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醒醒。
………快些醒来。
………莫在此地停留。
喉咙疼。
伴随着心脏的位置隐隐作痛。
狸珠恍惚之间似闻到了雪香,清冷寒意,雪中霜潭,此气息过分熟悉,引他恍惚似见到故人。
“鬼医,若他醒来仍旧郁郁寡欢……我应如何。”
“公子拦着他便是,他的身体经不起第二次折腾。”
“那我要为他寻些药物……他何时能好起来。”
“公子莫要随意行动才是,不要死在外面。”
“他应当很疼,我能不能代他承受此痛。”
鬼界什么都不多,最多的便是阴冷法子,让他人代为承受阴惩,只是多用于别人,未曾有人用在自己身上。
“公子莫要想了,不能。”
“……鬼医。”这句之后没有了下文。
少年盯着床榻上的人,他怔然在原地,原本要问什么,因昏迷过去的人不知为何流泪,把他的话音全部堵了去。
做了什么样的噩梦,为此难过。
他在一旁看了一会,收回目光,随即又伸出手,指尖碰到对方的眼皮,擦掉了那一抹泪痕。
“……何事如此惹你心忧。”
低低地一句,轻轻落在青年耳畔。
狸珠硬生生的被疼醒,他额头出了一层冷汗。掌心不由得攥紧,喉咙口发干,眼睫挂上一层泪珠。
他睁眼便见白衣少年在他床头,露出的部分缠绕纱布,眉眼深邃漆黑,艳丽的面容垂落,眼神之中有细碎的情绪拗动。
眼前人与记忆中牡丹花丛之中的少年重合,狸珠脑海里嗡地一声,裹着纱布的手掌朝他伸过来。
修长的指尖骨节几乎凸出来。
狸珠下意识地避开,“砰”地一声,他凝聚了全身的力气,这才抬起手,把白衣少年伸出的手打偏。
他因为这个动作牵动伤口,修长的脖颈几乎开裂,手掌撑在床边,掌中冒出冷汗,低低地喘着气。
如此狼狈姿态,狸珠不由得捏紧了被褥,发丝在身侧散落,他抽空打量四周,此地不见天日,不知此是何处。
……他为何没有离开这里。
身旁有目光投来,少年在他身侧倏然开了口,“为什么。”
少年只当眼前神使知晓了他邪祟的身份,才对他表现出如此厌恶。
四周浸绕着雪香,狸珠浑浑噩噩的试图起身,只当身侧邪祟欲要蛊惑他,他未曾理会对方。
方起身,他的肩侧随之被按住,被白衣少年生生的按了回去。
“………”白衣少年此刻心情不怎么好,盯着狸珠道,“你如今伤势未愈,要去哪里。”
“不必担心,我不会杀你。若要杀你,不必如此大费周折的救你。”
“………咳咳………咳……”狸珠喉咙处传来剧烈的疼痛,他察觉到一股热流,此时撑着没有晕过去,见面前人变了脸色。
……他不能死在这里。
狸珠眼见眼前少年又变了副模样,不知是何缘故,兴许因为着急,容貌消失,在他面前变成原型,化成一团白色骷髅,在黑雾中消失了。
“鬼医……你快看看他,他伤口又出血了。”
狸珠虚弱的闭上双眼,耳边能听到两人的对话,少年音色阴恻恻的,一直在他耳边环绕。
“他见我便浮现厌恶之色,可是我吓到了他?”
