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清早就叫了诸县官员来议事,有些年岁大了的点着头打瞌睡,还有几位看郑郁年纪轻轻也不放在眼里,只与身边相熟的官员低声交谈着什么。还有甚者玩着府衙上的茶盏,倒了水在案上写字,让同案相坐的官员猜。
整个江南官场皆是如此局面。
郑郁眼下乌青,面容沉重,一夜未睡,合上手里最后一本汇报水灾的文册后,对堂中的一切官样只做不见,严肃道:“河阴转运仓现存粮不过七十万石,各州县存粮如今总共加起来五十万石,受水灾最为严重的四州十二县灾民加起来统共千万,这粮怕是不够,我已写折前往润州与洛阳借粮,快船五六日间就可到。再者这赈灾与灾后的疫病就拜托诸位,徐大夫尚在苏州,我等不要有其内乱才是,一切都是为了朝廷和百姓。”
堂内官员都附和着说是,用水写字那位官员一时没反应过来,茶水倒在裆部湿了一片。
“大都督,何才文的家产尽数抄没,可清算好了?”郑郁侧头问向赵贞国。
赵贞国笑了下:“圣令八百里加急,前两日都已清抄完毕。上了折子送到政事堂,郑少卿不必担忧。”
政事堂里谁说了算,郑郁还是听明白这句话,让他不要再问。
郑郁点头:“久闻大都督做事雷厉风行,如今亲见果然。”随即他又摊开另一奏折,右手中指的金丝玉戒倒映着光,问:“叛民聚越州会稽为拥,余海军、长洲军还有越州本军为何不调其前方?”
余海军与长洲军乃是江南等地招募而来的军士,更莫说越州本地招募的义胜、镇海两军,如今守着不出,叛火是越烧越大。越州都督此次没来,而是他府上的长史前来。
长史出身揖礼哂笑:“郑少卿,都督来言说这些都是百姓作乱,军士的刀实在下不去。且大乱不止,雨水冲堤,压了这一波还是会有的,如今盗匪横行还要监管赈灾,都督实在抽不出身。”
这叛军就算压了这次,那下次又能怎么办?此时堂内一位清秀官员冷哼:“不想办事就直言,何必往百姓身上靠?你家都督什么身份,当大家心里不清楚吗?”
越州都督出身奉先张氏,正是科举案中被贬官的张书意。马远皱眉打断:“济安,此乃公堂,书言都要呈上的。”
郑郁细看了白济安片刻,面形轮廓上他与林怀清有四分相似,看来这就是林怀清与林怀治的亲舅父,白济安。
“实在抽不开身,也要把军队和粮调上去,否则叛民过了江危及的就是苏杭两州。张都督要么把叛乱压下来,要么带着妻小逃吧。”郑郁看着奏折上的反军人数,对于局面实在头疼,“长史我看你官履治军数年,难道对于这些不明白吗?”
长史打着圆滑:“可那毕竟是百姓,且钱塘江和新水江决堤,也不是都督的错。都督手里没钱没粮,更没人,也调不动军。”
郑郁合起奏章,看了那长史一眼,微笑道:“我如今是浙东观察使,在新任淮南节度使未到任前我暂领任一切军务。“他抽起案上的小纛扔给越州长史,肃声道:“传我军令调余杭、长洲军士八万,压至越州,一月之内平叛。”
越州长史看郑郁撑了腰杆,急忙拜谢行礼。
马远谨慎道:“郑少卿,调了军队出去,那杭州等地的赈灾又该怎么办?”
没了军队压着,灾民哄抢是常事,且日前的河阴转运仓不是没被抢过。郑郁道:“我亲自负责,从长洲军中抽五千兵马给我。”
马远和赵贞国相视一眼不再说话,此刻最要紧的是赈灾之事。
“广陵、余杭县令今日来否?”郑郁望着这群人道。
堂内中立马走出两位身着浅绿官袍的官员,两人报了自己所任的县丞。郑郁挥手命兵士拉下去,淡淡道:“拉出去斩了。”
瞬间厅内哗乱,马远不可思议:“节下才到杭州次日就下令斩首官员,岂非拥权自重!”
