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话语转的快,可郑郁却道:“徐深,德元十四年入长洲军,一路摸滚至校尉,曾追随何才文,乃是淮南节度使帐下的都虞侯,后官任长洲军营主。前程算是锦绣,为何趁着水患时起义抗朝廷?”
“我们总得吃饭吧?我知我死期降至,杀我一人救天下百姓也算有名。”徐深动了动手上镣铐,铁链哗哗作响,“而且这赵贞国与何才文贪着军饷,占着田,百姓和军士还活不活了?德元十九年,户部拨钱二十万作军饷,更莫说何才文的家产,赵贞国......”
他的话还没说完就被赵贞国冷声打断:“逆贼!你胡说八道什么?!”
郑郁冷喝:“让他把话说完!”
“郑少卿,此逆贼公然反抗朝廷不说,还意图诬陷我,你为何又要执意保他?!”赵贞国措不及防就给郑郁扣了大帽。
郑郁回道:“我在保他吗?我在保赵大都督你啊,他诬陷于你,我们总得听他把话说完,才好商议决策吧?他说的乃是事关军士军饷更有逆贼家产,稳不住军心,若是再有叛乱,这个罪是算在你头上还是我头上?”
一通言语震耳发聩,若是一地多次有叛乱,德元帝只会怀疑州府衙门的能力,更会怀疑其中是否有人背着他从国库里扣钱。
赵贞国拂袖一哼:“我和马远已上书表明刘相,此人明日就会押解回京。”
“你们这是越权。”郑郁冷冷扫了一眼两人说道。
马远温声道:“郑少卿,此事处在我与赵大都督掌事之期,自然我们比你更明白此逆贼心性,他无非是想借着新官来博几把同情。新任淮南节度使崔山庆已接朝廷文书不日启程,郑少卿,各留一线日后好相见。”
“朝廷的文书为何我不知道?”郑郁未料及新任淮南节度使会是崔山庆,林怀治与严子善的骑射师傅。
马远答道:“郑少卿忙着越州事,这文书嘛我就接了。我好歹是淮南节度副使,不算越权吧?”
郑郁心知此事在纠缠下去只会适得其反,现今最重要的是徐深说赵贞国贪污的事,于是笑道:“我忙着,自然就有劳马公办事,在此郑某先行谢过了。崔将军乃左骁卫大将军,也是管兵带将的人,他也不想到了江南,还有贪污军饷的人在吧?”于是直接朝徐深说:“继续讲,德元十九年,户部给的三十万军饷去了哪里?还有何才文这个逆贼的家产。”
“赵大都督拿钱,说要替兄弟们管着,可快到德元二十一年了,这笔钱还没发下来。”徐深说,“大都督手里还占着扬州广陵县及升州晋陵县的一万三百亩良田,这些都是从百姓手里强买占去的。何才文的家产,他说清点好交给上缴朝廷,但不知交了没有?”
郑郁道:“我朝律例,外官职田二品是一千二百亩,都督手里的一万三百亩是怎么来的?还有逆贼家产。”
赵贞国凝神丝毫不屑,答道:“家中士绅众多,这些田都是我家父兄世代合理买下来的。至于这逆贼家产,我拟好折子早就给了刘相,你若是不信尽可上奏御史台,看今日形势郑砚卿是要参我一本吗?”
“那军饷呢?”郑郁又问。
田的事他私下会继续查,真是大贪小贪一大堆。何才文的家产绝不会那简单,只怕是刘千甫在里面也捞了一笔。
赵贞国咽了下口水,声音带着颤:“我不过是拿去给捉钱人生钱了,想着兄弟们多发一些。过了重阳我就把军饷发下去。那时马远与我一起,这事他也知道。”
捉钱人,是朝廷一次性拨给地方州县的所需费用,而后让各州县主管钱财的官员去找捉钱人将钱分成几部分借向民间做生意,以钱滚钱,多出来的利息就是各衙门官员的午膳和早膳的饭菜钱开销,又叫“公厨。”
但郑郁没想到赵贞国与马远居然把军饷拿给捉钱人,冷声道:“军饷是拿给捉钱人做生意用的吗?出了什么差池,发不下去钱,你自己就游街示众吧。”
赵贞国讪讪道:“去年江南大水,军士们来自民间。我这个大都督还不是想给底下的兄弟们讨个好。捉钱人说这笔钱快收回来了,马远你说是吧?”
