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他如此无害的蠢朴模样,周围冷然的目光散了去,一众神使恢复如常,低目等着仙君的吩咐。
“………”狸珠低眉侧目,直到气氛恢复如初,那道身影离去,他心上紧绷的弦才松懈下来。
他攥紧的手掌复松开,惨白的掌心攥出来了几道血印。
周围投来目光,狸珠复又握拳,低眉遮掩了情绪。
那人似乎只是走一遍过场,倒是此地的神使,如同最忠诚的奴仆,随时随地准备为仙君赴死。
排除异己,何人不守此间道义,便会送往死无葬身之地。
狸珠方站起身,他面前多了两道白影,来人双眼被兜帽长袍遮掩,只露出双眼以下的部分,身形悉数隐在圣洁道袍之中。
“………随我们前往神殿。”
巨大的神像俯瞰,冷色阴影之中,白色身影转瞬之间消失。
第一百三十章
“被选上来的两名神使, 一位是凡世之中最有天赋的少女,便是南法塔中圣娑修罗南慈,另一位………天资愚钝, 未可开化, 兴许他当真有什么过人之处。”
“我看是仙君抬爱, 若非他祭前犯错,仙君怎会注意到他?”
“北境圣天之中, 容不得任何差池,一旦发现有异常, 立即向我汇报。”
狸珠察觉到有视线落在他身上,他眼前是一层雪白遮目长袍, 金纹依稀可见, 他扫着门前落叶,梧桐杉木枯叶徐徐而落。
来此地已有半月, 每日便是在此扫地念经,他最多只能前往供奉仙君的佛台前, 神殿前有一众神使看守,他进不去。
狸珠掌间稍稍使力, 他抬头间露出脖颈处的疤痕,这梧桐树落叶不尽, 他是如何也扫不完的。
何况只在此半月,他已察觉出不同,南慈有机会前往神殿,每日祈祝的经文都是南慈去送, 所有与那人牵涉的活都不让他干。
与其说是抬爱他, 不如说是把他放在眼皮子底下监视他,只等他露出什么破绽。
狸珠只装作什么都不知道, 每日做好自己的事情,有事无事佯装信徒前往佛台前祈祝,装出一副良善面容。
“二哥哥……若你祭下有灵,便能看见我如今在神殿之中……若你还活着,必定会喜笑颜开,见我有幸入此神殿。”
狸珠眉眼弯弯,他双手合十,墨色发丝散在身后,稍稍地向前,背脊弯曲,眼睫遮下冷然情绪,垂目间唇畔俯吻神像。
触碰到冰冷之物,狸珠俯身时眼眸翻转,门外神使的身影随之消失。
“……如何?他日日前往佛台前,可有发现异常。”
“………”另一人羞于开口,半天才道,“我见他在殿中亲吻仙君神像。”
“呵。”嗤笑声随即传来,“如此耻相,岂能留他在神殿丢人现眼,待足月之后便打发他送去圣存殿。”
“抹了他的记忆,不要让他再出现在仙君面前。”
梁柱之后,狸珠神情掩在阴影之下,他随之往后退,身形在原地消失。
与他同行的少女唤作南慈,他们每日都会碰面,狸珠每日与她说话不超过三句。
殿中香炉之中、画像之上的神使之眼,藻井之上的阵法,梁柱之上凸出来的一截冰冷器物,这些阵法器物会将他们的一言一行、一举一动,全部记录下来。
狸珠途径梁柱,冰冷器物随之旋转,好似无形之中的一双眼在盯着他。
他把殿中所有神使之眼的位置摸的一清二楚。
他每日的行动轨迹:起床,诵经,扫落叶,诵经,整理经文,中途可能会喝些茶水,尝试和南慈搭话,诵经。
狸珠如他先前日日做的那样,他在桌前斟了一杯茶水,在梁柱的冰冷器物转过去那一刻,袖中之物悄无声息地倒进了茶水里。
“南慈,我今日听闻你先前在南法塔中修行……我曾经去过,那里可是镇压了一只蛇妖?”狸珠状似无意地和南慈聊天。
他们鲜少交流,此地神使揣测他们,又没有旁人能讲话,狸珠目不转睛地盯着南慈看,眼中温和平静。
南慈比他年纪要小很多,十六岁的少女,心性坚韧至极,闻言稚嫩的面庞从兜帽下抬起,掌中佛经放下又拿起。
不搭理他。
狸珠想了想,又道,“我听闻过仙君斩蛇母的典故,仙君人间相时路过百里桃林,见南法塔寺蛇尾盘旋,邃斩之,蛇妖改邪归正,后成南天蛇母………典故中所说百里桃林,可是真的?”
