鉴罪者2—— by吕吉吉

作者:吕吉吉  录入:09-03

林郁清朝柳弈汇报道。
柳弈扶着戚山雨的手缓缓地站起来,忍住肩膀的剧痛以及从全身其他地方传来的断续钝痛,来到俞远光身边,抬手在他前胸正中用力搓揉了几下。
在胸骨摩擦的刺激下,俞远光蹙了蹙眉,低吟两声,幽幽转醒。
“柳……柳弈……”
他含含糊糊地哼了两声。
人能醒,说明问题暂时应该不大,柳弈松了一口气。
“行了,你什么都别说了,先到医院躺着去吧。”
他笑着打趣了一句。
“哦……”
俞远光从来没吃过这么大的亏,这会儿心力交瘁,脑门上的伤口突突地疼,他实在无力再说什么,听柳弈说自己能放心躺了,果真就闭上了眼睛,整个人放软了歪在轮椅上,让警员将他推走了。
与此同时,刑警们也将詹慕闲的双臂反剪到身后,用手铐铐住,拖拽了起来。
眼看一切即将尘埃落定,本次行动最大的功臣——江晓原同学这才凑了过来。
“老板,你没事吧?!”
他看着柳弈脸颊上那一块明显的青紫,龇了龇牙,“嘶——看着就好疼啊!”
柳弈抬手摸了摸被打的侧颊,“没事,都是些小伤,涂点药就好了。”
他朝江晓原笑了笑,“不错啊小江,干得漂亮!”
江晓原知道柳弈在说他那赶牛棒的妙招,尾巴顿时要翘到天上,嘴上说着“还行还行”,唇角都快要咧到耳朵了。
就在小江同学心里美滋滋的时候,押着詹慕闲的警官们忽然惊呼起来。
“哎呦!”
“你怎么样了!”
“别装死!”
“喂!”
柳弈、戚山雨、江晓原一同朝喧哗的方向看去。
随即他们看到,原本被众人拉拽着的詹慕闲像被抽了脊椎骨的破烂傀儡一样软了下来,随即“咚”一下砸在了地板上,一动不动了。
前一秒还得意洋洋的江晓原吓得脸都白了。
身为一个预备役法医,他是很高兴自己也有机会当个英雄不错,但可没想真把人给电死!
可怜的小江同学脑中丰富的知识储备一涌而出,因触电导致的延迟性死亡的各种原因在他脑中走马灯一样一个接一个轮过去,差点让他当场跪下。
而就在他手足无措的时候,柳弈已经几步奔到倒地的詹慕闲身旁,在戚山雨的帮助下将人翻了过来。
此时詹慕闲已经脸色发白,唇色紫绀,双眼将闭未闭露出一线眼白,一看就不是装的,而是真的要不行了。
柳弈伸手去摸他的颈动脉,压根儿没有一点儿搏动。
“将手铐解开,人放平,准备心肺复苏!”
柳弈一边对警官们说道,一边抬头左右四顾。
很快,他就在靠墙的一张小推车上发现了自己要找的东西。
“小江!”
柳弈抬手朝那张小推车一指,对愣在一旁的江晓原叫道:“愣着做什么!看看那个药盒里装的是什么药!”
江晓原被柳弈这一声喝得回了神,连滚带爬扑过去抓起药盒:
“是地高辛!!!”
因为过度紧张,江晓原的声音有些发抖:“一整盒的地高辛,都、都空了!”
随后,他又在地高辛的药盒下发现了另外一板同样全空了的铝箔包装,因为没有药盒,他只能翻到背面,从坑坑洼洼的铝箔纸上分辨药名:“还有一板倍他乐克!”
“明白了,强心剂过量!”
柳弈已经给一动不动的詹慕闲做起了心肺复苏,“他本来就打算服药自杀!”
他一边熟练地按压死者的胸口,一边冷静地吩咐:“打120,让他们立刻派车过来!”
随即他转向江晓原,“这里一定有除颤仪,问问郝骏捷在哪里,给我拿过来,马上!”
