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乔装打扮,没有任何人知道他的真实身份。
郁燃也不知道。
他只是在暗巷里惊鸿一瞥到国师的“真容”之后,从此再也没有去窥探他的脸。
此刻,郁归尘跟在梦境里的“国师”身后,来到了他与年轻的自己相遇的暗巷。
他还记得,当时自己明明什么都没有说,国师却准确地说出了他去那里的真实目的,让他大为震惊。
结果现在,他一直跟着舟向月,却发现了两件事。
第一,舟向月并不是像他当初以为的那样正好在那里,才与他在暗巷里偶遇。
他看着他扎破自己的指尖,把血涂在一枚铜钱上抛了一次,然后就急匆匆地离开皇宫,径直去了暗巷,发现郁燃走进巷口遇到了麻烦之后,帮他解了围。
……他是去找他的。
第二,舟向月未卜先知了解到郁燃去暗巷的目的,其实没有任何玄学。
他只是在一见面搂着他肩膀的时候,神不知鬼不觉地从他身上摸走了那张写着“明暗巷,半斋”的布条,看过之后又塞了回去。
他的动作出奇迅速又出奇隐蔽,哪怕是郁归尘早有预料、近在咫尺地旁观,都差点没有捕捉到他的动作。
舟向月果然做什么都很有天赋。
此后,郁归尘默默地跟着他们进了半斋欢,然后看着他们在房间里开始拉拉扯扯。
郁归尘:“……”
他有些不自在地移开目光。
虽然这都是早就经历过的事了,甚至和后面更多的事比起来什么都不算,但他还是回想起了当时自己的局促和窘迫。
……不过,那时候舟向月装成陌生人逗他玩,看到他窘迫的样子应该还挺开心的。
那也值了吧。
很快,他看到自己离开,而舟向月动手把床上的被褥弄得一片狼藉,最后拿走了那一点“欲骨香”。
郁归尘没有管那个十四岁的自己,而是紧紧地跟着舟向月。
舟向月回到藏星阁之后,先是睡了一觉,然后一早就去求见昱皇。
这一点与郁归尘自己的记忆吻合。
他去搜查醉香楼的那天早上,原本先去找父皇,但却被告知陛下正在和国师议事,任何人不得打扰。
舟向月在御书房里见到了正当盛年的昱皇,问候过之后,就问他:“陛下,之前我送给您的香,您用过了吗?”
郁归尘心头一沉,是那种和送给他的一样的长生香么?
昱皇露出和蔼的笑容:“用了。国师大人有心了。多亏了你的香,朕现在能与天地通,因此才得到灵感,有一事需要请国师大人代为操持。”
“陛下请讲。”
舟向月抬头,看向高阶上的皇帝。
“朕准备在祭祀塔举行一场献祭。那场献祭如若成功,能够保我江山永固,社稷长安。”
舟向月沉默片刻,问道:“那么,献祭的祭品是……”
昱皇微微一笑:“我唯一的骨血。”
舟向月一怔。
随后,他垂下眼,恭敬鞠躬道:“愿为陛下效劳。”
第280章 爱恨
应下了昱皇的要求之后,国师又说:“不过,献祭需要严格参考既有的规程,一点细节都不能出错,不然但凡有一点偏差,可能就献祭给不知来头的邪神了,反而会招来祸患。”
他抬头问道:“不知道陛下这场祭祀是献给谁,具体规程又是在哪一本典籍里记载的?”
昱皇道:“具体规程国师不必担心,有人会协助你。”
国师顿了顿,“这个人……”
就在这时,忽然有人上前禀报:“陛下,帝储殿下带人去查封了醉香楼,说是怀疑醉香楼牵涉到拐卖人口,以及售卖致幻成瘾的药物……”
“哦?”
昱皇失笑,“朕这儿子,到底还是太年轻了些。既然如此,就先让他长长教训吧……”
“陛下,”国师忽然上前一步,“我可以为陛下分忧。”
“我保证会把他带回宫里,不让他离开。”
国师拿着皇帝的旨意,刚从宫中出去,就低声骂了一句。
“……老东西,要保佑江山那献祭你自己啊!献祭你儿子算什么玩意,居然能比我还不要脸!”