他先前于桃坞幻境之中,从悬崖跌落,落下之地便是百里桃林。典故只写人间相如何除魔,未曾写怜曾与何人相遇。
这一段鲜少有人知道,闻言南慈倏然开口,“是真的。”
少女抬眼,一双乌眸之中灰蒙蒙的,佛经随之放下,嗓音轻然若烟。
“若不是仙君,我们兴许还在为蛇妖献祭,那蛇妖每日都要服食人血,我们每日要献祭一名成人供它服食。”
“我的家乡也是被人间相所救,神君恩慈,永世难忘。”
江州放在千年前,所在之地便是那一片百里桃林。
狸珠悄无声息地把茶水递了过去,“听闻这雪茶便是按照仙君喜好所制,我好不容易得来,你可要尝尝。”
空气随之安静下来,狸珠的心一并提起,他唇角的笑容维持的有些僵硬。
还是不行吗……兴许要换条路。
“啪嗒”一声,那杯茶水被接下,南慈灰蒙蒙的眼眸盯着茶水看,面容倏然有些红。
南慈只是轻轻抿了一口,随即把茶水放下,做错事了一般起身,匆匆地便离开了。
狸珠笑容悉数收去,他默不作声地收拾了茶水,如同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惯例起身前往佛台诵经。
傍晚,待他诵完经,两名神使出现在他面前,便是在殿外议论他的两名神使。
其中一名神使面上冷笑,将祈祝的经文递给他,“今日南慈身体不适,你把这些经文送至神殿。”
“好好的不知道怎么就发了高热,我会派人查清楚,若是有人想要谋害圣娑修罗………”一边说着,一边用目光揣测他,犹如长针刺穿他。
狸珠面上镇定,对神使道:“此事还望神使大人务必要查清楚。”
“……不要让真凶逃脱才是。”轻飘飘的一句,狸珠随之接下了经文。
经文之上还有一张令牌,此令牌覆有仙君灵力,灵力只能维持一日,一日之后便失效。
若有人想要借此令牌踏入神殿,只有一日的时间,成功的几率渺茫。
从前院诵经之地到达神殿途径天阶,天阶在云雾之间,时而会有坠落跌倒的幻觉,如世人所谓的命运,脚下是虚空万里,能做到的只有义无反顾地往前。
神殿金光浮华,立在青山碧云之间,朱红梁壁飞天而落,瑶池之水倾入云端。
殿外有神使看守,神使检查了令牌,随即放行。
“今日仙君出行,你把经文放至殿前便是。”神使对他道。
狸珠闻言稍停顿,低低地应下,随即垂目踏入神殿。
梵香燃烧缭绕,殿中未曾点灯,雅致的陈设之间,唯有一片悄然的寂色。
狸珠轻轻地把经文放在案几上,他跪在地上,随即抬眸,视线晃过去,看一眼窗外,神使不会贸然踏入。
书架之上琳琅满目各色经文,上至仙法下至邪祟阴咒,狸珠扫一眼便收回目光,他起身时无声无息,随之踏入神殿深处。
此为禁忌之地,平日里只有那人可以进入,狸珠在寝殿之中一无所获,寝殿之中陈设简单,只有一桌一椅一床,随之便是书册。
大道至简,狸珠视线侧过去,若当真如此,此地为何不准其他人踏入。
“砰”地一声,狸珠倏然碰到墙壁上,一道水波随之浮现出来,似是连接着阵法。他随之又反复触碰了几次,一道阵门在墙壁上出现。
“哗啦”一声,狸珠解开了阵法,随之水声越来越近,待他穿过阵门,两侧是落下瑶池之水,中间由阵法隔开,人能够在其中穿行。
尽头是一片白光,狸珠耳边隐隐能听见吟诵声,越来越近,直至他抵达白光浮现之处。