江晓原这才如梦方醒,将药盒塞给旁边的某位警官,拖拽着一脸懵逼慌得不行的郝骏捷去找除颤仪了。
接着身为刑警同样经过急救培训的戚山雨接手柳弈的工作,给詹慕闲做起了胸外按压。
在江晓原去找除颤仪的这个过程中,柳弈甚至抽空在物品柜里找到了气管插管包,虽然不知是给什么动物用的,管子要比人的要细一圈,而且长度也更长,但紧急关头也不是不能凑合的。
戚山雨一边做着心肺,一边看柳弈蹲在詹慕闲头侧,抬颏推额准备给他插管,抽空问了一句:“能行吗?”
“放心吧,对人口咽部的结构,我比这个杀人犯熟多了!”
柳弈说着,同时熟练地暴露出詹慕闲的声门,将导管送入,速度快得旁观的警官们都不知道他到底做了什么。
“他还有好多罪行没交代清楚呢,怎么能让他这么轻易就死掉!”
10月1日,星期六。
晚上九点四十五分。
连环杀人犯詹慕闲落网,却在此前服下过量药物企图自杀,虽然急救措施得当且送医及时,暂时保住了一条小命,但强心剂过量的后遗症可是很麻烦的,此时人还因为间歇性的严重心律失常躺在CCU里,根本无法问话。
柳弈和戚山雨隔着CCU的玻璃瞧了瞧仰在病床上昏迷不醒的中年男人,又转去楼上的脑外科探视俞远光。
可怜的俞编这次吃了大苦头。
虽然詹慕闲用笔架敲他的那一下没能直接要了他的小命,但黄铜制品的棱角在他的脑门上留下了两个深浅不一的凹坑,他送医后又是拍CT又是清创缝针,一轮一轮折腾下来,他心累又头疼,只恨不能干脆再晕过去算了。
这会儿他病恹恹地歪在床上,头上贴着纱布裹着绷带,手背上挂着吊瓶,一副快要挂掉的凄惨模样,连柳弈和戚山雨走到床边,俞远光也只是懒懒地抬了抬眼皮,就又歪回去了。
相处了这段时间,柳弈早就摸透了他的性格,知道对方这就是吃够了苦头,人已经萎得不行了,而不是有意怠慢他们的。
于是他问道:“俞编,你现在感觉怎么样?”
“脑门疼,头也有点晕。”
俞远光有气无力地嘟哝:“太难受了,我真想再晕过去得了……”
“放心吧,我刚才看过你的片子了,脑组织没事,顶多是个轻度脑震荡,睡一觉就好了。”
柳弈笑着安慰他。
俞远光虚弱地哼唧了一声算是回应。
“你们那时候到底是怎么回事?”
戚山雨接过话头:“詹慕闲为什么会突然攻击你?”
“哦……这个啊……”
俞远光先前就陪诊的警官那儿听说詹慕闲落网的消息了,再听到那个名字,神色已然放松了许多。
“……因为我忽然察觉到那个厉鬼到底是谁了……”

“我一直觉得你所说的厉鬼是程娟娟。”
柳弈挑了挑眉,疑惑道:“不过听你的意思,好像另有他人?”