“郑砚卿,你要杀他们,总得给个理由。”赵贞国轻瞥一眼郑郁,论官阶他的扬州大都督远过杭州刺史,可郑郁身上还担着浙东观察使和暂领淮南节度使的官衔,瞬间压过他去。
郑郁朝那两人问:“柳河江、钱塘江、三罗河等水利皆在你二位所修缮是吗?为何这河堤缺口有损坏之际,有民众曾言,你们调过军士前去,有这回事吗?”
余杭县令似是早就料到了这一日,平静答道:“是我督促人修的,旨也是淮南节度使请了政事堂下的。调兵也是看灾民闹事,过去平压而已。”
广陵县令挣着刑卫,怒道:“郑砚卿,你凭什么杀我?江南被淹的罪事,圣旨已经下了。死了数人,你凭什么持旌节杀我们?我们只是奉皇命办事!”
“皇命?”郑郁把从户部调出的账册扔到广陵县令面前,大声喝道:“那我就跟你谈皇命!去年户部拨款八十万大修江南堤岸水利,广陵、余杭得钱十九万,但柳河江、以及流经二位县内的钱塘江、三罗河报上来的账为何只有十二万?还有七万呢?!决堤之前,你二人为何调兵?”
堂内的人心里都着急,国库拨钱,到了淮南节度使手里扒下来一点,县令、县丞手里在扒下来一点,到了实际的用途上,又能几个钱。在座的人中,谁能确保手下没人干这事呢?!于是都默声不说话。
广陵、余杭县令顿时一时震惊,他们不想郑郁查到这些。郑郁又道:“今年江河决堤,难道不是你们暗中贪赃以及所导致的?”
马远打着太极:“但斩首是否太重?他们到底也是吏部命任的官员。何才文已死,江岸决堤一事不是尘埃落定了吗?”
何才文,上任淮南节度使,为人狡猾蜜口,在任期间多有敛财百姓民财。这次抄的家产丝绸数万匹,更莫说其他的金银珠宝。
马远是让郑郁放过他们,毕竟他们是刘千甫安排下来的人。
“那贪污去年修缮水利的钱款一事呢?若非钱款少利,上令下不达,江南鱼米水乡怎会有今日之灾。”郑郁道,“更别说这决堤前,他二人调兵一事。”
这句话一说出口,余杭县令垂眸没有在说话。
但广陵县令大喝:“你要杀我们,也要拿圣旨说话,我们好歹是正经的六品官员。”
“本官主领江南一切军民政务,谁拿着朝廷的碗砸百姓的锅我就不会客气。杀你们两个贪官也祭不了这次江南的百万生灵。”郑郁拍案而起,怒道:“我不是何才文那样的好性子,大事从轻亦从权。我乃圣上亲敕,我看此后谁还敢把手伸到民政钱上去,把他二人拉出去,斩!”
杀鸡儆猴,堂内鸦雀无声。谁都揣着一口气,也盼着这位新来的浙东观察使能与他们吃一锅饭,没想到这如今是不行了。
刑卫拖着两人远去,呼声在片刻后安静。郑郁坐下后,又开始安排赈灾事务。
一上午的议事完毕,郑郁随意用了几口午膳,便马不停蹄的去看决堤的河道。
江南多雨,江河众多,决堤之口就算堆了沙袋也不管用。陪郑郁前去巡视河道的是杭州别驾杨立,他一路上都说着河堤的分流与决水。
郑郁看着路边的灾民,衣容脏污,大数倒在泥水里捧着朝廷赈下来的粥喝着,他勒马问道:“杨别驾,为官几载了?”