顿时马远大惊,脸色煞白,可他又不敢在此刻堂内表出来,咬牙道:“郑少卿,赵贞国说的是对的,军饷重阳节后就发。”
郑郁看两人打了圈擂台,嘴角压笑:“既如此,将徐深一干人等押解回京,由圣上定夺。”
随后郑郁又朝赵贞国道:“江南的粮怕是不够灾民过冬所用,赵大都督,你手里有捉钱人还有着军饷,又官任此地多年,方才你说你为着军士和百姓,不如你写信于朝廷和洛阳等地,借些粮回来。”
一句话打回了马远与赵贞国的脸,又把借粮这种苦差事按在他俩头上,赵贞国若是不答应那就得立即拿出军饷。
赵贞国看了马远一眼,马远对他微微点头,心下了然,后只得咬牙应下。
议完事后,越州的赈灾粮也运到各处,郑郁巡视四方。
后又开民仓定好赈贷,江南局面一片大好。
江南杭州刺史府内,秋意裹挟这风声穿进堂内,赵贞国坐在榻上面目阴沉,马远负手在他面前来回踱步,时不时地叹一口气。
在这生理和心理的双重萧索下,赵贞国再是忍不住:“马二十五,别走了!这钱什么时候能拿回来!等崔山庆一到,查点军饷和何才文家产,你我都玩完,这徐深也是脑子被五花马踩坏了,平白的扯这些做着什么。还让你我借粮,借个屁!”
“你还有脸说,你作甚把我也牵扯进去!”马远敲着木案怒喝道,“这钱你要是拿不回来,我们就等三司的人来,随后一起被贬到不知什么天涯海角的破地方老死。”
赵贞国被从军几年的马远喝的愣住,心虚过后强硬道:“这事咱俩伙着何才文一起干的,有十万到底去了何处,你我心里都明白,何才文的家产也是,他不是也拿了吗?”
马远望梁唏嘘:“钱是刘从祁收下的没错,难道我俩要把他爹也牵扯进来吗?他爹的手段可不止贬官那么简单。”
“江南堤岸是他放的口,可后果却是何才文斩首被杀。”赵贞国端起茶盏想喝却心寒地放下,“这次的事情我料想肯定圣上同意,所以他才敢如此。你没瞧见长安周边的农田也被他淹了吗?为此还贬了一大批跟他唱反调的官员,他背后有圣上撑腰,可我俩没有。”
马远看向赵贞国,说道:“我已写了密信回禀刘相,看他能给什么法子,洛阳那边也是他暗示着给了意思才没借粮给我们,不如现在也一并报上去。”
“自身性命,不可轻托他人。”赵贞国眼睛一亮,觉得真没拉错马远这个人,“整个长安官场都不会与咱们一起,不如换条路子。”
马远愣了一瞬,沉思着问:“你想了什么点子?”
“刘相对他唯一的那个儿子视若宝贝,咱们去找他。”赵贞国笑着说,“他那个儿子在长安,狎靡斗鸡是出名的公子哥。”
马远皱眉:“这怎么找?”
赵贞国声音压得低:“那笔钱是他收下的,工部尚书裴霖与我是故交,咱们走工部尚书的面子,让这笔钱走修河堤与百姓房屋的账,现下正是修葺这些的好时候。户部没拨那么多钱下来,河堤修好了,五月初时刘相的儿子就淌了进来,他还能不保我们吗?届时你我再拿一些敬给刘十一郎和裴霖不就好了吗?”
