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胆子?”星河转动头颅,低头一笑,下一秒,只见他抬脚一踢,躺倒在下的女人被飞踹至龙椅,剧烈的撞击让昏迷的女人猛然醒了过来,她吐出一口鲜血,哀求地看着颓然倒在地上的帝王:“陛下……救我……救我……”
此时此刻,传闻中倾国倾城的皇后娘娘,哪儿能见那半分曾经的雍容华贵?
“娘娘,听说是你向陛下提议挖出我长嫂的尸骨。”
“没有……不是,不是我……”貌美的女人不过桃李年华,是昏君最宠爱的继后,也是百姓们恨透了的妖妃,此刻女人却像条狗一样趴在他的面前,自诩高不可攀的曾经成了笑话。
“听说娘娘嫉妒我长嫂貌美,命人将她的脸皮揭下。”星河脸上浮现一个淡淡的微笑,“那现在呢,娘娘还是京城最美的女人吗?”
话音刚落,女人的脸顿时血肉模糊,两颗眼球从眼眶脱落,黑眸正正对着瘫倒在地的帝王。
“啊——”
“好痛好痛,我的脸我的脸!”
“救我救我——”
年老的帝王抖着手,极致的恐惧也让他脚下凝聚了一滩莫名的液体,他试图维持着身为帝王的威严,可颤抖的声线完全暴露了他内心的恐惧:“岳家勾结敌国试图谋反,以下犯上,尔等欲孽竟对当朝皇后下此狠手,该株——”
话音戛然而止,就在刚刚,身旁的大活人凭空消失,温热的血液飞溅在他身上和脸上,一些甚至溅到了他的口中,留下了浓重的血腥味。
地上只剩染满血迹的凤冠霞帔。
面色惨白的帝王木然转动着眼球,他已经被恐惧吞没,浑然不知自己在说些什么:“朕痛惜岳家后继无人,给你一个重新改过的机会,只要你改过自新,不再谋害无辜之人,朕便允许你给岳家人收尸,光复岳家门楣。”
星河陡然笑出声,像是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笑声回荡在大殿上,宛若一道道催命符。
多么可笑,岳家世代护卫边疆,忠君爱国,换来的却是满门屠戮,连一条狗都不能被容下!
“岳星河,你难道不想让你爹娘入土为安?!”
“入土为安?”星河笑道,“我的爹娘,我的大哥二哥,我的侄女侄子们,成了一具具无头尸首,被扔下悬崖深处,我找了数个日夜,只找到四散的断肢残骸,这么多人却凑不齐一具完整的尸体。”
“我将所有啃噬了尸体的山中野兽屠杀殆尽,我剖开它们的肚子,最后却只找到消化到一半的碎肉和断骨。”
星河低下身子,逼近皇帝:“你让我收什么尸,拿什么收,用什么安?”
岳家人应该在战场上为保护百姓而死去,不该因功高震主而死,更不该死在野兽腹中!
尿骚味更加浓了,星河后退一步拉开距离,这一刻,他突然觉得很可笑,他们岳家忠君,忠的到底是一个什么样的帝王?
在死亡面前,高高在上的帝王也不过是个会尿裤子的可悲老头,一个想求生的乞丐。
“是那妖妃迷惑了朕,她说你叛国,朕不过做了一个正确的决定,朕要维护祖宗打下的江山,也要保护万千百姓。”
“不是朕的错,朕是君王,岂会犯错!”
星河昂着头,顿时觉得索然无味,莫名大火从皇帝的脚底窜起,瞬间将他恨了一辈子的人吞入其中。
“父亲,岳家所做的一切,值吗?”
再一眨眼,眼前依旧是充满了火焰,而这次的火,发生在青云县。
三分之一个青云县几乎都在其中,以孤儿院为中心,向四周蔓延。
陆霜白站在孤儿院门口,看到熟悉的身影一下又一下撞/击孤儿院的铁门,可这铁门仿若被施了术法,纹丝不动。
以邪妖的力量来说,这不可能。
星河半个臂膀烧伤,依旧不知痛地继续撞/击大门,他试图从上空进入孤儿院,可每一次火焰都凝聚成一股股鞭子将他打落地面,阻止他的进入。
又一次失败后,他怒吼道:“让我进去!让我进去!!”
