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则千里之外的江南,郑郁遥望清月,心中所念所想皆是一人。逢徐子谅和赵贞国递来灾情进度,郑郁看灾情稳定,旋即写了封信寄于长安。
月上中空,一切都在运转。
八月十七,太子林怀湘寿辰。秋雨洗尘,东宫的庭院花圃里贺声连连,宫婢内侍来去有礼。
诸多官员前来恭贺林怀湘生辰之喜,德元帝清早便写好贺诗给他,其余官员不管休假与否都前来恭贺。
林嘉笙陪着曲婉散步,笑盈盈道:“三娘,我怎么瞧着你这几日为何越来越憔悴。你有了身孕,理当多注意着才是,可是怀湘对你不好?”
曲婉怀有身孕已快四月,面容妆粉虽是精致,可眉宇的丝丝愁态却未逃过好友的眼。曲婉淡笑回道:“我只是夜来睡不安稳,御医说初次有孕都会如此,与凌阳无关。”
太子与太子妃宫里的事,林嘉笙不好多说什么,女子生育本就是鬼门关打转,她也不愿扰曲婉的烦。随即带她到亭中坐下,不过片刻又有婢女前来说曲婉父母前来,欲寻太子妃。
林嘉笙见曲婉走了,顿时没趣。只在院内时不时碰见位王妃、命妇顺着搭话。
院中来往官员命妇众多,林嘉笙沿着东宫往内殿走想去寻其他的几位公主,但不多时听见一阵美妙的羌笛音。
如那春阳白雪,婉转悠扬,直沁人心,她脚步顿了下寻着羌笛音走去。
这是东宫承恩殿后院鲜少有官员来,池上的亭台轻纱随着桂香飞舞,亭中坐着林怀湘与一位面容俊美的男子。
男子身着月白烫金鸾鸟袍,一双桃花眼上挑含情,眼角痣更是将这情念放大,略带愁绪的面容与羌笛音一起伴着秋风生出几分萧瑟。男子坐于秋风,侧脸如玉,林嘉笙绕步从亭外看进去,面靥勾着笑。
“怀湘怎么在这儿?”林嘉笙让随身的婢女停在亭外。
林怀湘和那名男子见礼,后请林嘉笙坐下,答道:“有些闷,出来走走。”
林嘉笙笑着颔首,带笑的眼神落在那名适才吹羌笛的男子身上,不住打量,笑意更甚的眼神看向林怀湘:“你身边新来的乐人?以前没见过他。”
林怀湘淡笑:“侄儿身边的琴师永远比不上姑母身边的人,之悦也只会羌笛而已。”
“太子对你好吗?”林嘉笙没理林怀湘这句话,直接笑着问姜艾。
姜艾神情怔了一瞬,垂眸答道:“太子殿下对奴婢很好。”
林嘉笙道:“你方才吹的是梦幽曲,你是靺鞨人?”
“是。”姜艾答道,“奴婢昔年与父母来长安后入教坊司。”
林嘉笙又道:“我府上也有从靺鞨来的琴师,你日后若有闲暇,不如来看看。”
林怀湘剑眉一拧:“姑母!”随后他挥手示意姜艾退下。
“怎么了?”林嘉笙一副不知其罪的模样,“我说太子殿下,你现如今该关心的是你的妻子,而不是那位乐人。”
林怀湘扶额无奈:“他不会去长公主府。”
林嘉笙端了碗桂花琥珀酒细饮:“你喜欢什么样的?我回去给你挑挑。”
两人对各自的喜好都甚为了解,但此话还是林嘉笙初次说。
桂花酒的味道涌进林怀湘鼻间,林嘉笙一向喜好儒雅郎君,不知为何,问及此处时他想的是树下的那名紫袍官员,似是玩笑:“刘十四那样的。”
林嘉笙以为林怀湘在说笑话,不免失笑:“我也喜欢他,只是此人站了队,不好拿捏。再者你莫不是喝醉了,他可是你姨父,三娘那边你就不能收着些?”