“这招会不会太险了。”马远有些犹豫,“我看文书的日子,崔山庆走马上任也要一月,时间其实来得及。”
赵贞国哎呀一声:“现在朝中是刘相主事,他都发话了,郑砚卿敢不听吗?你我打个赌,刘相的回信绝对与我一样,再者可以让刘相发命借粮给我们,也好交差不是?”
马远还是一副不信的表情,赵贞国又道:“郑砚卿说到底是袁维之的学生,难道刘相不会想除了他?我俩忠的是这江山与圣上,和刘相一样,这郑砚卿要是脱了江南回京,怕就要走他师傅的路,咱们稳住他借机除掉。”
押解徐深回京的是钱伍,他带来的还有郑郁的书信。徐深等人最后斩首于东市,妻女充入掖庭,律法在前,谋反者不除,天子的威信便会受到质疑。
若是开恩示下,那各地的造反者将会越来越多。
成王府内,烛光明亮,预示着夜禁的鼓声才敲完第二次。严子善把钱伍从江南带来的信件递给林怀治,苦闷道:“我爹娘去了成都府,家中就我跟那些弟妹们,着实无趣。”随后手撑着颐问林怀治:“你这几日在忙什么?”
“没什么。”林怀治期待地拆开信封。
信是钱伍的与驿站的伙着一起给严子善的,故此郑郁中秋夜写的信与中秋后写的都混着一起送到严子善手里。
林怀治挑出郑郁给严子善的回信粗略看了一眼递给他:“家中无大人,小子称郎君。你不一向喜欢吗?”
“谁说的。”严子善接过信看着郑郁对他的关怀,密密麻麻一信纸,信中多提照顾袁亭宜,可他看到林怀治的就是寥寥数字,笑问:“我俩在砚卿心中的地位由此可见,你比不过我。”
林怀治冷漠看他一眼,并不答话,第一封书言:“一切安好,望君勿念。”
第二封则是他写信到江南后,郑郁给他回的诗:
“万里芙蓉秋风至,西京一路别梦长。”
“安于吴郡事事佳,陌上花开必归家。”
林怀治嘴角压不住笑,严子善看林怀治捧着信傻愣愣笑,探头过去看,皱眉嘲道:“这是他写的吗?为何他写给你的和写给我的不一样?”
“你跟我能一样吗?”林怀治眉心一挑,“你这个光棍是不会明白的。”
措不及防被强塞了一把蜜糖,严子善抓狂:“你俩的信是转我手送出去的,信不信哪天给你俩换一换,让他知道你在长安瞎来。”
林怀治盯着严子善幽深道:“那我可要你幼时所有的趣事编成话本卖出去,定大收钱财。”随后坚定道:“我信他,他亦信我。就算你胡写在多,若非他亲口言,我不会信半字。”
眼神盯得心慌,严子善不免哂笑:“成王殿下您说的是,但下官绝不会做出这事的。”
林怀治给他一个只有嘴角勾起的敷衍笑容,严子善又道:“不过你真信刘九安那个人吗?”
“不信。”林怀治肯定道。
“这万一是计,我们都得玩完。”严子善收好信,倒着酒说,“且这次阳昭长公主的事,一直是他与苏酬恩在查,若是落了什么把柄,可于你我不利。”
林怀治提笔蘸墨准备写回信给郑郁,说:“你仔细盯着他,他只是短暂与我们和睦罢了。他要刘仲山这个人,我也不会不给他。”随后似是想起什么,问:“他对袁则直很好吗?”
“这小子很怪,他对则直一向大方。”严子善端起酒盏浅酌,“则直又没心没肺的,两个人时常黏在一起。”
林怀治的笔停了,他又问:“他二人如何认识的?”
“好像是德元十六年,乔相公的三儿子过生辰,他俩在那时认识的。”严子善想了想,说,“后面刘仲山不就带着刘十一去袁相府上拜师了吗?”
“你稍微提醒一下袁二十一,别太信刘九安这个人。”林怀治记着郑郁走前的话。
严子善点头明白,袁亭宜也是他多年好友,刘从祁对他心有利用,他也怕袁亭宜受骗。
林怀治写好信交给严子善,说道:“重阳节,父皇要去骊山狩猎,是你那一队轮番跟着吗?”