白衣少年在他耳侧低语,狸珠原本撑着没有昏过去,兴许因为雪香环绕,温柔地包围着他,他陷入雪香之中闭上双眼。
神山之上。
仙雾缭绕之间,此地是神殿所在之地,金乌浮现为此地镀了一层圣光,苍茫云雾之间,瑶池从天而落,倾落人间成山川河流。
神殿之中白衣男子端坐,他容貌生的艳丽惊鸿,眉目显圣,气质冷淡矜克,因修为已通天境,已无人能窥见他容貌。
与凡世之中所铸人间相相比,少了一份悲天悯人,多了几分平静疏离。
此地是他创造的极乐之地,凡世永生,人人信奉仙道正义,尽善尽美,由他在一日,此盛世永宁。
倏然,白衣男子睁开了双眼。
眉目微垂,看向自己缺失的尾指。
他先天指骨缺失,于人间相时,曾四处寻落,执念引他道消,令他险些毁道心,他邃舍去红尘凡念,得道飞升一统九州。
未曾想那携带残念的指骨……竟以枯骨之相新生。
——怜君多歧路,复见此山明。
第一百二十八章
“你身体还没有好……并不是我不愿放你走, 待你身体好了,我再送你回人间便是。”血池前,黑雾弥漫, 远处白光若隐若现, 似在很远的地方, 那是人间界。
狸珠在床上躺了几日,这几日都是对方照顾他, 他面色苍白,眉目之间笼罩了一层阴霾。
没有从这里消失。
他低头看自己颤抖的掌间, 长杏眼漆黑深色,注意到身后的人一直留意着他, 他邃转眸。
“………你先前所说此世神山仙君, 可是寺庙佛台供奉之人。”
“自然是他,此世仙君只有他一位。”
“你为何总是问他, 难不成自刎便是为了向他献祭……为何行如此蠢事。”
白衣少年在他身后低声道:“……说来你兴许不信,他并没有你想的那么好。”
“………”狸珠未曾言语, 对白衣少年道,“我想前往人间看看。”
“你……”白衣少年欲言又止, 对上那双眼眸,原先是一双清澈分明的眼眸, 如今眼中多了一层悲切。
拒绝的话到嘴边改了口,“罢了,今日正好是中元节,随你去便是了。”
“你得答应我, 不会乱跑, 我便领你前去。”
狸珠未曾言语,他盯着人看, 对上白衣少年深邃的眼眸,对方稍稍移开目光。
“……人间哪有此处自在。”
“……这个给你,你可要拿好了,不要被发现了。”
狸珠手中多了一块玉石,他感受到这玉石能够隐藏气息。
他并非邪祟,为何要隐藏气息,思及此,抬眸看向白衣少年。
“你拿着便是,我不会害你,这玉石能够让你………不被他发现。”
“你先前自刎,若是被发现了,兴许要把你抓到圣存殿。无论如何,小心些为妙。”
狸珠闻言折眉,他并未应声,到底收了玉石,随白衣少年一并行路。
如此艳丽面容,天生周围笼罩一层邪气,前方的白衣少年倏然转过来,目不转睛地盯着他看。
“你还未曾问过我名姓……我单字岐,先前扮作孩童骗你是我不对,你莫要生气了。”
岐目不转睛地盯着青年看,他自然知晓狸珠名姓,且见对方第一眼,便忍不住被吸引,不惜冒险日日跟在对方身边。
尽管对方自从摔了一跤之后似乎就变了个人………他却能感觉到,还是同一个人,只是深沉了些。
狸珠脚步倏然顿住,视线转过去,看向白衣少年,嗓音轻飘飘的,没什么力气。
“你说……你叫什么?”
“山支岐,怜君多歧路,复见此山明。岐字并不好听,只是我是邪祟,此名字倒是应景。”
“怎么了?可是这名字晦气?”
“…………”狸珠半天没有讲话,收回了目光,不去看身旁人。
他们二人穿过了阴阳地界,踏入人间界,今日是中元节,街道之上却无任何邪祟气息。
反倒人族今日格外热闹,枝头挂红灯,点点影落照朱影,火把汇聚在一起灼烈燃烧,人族扮仙姿,诸仙的画像在墙壁上挂起,路边人人面上带笑,一片欢乐之景。
狸珠走在其中,却感觉到一股怪异之景。每隔两步一副诛仙画像,周围的男女都在谈论仙君圣迹,所言皆为夸赞。
“今日我与夫君一起去了神庙,原先准备服丧,我险些误了时辰,多亏夫君劝我,不然兴许赶不上祈祭。”
“还是你夫君明事!丧事哪有祈祭重要,你好好表现,日后仙君自会授你长生……免遭折寿之苦。”
“前些日子听闻你夫君去了赌坊………可是真的?”
