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祖上为嬴氏,岂不是更清楚,秦王治世律法严苛,人人遵守秩序,表面律法得以落实,实则百姓苦不堪言。”
薛遥闻言微微颔首,侧过眼来,朝他摇摇头。
——先祖爱民,无规矩不成方圆。
“是如此,你说的不错。”狸珠话音方落下,窗边落下一道阴影,侍卫在窗边守着,俨然是有事要找他。
薛遥耳力过人,自然也听见了动静,朝窗边看过去。
“……兴许是有邪祟的下落,我前去看看。”狸珠道。
他方转身,手腕随即被握住,薛遥攥住了他,面容转向他。
——何事需瞒着我。
“………”狸珠,“我怎会瞒你,薛遥,你可要以这幅面容出去?”
薛遥未曾言语,白绫下空荡的凤眼看向他,面容凝出一层冷淡的气息,他自知如今身残,指尖稍稍绷紧。
“我自然不许……你先前立了许多功名,是,离州百姓敬重你,那你可知你得罪了多少邪祟?”
“待此消息传出去之后,离州的百姓兴许会心疼你……仍旧拥护你……那邪祟们呢?且不说玄水缚灵在凡世多少邪祟拥护他……你过去得罪的邪祟,他们可会轻饶你?”
“我可不想你再出差池……待你身体好痊了之后,你如何行事我都不会管你。”
狸珠未曾说离州情境,百姓如今水深火热之中,人性难以定论,若此番消息传出去,未必得到敬重,兴许只会惹得离州大乱。
“你且放宽心便是,交给我。”狸珠按了按薛遥的肩膀,他在薛遥身后站着,低头去看薛遥侧脸,指尖稍收敛,嗓音温柔了许多。
薛遥未曾动作,狸珠见状稍稍放下心,他随之出了殿门,侍卫在廊下等他。
“如何……下回直接去我院中便是,不必来世子殿中。”狸珠吩咐道。
侍卫虽不知狸珠为何如此,但是这一段时间一直跟在狸珠身边,早已信服,此时道:“若非情况紧急……我不会前来。”
“今日营帐中的血疫病人悉数昏睡,不止他们,守城的士兵也是如此……属下已尝试喊人……其中一名守城士兵被喊醒之后就死了,属下不敢再轻举妄动。”
“除此之外,北境还传了信过来,是传给您的。”侍卫从怀里掏出来了信封,信是连夜送来的,上面的墨痕甚至没有干透。
狸珠拆了信,侍卫与他逐渐熟练,此时心下慌乱,对狸珠道,“狸珠公子,如今城中起了谣言……白昼尽消,血疫横生,可是天下要亡离州城。”
“既是谣言,何必再问我……你想从我这里得到什么。”狸珠三两眼扫了信件,信是灵法君传来的,只写了让他回仙门。
他看完信随即抬眼看向面前侍卫,侍卫因他的回答而愣住,他随之垂眼道,“我既非天道,无法给你答案。”
“……且与离州共存亡。”
狸珠原本转身要走,想起来了什么,步伐随之顿住,面容在梁柱阴影下。
“……城中如今百姓四处拜的是谁的像?”