“这官不官的,不是我说了算,是圣上说了算。”杨立笑着说,“郑少卿从长安来,想必与世家吵了个天翻地覆。新法不推,百姓受的难远不止如此,士绅的事我或许可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但我这个官总会有人接手。”
郑郁漠然一笑:“明知不可为而为之,杨别驾言,我记下了。”
杨立清瘦的脸庞带着沉闷,他苦笑:“总得走把大的,百姓无家总比饱受战火之苦好。郑少卿,你到任江南,最大阻力不是刘相,是世家,水灾过后,新法一定得推。”
郑郁沉默许久后颔首,二人沿途巡视了赈灾的场地,确认无虞后方返回官舍。
夜色降临,淮南节度使府后的官舍中,郑郁才用完膳,坐下拿着账册与钱粮看了没多久就听齐鸣来报,说白济安求见。
郑郁走到门口快步请了白济安进来,白济安揖礼道:“砚卿安好。”
郑郁忙回礼,掌意指向榻上左位,说:“白明府安好,请上座。”
白济安愣了下,随即颔首坐下,犹豫着问:“六郎在长安可好?”
“他一切都好。”郑郁倒了茶递给白济安回道。
白济安站起接过茶坐下,听此言松了口气:“那就好,我......我也不怕砚卿笑话,我就这么一个亲妹妹,她的两个儿子我也许多年没见过了。六郎虽一年偶来一封信,但他还是心善,提我知钱塘县令,自然我也没有那个荣幸,能见皇子。如今得知嫄娘唯一的儿子安好,我也没什么不放心的了。”
白嫄祖父原是扬州长史,后被选入卫王府,自与家人分隔两方。偏巧白嫄在德元帝登基没几年去世,白家这边的亲戚怕是没几个能与远在长安的皇子来往。
“白明府为人之心,殿下都知道。”郑郁宽慰,“待江南局面稳定,我必上奏圣上,为明府请官。”
郑郁知道白济安曾在苏州士曹参军这一位置上待了数年,后又转至他州官阶,那时官路走到头。林怀清也有意提拔,但白家人多,还没等到考课出来便已去世。后来若无林怀治有意拔到钱塘县令这一位上,只怕白济安都要困死江南了。
“官不官,我不在乎。”白济安摆手道,“如今这局势,你初到江南,远没有我们这些混了几十年的看得开。砚卿放心,我必竭力帮你,只愿你在朝中也帮帮他。”
林怀治过得好,白济安才能过得好。郑郁与白济安聊了许久的江南世家局势,赈灾为重,粮还得等徐子谅和洛阳那边回话,否则如今这些是不够吃的。
最后要走时,白济安停步侧身问:“砚卿,六郎来信言,说你于乃他是生死相交,魂牵梦萦之人。冒昧问一句,他与你是何关系?”
“璜佩己身,与子长久。“郑郁长揖一礼。
白济安愣了几许,脚下步子一时不知是该迈出去还是收回来,面上表情可谓多变,最后长叹一气,扶起郑郁,沉重道:“他都把嫄娘唯一的遗物给了你,我也不用他舅舅的名号做恶人。虽然我与六郎只在他幼时见过一两次,可这个孩子很倔很好胜。嫄娘死后我听过不少消息,幼年失恃这孩子心里一定很寂寞凄凉,皇宫那样的地方,太吃人。尤其是惠文太子病逝后,他给我来信的字里行间都能瞧出悲情,这世上唯亲的人都离开他了。”
郑郁听得一愣,许是白济安自己都觉着话有些沉闷,便笑着说:“但他既做出了选择,那就不会变,望请砚卿好好对他。”
郑郁说:“会的。”
郑州灾情已稳的奏章传回长安已是八月十四,临近至中秋。德元帝也没住在骊山而是回了长安,开始时不时上一下朝。
广陵、余杭县令被斩一事亲送至德元帝的案头,御史台想要弹劾,德元帝却直言郑郁无错,刘千甫想说什么时却被德元帝轻轻挡回去。并让他仔细接下来的县令人选,不可在出如此之事。
刘千甫太了解德元帝的内心,知他是在生自己的气,随即作罢,并嘱咐吏部侍郎好好选接下来朝廷和州县的官吏人选。