“仙君在上,何人如此污言造谣,我夫君不过路过先前王家院子……何况那户人家不是已经被抓走了吗?贪嗔为戒,自有天罚。”
两名女子行在人群之中,两人面上都带着笑意,笑容却有些僵硬,眼中不知是畏惧还是别的。
狸珠与两名女子擦身而过,他脚步停下,侧身去看墙面上的画像,画中人矜冷澧丽,长身而立翻折长剑,一副圣明之相。
如此行在画像前,犹如被那双圣目盯着,而街道之间……每隔两步或有一副仙君画像,或有仙君明目,或有仙君神龛。
如此置身在人群之中,仿佛一道无形的视线落在他身上,悄无声息却又威压并存。
狸珠一直盯着画像,复又看向岐,岐与画像之中人长相别无二致,只是气质完全不同。
一个仙气飘飘,另一个鬼气泱泱。
“为何如此看我,”岐目不转睛地盯着他看,“世间皮相诸多,我不过恰好与他形似。”
“你不喜欢这张脸……还是太喜欢这张脸,我有千张皮相,可变化成任意面容。”岐一边说着,一边当真变给他看。
说着换了一张少女面容,漆黑艳丽眼眸变得羞涩了几分,转向他微笑起来。
“这样如何……你喜欢吗?”
狸珠没什么表情的收回目光,苍白的面容毫无波澜,空气安静下来,他眼睫稍垂,让自身的阴影淹没至人群之中。
身旁的人声悄然消失,全部化成浪潮一般的嗡鸣声,俱然人群萧索,只剩下无数仙君神龛,对方似在垂目微笑,看蝼蚁一般凌驾于上。
将他玩弄于鼓掌之间。
“喂——”耳边骤然传来冷淡的少年音色,狸珠骤然回过神,腰肢处传来触感,对方手臂横在他腰间,拦住了他的前路。
他不知何时走到了桥边,往前一步便是极深的湖泊。
岐面容笼罩了一层郁色,眉目深黑,往下压融进阴影,不由分说地把他带了回来。
“你就这么想死……若是不想活了,跳下去便是,如此憋屈的死了不枉此生……跳吧。”岐松开了他。
虽说松开了他,一双眼却紧紧盯着他,浑身绷紧了。
“………”狸珠捂住了自己额头,额头上冒出来冷汗,他远远地看了一眼神龛,方才不过是出了会神,身体便不自觉地走到这里。
“我不知………自己为什么会走到这里。”狸珠艰涩地开口,他心脏紧如弦,一点波动都会令他喘不过气。
“………”岐没说什么,只是待他转身时,抓住了他的手,紧紧地攥住他的指尖。
“临走前说好了的,让你不要乱跑。”
“若你这般被发现了,定要被抓去圣存殿。”岐凉凉对他道。
狸珠未曾应声,他被抓住手指,不得不跟在岐身后,岐侧目看他,艳丽的眉眼纷飞,唇畔冷凝的弧度稍扬。
“你看那个兔子花灯,是不是跟你很像……要不要买给你。”
狸珠顺着看过去,看到了一只挂起的兔子花灯,兔子杏眼圆睁,竖起耳朵,后面画了圆尾巴,随着风势滴溜溜地转。
他并不觉得像。
方收回目光,却被抓着上前,岐不由分说地便拿了那只花灯,塞进了他怀里,商贩丢了一只花灯,倒是银钱落在摊位上。
“送你了,不要日日寻死觅活,开心一些,我可是好不容易才将你救回来。”
狸珠:“………”
他方要把花灯放回去,突然之间,人群中传来了一声尖叫。
“啊啊啊啊——”