无非是在告诫林怀湘莫要乱说话,林嘉笙也不会对林怀湘的这些事情指手画脚,只当他是醉了。
“是。”林怀湘颔首,“侄儿陪姑母去前院逛逛?”
林嘉笙放下酒碗:“太子殿下都发话了,我又怎能拒绝呢?”
黄昏时分,桂花簌簌跌落,桂香飘进院中。曲声悠扬,铃声四涧透着奢靡与权贵的享乐。
长公主府内,林嘉笙倚贵妃榻上,兴致缺缺地看着正在吹羌笛的乐工,身边是两位温文俊美的男子为她斟酒捏肩。
苏赛生披着黄昏轻纱进来,瞧见屋内这一幕早已习惯,但在见到其中位男子衽下似有淡淡鞭痕时,眉心还是皱了下,但很快如常,上前道:“事情我探到了。”
林嘉笙眸色沉了几分,她挥退了所有人,问:“是谁?”
“皇后陛下在昭容死前见过她。”苏赛生答道,“且那年观中,曾有医者把脉说昭容怀有男相。”
林嘉笙冷笑:“结果生下来是个女儿,大家很失落吧。”
“彼时大家忙于继位,顾不上千化观。”苏赛生挑着细话回复,“皇后陛下担心卫王继位,那昭容也不是坐不上后位,且那时大家长子去世,昭容真生子便是长子。何况就算昭容是文宗妃子,可古朝也不是没有父死子继的例子。”
林嘉笙心口似有千斤压下,还是不住确认:“真是皇后做的?”
苏赛生颔首:“那年千化观大火,还有一人活下来。公主要见见吗?”
文宗去世后,苏昭容自请修行于千化观,不过一月便心郁难解在观中病逝。后千化观大火,一把烧了个干净。
屋内寂静了许久,林嘉笙收手想起身:“见见吧。”
苏赛生立马上前扶起她,柔声道:“公主,臣还从刘相那边查到一件事。”
林嘉笙撑着苏赛生的力起身,冷声笑道:“刘仲山这个人到底为他做了多少脏事?”
苏赛生收礼站好,温柔一笑:“刘相从蒲州请了人回来,宫婢似乎是当年服侍过白丽妃的人。”
“白丽妃不是刘仲山做的?”林嘉笙比林怀清还要长一岁,对于当年宫里的流言,她不是没听过。
苏赛生道:“刘相再有通天的本领,也无法插手后宫。丽妃育有两子,不管谁死,皇后都是得利者。”
“得利者。”林嘉笙走到磬前,染了蔻丹的玉指轻刮过钟面,“皇后做的哪件事,她不是得利者?”
苏赛生沉吟道:“公主,皇后掌后宫多年,在圣上心里的位置非同一般。古言攻城为下,攻心为上。”
铜钟被指甲击打发出轻微声响,林嘉笙转身朝苏赛生道:“苏卿此言何解?”
苏赛生浅笑:“姜艾一直是皇后陛下与太子间的心结。”
远在长安的一切波谲云诡都没有料及到江南,中秋后,灾情有所缓解,可越州的叛民在越州都督的镇压下,依旧未能安稳。从润州借来的五万石粮也未必能填饱灾民的肚子,郑郁看着何才文的家产心生一计。
秋季江南多雨,细雨洒在杭州街上,郑郁打着伞巡视赈灾的棚子,转头朝杨立道:“我们手里的粮还能吃多久?”