“哗啦——”瑶池之水从天穹而落,水浪汹涌之间犹如沉重的落鼓击穿耳膜,震碎胸口处的心脏,连同心脏一并随之鼓鸣。
狸珠怔在了原地。
在他面前是一片无尽的虚空,两处巨大的铜镜在他眼前徐徐摊开,铜镜偌大如金钟垂直而落,无尽灵力显现。铜镜一扇为阴一扇为阳,一扇浮现着九州人间,另一扇浮现着黑漆死界。
而在两扇铜镜之间,一道阵法令阴阳交合,阴镜与阳镜之间的魂灵通过阵法穿行。
“啪”地一声,一道魂灵从他周围穿过,狸珠什么都感觉不到,他只看得到那些魂灵,正在从阴阳两扇镜通过阵法而出。
“世子啊……若是日日都能做美梦,何苦睁眼见乱世。”
“我每日昏睡来此盛世之地,若能长留在此,但愿长醉不愿醒。”
“娘亲……我身上都是血……好痛……好痛……死了之后能否与娘亲在地下团圆。”
魂灵一一的穿过他,通过阵法散往各处,阳境活人做梦而来,阴镜魂灵受阵法转换而出,如此人间阴阳合璧,俱存这一片开辟而出的虚妄之境。
此地无生无死,九州臣民悉数在此,连同地下死魄,他们在此梦境之中共存。
兴许还有人尚且清醒……如他一般,如他街上碰到的男子一般,尚知离州水深火热……他们的清醒被视为疯病,在此地人人喊打。
他还记得……还有人记得,那为何有人不记得。
他面前出现从阴镜浮现的死魄,死魄似有所感,原先要飞散去寻自己此间的躯体,不知为何却停下来。
狸珠稍稍地顿住,隔着无尽的虚空,死魄在他面前停留,那一道虚渺的人形似在注视着他,其中满含温柔。
不过是路过的魂灵,偶得停留,错把他当成故人写下无字诗篇。
——娘子,我已身死,渐消昔日之景,祈天来世再续前缘。
纵已不知娘子模样,若我一息尚存,此情永不消逝。
第一百三十一章
狸珠伫立在两座铜镜之前, 掌中长剑翻转,剑气环绕在长剑周围,眼见着魂灵源源不断的从阵法出来, 他复压下理智, 收了剑意。
不除仙相, 哪怕他破坏了此地阵法,那人还能再造第二个阵法, 无穷无尽。
狸珠转身离去,他沿着原路返回, 穿过笔直的水道,回到寝殿之中。
他方从寝殿出来, 门外守着的神使传来话音, 狸珠心神一凛,随着神殿大门打开, 他立刻钻到了书架后面。
“仙君。”神使为来人让开了地方。
书架与寝殿之间连着一片空隙,那人方踏入, 狸珠便感受到了无形的威压,如同横威立势, 沉重地落在他周遭,令他不自觉地出了一层冷汗。
砰。砰。砰。
狸珠几乎能听见自己的心跳声, 随着他清浅的呼吸在他耳边鼓动着,他攥紧了掌心。
怜方踏入神殿之中,便察觉出了异样,脚步随之顿住, 看向书架后面。
漆黑深目连满枯寂之色, 冠绝的面庞神色无波无澜,他状似无事地行至书架前。
那里有一道碧青道袍, 因他的靠近,对方似乎努力往后退,引得那一截衣角震颤。
“……”狸珠察觉到了对方行至书架前,他几乎屏住了呼吸,掌心被冷汗浸湿,握紧袖中的匕首,复又放下。
他大脑飞快地转动,耳边嗡嗡作响,有那么一丝细微的渴望,对方会离开这里。
不要发现他。
“承七,今日可有人前来神殿。”温润清冷的嗓音响起,那人开了口,似在过问神使。
“仙君,今日前殿的神使前来送了经文。”
“这般,倒是有些祈祝需要送还回去。”