侍卫被问的一怔,凡世之间,自然拜的都是仙君神像,尤其乱世之中,处处枯荣,唯有寺庙香火不断。
“……离州所供为仙君人间相。”
“……传令下去,今日起,离州境内不可再有仙君神像,凡是神寺皆为世子立像,告诉离州百姓,当世仙君无力救世,惟世子可保他们平安。”
“………”侍卫见那道身影离开,这才低低应声,“是。”
古往今来,何人敢摧仙君神像,如今眼前人拆其庙宇,离州本就在水深火热之中,如此若是触怒神威,还不知会发生什么。
正殿梁柱之后,一道身影听完了两人对话,衣角随之消失。
因了狸珠的传令,离州大大小小千余所庙,一夜之间佛台悉数摧毁,沉重的石像被砸毁,成为了废弃的石料,无数仙君神像堆积在枯木丛中。
砸毁的眉眼悯然垂落,与这片土地融在一起。
“薛遥,这是我熬制的药汁,你尝一尝,有明目开嗓的作用。”狸珠亲自熬制的药汁,他手掌两侧都沾上了香灰,空气中都是药汁的苦味儿。
薛遥原本在窗前坐着,此时闻见了药汁的苦味儿,耳边轻轻沉闷的一声,药碗放到了他旁边。
——原先不知你兄长苦痛,如今才有所了解。
薛遥在半空之中缓缓地写道。
若是先前,提起江雪岐,狸珠定然要附和他一番,江家二公子先前病弱身残,意志力何等坚定,一路撑到仙门。
薛遥写完了,耳边未曾得到回应,周围静悄悄的,狸珠甚至未曾提起那个名字,只催促他喝药。
“药快凉了……我放了好些蜜饯,你快尝尝。”
“算了,你看不见,我喂你便是。”狸珠说着自顾自地又端起来,他熬药花了两个时辰,用的异兽眼珠,书上可是写了很管用。
薛遥双目空空,目中无物,汤匙碰到他唇边,他依言喝下药汁,苦味儿随之在舌苔之间蔓延。
“薛遥……苦吗?”清澈的嗓音传来。
舌尖略微发麻,蔓延至腹腔之中,好似在体内扩散开来,薛遥下意识地摇头,舌间分泌出唾液把苦味儿咽了下去。
“苦也得吃,这是我好不容易熬出来的,你可不能浪费了……忍着些便是。”狸珠看出来了端倪,瞅了他一眼。
——我想去城中看看。
“过两日如何?这两日邪祟尚未抓住,两日之后我和你一起前去。”
耳边落下碗碟相碰的声音,空气安静了下来,好一会,狸珠对他道:“兄长已离我远去,我如今已释然。”
“邪祟与人族沟壑万里。”
随着一碗汤汁喝完,汤碗被轻轻地搁到了一边,似轻轻落下了一声叹息。
“……我与他缘分已尽。”
薛遥未曾动作,没有哪个瞬间,让他感到狸珠离他那么远,令他难以触及。
他只感觉到,对方从沟壑之中翻涌而出,在朝着另一道无形的极路而去。
待狸珠而去,薛遥在窗前耐心的等着,他对狸珠过于了解,若是想防备起狸珠,同样轻而易举。
正殿里有暗中看守他的侍卫,他避开了路过的侍卫,为了避免给狸珠添麻烦,他戴了一顶斗笠出行,无人知他是离州世子。
他虽目不可见,却听得见流民苦难之中的□□。
虽难以言语,却可感受到城中萧瑟与枯萎景色。
城中已有半数院落无人居住,寺庙之内新立神像,百姓无仙君可奉,在他像前寻求庇护。
孩童流离失所,逢人便祈求凡食,四下漠然而视,城中士兵看守,老妪行路艰涩,晕倒在街巷之间无人问津。
“世子啊……世子啊,世子何时回来看一看离州百姓?我妻儿俱因血疫被送往城外,如今不知她们生死……若世子能听见,能否让我见一眼妻儿……”
“怎么偏偏是我离州……这病害死了多少人!世子啊……若日日昏睡都能做美梦……何必睁眼看乱世!?”
“离州出忘尘,悯剑出南天,今时血疫现,世子护离君……公子哥哥,可否给些点心?我未曾染上血疫,你若是担心传染,直接扔到地上便是。”
孩童稚嫩的嗓音传来,在薛遥面前伸出一双布满青斑的手,疮面掩藏在袖子底下。
污糟的鲜血顺着手腕滴落,孩子随意地擦掉,鞋面上滴落一片深红。
第一百二十六章
薛遥身上未曾有凡食, 他耳边听见孩童稚音,对孩童道,“我尚余些银钱……你所说血疫, 可是如今城中流行疫病?”