“大水淹了田,毁了堤,庄稼是颗粒无收。”杨立一脚踩进泥水里,“百姓没粮,咱们手里也没有,最多还能吃五天。小半个江南都被淹的差不多,百姓都指着朝廷赈灾的粮活着呢。”
话里话外都在指着刘千甫骂,淹田这种事到底谁干的,整个江南官场谁不知道?可谁也不敢说,世家人修的水利,刘千甫指使人淹的田,这一切都是为了新法。
大家心里都明白,德元帝也明白也默许,世家手里也没有关键性的证据能够指认是刘千甫所为。那些官员被德元帝和郑郁杀了个干净,贬到偏僻地方的人不在少数。
这件事扯到的是三方的痛,世家和新贵谁都能在这件事上让对方来个大出血。可目前这些都不是最重要的,最重要的是水灾过后的新法。
此时新法已在徐徐进行,索性对于圣旨,谁都不敢抵抗,除了那些个世家。
郑郁盯着那些粥棚,雨水滴进粥里,如进江海,叹道:“这是粥吗?简直是水。”
“没粮,只能这么吃了。”杨立也于心不忍,又吩咐兵士多给几张饼,“洛阳府尹是世家那边的人,他哪能借给我们。还推着说郑州灾情不好,拖着不肯给我们。”
“给不给是一回事,百姓的命又是另一回事。”郑郁道,“加米,我上折子给刘相让他从洛阳的含嘉仓批赈灾粮下来。冬天快来了,让兵士们帮百姓修缮被水冲毁的房屋,否则冬日难挨。”
杨立点头请郑郁离开,才进杭州刺史府,就有军情来报。
杨立又看完军报,递给郑郁说:“张书意压不下手里的兵,还想把事情闹大。其他事情可大可小,可叛乱这事该怎么办?”
“张都督,张左丞。”郑郁接过军报沉思许久,后朝杨立道,“调三千兵士给我,随我去越州。”
杨立眉头深锁:“我看张书意是故意把这事挑起来,就等你进去。他受刘仲山陷害贬到越州,这次的事他不可能听新法的。”
越州灾民大乱,叛乱横行,杨立怕郑郁去了只怕会出事。
郑郁道:“他手里端的是皇家碗,不是世家。新法已行,叛乱也要压下去,百姓需要土地保持日后的身家性命,这次事要是办不好,张书意和我两个人的脑袋也不够砍。”
点好兵士,郑郁立马带兵赴往越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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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2章 同僚
杭州到越州只需两天,到越州后郑郁命越州都督府内的官员将灾情账册和军报呈上来。
越州都督府内,府卫都退了下去。曾经的政事堂宰相张书意悠然地喝着茶,淡淡道:“郑使君是来平乱的吗?”
自科举案后,张书意早已学精,老命还能折腾多久?不如珍惜眼前。
“张公,二十万叛贼驻于会稽以北与台州,过了江危及的可就是苏杭及整个江南。”郑郁说,“上次长史领了军令调兵,为何这场叛乱还没停歇?”
“这件事怎么起的,你我心知肚明。”张书意搁下茶碗,神情自若,“不必拿天下压我,他刘仲山真心怀天下苍生,就不会干出此等人神共愤的事。”
郑郁在堂内来回走了几步,说道:“张公,那如今依你之见呢?难道放着这群叛贼不管?等圣上来问罪吗?”
“我没存这个心思。郑砚卿,你是袁维之的学生,你真心跟我说一句,这件事袁维之是帮凶还是冷眼旁观?”事情已发生,无人能去扭转这个局面,就只去问上面到底还有没有官员把百姓当人,于是张书意问道。
中秋后的月亮初挂枝头,郑郁从都督府的正堂往外看去。月色清冷,无边寂寥,他淡笑:“在张公您的心里,袁阁老会是如此的人吗?”
“那长安周边沟渠被倒灌,也没有他的事吗?”张书意声音夹着怒火,他走到郑郁身边,也望着那清月,倏然低头长叹:“维之与我交好,这些事情我没有不信他的意思,只是万事若想开始,也不该拿百姓下手逼对方妥协。”
“长安沟渠的事是我与刘相所为,长安百姓无人受分毫所伤,圣上也免了受水患百姓的赋税。师傅一心只为百姓,怎会拿百姓的庄田去补自身的法则。”郑郁坦然而言,怅然道,“张都督,越州叛乱的事,不是此次水灾一时爆发出来的。江南是赋税重地,自然也是世家盘踞的大面。”
事情被骤然挑明,张书意愣住几许,他在政事堂摸了几年,自然也知道德元帝或许知道这件事的结果,若是他在扯着报上去,那才会给德元帝乖乖送上杀世家的刀。
他微低头着脚下的月光没有说话,郑郁接着说道:“世家多人,自有亲族为官,官与民的所交赋税古来便不一样。百姓无地,全聚在这江南水乡,德元十六年每家交的税是七石,十七年是八石,十八年是十石,到现今的德元二十年,若没有这场水灾每户要缴纳的税是十三石。一口之家大半的口粮都要去补税,剩下的能生活吗?”