在梦境里旁观的郁归尘:“……”
他居然忍不住在心里笑了一下。
虽然是他自己曾经经历过的事,但毕竟已经过去了太久。再大的痛苦也已经被时光冲刷得褪色,化作漫长过往河流中的一滴水。
在意识清醒的时候重温这段在梦魇中重演无数次的回忆,甚至已经不会让他心中产生多大波澜。
国师抵达醉香楼时,郁燃正在门口与人僵持中,不仅没有搜出任何证据,还被满大街老百姓看热闹,接着就被他强行带回了宫。
“请你务必留在自己宫里,不要外出。”
国师看着郁燃,又重复了一遍:“无论发生什么,都不许外出。”
这两句话郁归尘记得清清楚楚,但现在再在自己旁观的梦境中听到,心中却隐隐升起一股怪异感。
随后他就发现,舟向月离开他的殿内,却没有直接离开东宫,而是看了看四周,把一只手贴在了覆着金色琉璃瓦的高墙上。
此时外面宫墙之间的通道已经戒严,完全没有来往的人。
他沿着墙面向前走去,手掌缓缓抚过一寸寸墙面。
所过的地方,深红墙面上隐约亮起一个个发光的血红符文,很快又暗淡下去,融入深红的墙面中消失不见。
郁归尘看着这一幕,心跳微微急促起来。
他知道,这是舟向月在郁燃禁足范围内设下的禁锢阵法,也确实会在他想要离开时拦住他。
但是,此时的郁燃刚刚被禁足,而这个阵法显然早在之前就已经设下了。
难道他能预见到郁燃被禁足吗?
郁归尘仔细看向那些浮起的符文,在心中默不作声地勾画阅读。
这不仅是一个禁锢阵法。
也可以是……一个保护阵中人的阵法。
此时舟向月走出了十几步,那些连缀不断浮现的符文中间忽然出现了一处残缺。
他停下脚步,抽出一把短匕,在手掌上比了比。
然后,他皱起眉,偏过头闭上眼,好像咬紧了牙关。
郁归尘下意识伸出手去,却穿过了梦境中的躯体,没有丝毫阻碍。
他碰不到他。
刀刃贴着手心迅速划了下去。
手心顿时划开一道血痕,鲜红血珠从莹白掌心的伤口中争先恐后地涌出,凝聚成一颗颗血珠后沿着皮肤往下滚落。
舟向月收起匕首,手指蘸了掌心的鲜血在墙上勾画起来,三两下就补上了那处残缺的符文。
刚画出的符文在完成的瞬间亮起光芒,随后也像其他符文一样,隐没在墙壁的深红色之中。
接着继续往前,又是如法炮制。
郁归尘的心沉沉下坠,他站在原地,死死盯着面前的红衣身影。
那么近,只有咫尺之遥。
他站在他面前,甚至能感觉到他的鼻息和衣袖带起的风。
可他碰不到他,无法阻止他的动作,也不能开口问他……
一条条线索穿越时空连缀起来。
东宫外的阵法,早在郁燃被禁足之前就已经设下。
舟向月昨夜专门赶去暗巷找他,又对他说皇城里有人要杀他。
……舟向月是不是预见了什么?
他本就是天灵宿,而且此时屠魔之战刚刚结束,嬴止渊已经死去,断生刀失踪,它变幻而成的问苍生落到了舟向月手上。
那是众人皆知可以让人成神的神器,哪怕拥有过它的人中只有舟向月一个真正成了神,其余人皆死于非命,也不影响玄学界公认它具有碾压凡尘的强大力量。
所以……
舟向月把他关在这里,是不是想保护他?
以舟向月此时的实力,他亲自以自己的血设下的阵,大概是整个昱都最安全的地方。
郁归尘感到体内涌流的血液似乎都变成了灼热的岩浆,由内而外地煎熬着他的每一寸血肉。
如果这是真相……
为什么,他从来不愿意告诉他?