嗓音如同落在他耳边,清冷震颤,只隔了一层书架,随着书页被掀开的声音响起,狸珠面前的书册随之被抽走。
他随之对上了一双邃深无尘的双眼,澧丽熟悉的面容,眉目深邃,对方看他如人世初见一般,无悲无喜,只剩下冰冷的审视。
狸珠兴许是太紧张了,舌尖传来一阵酸麻之意,他胸腔里心脏骤然一疼,好似再次被凌迟,杏眼稍稍瞪大,随之滑墙跌落。
“………仙君。”狸珠额尖冷汗顺着下颌滴落,他指尖绷紧,空气随之冷凝下来。
“为何藏在此处。”怜看着他,随之扫一眼他身后,目光温和无物,垂眸将他的神态尽收眼底。
“……我前来送祈祝经文,”狸珠此时不必装作紧张的模样,他方才窥见了阴阳铜镜,若是此人知晓,自然不会留他。
对方如此装模作样,恐怕以为他一并被抹去了记忆,他一定一定不能露出任何破绽。
狸珠指甲嵌入掌心之中,他低着头,努力地保持着镇定,“……本以为能够见到仙君,我来神殿已有半月,从未见过仙君,今日前来被迷了心窍……竟想要窥得神颜。”
说着,狸珠看了面前人一眼,只当自己是痴慕难已……加之他在前殿亲吻神像,想必神使已经汇报。
跌落的青年清碧衣衫难掩身姿,一双杏眼盈盈睁开,觑了他一眼,眸中清许若明若月,汗水浸湿乌黑发丝,似一株跌落的青莲徐徐低垂,露出的侧颈修长白净。
“还望仙君宽恕……我愿自行领罚,只求仙君不要让我离开神殿。”
狸珠直直地跪了下去,他脊背弯曲,脑袋磕在地上,掌侧弯曲拇指紧绷。
审视的目光落在他背后,狸珠一动也不敢动,墨色发丝垂落,只能看到眼前黑靴,他维持着如此姿势,直到身前人收回目光。
“如此,既为我座下神使,确实该受罚。”怜的嗓音传来,随之转身。
狸珠心跳随之止住,他手掌脱力,背脊挺直,看着远处的人影,完全猜不出对方所想。
转瞬之间,远处的人影身侧多了一道人影,穿着雪白兜帽袍的神使出现,神使手中多了一根金色的长鞭。
“背过身去。”
狸珠依言转身,他眼角只能扫到那道白影,抓住了自己的衣角,随着“啪”地一声,长鞭在空气中抽出了一声劲响。
只一鞭,那一身清碧长衫裂开,狸珠背后瞬间多了一条血痕,皮肉翻滚而出,肿胀着流出鲜血。
狸珠瞬间变了脸色,他咬紧了牙,背后皮肉开裂的痛意直冲脑门,舌尖分泌出液体,令他嗓间发紧。
“啪”地一声,第二鞭抽在他右肩,鞭落血痕现,鲜血顺势而出,浸染了右侧肩膀。
“啪”又是一鞭,与先前的鞭痕重叠在一起,落在空气中发出沉闷的声响,狸珠跪在神殿之中,冷汗顺着滴落在地。
“既为神使,便知事理,不可随意僭越,认清自己的身份。”
九、十、十一、十二、十三………三十,狸珠不知数到了多少,他掌间撑在地上,背脊依旧挺直,背后已经血色淋淋。
神殿之中一片寂静,唯剩下鞭子抽落的声响,轻盈地挥起,沉重地落下。
五十七、五十八、五十九………八十。
九十六、九十七、九十八……一百。
“啪”地一声,狸珠稍侧脸,脸边随即传来火辣辣的疼痛,他眼角扫到了一抹深红,随之“啪嗒”一声,脸颊边的鲜血砸落在地。
他几乎维持不住跪姿,身形摇摇欲坠,仅靠着意志力维持,脸色苍白被冷汗和虚汗浸湿,背后衣衫已悉数抽毁,只剩下一片皮开肉绽的血色。
狸珠眼前有些模糊,此不过是虚妄之境……为何痛意如此真实,为何他挨不过此刑,为何站不起来?