自然林潜已经是广陵县令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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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安夏日的暑热过后就开始一连几日飘着细雨,魏国公府书房内,清香袅袅。
袁纮坐在榻上一身常服,面目和蔼任由袁亭宜跪在身边给他按肩。
他笑着看对面正抓耳挠腮作文章的姚珏,面上虽笑,可眉宇间却露着不少忧愁,他突然怅惘道:“三郎,不若你和我一起去鄯州吧,日后从节度使帐下转回长安也不错。最主要的是你从小就没离开过我跟你娘,这下我俩走了,你和姚珏若在长安有个什么,我们多担心啊。”
姚珏的父母遭贬官已回了房州,把这个儿子留给袁纮教养,以及预备着明年的科举。
袁纮与袁老夫人育有三子二女,他早年在外做官奔波时,前面的四个孩子都不在身边长大。只有这个在他过了四十岁后生下的小儿子,是他官阶稳定后从小带着长大的,一路跟着他,时时抱在怀里哄。
偏生又是家中幼子,哥姐侄儿全家人都把他惯得无法无天。
听得这话袁亭宜犹豫了一瞬,手上使着力,温声道:“长安不是挺好的吗?校书郎一职我做的也还行,我不想去鄯州。爹,儿子总不能一生都有你护着,大哥二哥不都在外为官吗?你走后,我会在长安谨慎行事,不给爹你添麻烦。”
“我看你是舍不得你那群酒友。”袁纮无奈道,“你呀,识人之心无半分,哪日被人卖了都不知道。”说道此处他转头看向袁亭宜,“儿啊,听爹的话咱们去鄯州,你不是也一直想去塞外走走吗?此下正好啊!”
姚珏安静地写着文章没说话。
朝堂局势万变,袁纮实在不放心袁亭宜一个人留在长安,若是程行礼或郑郁其中一人在,他或许放心些,但如今两人都已被外放。
“可我不想离开,也不是舍不得他们。”袁亭宜停了手,像幼时那般趴在袁纮背上,下颌枕在父亲肩上,“塞外风景是好,可长安也不错。京中人常言,我都是靠着父亲你才有今日,爹你走了,那我说不定就能脱了这个名头呢。识人之心我也有,谁说没有啊。”
父子说话时,袁老夫人带着婢女端了三碗雪梨贝母汤进来,在姚珏身边站好,笑道:“三郎不愿意就罢了吧,儿子大了,你哪能管一辈子?珏儿快吃点东西,先别写了。”
姚珏抬眼答道:“多谢外祖母。”
袁亭宜看袁老夫人同意,连忙附和:“是啊,爹,娘都这么说了,你就别让我随你一起走了。”
“那偌大的国公府就没几个主事的郎君了,你要不想去我也不强迫你了。”袁纮欲端起梨花汤饮时,随后想起什么又放下,“你给我在长安别花心太多,你身边照顾你的两位贤惠温婉,再者不许去平康里!”
袁亭宜心虚地点头,又笑道:“爹,那位娘子你找着了吗?”
他说的正是灞桥边他看到的那位身着胡服的女子,袁纮知道他有意中人要收心成家时,高兴的在祠堂愣是烧了三炷香。
而许家那边的婚事,许娘子也没瞧上袁亭宜,这两家人推来推去见孩子们不愿意就推没了。
袁纮答道:“长安百姓数百万,要找到总要些时日。她若是良人,爹也不会阻拦你,只是你别欺负人家。”
袁亭宜连忙说不会,袁纮颔首:“你机警一些,别被人卖出去了。阿郁在江南若是出了什么事,你要第一时间写信告知我。”
袁亭宜笑着点头,袁纮犹豫片刻,口吻劝诫:“刘相的儿子,你还是与他少来往。”
“为什么?”袁亭宜放开了袁纮。
袁纮从来不干涉他与人交往,且以前袁纮也不会说这种话。
袁纮黯然了,显然江南之事在他心里对刘千甫的为人大大改观,长叹:“其子必像其父,三郎。刘仲山非善类,那他儿子又怎会有善心?”