张书意来了越州数月,早已瞧出这其中的一切,坚持道:“我知道你的意思,你把军调给了我,我守着不出是我的罪过。但百姓们只是想讨口饭吃,这下子田地骤然被毁,难道不是刘仲山的错吗?你在科举案里没有为难我们,我也就不瞒你了。这些日子多的是人给我上密信,让我趁着这个空闲把灾民放过钱塘江,压到杭州去。”
“可叛民过了钱塘江,就会变成都督你的错。”郑郁看向他,目光有些锐利,“所以张公在等我来?”
张书意沉默少顷,压低了声音:“我支持新法,可刘仲山不该拿百姓开刀逼我们。我背后站着世家,站着我的宗亲,我不能对不起他们。“
郑郁来时虽料到张书意一直按着兵不出的理由,可并未想到他会直接宣口。
张书意抬头,长吁口气:“叛军都是为生活讨饭吃,为亲族讨个生路的人,听闻砚卿在军中滚过几年,随北阳王也看过几年兵书吧。这次的功劳我就不抢你了,我的年岁比你师傅还要大,去不了那前线。”
庭院里有风吹着树叶,张书意拢紧身上的衣裳,转身走到案头拿出一封信,递给郑郁:“这是叛军那边来的信,要求越州出面谈判,只要谈好了,他们的贼首甘愿伏诛。”
郑郁接过信,打开后从头到尾看了一遍,随后折起:“张都督这是把我放在火上烤。”
灾民随人起兵是为了吃饭,可二十万人的饭也是饭,杀了他,后面的新法则会有世家趁机做文章拿这件事说话。可若是做不好,他郑郁是奉命来江南协助平定叛乱的,迟迟不平就是渎职。
张书意瘦削的脸庞淡然一笑:“条件则是我不会阻你推新法,我帮你。但我不能对不起我的宗亲,更不能对不起圣上。砚卿,在官场咱们能睁眼闭眼过去就好好过去,谁没有明日呢?我的儿子也会长大的。”
郑郁握着那封信颔首,浅笑:“和其光,同其尘。”
张书意轻摇头:“你不像袁维之教出来的学生,像刘仲山教的。”
当夜郑郁便写好奏折加盖军令,让马远运三千石粮来,又连夜拟好此次新法的所有不足,让齐鸣快马加鞭迅速送到刘千甫和袁纮手里。
他算着日子,袁纮出任陇右节度使的程假是六十日,手上这封折子送到长安,那时的袁纮或许还没走。
翌日,郑郁正从外面巡视灾情回来,就有长安来的侍从捎来信,说是严子善来的信。
郑郁忙接下,回到在越州的官舍后净了手才缓缓展开。里面夹着两张纸,第一张是严子善对他说的话,大多是关心他在江南的情况又说了许多长安官场上的事。
郑郁怕心绪被乱,看完严子善的信后便立即提笔写了回去,说及自己一切都好,还托他多照顾袁亭宜。而第二张信纸上只有寥寥数字,灵动飘美的小楷跃于纸上,上面若有若无的紫藤香诉说着来信人的思念。
【愿为南飞雁,弛光见我君】[1]
郑郁满脸羞红,双手拿着信倒在榻上对着光影看了许久,笑意不知觉的从嘴角漫上。分开的日子里,他何尝不想似那飞鸟想回至恋人身旁。
郑郁想着前几日中秋夜写给林怀治的信颇为官面,随即又提笔回了一首杂诗。
越州的军事是郑郁命钱伍领判官一职带兵出战,张书意也未到不顾大局的地步,他见郑郁来了,便迅速命越州本土的义胜军、静海军加上之前郑郁调的长洲军,兵马分三路包抄围剿叛贼。
越州都督府内,军情严峻。