他晕倒之前,未曾见到怜的身影,只见自己被染红的青衫。
“……仙君,如何处置他?”
“带回前殿。”
狸珠半梦半醒间察觉到异样,他睁开眼,便见一张艳丽的面容,此面容与惩罚他之人重叠,他脸色立刻便白了。
“是我………你不必害怕。”面前少年眼中黑压压的,见他受了伤,眉目之中翻涌出一层郁色,阴沉的气息在床侧遮掩不住。
“这神殿有什么好,你偏偏要来这里,与其在这里待,不如回我那鬼界做我夫人……何必在这里受罚?”
狸珠这才意识到自己里衣被掀开,岐方才查看了他的伤口,为他脸颊边上了伤药。
“你不要再胡说了……”狸珠有气无力道,他放下了自己的衣衫,看向岐道,“你为何在这里,我这里你不必担心。”
“这里处处都是眼线,不要生是非,早些回去。”
岐一向觉得人世没什么牵挂之物……在他遇见狸珠之前。遇见之后,一日不见便心中难平,他不由得盯住狸珠看,不知是不是眼前人给他下了什么迷魂药。
“你让我不要记挂你?”岐眉眼压下一层阴森气息,冷淡道,“若是你在这里吃好喝好,我自不会记挂……这才几日,便成了这幅模样。”
说着,握住了他的手腕。
狸珠唇线不由得绷紧,他想起先前在阴阳镜前见过的魂灵,已死之人记不得前事。
这人纵然不记得了,性子也变得欢脱许多,为何情意似如前?
可是怜又在迷惑骗他。
“我是自愿受罚,这些小伤对我来说不算什么。”狸珠嘴硬道。
方说完,眼见着岐要变脸,那张艳丽的面容几乎要冷笑,门外“砰砰砰”传来了动静。
“在里面吗……去他屋里看看。”
话音方落下,两名神使便推门而入。
两道审视的目光落在他身上,两名神使打量着他殿中。
“近来神殿似有邪祟出没,你可曾见过可疑之人?”神使开口道。
隔着一扇屏风,狸珠身形僵硬,被褥之中少年躲在他身下,腰间传来柔软的触感,对方如同牛皮糖一样粘在他身上。
就算是为了遮掩身形……也不用抱这么紧。
狸珠有些不自在,他留意着身下,不由得出神,半天才回神,神使已经起了疑心。
眼见着对方上前,狸珠开口道:“未曾见到可疑之人。”
“………”两名神使对视一眼,其中一名神使道:“听闻您在神殿受了罚,伤势如何了?”
“尚可,不必二位担忧。”
话音落下,两名神使已越过屏风,被子底下的少年似有所感,降低自己的存在感,只抱着他往他怀里钻,狸珠身体不由得僵住。
空气之中的雪香有些腻人,狸珠脸上苍白,不知是不是被热气蒸的,泛出病态的红晕。
“………”狸珠看向进来的两名神使,眼中带着淡淡的不愉,两名神使什么都没有发现,只得离去。
似闻到了什么气味,临走时,其中一名神使提醒他,“不知是否是错觉,闻见殿中似有雪香……那是邪祟勾引人时所散发的香味,您若是孤陋寡闻不知,莫要在神殿之中使用,仙君最厌雪香。”
说完,人便离开了。
空气安静下来,岐随之从被褥之中探出来,漆黑的眉眼墨色翻涌,因为方才两位神使的话,脸色不怎么好看。
“………”狸珠轻声提醒,“抱够了吗?”