他们先前就讨论过,从俞远光的梦境来看,那所谓的身上缠满红绳的灰衣女鬼,实际上应该是被捆起来并囚禁在陶窑作坊的某个窑炉里的程娟娟。
当时俞远光也同意这个推测,才坚持一定要去那几间废弃的陶窑作坊实地勘察一番。
然而此时他显然有了不同的答案。
“不……其实我梦里的‘厉鬼’,应该是不同的两个人。”
俞远光这会儿疲乏虚脱,有气无力一副快要歇菜的样子,没多余的心力雕琢词句了,完全就是想到哪说到哪的摆烂状态,“满身缠着红线哭的那个应该是程娟娟,后来追我的就换成是詹慕闲了……”
他比了个在脖子上挂东西的姿势,“二三十年前那种眼镜挂绳,你们应该还有印象吧,红色粗粗的一条,套在眼镜腿上的……”
柳弈和戚山雨一同点头。
“后来那厉鬼追我时,它身上的红绳就消失了,只剩下脖子上那一圈……那其实是詹慕闲的眼镜掉了下来,挂在了他的脖子上……”
在俞远光断续的不够连贯的表述中,柳弈和戚山雨总算听明白了。
当年还只是个学龄前的小屁孩儿的俞远光晚上偷溜到村里玩耍,偶然在那几间废弃的陶窑作坊的其中一个陶炉里找到被囚禁的程娟娟,引来女孩儿的呼喊求助,随即惊动了犯人詹慕闲。
詹慕闲身为俞远光他爹的下属,自然是认得这小孩的。
想必当时他一定吓得够呛,生怕孩子回家告密,于是追赶对方试图将他抓住。
现在想想,人小腿短跑路时还跌跌撞撞的小娃儿能从穷凶极恶的连环杀人犯手中逃脱,不可不说是冥冥中似有神明护佑。
在追赶时,詹慕闲也不知是摔了还是磕了,反正他的眼镜掉了下来,被眼镜绳挂在了他的脖子上。
也正因为眼镜掉了,才给小孩儿争取到了那么一点儿逃脱的时间,同时也让俞远光记住了“厉鬼”颈上挂红绳的那一幕。
只是很可惜,也许是天色太暗,小朋友没能看清凶手的长相,又或者是孩子回家后便因为受惊过度大病一场,高烧后把记忆和噩梦混淆在一起了的缘故,俞远光没能在二十二年前指认出犯人,才让詹慕闲逍遥至今。
“这不怪你。”
听出了俞远光话中的自责,柳弈毫不犹豫地打断了他。
一旁的戚山雨也点了点头。
俞远光自己能逃出命来已经很不容易了,没人能要求一个年纪还不满七岁的小朋友能在如此黑暗和混乱的环境里清楚记得全部的事实,而且就算俞远光对大人们说出自己当晚的所见,也极大概率被当成是小孩儿的胡言乱语,不会得到重视。
“嗯……我知道。”
俞远光勉强接受了柳弈的安慰。
接着他告诉柳、戚两人,今天中午,他在储物室看到那张旧照片,戴着那副老土的塑胶框眼镜的詹慕闲一下子勾起了他脑中几乎已经消失的记忆碎片,让他明白了所谓“厉鬼”的真相。
“你当时就该想个借口回来找我们的,或者至少给我发一条微信。”
柳弈怜悯地瞅着他头上的纱布和绷带,“看,吃大亏了吧。”
“……我也没想到他会动手啊……”
俞远光一撇嘴,委委屈屈地抱怨:“再说了我也有警惕的好吗,他给我递水我都没喝呢!”
“还好你命硬!”
柳弈抬手,在可怜的俞编的绷带上点了点,“就差那么一点,詹慕闲就要拉着你给他陪葬了!”
“哦对了!”
说到这儿,俞远光又精神了。
“詹慕闲那家伙现在怎么样了?!听说他自杀了?人还活着吗?”
“嗯,暂时还活着。”
柳弈谨慎地用了“暂时”这个定语。
“不过他吃了不知道多少颗地高辛,还生怕自己死不了,又配上了过量的倍他乐克,警察逮捕他时他药效上来,当场就室颤了……”
柳弈简单给完全不明白这些专业术语的文科生俞编剧不严谨地解释了一下什么叫室颤,“你就理解成心脏无法自主规律搏动,心室跟抽风了一样乱颤,导致心脏不能正常排出血液吧。”
俞远光点了点头,一副懂了又不完全懂的样子。
“当时我们给詹慕闲做了急救,120也来得很及时,没让他自杀成功。”
柳弈笑了笑:“也多亏他把你带到了农科所的兽医站,里面‘设备’挺全的,除颤仪和气管插管包都有,也算是不幸中的万幸了吧。”
不过严重的药源性心律失常不是那么容易就能完全纠正过来的。
送医以后,詹慕闲又室颤了两次,都被医术高明的CCU医生硬是给按了回来。
除此之外,他还出现了种类复杂繁多的各种恶性心律失常,甚至有过三四种心律失常互相叠加的情况,程度之严重、病情之复杂,心电图拉出来非专科医生都不一定敢说自己能完全看懂的那种。
“……那,能救活吗?”