“血……好多血……好多血……我马上就要死了……世子!世子!救我啊薛世子!”人群中瞬间安静下来,犹如一道凄厉的魔咒,远处男子骤然脸色苍白,面容冒出一层虚汗,全身发抖,在原地脱力跪下。
听闻“薛世子”三个字,狸珠耳边犹如一道惊雷炸开,他怀里的花灯倏然脱离,紧紧地盯着远处人群中的男子。
男子已经倒地,他捂住了自己的脸,不停地挠脸,一边挠脸一边念叨,他身侧的女子不由得面容发白。
“玄易……你怎么了,可是又被魇住了,你好好看看我,这不是梦里,哪里有血……?”一旁的商贩吓得坐在地上,原是他养了一只猫,只是近来不知猫得了什么病,染了一身的青紫斑块。
男子倒地抽搐,面容惨白一片,不停地挠自己身上,脸上被挠破一片,他双目犹如充血,在女子朝他伸手时下意识地便避开了。
“别碰我……”男子声线颤抖,压抑着哭腔,在原地颤抖蜷缩成一团,“我不想传染给你!你快去城中寻世子……这里不是离州城,我没有做梦!你们把我带到这里……都是你们干的……我不要死……不要流血……”
“他的疯病可是还没有好……兰芝啊,把他送到圣存殿便是,他正在说胡话呢。”
“离州!?从未听说过!此地为仙道盛世,何来的世子,只有仙君庇护此地,他信仰并非仙君,便是邪祟……来人啊,送他去圣存殿!”
“兰芝啊,你且宽心,近来许多人得疯病,说明他们对仙君心意不诚,意志不够坚定,待他从圣存殿出来就好了,不会有任何事的。”
地上男子抽搐颤抖,好似身上长了什么东西,一边神神叨叨地说着胡话,视线侧过去看到长满青斑的猫,瞳孔收缩难以移动。
周围一道道目光落在男子身上,犹如针尖,锐利地审视着,一寸寸地审判男子的灵魂。
狸珠伫立在人群之中,倒下的男子分明安然无恙,动作之间却好似投下了一片片青紫斑块阴影。
离州血疫。
薛遥薛世子病重,未曾守城。
仙道举步维艰,何来盛世。
那一刻,一道巨大的嗡鸣声从天而落,贯穿他脑海,他眼前犹如从天而降一片血海,深红的鲜血将此城池染红,一具具魂灵汇聚在一起,青紫斑块凝结污糟之色。
到底是真是假?狸珠脑海里无数道声音翻涌而来,犹如锐利的利器贯穿他的耳膜,逼得他身形难以支撑,“砰”地一声跪下。
神龛之中仙君垂目而视,神圣的面容蒙上一层迷雾。
第一百二十九章
“他会被送去圣存殿, 你可知道圣存殿是什么地方?名义上是改造教化之地,实际上是折磨人的场所,进去之后是活人, 出来之后便不知是人是鬼了……是一摊行尸走肉。”
狸珠脸色依旧不好, 人群已经散去, 他眼睁睁地见那名男子被带走。
“他们所说的疯病……是什么意思。”狸珠半天开口道。
“若用人族的话说,疯病便是你现在的模样………性情大变, 非说自己不应该待在这里,另有去处, 只是他们不会以自刎来了结自己……你是第一个。”
“若被那位仙君发现,你会被送去圣存殿, 直到你再也没有自戕的念头为止。”
“何时会得疯病……为何有些没有疯。”狸珠喃喃道。
他们倒更像是原本的九州臣民, 被拖到此幻境之中。
如今被困在这里出不去。
“这我自然不知,我平日里并不过问人族之事。”岐对他道。
“………”狸珠沉默片刻, 抬眼看向白衣少年,“那你呢?你可曾有一段陌生的记忆?”