“我去安排,会出什么事吗?”严子善看林怀治突然提起,以为是有什么事情。
林怀治道:“不会,太子这次也会去吧?”
“圣上狩猎多带着我们和皇子,太子这次也会去,去年他不就去了吗?!”严子善接过信,随后开始拿着笔写自己给郑郁的回信,“但你先前为什么让我去查曲炜?他不是惠文太子的舅父吗?”
林怀治轻吁口气:“此次曲家对于新法的态度一直持中立,就像当年二哥提出来时那样。曲炜这个人水很深,更莫说他还兼着工部屯田司郎中的职位,他手里管着官员职田与公廨钱,他那边才应是真的被世家攻讦,为何从骊山议政开始,他一直没有动静。”
严子善还未开口就听箫宽奏报,刘从祁来了。
两人相视一眼,林怀治让箫宽将人请进来,严子善迅速写好回信封口揣入怀中。
光影重重中,刘从祁沾着秋风从门外进来,见到屋内两人后,随意行了个礼,林怀治也不注重这些,旋即让箫宽搬来一张胡床请他坐下。
“江南来的信?”刘从祁开口第一句就是如此。
林怀治迂回着回他:“广陵县令怎么会是林潜?”
刘从祁答道,“他这是想给郑少卿找点事做,郑少卿杀了帮他做事的两个人,他不会安静。”
严子善淡淡道:“袁相已经去了鄯州,这长安城里的新法如何布施就握在他一人手里。现如今他说谁侵占民田谁就是,你爹的算盘从来打的响亮。”
刘从祁突然回道:“他不是我爹。”
严子善并不知道揽音珠死亡的真相,只以为刘从祁在耍性子。
气氛陡然严肃,林怀治淡笑:“连慈,箫宽手里有几本兵书是先前你托我寻的。好不容易找着了,你先去看看吧。”
一屋子都是聪明人,严子善也未停留,直接跨步走了出去。
“戴月而来所谓何事?”林怀治重新拿了酒盏倒满葡萄酒,将酒盏移到刘从祁那方位,离沉香木案的边沿不过三寸。
刘从祁起身撩袍坐到榻上,饮下那盏淳冽的酒,答道:“事情我已经办好了,皇后这些日子好了些,但重阳节她怕是不会去狩猎。姜艾被太子藏匿于宫中,又有酬恩在阳昭长公主面前提了两句,皇后不会饶了他。”
“事情能办好吗?”林怀治问道。
刘从祁笑道:“你在怀疑我?”
林怀治音色听不出任何感情:“用人不疑,疑人不用。长公主那边怎么样了?”
“千化观的人,酬恩带到她面前了,等太子的事情一出,酬恩会劝她合着当年丽妃的事情一起闹给圣上。”刘从祁指甲轻刮蹭着酒盏的琉璃面,“还有蒲州那名活着的宫婢,你日后要见她吗?”
“见面也是伤情,先好生奉养她吧。”林怀治又给他斟满,说:“刘仲山为了太子之位能稳,定会让圣上秘密处死她,不污皇家体面。”
火光映在充满葡萄酒香的水影上,刘从祁道:“她那身子本来也活不了几天。”
“你讨厌她?”林怀治抬眼看向刘从祁。
刘从祁放下了酒盏,对上林怀治的目光,反问:“你不讨厌她吗?她杀了你的母亲、你二哥,她与刘仲山是一样的人,为了自己目的不会在意别人的生死。”
“冒昧问一句,令堂也是她下的手?”林怀治对揽音珠的死好奇。
刘从祁的弱点一直是揽音珠,陈仙言对她妹妹也即刘千甫的第二任夫人极为宠爱,若是她想要,那陈仙言怕是会不择手段。
刘从祁眸光淡去,似是牵动了心中的隐秘:“殿下不会真以为,我母亲的死是一个人的错吧?”