岐尚未撒手,察觉出狸珠当着要赶他走,他舌尖卷了卷,对方的名字从他唇齿间过了一遍。
“………狸珠。”
待人回眸时,两片薄唇随之贴了上去。
唇畔相触,如同隔世而遇。
“……我还会再来见你。”
第一百三十二章
梧桐树之下, 狸珠清扫着落叶,他身侧落叶凋零,盯着枯枝忍不住出神, 碰到自己唇畔, 回忆起来那日对方莽撞之举。
“江狸珠, 你代南慈前往神殿,马上就要到祭祀了, 此事不可耽搁。”
狸珠回过神来,原先不准他入神殿, 自从他被责罚之后,传信的神使便故意让他过去。
此番用意不言而喻, 这里是神殿, 人性尚且如此,可见盛世之下未曾有任何变化。
“是。”
狸珠应下了, 他行走间背后的伤痕疼痛难忍,令他额头沁出一层冷汗, 他将扫帚放至一旁,接过经文前往神殿。
对方并不是日日都在, 他碰到了两回,只把他当空气, 近来还是降低一些存在感为妙。
若当真不在意他,便不会从那日之后又在他寝殿安设了许多监视之物。
掌控他的一切言行举止。
神殿两侧大门推开,狸珠端着经文垂目而入,他眼角扫到了两道人影, 怜身侧是神使, 正在听神使汇报着什么。
狸珠飞快的收回目光,把经文呈上去。
“目前游街的神使还没有选出来………更接近凡世神君的有这几位, 至于仙君所说纯圣灵力,有几位神使灵力微弱,存在的可能性微乎其微。”
狸珠并不是有意听见的,他把经文放下来就要退下,可画像就在他眼前,上面的人他再熟悉不过,画的便是他。
他只佯装不知,背后伤尚未好,若让他见人间众,恐他会更难以忍受此间虚妄之境。
“仙君,这是祭祀的祈祝经文,我先告退了。”
狸珠方要起身,察觉到对方的目光落在他身上,他抬眸,便与怜对上。
冷淡的审视一番,怜开了口,“此画中人就在眼前……你觉得他模样纯善?”
所谓神君,便是以凡世美好期望的寄托,需怀良善之心,圣洁之相,若是拥有能够净化邪祟的灵力再好不过。
神使不知怜所想,只知在仙君面前不可撒谎,闻言看向狸珠,随之回话。
“我认为……他是最适合不过的人选。”
“啪”地一声,狸珠手中的托盘险些没有拿稳,他把托盘扶起来,底下眼眸眼睫微颤。
“若是有其他人选,仙君不妨再斟酌一番,我恐不能胜任。”
清碧衣裳的青年脸色苍白,前几日受了鞭刑,气势显得弱了些,那张面容透出一种柔弱至极的美,偏偏澄澈的眉眼之中又显出某种坚定来,细若蒲柳不可折。
绵若青莲茎难屈。
怜静静地审视着面前人,兴许是前几日被责罚,当真有些怕他,表现出一副人畜无害的模样。
初遇时,这凡人似乎也是这般单纯易懂的品性。
“江狸珠。此为神使之责,你既身为神使,便有责任,不容推拒。”怜开口道。
对方都这么说了,狸珠唇畔稍稍绷紧,闻言低垂眉眼,“仙君所言极是。”
“凡世祭祀,你要早些做准备。”
狸珠回去时就要被迫搬家,因为那人轻飘飘的一句话,他要搬去神殿旁,每日跟随神使学习祭祀内容。
如此也好,狸珠一边收拾自己的东西,一边扫一眼梁柱的位置,那有一截凸出来的玉柱,上面的神使之眼正对着他的床铺。
他佯装不知,一想到怜兴许差使一群神使监视他,他在临走时故意忘了银钱。
回来取时借了梯子爬上藻井取钱,顺带着把那一对神使之眼扣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