孩童听说有银钱, 立刻有些欢喜, 收回了手,围绕在薛遥身侧左右打量薛遥, 稚声稚气道,“公子可是闭门不出……未曾见城中惨状, 还是你看不见?”
目覆白绫,兴许是瞎子。
瞎子的钱应当更好骗。
“城南那里有一片集中营, 你若是想知道, 我可以带你过去,那里许多染上血疫的百姓……他们如今都在等死。”
“……”薛遥沉默片刻, 从袖中拿了碎银给孩童,“麻烦你带我过去。”
对方朝他靠近, 孩童原先伸出去的手反倒瑟缩,看身旁的瞎子一眼, 随即小心翼翼地接过了银钱。
未曾说自己也染上了血疫。
“公子,你不害怕吗?”孩童看薛遥一眼。
薛遥眉眼被白绫遮住, 面容微垂,闻言回道:“若不幸染上,只能是天命。”
“倒是有一事需要麻烦你……若是有人问起来,不要说见过我。”
孩童拿了银钱, 乖巧的点点头, 对薛遥道,“公子, 我娘还在家等着我,我只能送你一程。”
“无妨。”
“娘亲可是病倒了?”薛遥路途之中问道。
“娘亲染了风寒,我不能照顾她,晚些回去看看她,”孩童发觉自己险些说漏嘴,连忙捂住了自己的嘴巴,后知后觉地看向身旁人。
“公子,前面便是了……我不会跟旁人说见过你,只是不知公子名姓?”
“方才已提起过名姓,再会。”
孩童看着那道身影走远,倏然恍惚,方才提起的名姓……可是薛遥世子。
“啪嗒”一声,掌中的银钱落地,他领世子去了血疫源地。
“他走时可说了什么?”
殿中静悄悄的,狸珠对着空荡荡的书桌,不知为何,他心下一片平静,似乎早知会是这般的结果。
薛遥是枝头上的凤凰,哪怕折了翼,也不会在此地停留太久。
“未曾……世子什么都没说,我们未曾察觉到世子离开,属下失职。”两名侍卫道。
“………”狸珠好一会没有言语,对侍卫道,“我们分开去找,他应当没有走远。”
“我前去城外,你们有消息立刻给我传音。”狸珠说完身形随之在原地消失。
他回忆起薛遥说过的话,薛遥想去城中看看,他当时为何没有立刻答应?若是他答应了,兴许薛遥不至于如此。
天空一片暗色,城外静悄悄的,一众营帐里未曾有动静,守城的士兵昏昏欲睡,前日的事尚未处理,虽下发了茶水,却几乎没用。
每日都有人昏睡,不可随意叫醒,叫醒便会丧命。
整片营帐安静的只有呼吸声,犹如一座死城。
“你们……可有见到世子?”狸珠问道。
无人回答他。
四周十分安静,守城的士兵一并昏睡过去,怀中尚且抱着长戟,他们神情一致,似做了什么美梦。
狸珠没有得到回答,他掀开了营帐,一个营帐里住了二十多名病人,空气中血腥气浓重,混合着浓烈的药汁气息,此地一片死寂。
穿过营帐,后面是一片阴林,此地连着下属的村庄,若是薛遥想要出城,这里的士兵拦不住他。
且不说如今士兵昏睡过去,离州已成无守之境。
狸珠穿行在营帐之中,月色死寂,他掀开一处处营帐,迎接他的只有宁静,如同这里只剩下他一个人。
薛遥啊薛遥……去了哪里。
可是在怪他。
狸珠停下来,他有一瞬间的恍惚,不知不觉走到阴林之中,夜色寒凉,无声的萧瑟之景之中,此地阴林间生长了一棵桃木。
分明已是桃花衰败的季节,因白昼变短,季节一并延长,朵朵繁花盛开,桃枝倾下,桃花花瓣纷纷飘落。
一点红落在狸珠掌心,他在桃树下透过缝隙去看月色,心绪一并陷入宁静之中。