岐闻言朝他看过来, 深明的眼底若有所思,随即微笑起来, “兴许要让你失望了,我自记事起就在此地, 未曾得过疯病。”
一边说着,岐一边抱着兔子灯,掌中稍稍使力,“你总是心事重重, 若是愿意说出来………”
话音未落, 显然狸珠没有听进去,眼见着狸珠要跟上去, 岐连忙把人拽住了。
“……你要去哪里?”
狸珠打算去圣存殿一探究竟,不必说岐已经看出来了。
“你不要想了,我敢保证,你不会想去那里……那里到处都是他的眼线,你将有去无回。”
话音落下,狸珠显然没有动摇。
“……若想接近他,并不是没有办法,”岐握住他的手腕,低眸看他,眼中敛着情绪,“你先前既是神使,想要接近他自然容易许多。”
“神使?”狸珠这才问出来,他仍旧穿着先前的衣衫,金线闪烁,其上缝制金莲,在他肩侧熠熠生辉。
“每年一次的选拔……若你被选上了,就能前往神殿。”
“如何才能被选上。”
“历代选上的形态不一,你问我……我并不知。”岐说着,复又看一眼身侧的青年。
青年样貌自然生的极好,原先澄澈的双眼如今压了一层郁色,像是清尘莲物蒙上了一层灰尘,褪去了颜色,在莲池中摇摇欲坠。
“不论如何……你前去试试便是。”
他们二人回到了鬼界,阴阳两界之间,狸珠回头看一眼,人间言笑晏晏,一片欢乐的和睦气氛。
他收回了目光,转身踏入黑雾之中。
“鬼医,你可知我如何诞生?”岐在血池边坐下,看向远处清碧衣裳的青年,青年背对着他们,身形似与黑暗融在一处。
鬼医磨着掌中的药,未曾言语,只是随意的指了指血池之中,那里有一团团的枯骨,他便是从枯骨之中诞生。
“我从未得过疯病,不知世外之事……但是我见他第一眼就喜欢他,如此可算作是疯病?”岐陷入沉思之中,漆黑的眉眼映着远处青年的背影。
“痴魅之心,我看不是疯病,是犯了春思。”鬼医说。
岐不再言语,他其实并不想让狸珠过去,只是狸珠在此地待的并不快乐。
数日之后。
狸珠成日不见太阳,身体尚未好透,脸色透出病弱的苍白,唇色亦如此,一旁的少年看了两眼,随之不知从哪找来了胭脂。
“不要动。”少年音落在他耳边,随即凑过来,艳丽的眉眼压下,修长的指骨蘸了胭脂落在他唇上。
相似的眉眼,眼中盈盈的映着他,一抹朱红之色在他唇边晕开,唇色红润了些许,显得有些气色。
“你模样生的这么好……岂能成日厌眉浮愁,还差了些什么。”岐稍稍沉吟,随即变出来了一对墨绿的耳环。
耳环呈蛇口圆环,泛着深幽的碧色,在狸珠耳侧垂落,狸珠盯着那一抹幽绿,神色有些怔然。
“这是我娘亲留下来的遗物,你可莫要丢了,如此殊色,冠绝凡世。”
铜镜之中,狸珠耳戴碧环,长杏眼徐徐绽开,病态的面容笼罩一层郁色,身侧少年则艳丽明媚,深邃眉眼隐约带着温柔之意,透过铜镜侧目看他。
岐撒了个谎,他没娘没爹,这耳环是他从骨堆里捡的,只觉得喜欢,便留下来了。
狸珠稍稍地侧脸,他一并把自己的剑带上了,若是选不上神使,只能撕了这虚妄之境。
“还有一事……帮我打听一个人,他唤作薛遥,字忘尘。”狸珠头一回拜托岐。
岐有些意外,下意识地便追问道:“薛遥?他是你的朋友吗?”