俞远光问出了自己最关心的问题。
他还有如山似海的疑问想要当面问一问詹慕闲,可不希望他这么轻易就死了。
“现在还真不好说。”
柳弈一摊手:“不过医生会尽力的。”
10月2日,午夜十二点十五分。
柳弈和戚山雨终于回到了自己的家。
虽然还在国庆假期内,但沈遵沈大队长已经批准专案组在明早对杏滘村的那几间废弃陶窑作坊进行搜查了。而法医当然是必不可少的存在,所以柳弈等人也会随同。
换而言之,他们只剩下不到七个小时的休息时间了。
“累死了!饿死了!想到明天还要去找不知道在哪儿的遗骸我就觉得更累了!”
柳弈进门就把包和外套丢下,一边喊累,一边熟练地拿出替换的睡衣,钻进了浴室。
今天他着实折腾得够呛,不仅来回两趟坐了上百公里的车,又和嫌疑犯滚在地上一番搏斗,自觉全身又脏又黏,就算再累也要在莲蓬头下洗个热乎乎的澡。
原本柳弈以为在自己洗澡的时候,戚山雨会到另一间浴室也冲个澡,或者先去厨房给饥肠辘辘的两人弄一顿饱腹的宵夜。
然而半分钟之后,戚山雨竟然也钻进了浴室。
“干嘛?”
这时柳弈已经脱光了。
他在恋人面前完全不会害羞,直接就光溜溜地站到了莲蓬头下,单手按住淋浴间的玻璃门,笑眯眯地问:“你要一起进来洗吗?”
“我看看你的伤。”
可惜小戚警官不解风情,神色严肃,眼神正直,只有满满的担忧和心疼。
他一步跨过防水台,挤进淋浴间,将柳弈翻了个面,果然在他的左肩上看到一大片淤青,像半只蝴蝶的翅膀,从肩胛上缘一直延伸到脊椎处。
“我就知道!”
戚山雨急了,“难怪我碰你肩膀的时候你是那个反应!”
“嘶,理解一下,我文职人员嘛!”
被摸到痛处,柳弈忍不住倒抽了一口凉气,“轻点轻点!又不是我想跟詹慕闲那变态搏斗的!”
“下次再不让你跟嫌疑犯单独对峙了!”
戚山雨一边发誓,一边将柳弈身上其他几处小淤青和浅擦伤记在心里,这才将人转了回来,抬手在他脸颊的拳头印上轻轻一触,指腹又掠过他唇角被牙齿磕出来的浅浅伤痕,“洗完澡不要穿衣服,出来我给你涂药。”
“好。”
柳弈将双眼弯成月牙状,给了恋人一个甜美的微笑,“知道了戚警官,放心在外面等着吧!”
说完,就将恋人推了出去,关上玻璃门,然后把热水开到最大,唰唰地冲起澡来。
戚山雨又在淋浴间外站了一小会儿,直到蒸汽将玻璃门熏蒸成了磨砂效果,才转身出去了。
柳弈这澡洗得认真又细致。
等他从浴室出来,已经是十二点半以后的事了。
十月伊始的鑫海市依旧是盛夏,柳弈就算只裹着浴巾也一点都不会觉得冷。
戚山雨已经在客厅的贵妃榻上铺了毛巾,柳弈直接背朝天趴在了毛巾上,闭眼等恋人过来。
两分钟后,柳弈听到了熟悉的脚步声。
他睁开一只眼,看到戚山雨端着一只大托盘过来,除了一大碗拌面之外,还有若干个瓶瓶罐罐、大小棉签,显然是来给他送饭兼上药的。
“时间不早了,我们吃速食面将就一顿吧。”
听他的语气,戚山雨似乎对只能给辛苦了一日的恋人提供这么简陋的加餐感到有些内疚。
“哪里将就了??”