狸珠回到了城中,他不知道等了多久,如今天亮不是一件易事,待到天边浮出白光,侍卫随之回来。
无功而返。
接下来的一日、两日,三日……第十日。
守殿的侍卫一半陷入沉睡,春景繁荣,桃花与梨花一并开了,花园中百花争艳,牡丹花枝娇艳,在夜色之中永不凋零。
因城中士兵昏睡,已无人传信,北境未曾有消息。
天降异象,花不凋零,草不枯散,白昼尽消,已经感受不到时间的流逝。
狸珠剪了几枝牡丹,娇艳的金丝牡丹,如同锦瓶中雕刻出来的完美花枝,水墨晕染开来,只放在瓶中,数日未曾见枯相。
草木已得永生。
狸珠在窗台前留下寥寥数语,随即负剑前行。
——前往北境,不日归来。
他背起一把剑,出殿时无人阻拦,城门已无人看守,途径见草木枯荣,却无活物之景。
一袭春衫与千山相融,横长眉眼飞杏见星,盈盈秋水波粼墨色,负剑明净秋察沉稳之相。
狸珠立于佛殿前,庙宇之中依他所言换成世子之像,朱红顶梁之下,废弃的石像在此地聚集。
仙君面容割裂分离,悲悯慈目化苦逢吟,四下分裂形成千万之相,如同深渊在侧,沿路凝望着他。
狸珠路过此地,再次感到窥视之意,此间神像无其不是那人的化身,天地孤寂之间,似在凝视他,看他如何踽踽前行。
“………你且等着便是。”狸珠眉眼压下情绪,他掌中长剑翻转而出,“砰”地一声劈开了面前的石像,窥伺的目光随之消失了。
石像在他面前粉碎一片。
他收回长剑,继续前行。
从离州出发往北去,沿途经过诸多城池,未曾碰到人族,城池之中一并陷入宁静,不见修士,不见王族,不见黎明百姓,甚至不见邪祟。
桃花盛开繁郁,狸珠后知后觉自己已无五感,他连着走了十天十夜,未曾感到疲惫,放佛身体已经失去了这一功能。
无人诉说。
没有他人。
仿佛只剩下他,他感受不到饥饿与疲惫,感受不到自己的存在,如同一缕孤魂朝着北境飘去。
甚至听不见风声。
狸珠已分辨不出,是已无风声,还是他已听不见风声。
混混沌沌地前行,对方能够改此间四时,控制此间生机,他如何能与对方交手。
狸珠每每想到此,便陷入阴影之中,复又想起一人,一张明艳的面容自脑海里浮出,记起他二哥哥。
故人面容已经远去,在他记忆中一点点模糊。
若是二哥哥还在,自不会让他一个人前去。
夜晚下起了雨,狸珠寻了一棵树躲雨,原先对雨没有感觉,如今路途之中没有感知,雨珠落在脸上的时候,他才有自己仍在人世的触感。
噼里啪啦的雨声砸在泥地里,狸珠背后靠着古树,他抬头看向远处,已能看到明镜台湖面,湖面围绕着一片山,最高的那处便是仙问山。
眼见一片迷雾,狸珠握剑踏入风雨之中,镜面湖泊毫无反应,禁制失去了作用。
明镜台已无弟子。
“啪嗒”雨滴落下,仙问山是明镜台的禁地,先前为仙君故居。
狸珠登上天阶,回到了原先的修炼之地,此地桃花散开,踏入殿中,灵法君闭目侧坐,靠在窗边陷入沉睡之中。
容貌似冰封在此,与此境融为一体。
狸珠在殿中待了片刻,随即离开,在他出殿的那一刻,肩侧碰到探出来的桃枝,碰散了一地的桃花。
“江狸珠……”在那一刻,灵法君的声音直冲他脑海。
狸珠身形随之在原地钉住。
“听着……仙道不测,兴许为师很快会一并陷入沉睡之中。此间仙相已入魔障,你们几人先前与他转世有过缘分,兴许能免遭此劫难……”
“切记……不要让他发现你。”