回答他的,是平静无望的黑色天空。
“别费力气了。”一道女声从门内传出,“今天这道门不会打开了。”
“你若恨我,大可打我骂我,我把我的长qiang给你,随你打骂,何必要用你的性命惩罚我!”星河化出长qiang重击,可大门依旧丝毫未损,“我不会让你再死一次!”
似乎是为了响应他的举动,四周的火势变得更加猛烈,直至将孩童的哭喊声完全淹没,不知过了多久,门后的女声虚弱地出声,这是她留在世间的最后一句话:“如果这是我要偿还的因果,以后我们两清。”
“不——”
“把门打开!琼珠,回来!”
“琼珠,别走——”
大火烧至半夜,等火熄灭,被烧黑的大门终于能被打开。
星河拖着伤痕累累的身体蹒跚前进,不顾一切将焦黑的尸骨埋入怀中。
月光皎洁明亮,这是唯一的光源。
他将人抱在怀中,依偎在她肩颈旁,感受她不见踪影的呼吸,一言不发。
不知过了多久,直到看不见月亮旁的星星,他才哑声道:“我也不是一无是处,至少我让你很讨厌。”
你宁可去死,也不愿意再让我见你一面。
昏暗的光线下,陆霜白看到一滴透明的液体滴入土壤中,他不知道邪妖有没有眼泪,也许是从天而降的一滴雨,也许是他的错觉。
陆霜白静静站在一旁,此刻他忽然感觉庆幸,还好他从来没有这样爱过一个人,不知道这是什么样的难过。
他又想,这样的悲痛欲绝,也许和老头去世时他感受到的一样吧,如果让他再经历一遍,他不知道该如何承担。
星辰漫天,轻柔的微风吹拂过脸庞,陆霜白看到两道坐在石墩上的身影。
这是他第一次看到名叫“琼珠”的少女,少女长得娇俏可爱,眼中充满了不谙世事的天真,她气鼓鼓地质问眼前的人:“你为什么从来不叫我的名字?”
星河眼皮一掀,无所谓道:“重要吗?”
琼珠:“当然!我们妖的名字多重要啊,除了父母取名,就是天地赐名。你叫我名字,我叫你名字,这才说明我们是一家人啊。”
星河一怔,侧头看向她,神情复杂。
琼珠耍赖着蹬腿:“叫嘛叫嘛,嘴长在你脸上不就是用来说话的嘛!”
见星河不为所动,她把果子往他怀里一扔,作势离开,星河见状连忙抓住她的手腕,紧皱的眉头像是在说“你这只蠢妖怎么这么麻烦!”,长在脸上的嘴巴还是乖乖妥协:“琼珠。”
“嗯嗯!我的名字是在我化为人形时天地赐名。”琼珠眼神亮起,坐回石凳上,“星河哥,你呢,你的名字有什么含义吗?”
星河抬起头,今天也是星夜:“‘五更鼓角声悲壮,三峡星河影动摇’,所以我父亲将我取名为星河。”
“好听,你的名字比我还好听!”琼珠是个捧场王,她指向满天星河的天空,“你看,天上都是你的名字,你的父亲肯定一直在陪着你。”
“星河哥,我也会一直陪着你的!”
清风拂过,抬起他嘴角的笑容。
少女真挚的誓言像一根羽毛轻挠着他早已停止跳动的心脏,在他看不见的眼中,他不知他的双眼也如这漫天星河一样闪耀。
一股巨大的推力突然撞击陆霜白的腹部,再睁开眼时,他已出回忆。一睁眼,只见长qiang尖端带着无尽杀意直指着他,伴随着星河怒不可遏的脸:“你怎敢!!”
任谁被偷看了自己的隐私都会生气,他理解,但是他也不是什么很贱的人吧,为什么总想要他的命!