柳弈撑起上半身,往面碗里看了一眼,拌面上盖着切片的火腿、汆过水的小青菜,还有两颗黄澄澄的溏心蛋,放在茶餐厅里这么一大碗得卖二三十块了。
“等会儿再吃,先上药!”
戚山雨将柳弈摁回到贵妃榻上,然后从罐子里挖出一小坨膏药,在手掌心里搓热搓化了,才小心翼翼地涂在了柳弈受伤的肩膀上。

“不用不用!”
柳弈连忙就着趴在床上的别扭姿势摇头,“没事的,要是真伤筋动骨了我下午还能活蹦乱跳吗?就是撞淤了一块,涂点药再热敷一下,十天半个月就吸收了!”
戚山雨仍然不放心,目光在柳弈青紫的肩背上梭巡,一副恨不得双眼能变成X光的模样,“可你那么疼……”
“真没事,我不骗你。”
柳弈伸出右手,用食指去勾戚山雨的小指,“这样吧,我明天……哦,不对,今天了……等我今天回法研所,就到十二楼找袁岚要个红外线烤灯,反正他们一定有!”
戚山雨:“红外线烤灯是医院理疗科那种‘神灯’”
柳弈点了点头。
戚山雨以前为了追捕嫌犯导致肩关节脱臼软组织挫伤以后也照过一段时间的“神灯”,知道它对活血化瘀、帮助吸收有好处,于是也就没再坚持让柳弈就医,而是更小心更轻柔地给柳弈身上大大小小的淤青涂上膏药,折腾完之后又去处理他胳膊上的几处小擦伤。
明明平常是干活儿非常利索的性格,偏偏小戚警官在给自家柳主任上药这事儿上磨叽得仿佛在绣花一样。
柳弈也不催他,就趴在那儿笑眯眯地看着自家恋人凝眉抿唇、严肃到连一句话都不说的小模样,心里又甜又乐,感觉自己等会儿还能多吃几口面。
终于,足足折腾了一刻钟,戚山雨才总算磨蹭完了。
因为小戚警官难得过分细致的慢动作,一开始涂的膏药在二十七八度的室温里也已经晾干了,柳弈爬起来,直接套上了家居服,然后和戚山雨并排坐在沙发上,开始吃今晚的宵夜。
“对了柳哥,你是怎么发现詹慕闲就是我们一直在找的那个连环杀人犯的?”
两人从中午折腾到现在,虽然简单交换过信息,但还当真没空仔细聊过案情。
此时终于能坐下来,不受干扰地好好说会儿话,一干起正事来脑子里就没有“风情”一词的小戚警官最想问的果然是这个。
“其实我一开始也不太敢肯定。”
柳弈简单说了自己陪俞远光去了杏滘村,然后被詹慕闲请到了他的办公室的“前情”,接着说道:
“接着我看到他桌上有一包开了封的软中华,而且日历上有他手写的日程,字迹很潦草,看着眼生得很,但那个‘7’字,却跟那些信封上的一模一样。”
柳弈说着,从自己的杯子里倒出一点白开水,用食指沾了水渍,在桌上写了个“7”字,随后在那一竖上加了一条小横杠。
早年各种印刷品尚且不普及的时候,绝大部分文书都是要靠手写的,在一些尤其需要严谨的、一旦错了一点儿搞不好就要出大问题的岗位,比如建筑、制造、财务、医疗等行业,为了准确区分“1”和“7”这两个手写体容易混淆的数字,通常会要求书写者在“7”的腰部加一根小横杠。
老一辈的工人和学者,很多人就算到了现在仍然保持着这个十分具有时代气息的写法。
詹慕闲算是“老一辈”的尾巴,会保留这个习惯并不奇怪。
只是柳弈实在看那几个信封看过太多次了,信封上那个“7”字的写法已然牢牢地印在了他的脑海里。
是以当他在詹慕闲的日历上看到不管是横与竖的长度比例,二者形成的夹角,还是小横杠的位置与角度都与信封上的“7”字极其相似的数字时,几乎立刻就怀疑上了此人正是他们苦苦追寻的嫌疑犯了。