随着最后一道仙音消失,桃花花枝一并碎裂,狸珠怔在原地,他回头,灵法君闭目守在窗台前,无声似有声。
不要让他发现。
师尊所言为何意。
仙问山禁制一并被毁,此地蒙了一层迷雾,行在其中看不清前路。狸珠只能感觉自己踩在阶梯上,一步步往上。
一共走了整整一千阶,眼前迷雾团团散去,亮起一道白光,远处一道人影随之浮现。
男子墨发白衣,眉眼隐在光芒之中。
“轰——”地一声,越靠近白光,耳边吟诵声响起,自远处而来,环绕着他,似有人在诉说悲吟,汇聚在一起在此地形成圣音。
狸珠握紧了长剑,他追逐那道身影,不知觉加快了速度,待他踩上最后一截阶梯,怜在他面前出现。
他掌中长剑顺势而出。
“啪”地一声,长剑贯穿怜的身体,怜面容犹如神佛之相,含笑而视,向后纵落之间,他一并随之跌落。
狸珠在这个时候也看清了周围。
迷雾之间,这里装了无数的魂灵,吟诵声正是由这些魂灵发出来的。耳边风声翻涌,他随怜一并向下跌落,怜含笑看他,双目吟吟温柔。
“此间沉痛……梦往永生,纵往前行,直抵极乐。”
无数张面容在他面前划过,走马灯混乱的交织在一起,狸珠只感觉身体过分的轻盈,他抓紧自己的长剑,待他跌落深渊深处,他下意识地闭上了眼。
“砰!”地一声。
腰部如同被人贯穿,从万丈深渊跌落,他是不是已经粉身碎骨?
狸珠在剧烈的疼痛中睁开眼,他额头冒出来一层冷汗,模糊的视线中,入目的是天花藻井,以及一张稚嫩好奇的面容。
………此面容过分的眼熟,艳丽的眉眼,眼珠过分浓黑,犹如罄染一层郁色,唇色朱红,年纪尚轻,浓烈的美貌已初现端倪。
……怜。江雪岐。还是仙相。
狸珠来不及思考,已经下意识地伸出手,手边没有武器,他直接便掐住了小孩的脖子。
“砰”地一声,他掌间使力,小孩往后撞上柱子,抓住他的手指。
“………哥哥。”小孩发出微弱的声音。
第一百二十七章
眼前孩子有一双过分阴郁的双眼, 如同淬染一层墨汁,直直地盯着人看时,令人不由得发麻。
他身体瘦骨嶙峋, 被纱布包裹着, 脏兮兮的发丝缠绕在身后, 瘦弱的骨节似要凸出来。
可是借此皮相迷惑他?
此时杀了他,避免他日后祸世。
狸珠不由得掌心使力, 孩子原先眸中情绪浮动,察觉到他的杀意之后, 立即咬了他一口。
他掌中吃疼,稍收了些力气, 因为这一瞬间的失误, 孩子挣开他,转瞬之间便消失了。
……不是人。
狸珠看着小孩消失的方向, 虎口处多了一道牙印,他收回手, 耳边依旧嗡嗡地响……他记得自己从仙问山跳了下来。
此地………
狸珠这才注意到自己在庙宇之中,身后仙君神像立在佛台之上, 面容圣悯慈悲,眉眼垂落俯瞰世间凡尘。
可是又将他拉进了幻镜之中。
狸珠举起了身侧的长剑, 用长剑对准了自己的脖颈,掌侧执剑,闭目使力。
他不愿在此地消磨时间。
“啪嗒”一声,狸珠方使力, 剑柄随即传来清脆的声响, 面前出现了一道小小的人影。
方才消失的孩子再次出现。
小孩漆黑的眼眸盯着他看,掌心轻轻地搭在他的剑柄上, 扣住长剑不让剑刃继续往前。
看来是没有走远,一直在旁边盯着他看。
狸珠面无表情,“在我改主意之前,赶紧放手。”
小孩因为他的话稍稍犹豫,随即还是按住了他的剑柄,盯着他的脸道:“你若是讨厌我,我不再来找你便是……不必如此。”
“我知你厌恶邪祟。”小孩低头去看双脚,他的双脚一并被纱布包裹着,未曾穿鞋子,脚侧纱布透出些许深红。