“小心!”宿淮将呆愣的人类一扯,迎上星河的攻击,两人破窗而出,飞至远处一幢高楼,来回不过三五招,一幢五层高的楼轰然倒塌,落石砸地,震天动地,强烈的冲击波瞬间震碎了整幢楼的窗户,玻璃如冰雹四溅,周围围观的妖鬼人急忙逃离现场。
“杀人啦,三部的老大杀人啦!”
“不要瞎说,我们老大正直善良,仁慈和蔼,是当今无愧的好瑞兽!”
“你们这群人妖,连个成语都不会用,别唧唧歪歪了,快跑啊!”
“骂谁人妖呢,活该你死得早,你这王八鬼!”
嘭嘭嘭——
只见烟尘弥漫中,两道身影从断壁残垣飞跃而出,仅分开一瞬,下一秒两人又相撞在一起,空气波动震荡,带起周边尘土飞扬。
飞屑尘埃中,两人隔空对峙,宿淮双手背后,眉眼冰冷:“是谁告诉你陆霜白戴着的玉佩护主?”
星河嗤笑一声:“我是不是该笑你太天真了,你觉得我会说吗?”
“魏箐死了。”宿淮道。
宿淮的话让星河不禁想起当年天光乍泄, 一道强有力的封印冲破重重云层,就在六界众生的眼皮子底下,宿淮亲自将魏箐强制封印, 连带着天色异动, 封印之地寸草不生。
也是这道毋庸置疑的封印, 让群情激昂的邪妖望而生畏,丢盔弃甲,瞬间改变了战势。
要知道魏箐当年是邪妖领头之一, 除去她自身法力高深之外, 更重要的是她身上带有“信仰之力”,足够的信仰之力能让人成为半神, 也能让神仙法力更甚,对于邪妖来说也是百利而无一害, 任何带有“信仰之力”的人,无法被抹杀, 若被伤害必反噬加害者。
当年民不聊生,人类走投无路, 求神求佛也求邪妖,魏箐半只脚踏入半神之门, 假以时日说不定会成为世间第一只成为半神的邪妖。
因此那道封印究竟意味着什么, 不言而知。
那是当年宿淮顶盛之际的力量,如今的宿淮可没法比, 也就是说, 宿淮虽然是施加封印之人, 可如今的他解不开魏箐的封印。
魏箐要么是在封印之力最微弱之时自己突破, 但是这种可能性微乎其微。封印除了压制的作用,还会削弱被封印之人的力量, 魏箐被封印近五百年,能活着已经是命硬了,所以封印是被人为破坏的。
宿淮见星河神色如常,肯定了心中的猜测。
破坏封印的是邪妖,而且是魏箐和星河共同认识的人,他只说“魏箐死了”,并没有说她是怎么死的,是自我了结,还是被杀。
这两者之间有大不同,若邪妖好杀,第三外交部里也不会关了那么多。
“你既不说,那也无碍。”宿淮神色冷淡,他右手一伸,一柄寒白的长剑横空出现在他手中。
“又见面了……”星河低声喃喃道。
这把剑是宿淮聚集三界宝物,亲自打造而成。由南极寒冰淬炼,打造完成后浸泡在忘川河中整整七七四十九日,削铁如泥,至阴至寒。
忘川河划分黄泉路和冥府,喝了孟婆熬制的孟婆汤便可过桥投胎转世。
有些凡人不愿喝孟婆汤忘却前尘,便跳入忘川河中,灵魂被困千年,被凶魂恶鬼撕咬,无法逃脱,只能看着爱人一次次投胎转世路过奈何桥,百年酷刑等一眼前世尘缘,这是凡人不喝孟婆汤的惩罚。
而对神仙妖魔来说,忘川河也是禁地。忘川河水极热极寒,河内流淌着的是六界众生的苦与泪,酸苦干涩,也因此封印着百年前穷凶极恶的魔物,浑浊的河水只一滴便能让魂魄痛不欲生,长时间的接触还会使元神受损或灭亡。
这把剑就是受尽了污浊血水,日夜为肮脏之物咬噬炼成,虽未被赐名,却令三界之人皆闻风丧胆。
一旦被此剑刺穿,伤口根本不可能愈合,每月月圆之际都要忍受冰寒刺骨的痛楚,生不如死。就连使用者,若使用时间过长也会被此剑反噬,是一件伤敌一千自损八百的神器。
当年就是这柄剑将他钉柱在悬崖之上,一剑毁了他三成功力,第二剑又毁了他剩下的五成功力,他假死逃脱,逃到偏僻的莲花山上苟且偷生,也因此遇到了琼珠。
琼珠……
他有多久没有念过这个名字了?