梦境中的舟向月并不知道此时近在咫尺的郁归尘的想法,他一边走一边加固阵法,慢慢地走完一圈回到起点之后,就离开了。
他行色匆匆地又去找昱皇,但在经过皇家祭祀塔的时候,突然站住了。
郁归尘不知道舟向月此时看到了什么,却发现他看向祭祀塔上空的空中,浑身一震。
他紧接着就向塔里冲去。
祭祀塔的大门紧紧关闭着,但他将血迹未干的手掌贴在上面的瞬间,厚重铜门缓缓打开了。
和郁燃当年在昏死过去前看到的那一幕刺眼金色不同,门后是一片昏暗,只能隐约看见灵坛当中一个竖立的巨大影子,有种沉沉的压迫感。
舟向月往里踏出一步,沉沉的大门就在后方关闭,灵坛内顿时陷入一片漆黑。
还未等他有进一步动作,黑暗中忽然传来一声拍手声。
无数盏灯火在四面墙壁和地面上齐齐亮起,瞬间照亮了整座灵坛。
只见整片圆形地面闪烁着金红的金属光泽,一圈圈繁复符文镌刻在地面上,从圆形的四周向内汇聚,中间夹杂着一盏盏跳跃的灯火,以及像棋子一样的一个个小小突起。
阵法正中央是一棵金色的巨树,巨树前面有一个方形的祭坛。
这是一个巨大的祭祀阵法。
之前郁燃来这里的时候,视线刚好被从里面出来的人影挡住,没有看到中央的这一棵巨树。
只见巨树的金色比周围的黄铜法阵更加鲜亮金黄,应当是纯金制成。
锻造出的树根向外延伸,没入地面的法阵之中,树干直直向上,树冠延伸出许多弯曲如藤蔓的枝条,上面点缀着大片大片的金箔,如一片云一样与顶部穹隆相接。
在高大的灵坛之中,这棵巨树看起来接天连地,仿佛直入云霄,能与天通。
此时,整个法阵的金色有些暗淡,没有郁燃当年看到的那么耀眼;四周漆黑墙壁上道道诡异脉络还未亮起,里面也没有如血液一样奔涌的灿金河流。
这个祭祀之阵还没有开始运转。
……但是,在舟向月来到这里的时候,整个灵坛显然已经布置完成了。
舟向月拔出剑,警惕地站在原地不动,观察着四周。
这时,一个人影从金色巨树后面走了出来。
“陛下?”舟向月脱口而出。
那黑衣绘金的身影,正是昱皇。
只见他径直走向祭坛,然后竟然自己站了上去。
他转过头来,看向似乎十分惊讶的舟向月,微微一笑:“怎么,国师很意外?”
“我说献祭我唯一的骨血,国师以为是什么?”
舟向月很是愕然地沉默了片刻,才说:“看这个样子,陛下其实并不需要我的协助,整个阵法都已经布置完成了。”
“当然需要国师的协助。”
昱皇肃然道,“我需要你,杀了我。”
他环视四周,缓缓道:“献祭我的骨血,以实现最重要的心愿,此为死得其所。”
舟向月又沉默了片刻,才慢慢道:“……不知道是谁跟陛下说的这种献祭,我可以见见他么?”
“并不是我不相信陛下,只是……”
他抬起头,注视着祭坛上的人,“陛下,您要知道,任何要献祭活人的法术,绝对没有一个有好结果。从献祭的人到祭品,下场都会凄惨无比。”
他说得很是郑重,昱皇却摇摇头,笑了两声。
“国师,你知道昆仑不死树吗?”
舟向月没说话。
昱皇居高临下地看着他,目光却好像飘到了很远的地方。
“我点燃了你送的香,睡了前所未有的一个好觉,还做了一个梦。”
“我在梦中,见到了一棵神树……一棵接天连地的、巨大的神树,与天地共寿。”
“那就是不死树。”
他唇角有一点笑意,语气惆怅,“其实很多年前,我就曾见过不死树的树干,虽然只是一小段。”
“它叫做昆仑髓。”
“与天地共寿的神树,哪怕空心的树干截成段,也是水晶玉石的质感,香气沁人心脾,就算只是闻闻,都能延年益寿……可惜那个宝物竟然被烧毁了。”
舟向月呼吸放轻了一点,不自觉地攥紧手中剑柄。
好在昱皇沉浸在自己的幻想之中,似乎没有注意到他的异样,“更可惜的是,不死树已经死了……不,它没有死。不死树永远不会死,只是躯干被拆分成了许多部分。”
“空心树干是延年益寿的昆仑髓,枝叶是能治愈一切病痛的药观音,散落在人间……”
昱皇喃喃道:“我要复活不死树。有了它,我就可以长生不死……”
他语气迷醉,“我将会成神。”
舟向月沉默片刻,语气和缓道:“陛下,不死树只是个传说,那只是个美好的祝愿。没有人可以真正不死,就连神也不可以……”
“只是个传说吗?”
一道苍老的声音忽然从旁边传来,一个穿着黄色道袍、须发皆白的老者从旁边走了出来。
郁归尘脸色一变。
这是舟向月之前的那位国师,觉空真人。
舟向月显然也认出了他:“是你!”
觉空真人对他一揖,不紧不慢道:“国师大人如此聪慧,陛下都说到这份上了,你居然还没有明白么?”
“昆仑髓是不死树的树干,却是空心的,因为不死树没有了心。”
“然而,这颗心才是不死树汇聚全部灵气的精髓。”
觉空真人微微眯了眼,注视着舟向月:“它叫做不死灵。”
郁归尘发觉舟向月浑身一颤,趔趄地倒退两步。
觉空真人继续说:“不死灵拥有能让人成神的力量,可以在不同人手中成为不同的神器……之前在嬴止渊手里,是断生刀。”
“而现在在你手里……”
他微笑起来,“它现在叫什么呢,国师?”