而当你有了某个具体的怀疑对象时,先前想不通的许多疑点,也会因为凶手的具体身份迎刃而解。
“当时我满脑子都是‘如果是詹慕闲的话,一切就合理了’。”
柳弈一边说着一边用筷子戳开溏心蛋,将半凝固的蛋黄与面条混合在一起,挑起一箸面送入口中。
戚山雨却停下了筷子,仔细思考了起来。
“……原来如此。”
半晌后,他慢慢地点了点头,“确实……如果是他的话,那就合理了。”
“詹慕闲是199*年九月到杏滘村工作的,也就是在第一个案子——张晓娟和她的男朋友黄鹏被烧死在家中的惨案发生的十一个月以前。”
锁定了嫌疑人之后,市局的专案组效率很高,服药自杀的詹慕闲人还没送到医院,他的背景调查以及详细的档案履历就已经上传到工作群里了。
“詹慕闲他有个哥哥,叫詹尚德。”
戚山雨告诉柳弈:“詹尚德比他大两岁,名校本科毕业,在J省C市的某个中学当理科老师,听说在学校挺有人缘的,口碑也不错。只是他在工作第二年就在自己的宿舍里上吊自杀了,没有留下遗书,亲戚朋友也说不出他为什么忽然就想不开了。”
“原来如此……”
柳弈想起詹慕闲在兽医站里对自己说过的那些话,“看来是那个詹尚德跟当时在杏滘村学习工作的王乐娟交上了笔友,并因此谈上了恋爱……才引发了后续那么多事情。”
至于詹尚德和王乐娟是如何隔着半个华国成为笔友的,时隔多年,已经很难找出答案了。
只是年轻人永远不缺乏交际的热情。
就像现在注册个约会软件就能与陌生人邂逅一样,当年也有许多杂志报刊会有专门的交友栏目,让有心人在上面刊登自己的交友条件和联系地址,以此为媒,结识来自五湖四海的志同道合者。
或许,詹尚德和王乐娟就是凭此结缘的一对。
然而这段孽缘却不仅酿成了一系列的连环杀人案,还在多年之后要了王乐娟和她姨甥女杜鹃的性命。
“詹慕闲说过,他哥跟他一样,‘心里住着一头野兽’。”
柳弈慢慢地吃着宵夜,脑中细细回忆十几个小时前与詹慕闲对峙时听到的种种,“所以应该是詹尚德跟王乐娟谈恋爱后,没忍住在信件里表露了自己杀戮或是犯罪的欲望,把女方吓坏了,提出要跟他分手……”
他歪了歪头,“这会不会就是詹尚德上吊自杀的理由?”
戚山雨同意他的推理:“我想应该就是这样了。”
接下来的事实就很好猜了。
詹慕闲觉得他哥的死完全是王乐娟的错,打定主意要杀人复仇。
于是循着女方的通讯地址摸到了杏滘村,并以“兽医”的身份在这里工作。
然而就像现在大家上网冲浪都要起个网名一样,王乐娟与詹尚德通信时八成也用了笔名或是昵称,詹慕闲只知道对方的名字里有一个“娟”字,只能在村子里一一排查符合这个条件的年轻女孩儿。
然而当时王乐娟已经离开了杏滘村,詹慕闲再怎么找,找到的也只是无辜的替身而已。
“他知道那几个小姑娘其实都不是他要找的人,但他还是把这些女孩子一个接一个杀害了。”
柳弈蹙起眉,“典型的扩大化复仇,其实本质只不过是为了满足自己杀人的恶念而已。”
“是啊。”
看柳弈神色不虞,戚山雨知道柳弈又想起了从前碰到过的那些跟詹慕闲相似的脑回路异于常人的反社会分子。
假如让这些人讲出自己的犯罪动机,他们可能有千般理由万般无奈,但归根究底,不过是在满足他们扭曲的罪恶欲望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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