听说这把剑还有一个传闻,今日正好来验验真假。
“宿淮,你可知你被封印记忆的原因?”星河扬声继续道,“自你醒来后,可曾见过你那八个好哥哥?”
宿淮手腕一转,将剑刃对向前方:“你想激怒我,为何?”
“你打赢我,我就告诉你啊。”
星河眼帘一掀,单手一转手中的长qiang,率先向宿淮刺去。
宿淮举剑一挡,双脚发力,从半空中跃起便对着星河胸口重重一踹,将其连退多步,宿淮没有停下攻击,继续飞身发动攻击。
星河手持一把通体漆黑的长qiang,红缨飘荡,带着嗜血的杀意,在主人的挥舞下抗住对方的重重一击,“锵——”qiang头与剑身紧贴着擦过,火星四溅,两人错身而过再次相对而立。
他的颈部赫然出现一道血痕,熟悉的冷意浸入四肢百骸,宿淮伤了他,而他连宿淮的衣角都没碰到。
即使被封印了部分法力,依旧游刃有余吗……
这个男人,强得超乎他的想象。
后退几步,星河掌心未动,右手五指挣开又并拢,他的手筋被震得发麻,他的左手已被折断,仅凭着单手挥舞着长枪,可他依旧牢牢握着长qiang,可见臂力之强。作为战士,一旦上了战场,便绝不能丢弃自己的武器,除非身死。
星河眉目锋利,眼底晦涩不明,持qiang的双手一沉,红缨如吸满了鲜血,红光一闪,红缨变成无数血箭,破空而去。
宿淮面色一沉,五指一张形成一股气流,面对近在咫尺的血箭不退不让,挥动着手掌以柔克刚,将一支支血箭包裹在以气形成的圆球中,这时星河闪现在他面前,以一个居高临下的姿势,qiang头直指宿淮,就在这时,宿淮双膝向后一弯,以仰身的姿势险险擦过眼球,右手一挽,自下而上一剑砍断星河双腿的筋脉,寒气入骨,星河站立不稳,直直下坠。
这是极为漂亮的一剑,使剑之人脚踏虚空凌云步,轻盈如燕,在半空中不曾停顿,一个翻身下跃,身姿挺拔笔直,人剑合一,犹如幻化成一把巨大的利剑直插向下。
视线中,宿淮再次聚起风刃,混合着星河的红缨血箭,以一种势不可挡的气势伴他而来,刺穿他的四肢,将其钉在地面上,带起一阵沙土尘埃。流入四肢百骸的烧灼感与至阴寒气交替,痛苦难耐中星河喷出一口带着碎肉的血沫,他无法维持“陆霜白”的外表,甚至无法维持幻化之力,露出了他的真实模样——
少年面庞,苍苍白发。
他胸腔处塌陷一片,和腹部一样无时无刻不在流着脓黑的血液,溃烂腐臭,即使一身黑衣,也掩盖不住被血浸透的布料。
这是他穿上人皮的原因。
这百年来,他的力量一直未曾恢复过,每当圆月之夜,他的伤口犹如被囚禁在阴寒刺骨的忘川,甚至维持不住自己的化形。
他心高气傲,不愿以这身破败的模样现身,他其实也不屑利用别人的外表苟活,但别无他法。
他脱力地躺在地面上,湛蓝的天空下,一把寒光剑刃带着不可忽视的力量指向他的心脏,他知道即将会发生什么,历史重演,他又输了……
他向来不服输,但是这次心甘情愿。
疼痛并没有如期到来,星河睁开双眼,落入眼帘的是剑的尖端,剑的主人一如既往,如一尊没有感情的雕像宣判他的无期徒刑:“天地可鉴,第三外交部现负责人宿淮遵从天地律法,以公正廉明之心宣判邪妖岳星河关入暗夜塔,永无出塔之日。”
“这算什么?宿淮,你在可怜我吗?”星河被绑上特制的锁妖绳,挣扎咆哮道,“你有本事就杀了我啊,你的剑不是唯一能斩杀邪妖的武器!”