“叛军首领名唤徐深,他目前已率部逃至诸暨。”张书意道,“咱们还要继续深入吗?他手里的不是普通百姓,是越州招募上来的义胜军、静海军以及灾民组成的叛军。先前还一路从睦州杀过来,抢了粮仓,不是普通人。”
郑郁对着沙盘图皱眉沉思,手点在诸暨县上,答道:“三万人马已把他包了,他还想跑哪儿去?他敢造圣上的反,也该想到今日的结果。张公,我与你是承天子令平叛,他帐下的那些人也是吃过皇粮的。传军令,活捉徐深,余者若缴械投降,朝廷既往不咎,抗者就地斩杀。”
张书意沉吟道:“他要的是谈判,是朝廷对新法的坚决态度。徐深曾是军中人,做事颇为走险,我们要是逼急了这厮屠城,那罪过就大了。”
郑郁音色平缓的朝张书意解释:“我们也总得给他们一个选择才是,朝廷对新法的最新文书清晨时分已到我手里,圣上对这次的税法全位支持,可若是此刻我们拿新税跟他们谈,只怕还会往上加。若想不动一兵一卒的平,就得多给几个选择,先围着他们。”
目前主管军政大事的是郑郁,张书意既选择他做这件事,便也闭口不言,也就处理着赈灾事务。
事情确如郑郁想的那样,徐深带兵起义只是想要一个出路。他并非想跟朝廷作对,世家王公兼并土地,百姓背上的担子越来越重,他想豁出去替江南及全天下的百姓讨一个公道,于是才有了趁着大水淹田联合军中兵士及乡绅叛乱。
朝廷的正规军队奉天子诏令平他们,被逼入诸暨,普天之下莫非王土,他们除非能越了海去往琉球,又能去往何处?唯一的结局就是等着投降,而郑郁想的就是从徐深身上撕开口子,让江南百姓都知道这次朝廷对于此次新法决心。
诸暨被围第三日,徐深那边递了消息,请求与朝廷谈判,郑郁带着圣旨与新税制度与张书意一起三千人马赶往诸暨。
到诸暨这天天光晴好,长空万里,金光披身。清月江的浅水岸边,长洲军、义胜军、静海军归结起来的人马乌压压扎了一片营地,而在数十里的江对岸则是徐深的叛军。
郑郁翻身下马,踩在布满卵石的岸边,看着对岸的营帐,问钱伍:“他们到底多少人?”
“说是二十万,但目前交手的战况来看,恐不足十四万。”钱伍答道,“还不说都是四散零星的一些老弱病残,不过是何才文夸大了而已。他们也算不上叛军,只是抢了粮仓,杀了几位贪官而已。”
“为了活命才不得已而为之。”郑郁颔首叹口气,“这是最后一步了,拔了这颗钉子,接下来的新税会好过许多。”
“二公子,苏杭没事吧?”钱伍处事比齐鸣稳重,他跟着郑郁也不免担心这次的事情是否能做好。
要是做不好,郑郁断了胳膊少了腿,郑厚礼第一个就抽他。
郑郁捡起岸边的鹅卵石打了个水漂,笑道:“好歹是圣上亲下的旨,那群人里还有师傅一派的人盯着,不会出什么大事。”
鹅卵石连漂三下随后沉入江中,徐深的使者在用完午膳后到了营帐。
那使者身着麻衣半臂,木屐叩叩作响,肤色黝黑,神情朴实带着些木讷,他见到营帐中的诸人及带刀兵士只做无物,朝郑郁道:“阁下可就是现任浙东观察使?”
郑郁点头:“是,坐吧。朝廷颁布的圣旨也誊给你们看过,只要缴械,朝廷一概不究。”
“我不坐了,我们知道圣上的好,可官员对我们不好。“使者摇头,随即又问:“那徐深呢?真的不能饶他一命吗?”
郑郁道:“自古反天子者可有活路?我不能为你保他的命。”
使者默声不语,而后道:“可他是第一个带着我们要个说法的,我记得你姓郑?”