袁老夫人看父子俩聊到朝政,便带着姚珏离开。
“爹,你以前不是这样说的。”袁亭宜从榻上下得地来,“当年刘相让九安拜你为师,你还说他实为可塑,不会犯什么大事,可如今为何又要这样说他?”
袁亭宜只是不明白,袁纮为何突然对刘从祁有了大意见。
“人心易变啊,儿子。”袁纮语气沉重起来,“你知道江南的几个县是谁淹的?”
袁亭宜答道:“不是朝官未修缮好岸口,造成的决堤吗?”
袁纮望向袁亭宜,长吁一气:“是刘仲山指使他手下官员淹的。”
袁亭宜再是纨绔却也是见百姓粮长大的,面色不由认真起来:“就算推新法刘相也不该做出如此骇人之事,江南的百姓也是人啊。”
“奏折上到圣上面前我才知道。”袁纮提起这个,又好似有生灵压在心头,面容苍白,“刘仲山手段狠辣,他带出来的儿子,必与他如出一辙。”他牵住袁亭宜的手,郑重道:“所谓近朱者赤近墨者黑,爹担心你有一日会被他算计、利用。你的性子算不过他们,也狠不过,不如离远些。”
这样的话在袁亭宜在郑郁嘴里也听过,严子善也对他若有若无的提点过。他看着面前双鬓染白的父亲,自郑郁离开后,父亲好像又老了许多岁,可他不明白,为何大家都要这样说。
那些事都是刘千甫做的,跟刘从祁没半点关系。
罪不及妻儿,袁纮和刘千甫都抱着这样的态度面对下一代,可今日袁纮的话让他有些迷茫。
“可爹,刘九安他对儿子很好。”于是袁亭宜犹豫着说,“这么多年,他也没算计、利用过我,要是哪日我若发现,我定离远些,与他割袍断义。”
袁纮猛得气不过来,说了那么久的话,敢情在袁亭宜耳里过了一遍就完了,他肃声道:“你迟早要在刘九安身上吃大亏才会明白为父的话,我出任陇右节度使还不是刘仲山这小子进的言。”
可真论起来,袁纮知道是德元帝厌了自己,他与刘千甫搅在一起,在德元帝眼里他或许已经是刘千甫一党的人。短时日内不能在用,需要重新提拔新的宰相与刘千甫斗。
想及此处,袁相公再也忍不住怒火双指戳了一下袁亭宜,怒道:“我养的你还是刘从祁养的你?你是谁的儿子?你干脆长住梁国公府算了!”
看自家老父亲真的生气,袁亭宜连忙坐在他身边顺气,又是按肩又是捶腿,好话连着说了快半个时辰才把袁纮给哄高兴。
八月十五的晚上,中秋佳节,天子赐宴太液池。池水波光粼粼,盛着满轮的圆月,桂香飘喜,德元帝与一众高官大臣品酒看曲,遥看明月西坠。
最后他兴趣来了,命几位大臣与他一起作诗,最后的胜者自然是德元帝。
“江南那边如今怎么样了?”德元帝带着袁纮和刘千甫走至太液池高台上的栏杆处。
刘千甫答道:“有郑少卿在,一切无虞。昨日政事堂还接了他的折子,说灾情有所缓解。”
德元帝嗯了声,他瞧着天边的圆月,感慨道:“国之重事,都挑在我一人肩上,着实累,这几日我也偶有体乏,想着我是不是老了。”
“陛下鼎盛之时,怎会有此感?”刘千甫笑着说,“正因军政大事都担在你一人肩上,所以陛下才有乏累之感。臣有陛下这等可堪尧舜的明君,怕也会有福留史于册了。”
袁纮早就懒得听刘千甫那些恭维话了,德元帝体乏还不是近日的才人纳多了,只是劝着:“陛下,臣远走鄯州,心中无不挂念,届时还请陛下珍重自身。花艳虽好,可也要常记自身,不可纵其过度。”
德元帝:“......”
他有些后悔把袁纮带出来了,否则只跟刘千甫在这儿赏月说着君明臣德的话,该多好啊!
