱恨(2更)
舟向月觉得自己已经算是很不要脸的了,但看到这么一身露胳膊露腿还露腰的衣服,还是有点难以接受。
可惜他接不接受并没有意义,还是得试。
好在他一向擅长调整心态,试就试呗,又不会掉块肉。
肩膀差不多,但上衣腰身那里宽了,裤腰也有点松松垮垮的。
至于其他的各种配饰,倒是和身材没什么关系。
借着试衣服的机会,舟向月照了照镜子。
……竟然是他自己的相貌。
不是舟倾,不是其他任何身体,而是上辈子那个舟向月的相貌。
舟向月莫名觉得心里咯噔一下,有种隐隐的不安。
可能是因为,如果在梦里以他自己本来的外貌遇见郁归尘,就失去了一切马甲的掩饰作用,相当于狭路相逢了。
万一那个郁归尘神智清醒,事情就会变得比较棘手。
等他试完,就有人记录了各种数字走了,说是会给他单独再定制一套。
那些事情舟向月就不管了。
他在想办法观察环境,看看如何逃出去。
这是郁归尘的梦境,所以他至少得出去找到郁归尘才行,不然就会一直被困在这里。
……好吧,他其实还是不大信能在青楼里守株待兔等到郁归尘的。
在同一个梦里如果待太久,也是有风险的——人的神智会逐渐钝化,在梦里待着待着,就会慢慢忘记自己是在做梦,这里并非现实。
到那时,如果死在这个梦里,那在现实中也就真的死了。
此时正是深夜,楼里客来客往很是繁忙,没有什么空闲人手,于是舟向月在完成了入住登记的基本手续之后,就被关在了一个房间里。
他暂时没办法出去,此时外面也人多眼杂,就安心在房间里待着,想着等天亮了再说。
不过,他在房间里还没待多久,房间门被敲了两下,“吱嘎”一声打开了。
“新来醉香楼的呀?”
一个眉眼带着点魅色的年轻女子走进来,眼波流转看向舟向月,“你的名字是倾城是吗?叫你小倾吧!你叫我檀儿就可以了。”
看到她的脸那一刻,舟向月愣住了。
浑身的血液瞬间涌上头顶,脑中嗡嗡作响。
他看见她红唇开合,说出来的字却一个都听不见。
……檀儿,醉香楼的檀儿。
他见过她。
怪不得之前他有种隐隐熟悉的感觉……
他终于想起现在是什么时候,这里是哪里了。
这不只是郁归尘的梦境,还是他自己的梦境。
仿佛地下炽热的岩浆终于冲破凝固冷却的岩石,那些被封存的记忆轰然炸裂,变成落进血液中的玻璃碴,随着血脉流遍全身。
舟向月在郁归尘的梦境里,看到了很多很多不同时间的他。
之前在梦中唤醒濒死的郁燃的时候,他竟然也下意识地去回避多想哪怕一步,郁归尘生命里恐怕只有一次命悬一线的濒死经历,那件事发生在什么时候,又是谁导致的……
长生香。
长生祭。
舟向月刻意遗忘那段记忆,虽然从不能真正遗忘,但不去触碰好像就可以装作没有发生过。
然而一切都发生了。
一切都是因他而起。
此刻的梦境中,一切都尚未进行到那一步,可舟向月已经知道了结局。
他甚至已经知道了自己现在这个身体的结局——
他会死。
会痛苦万分地,被梦境里那个十七岁的他杀死。
当记忆再度被翻出,对别人而言,那是千年前早已尘封的历史。
但对他来说,那是两年前的事情。
历历在目,仿佛就在昨日。
当年,十四岁的郁燃从翠微山回到昱都后没几天,舟向月也抵达了昱都,随后很快就在一场卜筮与占星的比试中轻轻松松地赢过原本的国师觉空真人,取代他成为了新的国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