“如今世道,邪妖没有死刑,只有无期徒刑。”宿淮道,“这是第三外交部的律法,毋庸质疑。”
宿淮沉静的瞳孔中倒映出他震怒的脸,对视下,星河竟奇异地平静下来,他突然发现以前的宿淮虽也冷淡疏离,但至少还会被他激怒,还带着一点儿人气。
“宿淮,落得和我一般下场,你可恨,可怨,可……悔?”
“你后悔了?”
星河一怔,他后悔吗?
是的,他后悔了。
他以欺骗琼珠的善心为乐,以玩弄琼珠的感情为趣,让琼珠亲手葬送了那些弃婴的性命,琼珠自责之下走火入魔,最后被他炼化的煞气侵蚀,亲手了结了自己的性命。
他自以为是,用万人魂魄制造聚魂丹复活了琼珠,让她失去了复世的可能。
在最后一刻,他还恨她,他以为是琼珠恢复记忆后想要报复他,所以不愿打开那扇大门。
明明是天道!
是天道设下了那扇固若金汤的大门!
与天为敌,他输得一败涂地!
“那是木夕的诅咒,不是异域。”星河继续道,“想要解开诅咒,只有找到木夕,杀了她。”
宿淮:“怎么找到她?”
星河:“她想要陆霜白,你不用找,她会来的。”
宿淮:“为什么告诉我?”
因为他后悔,他好后悔那晚他又听信了木夕的话,继续助纣为虐,让一个个孩子送死。
他曾无数次幻想过若当日阿瑜遇到心善之人保护他,他定不会葬于恶人腹中,可真当他遇到了愿意保护弃婴的琼珠,他却像戏弄寻食的蚂蚁一样玩弄她的善心!
多讽刺啊!
他这一生都在不停地失去,失去父母,失去手足,失去亲人,像他这样的人,为何不早早死去?
他做了很多坏事,最后想做点好事,为了琼珠。
如果那晚他死在宿淮的剑下,他就不会遇见琼珠,琼珠也不会死,她会快快乐乐长大,在莲花山上和真正的妖一起生活,看遍她喜欢的星夜。
他想,琼珠肯定非常讨厌他吧,不然为何要与他划清界限呢?
他攥紧疼痛的胸口,是宿淮又伤了他吗,为什么比圆月时还要疼?
“你讨厌我,是不是也恰恰说明了你心里有我……”
遥望碧蓝天空,星河抬手展开异域,布置独属于他的美梦。
他的耳边终于响起了他追寻已久的声音——
“星河哥,快来看星星啦!”
第58章
陆霜白已经不是第一次看到两个非人类打斗, 然而眼前震天动地的动静依旧让他目不转睛,他恍然明白了自己的武力值。
不是他太强,而是傲因太弱, 所以连他也能打, 至于魏箐和岳星河, 那大概就是邪妖真正的实力,难怪挨打的是他。
“这是你画的?”白方录捡起符篆,细细打量, 赞赏道, “练笔流畅,威力浑厚, 不错。不过对邪妖来说效果还是差了点,现在的水平只能看到对方情绪起伏比较大的记忆片段。”
“你懂?”陆霜白感到惊奇, 他还以为妖都是撸起袖子就干的。
“略知皮毛。”白方录不知从哪掏出一本连封面都掉光的小册子,递给陆霜白, “我有一好友,一手符篆出神入化, 他离开前送了我一本画符篆的书,放在我这也没什么用, 就当作……重逢礼吧。”
白方录看了看天色:“我得走了。”
“你不等宿淮来吗?”