“袁相公的意思是陛下只留心后宫,不在前朝?”新法人已定,袁纮也要离开,那刘千甫就对他没啥好客气的,言语又回到以前的针锋相对。
袁纮皱眉回道:“我并非这个意思,刘相公,我只是说着一个作为臣子该劝谏君王的话而已。”
“我倒未听出维之话中的劝诫呢?”刘千甫面容沾着月光,紫官袍在月光下衬得人俊美,“倒是颇有触柱明谏之意呢?”
“君明臣直,陛下贤德广纳四方,我何来触柱明谏之举?”袁纮怒道,“刘仲山,你整日不以陛下龙体为安,反而尽说冠冕堂皇的话,实为非贤大乱人。”
刘千甫笑道:“我不贤?那袁维之你就贤了?都言子看父,你家三郎夜夜平康,狎靡甚费,维之你还是回去好生教儿子吧。”
听到此种艳闻,德元帝目光一下就亮起来,嘴角压着笑。
随后袁纮和刘千甫就你一言我一句的吵起来,吵架的内容也是互相揭老底。
德元帝听了一刻钟后,终于受不了家长里短,陈年烂谷子的事,无奈地和稀泥:“两位爱卿别吵了,维之年纪大了不日又要离开长安,仲山你就让让他吧。”
刘千甫持着君子礼节笑道:“陛下,这可不是年岁大就能占理的,他年纪比我大?可他儿子还比我多呢?”
世间万事都离不开子孙,袁纮怒回:“刘十四!我儿子比你多?!你这是什么话,你真觉着我儿子多,那我把亭宜送你家去,咱俩扯平!”
刘千甫不怒反笑,拂袖道:“你怎么不把你家官任相州司马的大郎送过来,送袁三郎做什么?他身无所长,出去吃饭都是我儿子掏钱。”
德元帝默默在旁饮酒看两人吵架。
索性要走了,袁纮也不留脸面,冷笑:“你不觉我儿子多吗?那我把三郎给你,这不就扯平了。结账那也是从祁心甘情愿的,难道三郎还能强迫他?”
一旁的德元帝放下酒盏,望月叹道:“两位爱卿啊!令郎如此和睦,你们又何必在这儿吵呢?”
他想离开这儿回后宫。
岂料刘千甫势必要讨回说法,说:“陛下,你不知道维之一个月就给他儿子四百文,他儿子没钱花,向来都是从祁给他结酒钱。”
袁纮拢袖道:“富从简中来,刘相公我也不知你一个月给你儿子那么多钱做什么。莫非是梁国公府的钱财远胜魏国公府?”
两人爵位一样,官阶大差不差。话里似是点着刘千甫有所贪污之意,他笑道:“我就这一个儿子自然是倾尽心力。”
德元帝就势插话,感谓道:“十一郎和二十一郎这两孩子,我也确实喜欢。岁月无垠,年华逝去,孩子们都长大了,卿等也为江山社稷出力不少,百年之后,史书留笔,皆是朝堂功臣。”
言外之意,我听够了。袁纮和刘千甫都颔首却没说话,德元帝望着那月,心里不知怎得有些慌。
月色满盈的王府中,林怀治拨着碗里的茶叶,问:“事情可有遗漏?”
“我办事,殿下就放心吧。他派人去了蒲州回来,两日前就有内侍递信到长公主府里。”刘从祁喝不惯长安的茶,端着一大碗酒细抿,“皇后这几日昏沉厉害,无任何异样,这次的药我下得轻,比起我娘做的更不易察觉。再者长公主若是知晓真相,定会去圣上面前要个说法。”
林怀治放下茶碗,淡淡道:“酬恩与长公主交好,这件事能有几分把握?”
“钉子要一颗颗拔下,酬恩到底是昭容族人,长公主对他颇为信任。”刘从祁说,“这点火烧不着皇后和太子的母子情,他府上那名唤姜艾的靺鞨琴师没死,要试试吗?”
林怀治眉眼隐在烛光里,那些城府都借着火光隐去,他轻笑:“事后留他一命归塞,我这个四哥,从来不是听话的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