舟向月呼吸急促,胸膛剧烈起伏,拿着剑的手止不住地发着抖。
郁归尘在旁边看着他,心不自觉地揪紧了。
他曾经见过舟向月露出恐惧的神色,但大多是装的;哪怕是极少数真实的畏惧,也从未有过这样明显到仿佛无法控制自己的状态。
对于一个几乎可以在任何情况下完美伪装感情的人来说,他究竟是面对什么才会怕成这样?
此刻,舟向月颤抖着张了张嘴,第一时间都没有出声。
随后发出的声音干涩嘶哑,甚至发起颤来:“原来是你……”
“错了。”
觉空真人望向舟向月,眼眸中闪烁着笑意。
郁归尘产生了一种怪异的感觉——那笑意不属于觉空真人,却有一种隐约的熟悉感。
觉空真人笑道:“你这么说,可就要让旁观者以为你是被胁迫的无辜之人了。”
郁归尘呼吸一顿。
因为觉空真人的目光从舟向月身上移开,微笑着对上了他的目光——可他此时明明不属于这个梦境,甚至不属于这个时空,他只是一个旁观的虚影。
觉空真人说完这句话后,才再次微笑着看向舟向月。
“你应该说,‘原来是我’。”
“你这么说,可就要让旁观者以为你是被胁迫的无辜之人了。”
几乎是在觉空真人说出这句话的同时,舟向月猛地转头看向旁边,但什么都没看见。
他深吸一口气,声音压抑:“……你在说什么?”
觉空真人“噗嗤”一声笑起来,“没什么,逗你玩玩,看你吓的。”
他笑得眼睛都弯了起来,灵动而随意的表情与布满沧桑皱纹的面容格格不入。
不知不觉间,他苍老的声音也不再是那种仙风道骨的稳重声调,而是变得少年般轻而跳脱,话尾微微向上勾,有一种随心所欲的懒散。
就好像苍老的躯壳里藏了一个少年的灵魂,显得格外诡异。
抛开这种违和感不谈,他的笑意其实很自然,仿佛刚才真的只是个玩笑。
但越是看到他这样的反应,舟向月越是头皮发麻。
他握着剑的手指节发白,目光飞快地从各个方向搜寻过去,又转身去看背后。
没有。没有。
确实没有别的人在这里……
“你在找我吗?”
幽幽的低笑声突然从他脑后传来。
舟向月整个人一颤,转过头就看到了几乎紧贴着站在他面前的红衣人影——
无声无息地出现在他背后,仿佛是一道凭空滋长出来的影子。
和他一模一样的身形,一模一样的红色长袍,只是脸上并没有那张木雕面具,露出了一张带着笑意的少年面容。
那张脸,是他自己的脸。
并非他此刻面具之下所扮的那张脸,而是他真正的脸。
舟向月猛地退了两步,险些绊倒,又硬生生地站住。
“舟向月”站在原地,揶揄地笑道:“不是吧,这么怕我啊?那你照镜子的时候岂不是要被自己吓死?”
灵坛里突然多了一个人,可无论是祭坛上的昱皇还是站在一边的觉空真人都没有任何异样的表现,仿佛他的出现理所当然。
舟向月闭了闭眼,慢慢平稳自己的呼吸。
他再开口时,声音几乎已经听不出什么异样:“所以,你只不过是想把我骗到这里来。那些谶言都是假的。”
红衣少年却笑眯眯地看着他:“那当然不是,谶言不会有假。”
舟向月牙关一紧。
“哦,不过你倒是提醒了我……”
红衣少年头也不回地打了个响指,懒散道:“陛下,现在是时候了。”
“好。”
站在祭坛上的昱皇举起剑,连看都没看舟向月一眼,用剑向自己手上划去。
“等等!”
舟向月瞪大眼睛,下意识往前走了两步,但立刻被面前伸出的手臂拦住了。
“舟向月”对他眨眨眼:“你仔细看看再说。”
舟向月心中发寒:“他也被你……”
他一边说一边远远望去,随即一愣——
竟然,没有血?
划过了手心,但那剑身上没有半点血迹,手心也看不出任何伤痕。
舟向月随即瞳孔微缩——
那尊石刻祭坛侧面,忽然缓缓渗出一滴猩红液体。
猩红液体落在暗金色的地面,转眼就像是被什么吞噬了一样消失不见。
下一刻,地面上第一个符文的刻痕被勾勒成鲜红色,随后缓缓向外蔓延。
祭坛上的男人似乎有些难以置信地看了看手掌,随即仰天大笑:“哈哈哈哈哈哈!长生祭,成了!”