白方录一哽, 沉痛道:“一看到那孩子就想起我欠了七百六十八张的罚单。”
陆霜白:“……”
不得了。
“我走了,改日再见。” 白方录一脚踏上窗台, 转头提醒, “哦对了, 你们再去一趟莲花山吧。”
陆霜白忽然想起看到的某些记忆片段, 忙道:“是你让魏箐……”
话没说完,白方录制止道:“嘘——”
他指了指上方, “有些话不需要说出来。”
“她向你要了什么?”
“她向我要了一个答案。”白方录说,“下次,下次告诉你吧,我们很快就会见面。”
说完,他脚尖一踮,转眼便消失在眼前。
同一时间的莲花山上,应尚和崔岩盯着河中层层叠叠的尸骨,面若死灰。
事情还要从今天早上说起。
今天一早,崔岩终于醒来,以防万一,应尚忍痛拨通了沈钱钱的视频通话。
沈钱钱虽然爱钱如命,但是个十分有爱心的好妖,再加上妖族天生对幼崽的爱护,打通视频时沈钱钱难得愿意当免费保姆,正在教糖糖看图说话。
两人也不知怎得说起罚款的事,应尚怜爱地看着糖糖,苦心教导:“糖糖乖,以后要是看到那个姓宿的叔叔,可千万别在水里冒头了,要罚款的。”
糖糖苦着脸控诉:“蚌埠住了。”
“哎哟瞧瞧咱们妖界的教育,不是蚌不住了,是绷不住了。”应尚痛心疾首,“绷不住也得绷住啊,咱么做妖的就是要能屈能伸,该省省该花花,大难临头保命第一。”
糖糖垮着脸,想了想,还是坚定摇摇头:“臭,蚌不住了。”
应尚一拍大腿,恨不得钻进屏幕里好好说教一番。
崔岩思索道:“糖糖说的臭,莫非河里有什么东西?”
他们虽然已经调查过,但众所周知幼崽嗅觉灵敏,再去检查一遍也不是什么麻烦事。
两人挂断电话,立马上莲花山,又仔仔细细查了一遍,连草堆里的蚂蚁窝都不放过,依旧一无所获。正当两人准备下山时,河面突然出现无数小型旋涡,清澈的河面顿时污浊不堪,同时,一阵恶臭弥漫,像是堆积了百年的腐烂臭味一股脑儿直冲鼻腔,熏得两人干呕不止。
强烈的臭味随着浓郁又怪异的怨气弥漫,直冲云霄,等两人缓过神再次看向河中时,眼前的场景不禁令两人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白骨,无数具大小不一的骨架,被或深或浅地埋入了淤泥里,偶有露出肢体的一部分,在水面的折射动荡下,白骨宛若白色枯枝在淤泥中无孔不入,肆意生长。
这里居然被人布下了难以察觉的隐藏结界!
最上面飘着四具尸体,是派来调查案子的四个小妖,他们的尸骨已经开始腐烂,只能凭借着穿着区分,崔岩将四人尸骨收好,放置在一旁,准备晚点带回三部。
再往下区分,是不知被埋了多少年的尸骨,其中有有人类的脚掌,也有野兽的断尾,仔细一看,甚至还有巨大如躯体的头骨,它们层层叠叠,深埋于浑浊泥土中,相交而叠。
这条河宛如一个巨大的时间坟场,白骨颜色深浅不一,腐烂在淤泥之下,无法想象其中到底深埋了多少人。
合莲镇属于应尚的管辖范围,应尚哆嗦着嘴唇:“世界末日来了吗……”
崔岩无声叹了口气,默默为应尚默哀。
在自个的地盘上出了这等子事,的确不如世界末日来临了。
等宿淮和陆霜白带人赶到时看到的便是应某人手捏不知名小草,失魂落魄地扯着叶片:“我完了,我还没完,我完了,我还没完……”
“出息。”宿淮踹了应尚一脚,问道:“怎么回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