知他话中还有下文郑郁颔首随后挥退了兵士,只留了钱伍在身边,帐中无人,使者就大胆起来,说道:“士绅和世家那群畜生,用无数理由逼我们把田贱卖给他们,随后又以低价雇我们去耕种,我们身上压着税压着钱,可他们缴纳上去的低税钱是我们赚出来的。一年到头来,我们手里还没几个钱,却要给国库补空。郑使君,您未到过百姓身边,永远不知田地里的苦。”
这话说得郑郁有些动情,自到江南,遇见的灾民皆是衣不蔽体,面容饥瘦,刘千甫一句话下令带来的水灾纵然推动了新法的步伐,可也让数百万百姓都落入无边的噩梦中。
“圣上居高位,观天下,自然明白你们的苦楚。”郑郁说,“此次新法便是重丈土地,以百姓为先,以家中男丁与土地为级缴纳赋税,同时减免不必要的赋税。圣上心系天下,还望你等自知。”
使者扑通跪地,一时哽咽:“可使君,圣意和官意是两种意思,你们有上策,下面的官就会有下策。层层压着的只会是我们平民百姓,真居高位怎会想着百姓。真想着的怕是国库里的钱。”
“那你们是拒不投降了?”郑郁声音突然变得严肃,“如此也无可谈,我立即发兵围剿叛贼。”
话音才落郑郁就去抽取纛旗与符节,一下子的转变让使者慌了神,挥手就想冲过来拦住郑郁,却被钱伍阻下,大喊道:“郑使君我们降!我们降啊!”
没人愿意当朝廷的叛徒,一时起义只是为了有口饭吃,谁也不愿意成为千古罪人。越了几个州的百姓从睦州过台州一路杀到越州,若不是军士拦着,下一步就要入杭州举大旗,届时新法不推,天下云合响应。
大雍怕就是会乱了。
郑郁听得此话躬身扶起他,肯定道:“我留任江南,一力推新法而成,必不会让百姓有往昔局面。家家有地,缸缸有粮,是诸相公与圣上都想见到的盛世。世家手中的地我会一一清算,就请您回去告知徐深,降吧。”
使者点头,犹豫道:“徐大哥说,他届时想见你。”
郑郁问:“何事?”
“赵贞国也是世家爬上来的,不是个东西,他手里的田不比世家少,每年贪的钱都快堆满国库。”使者在郑郁耳边小声说道,“徐大哥自知在劫难逃,希望他走后郑君能除此人,如此也不算白来这一遭。何才文的家产,他们没有算干净交给朝廷。”
郑郁喉咙发紧,哽咽道:“好,还请徐大哥放心。”
使者与郑郁商议好翌日会晤的地点,以及赵贞国的事才离开,但郑郁明白既然要查赵贞国就不能背着来,新任淮南节度使朝廷或许已经定好了人选。
于是让钱伍派人私下去查何才文的家产,到底抄了多少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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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改自曹植古诗《杂诗七首·其三》中:“愿为南流景,驰光见我君。”
第113章 合作
翌日清晨三千军士护送郑郁和张书意过江,在诸暨县令府前,郑郁再次宣读了德元帝所写的圣旨。
随即调令命杨立与赵贞国运粮四千石,以解诸暨百姓饥寒。
圣旨随芙蓉花香飘遍了整个江南,新法在即,百姓无不仰赖天子,也仰赖来日的兴业局面。
县令府内,紫绯绿袍交错,郑郁与张书意、赵贞国、马远、诸暨县令都坐着。
郑郁兼着淮南节度使的职,坐大正位,两侧下首是赵贞国与马远,诸暨县令与张书意搭着一张案。
几人冷眼瞧着堂下囚衣加身的壮硕男子,男子胡茬留着张公面,肤色黝深,一身健壮肌肉,是实打实从军营里爬出来的人。
“带兵谋反是大逆不道的罪。”张书意说,“我看也不用审了,即刻押解回京,让圣上定夺。”
诸暨县令被徐深盯了许久,此刻有人相帮他欢喜得不行,附和道:“张都督说得对,押回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