“成了!!!”
他从高高祭坛上一脚踩空,摔倒在黄铜阵法上,却依旧在疯了一样的大笑。
“我终于要长生不死了!”
“我要成神了!”
他一边笑一边挥起剑,剑尖猛然贴着地面劈过一个小小的突起。
噗的一声,那突起爆燃出一簇耀眼火花。
他动作未停,继续挥剑劈过一个个仿佛棋子一样密密麻麻排布在符文之中的突起,每劈一下就会燃起一簇火光。
滴嗒,滴嗒。
祭坛里冒出的猩红液体最开始只有一点点,接着越来越多,好像祭坛里不断有鲜血涌出,淌在地面上。
在他高高低低宛如疯癫的大笑声中,鲜血沿着黄铜大阵上细如血管的刻纹流动,仿佛以鲜血为墨,勾画出一个个连缀的繁复符文。
地面刻画的一圈圈符文如螺旋状由内而外亮起血光,犹如血脉纵横延伸,扩散成一片刺目血海。
浓郁的血腥味扑面而来。
舟向月倒退一步,猛然看向红衣少年:“这些血是哪里来的?”
这么多仿佛无穷无尽的鲜血,不可能只有一个人的。
而且,这里是个祭坛……
“舟向月”对他笑得眉眼弯弯:“你闻闻,香吗?”
一种强烈不安自心头涌起。
舟向月猛然惊觉,空气中那股刺鼻的血腥味中不知何时竟掺杂了一点若有若无的香味,而且越来越浓。
一股异香在灵坛上弥漫开来,一时间如同花开遍野,馥郁香气如层浪袭来,将人的感官包裹在丝缎一般柔软无边的云朵之中。
——那是他送给昱皇和郁燃的香的味道,也是城中一夜间风靡,让无数人神魂颠倒的香味。
长生香!
红衣少年笑眯眯道,“你的长生香。喜欢吗?”
舟向月如遭重击,脑中一片空白。
不行,这个香味不能闻……
这不是他的香,而是不知从哪里流传出来的,会让人陷入幻觉、失去思考能力,还会沉醉其中无法自拔的禁香!
可不过短短片刻,他开始感觉脚下飘忽,脑海中一片混沌。
舟向月心中一凛,拿剑就在手心划了一道。
“嘶……”
这一下没轻没重,火辣辣的刺痛在手心炸开,但至少让他恢复了一丝清明。
他听见阵法深处似乎传来什么隐隐约约的声音。
很遥远,细听却极其刺耳。
那好像是,人的惨叫和哭嚎……
来自地面上的一颗颗棋子一样的小小突起,昱皇正在疯了一样地到处劈砍它们。
舟向月定睛一看,那些东西原来并不是棋子,而是一个个袖珍雪人一样用香灰堆起来的“香灰小人”。
昱皇仍在疯狂大笑着挥剑劈砍,每扫过一个灰堆,就将那堆灰烬打散。
“哈哈哈哈哈哈!”
“长生了,我成神了……”
洒开的香灰随即无风自燃,亮起一簇火光,血光中的惨叫声就多了几分,同时也有更多的血从祭坛里汩汩流出。
就好像每一簇灰堆都是人,祭坛里流出的是他们的鲜血……
刹那间一道雪光划破舟向月脑海,许许多多的零碎线索拼成一张完整图景。
祭坛上流出的血,都来自人!
原来致幻成瘾的长生香流传出去,就是为了控制尽可能多的人的欲.望,让他们心甘情愿成为这场长生祭的祭品。
沉迷于长生香中的人,为了再次获得长生香,愿意付出一切——包括自己的肉.体和灵魂。
这场献祭,已经开始了。
“香吗?”
红衣少年在他耳边幽幽道,“这可是人的香味。是很多、很多人才能创造出的香味……”
他尚未说完,舟向月身形遽动,反手一剑刺出!
剑尖径直刺入那抹红色,躯体却如幻影一般瞬间消失。
他背上突然被一股无形的力砸下,砰!
他重重跪倒在刻满符文的阵法中,膝盖生生磕在锋利纹路上,立刻有点滴鲜血渗进暗金色的阵法之中,瞬间消失不见。
满室光芒猛然大亮,如同火焰自大地逆升。
“怎么这么不长记性呢?本来我还想温柔一点的。”
鬼魅般的声音在舟向月耳边响起,一只手仿佛温柔地放在他脑后,却将他按得不得不低下头去,凑近地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