或者是一并害了疯病的病友。
怎么听都是男子的名字,既是男子,他有什么可担心的?为何还是莫名心中反感。
“是我的朋友,我不知他是不是也在这里。”狸珠开口道。
“我知晓了,”岐应了,对他道,“若是见到那人,千万不要让他发现你………”
岐随之顿了顿,对狸珠道,“不要让他发现你与旁人不同。”
狸珠路上尚不明白什么意思,直到他随着人流而入,来到凡间的朝圣之地,此地名为小梵天,仙君身形隐入尘烟,天为穹顶地为炉,圣像之间吟诵自天际而来。
光线从穹顶落下,人在其中尽显渺小,透过佛钟震荡的音色,只想朝拜跪服。
大大小小的神使一共百来名,狸珠在中下靠后的位置,他随着一并跪下,眼角扫到同样的金丝莲纹,吟诵声一并而起。
“此哉盛世,幸得仙君治世。非仙君信徒,送往圣存殿。非仙君信徒,其心可异,非仙君信徒,非我同类,非仙君信徒,罪孽深重,心智不诚,异教邪徒,送往圣存殿。送往圣存殿。送往圣存殿。”
“仙君治世,盛世永延。”
“圣存审判,诛伐异心——”
狸珠脑袋里嗡嗡作响,他随着一并念出来,声音汇入人群之中,在他踏入此地时,便察觉到了一道窥伺的目光。
无声无息地贯穿他的身体,他全身绷紧僵直,不敢有任何动作,似乎一旦有破绽,这些神使会把他当做异教徒拖下去。
“砰”随着额头重重地磕在地上,狸珠背脊弯了下去,就在此时,随着所有神使的身影一并重叠。
倏然,一道巨大横冲的威压落下来,狸珠险些支撑不住自己的身体,他手指攥紧,脑门磕出来了淤青,因了此威压过分强势,他万分抗拒,引得他身体几乎颤抖,难以忍受胃中挤压,险些吐出来。
狸珠背后冒了一层冷汗,眉眼扫到周围的神使,他们面容浮现出崇拜之色,心甘情愿被碾压低头,与他神情截然相反。
他不由得牵起僵硬的唇角,强制自己一并露出唇畔弧度。
巨大的祭台上,出现了一袭白衣,男子长身而立,容颜金光朝圣,因修为齐天,已看不清相貌,身形与身后神像几乎相融。
“此世之主,仙君垂怜——”
“砰”地一声,狸珠的脑袋不得已再次磕了下去,他眼角扫到了那一抹白衣,他先前已见过对方数次,为人间相时尚未有此等威压。
现在台上的,是舍去凡心得道飞升的仙相。
因看不清对方面容,狸珠垂下眼眸,威压落在他的肩侧与背脊,前方的神使悉数闭目待择,犹如引颈的羔羊。
周围安静下来,一切声音都消失了,狸珠的心脏砰砰跳个不停。
距离如此之近,到他身边来。
到他身边来。
狸珠扫到自己腰侧的长剑,眼角扫到了那一抹身影,那抹身影徐徐往下,狸珠计算着如何能一招制敌,掌心出了一层细密的冷汗。
雪衣莲纹,衣襟飞鹤,一步……两步,三步。
随着人影越来越近,威压一并落下,“啪”地一声,狸珠额头一滴汗滴落,砸在地上映出清晰的声响,对方随即在他面前停了下来。
无形的打量目光落在他身上,冰冷如视凡物,锐利地几乎要刺破他的肌肤血肉。
周围异样的目光一并投来,神使冷冷地看向他,犹如在看什么肮脏的邪物。
狸珠脑袋飞速地转动,牙根因为咬紧传来了一阵阵的酸疼,他随之伏下身,抬头时眉眼已将情绪悉数掩了去。
无悲无喜,无波无澜,圣洁之目,其中满含愧疚。
“我今日身体不适,还望仙君垂怜……并非有意失礼。”狸珠面色苍白,他天生一双杏眼,若是不垂目时,总给人温顺柔软的错觉。
如此抬眼温声细语,仿佛一朝回到了少年时期,犯错时低声认错,时而侧目,仿佛眼前人便是他最纯圣的信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