揽音珠身子不好,这会是谁做的,其中可想。
林怀治道:“抱歉,我并非有意问及。”
“解药我会帮你去宜阳公主那里找,就当我还你一个人情。”刘从祁喝下那盏酒。
“没有我,其实你也可以扳倒刘相。”林怀治目光探究。
刘从祁冷笑:“我就想看他苦心经营的一切瞬间倒塌的结果,至于解药若是宜阳公主那里没有,我也会帮你尝试着配出来,但需要人试药。”
“试药事小,我来就是。”林怀治冷冷道:“况且你不是不知道解药吗?”
“谁会一下子拿出自己的本事。”刘从祁眼神看向他,“你还要我做什么?”
这句话无疑交代了两人合作的最终目的,林怀治突然轻笑一声:“好好看着刘相吧,他的心比你狠。”
刘从祁眼神望向窗外,带起秋风:“必不让殿下担心,崔山庆要去江南,刘仲山让王光林给他带信,让他务必促成法制,必要时除了郑砚卿。”
“王光林中风,还能提笔写字?”林怀治淡淡道。
刘从祁眼神回落到案几的琉璃盏上,答道:“瑶光代笔,接下来你想怎么做?”
“江南官场上刘仲山的手不止一只,若是砚卿想大除弊革,便会扰到他们的利益。”林怀治说,“但偏偏砚卿是刘相派去,他们拉拢不了这个人,崔将军还未出发,那他们能下手的目标只有一个?”
刘从祁思虑片刻,笑道:“我?”
“职田是握在工部的屯田司手里,他们想把刘仲山拉深些,好让刘仲山伸手救他们。”林怀治端酒饮了一口,“毕竟官场上谁不知他最疼爱你。”
刘从祁收笑,冷声嗤道:“那就看他们通过谁的手递上来,这样也可借机除了刘仲山的党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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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4章 散财
秋风又吹起,江南瞬间似是入冬般阴冷,九月初四郑郁处理完一切赈灾事务后,终于在杭州刺史府上与徐子谅相见。
杭州的清茶透着香气飘在空中,徐子谅淡淡地抿了一口:“如今江南地区的灾民都已安置,只是粮仓告急,今秋怕是收不到钱和粮,我们应早做打算。”
两人都是德元帝钦点的赈灾官员,来江南后常聚一起议事。时日久远中,郑郁发现徐子谅的才智敏锐不输袁纮,难怪能在刘千甫的眼底下持着中立场做到御史大夫。
“司农寺少卿从洛阳来信,说含嘉仓也没粮,最多再借我们十万石。”郑郁眉目间敛着沉稳,说,“受大水所淹的州县,圣上下令免了今年赋税,可未说今年过冬的粮该如何。”
徐子谅听后,沉默许久,才道:“昭义节度使与司农寺少卿去平郑州动乱,现在已安生下来。这洛阳只有郑州受了灾,可其余州县没有,他们就这么不愿意借?”
郑郁缓缓点了点头,徐子谅哼道:“我看是刘仲山给的折子不准借,你斩了广陵、余杭的官员,而后又贬了几位参与毁堤的人,他心里肯定不痛快,怎么可能再让洛阳借粮出来。”
水淹江南这件事,德元帝心里也不痛快,郑郁夹在君臣之间,突遭挤压实在是透不过气。
“新法已经推行,百姓没粮受饿深冬,可是会死人的。”话语带着悲意与几分严肃,郑郁话声倏然一转,肃声道:“他是想让我背下这个锅,再把他的人换上来?”
江南冬天饿死了人,那首要问责的就是州县官员,而此次主持新法的则是郑郁。
“所以他当初才会同意你来江南。”徐子谅笑道,“你的师傅论手段可玩不过他啊。”
袁纮的学生没有做好这件事,届时他刘千甫有的是名头按在他身上。郑郁知晓徐子谅在朝堂中一直保持中立,于是叹道:“徐大夫,现在就不谈什么手段了,洛阳的粮怎么才能批下来?”