狸珠闻言折眉,抬眼便见仙君神像,他心下膈应,眼前这小孩双眼过于熟悉,简直与江雪岐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这里是哪里?他如今在何处?”狸珠看了一眼神像。
“这里是神山脚下,你也要学那些百姓前往去追随仙君………我不会告诉你他在哪里。”小孩开口道。
随即在他身边坐下来,原先与他隔了一段距离,看他两眼,随即蹭到他的衣袖。
“你再积累一些功德,兴许能见到他。”
狸珠复低头去看自己,他穿了一身凡世间的古怪道袍,金丝镶袖,上有金云雪浪,腰间系了一道令牌,上有“信众”二字。
“此间不过是一场梦………我不能留在这里。”狸珠捏着那块令牌,他未曾犹豫,长剑对准了自己颈侧。
狸珠闭上双目,心下一片宁静,随着剧痛传来,鲜血溅落神像,他眼眸睁开,一片血色之间,对上一双深黑墨眸,那双眼眸一瞬间的收缩。
“………”
莫苦人间众。
鲜血溅落,滚烫热烈,小孩在那一刻瞳孔紧缩,他怔然了片刻,随即纱布下骨骼发出“嘎吱嘎吱”的声响,身体不断地抽条,身形从孩童变成少年模样,浓郁的眉眼下压,烈淬曲澧。
浓艳的五官散发出一层邪气,墨黑殊绝。
他没有犹豫地把地上青年抱起来……先前还好好的,为何偏偏今日想不开。
分明是此地神使……他并不知此刻怀中神使已经换了个芯子。
少年身体被纱布牢牢地裹住,他抱着怀中人踏出寺庙,鲜血染红一片,怀中人手腕垂落,沿路滴下星星点点的红。
出去时走的过快,带落了贴在寺庙之外的通缉令。如今是齐天盛世,人人信奉仙君,通缉令十年难见,其上只有一张模糊的画像。
通缉的是一只邪祟,此邪祟面目难辨,擅幻化容貌,常年包裹纱布遮掩身容,原身是一只艳鬼。
穿过阴阳两界,如今邪祟鲜少前往人间界,仙道如今通天,手段在他们之上,逼得他们屈居于此。
“鬼医……能不能救救他。”
少年带来了人,他一路上捂着狸珠的伤口,掌中鲜血染红,因一路急行,面容染了一层郁色,浑身鬼气难以遮掩。
“作甚这么着急……”鬼医原本慢悠悠的,抬眼即见对方满身的鲜血,被眼前阵势惊住,未曾问为何带了个人族回来。
忙碌了一个时辰,将此人族的喉咙伤口缝合,他忙活时,一旁年少的鬼王守在原地一动不动,视线未曾离开过。
“他这是怎么弄得?何人动的手,手法如此残忍。”鬼医已经看出来兴许是自戕,如此试探的问一旁少年。
“他自己动的手……原本还好好的,突然晕倒之后醒过来就像变了个人,神色郁郁……鬼医,这是为何。”
鬼医闻言了然,回道:“近来凡世多此事,好些人族还活着非说自己已经死了,分明没病非说自己害了病,还有的总做梦梦到自己浑身流血……此在凡间是常事,他们害的疯病只会持续一段时间,等他们认清现实就好了。”
“用我们的话说这叫做还魂,一开始丢了几分神智,等到了时候,自然而然就会找回来,神魂会各自回到属于自己的地方。”
“……他何时会醒来。”少年问道。
床榻上的青年脸色苍白,双眸紧闭,墨色发丝沾湿在脸侧,耳边尚沾染血色,修长的脖颈覆盖了一道丑陋的疤痕。
“……伤好了自然就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