如今的折子隔着政事堂,郑郁等人根本递不到案前,严明楼不在,袁纮贬官,政事堂中刘党遮天。林怀治尚是皇子,也不可能贸然插手江南朝政,否则只怕会被刘千甫逮着错一顿狠参。
徐子谅捧着茶猛饮一口,狠心道:“前几日你命赵贞国拿出那二十万军饷,我看这笔钱多半被他和马远、何才文吞下去,再者何才文的家产被抄,我听说只有五万多点。这家产和军饷的其中一部分就在刘仲山手里,树大招风,他刘仲山的旗帜数多了,有的是人巴结他。”
“今年端午赵贞国让扬州司马来京进献江心镜,那笔钱会不会在这艘船上?咱们不如先发制人。”万贯铜板可不是小数目,一个一个的铜板搬进梁国公府必是一番大力气,于是郑郁说道。
徐子谅放下茶盏,朝郑郁问:“砚卿,说句大逆不道的话,若你坐在大家这个位置上,此时你会希望刘仲山出事吗?”
屋内默声许久,郑郁食指轻轻敲着案面,许久后摇头悲伤道:“不会。大家不会让刘仲山出任何事情,新法还需要他去执行。”
适才想的急,郑郁根本没有料到这一层。他在江南斩了刘千甫手下的官,却也是在德元帝的授意下,但真要动刘千甫,德元帝怕是不会同意。
岐州税案德元帝都能让刘千甫脱身出来,那就莫论如今这紧要关头。
徐子谅一声长叹:“我朝开国百余年,刘仲山可是独一份的臣子,未及三十就拜六部侍郎,三十五岁就已官拜宰相封爵一品国公。这样的荣耀,你的师傅可是在五十七岁时才做到,而刘仲山领他二十余岁。砚卿,要想等这个人倒,要么是圣上亲自动手,要么等储君继位。”
太子继位,君权交替,旧朝的权臣移到新朝,年轻的天子自然不愿意受制于人。
“恕卿兄之言,令晚辈醍醐灌顶。”郑郁下地长揖一礼,思及方才确实是他冒进了。
于是唤起徐子谅的表字。
徐子谅忙起身扶郑郁站好,无奈道:“我岁数比你师傅还大,也不知能不能等到他完败的那一天,如此我的师傅在天也有灵了。若是此次能扳倒他,就得让这罪臣家产和军饷的力落下。”
徐子谅的恩师受刘千甫陷害贬官,后被他杖杀于河南府。
郑郁沉吟道:“军饷既然是马远与赵贞国贪下,那他们定会请刘仲山拿主意,密信怕是已传回长安。何才文的家产多数怕还是在赵贞国手里。”
“这样,你我先清丈江南土地,待崔山庆来后,让他写折子上书圣上。”徐子谅耐心道,“目前万不能急,赵贞国与马远二人怕也不会全信刘仲山,主要是马远此人两面三刀,当下要稳。至于这粮,我写信给乔阁老,让他递消息给圣上。”
郑郁点头明白,随后让齐鸣去盯着这两人。见外面天晴了,又邀徐子谅去勘察堤岸,巡视百姓的赈灾事宜。
阳光照进梁国公府内,清香慢燃,仙鹤衔枝的烛台裹着一层细金。正厅内有一位面若银盘,珠圆玉润的女子。她坐的端正,眼神好奇地打量着钟鸣鼎食的梁国公府。
婢女为她奉上热茶,还没来得及喝上一口,就见正厅门口走进来一男子和侍从、婢女数人,连忙起身福礼。
男子长发由玉簪束住,容貌虽是俊美可却透着岁月的沉淀,翻领银白宝相花绣金袍衬得人儒雅,身姿挺拔淡然,眉梢处有着一抹疏离。
刘千甫来得榻上坐下,朝女子颔首以作君子礼,淡笑着问:“听闻你在长安做媒一向无漏?”
女子是媒人,早听闻刘千甫出手向来大方,但从未见过真容,如今细细端量他的周身后,披帛掩面轻笑:“郎君说的没错,我促成的婚约,没有哪位郎君娘子不满意的?郎君你喜欢什么样的女子,妾身都为你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